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第一章 今夜,月色黯淡。 这座小山,跟附近这座巨大的古城一样,整个儿的浸沉在黯淡的月色里。 看上去似有薄雾,迷蒙-片,而且那么寂静,寂静得像死了-样。 山的最高处,坐落着儿座画栋雕粱的阁楼,金黄色的瓦,朱红色的栏杆,在这种黯淡,迷蒙的月色下看,只觉得它美得像神仙居处。 几座阁楼的前面,是一片十丈见方的平地,一条白玉似的石板路直通尽头,紧挨着上下山的百余级石阶。 就在这座石板路的尽头,矗立着一座宏伟高大的青石牌坊,四根合围石柱,上雕戏珠盘龙,栩栩如生。 牌坊顶的横额,擘窠大字四个,由于太高,看不清那是四个什么字,但-眼就能觉出,那四个字龙飞凤舞,笔力千钧。 也就在这座青石牌坊下,背着几座楼阁,面对山下,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颀长身材,一袭白衣,黯淡的月色下看,特别显眼。 他挺立着,一动不动,要不是夜风吹动他的衣袂,简直就会把他当着一尊鬼斧神工的石像。 他,背向阁楼,看不见他的脸,但他那颀长、挺拔的背影,已是那么卓绝、那么不凡。 不过,从他那背影里隐隐透出来的阴森、冷肃、煞气,却又令人不寒而粟,几乎不敢多看一眼。 这么一个月夜,这么-座小山,这么一个超拔不凡而又怕人的人,就这么静静的站着,一动不动 他在干什么,欣赏此地的夜色?俯览山下那座古老、巨大的城池?还是 突然,一声轻微异响,划破这份能隐隐窒息的死寂。 牌坊后,那几座楼阁中最中间的一座,两扇门大开,从黑暗的门里,飘出四团碗口大的灯光,出了楼,看清楚了,那是四名黑衣人各提一盏纱灯,一边各二,整齐迈步,不疾不徐。 在这四名提灯黑衣人的中间,是一名红衣人,藉着四盏纱灯跟夜空黯淡夜色看,年纪在四十上下,白面无须,长眉细眼,脸上一点表情没有,森冷逼人。 这四外一中五个人,步履看似不徐不疾,但转眼工夫已走完十余丈的石板路,来到牌坊之后,五个人像约好了似的,-起停住。 红衣人的一双细目,望向背面而立的白衣人,目光比他的脸色还冷三分,他冷然开口,一字一句,不带丝毫感情:“约见你的人到了。” 白衣人像没听见,不但没回声,甚至连动也没动一下。 红衣人的话声提高了些,却仍然不带一点感情:“约你的人到了。” 只听白衣人开口发话,话声比红衣人更冷、更不带感情,听进耳朵里,能让人发稍上竖,头皮发麻:“我不聋不哑,但是你不配。” 红衣人一双细目之中闪起冷芒:“你怎么说?” “你听见了,而且一字字听得清楚。” “你没回身,没看见我,怎么知道” “我不用回身,不用看,你自己知道。” “那么” “你连跟我说话都不配,闭上你的嘴,退回去换你的主子。” 红衣人脸色倏变,细目中冷芒暴闪,陡然扬起了手。 他是扬起了手,也没见白衣人动一动,他扬起的手却像被什么刺了一下,扬势一顿,身形倏颤,一只手立时无力下垂。 他像看见了鬼,惊得脸色大变,细目中暴闪的冷芒,变成了骇然神色,电光石火般疾退三尺。 白衣人冰冷发话:“我说过你不配,连跟我说话都不配,你配跟我动手?不是看在渊源份上,你那只手已经废了。” 红衣人惊骇的目光转变成冷怒,一张脸白里泛青,冰冷一句:“我再试试。” 话落,他就要动。 适时,从那两扇门大开的漆黑楼阁中,传出一声低低沉喝:“后站!” 喝声不大,但却带着无比的慑人之威,红衣人如奉纶旨,脸色一肃,立即收势低头,躬身后退,就连那四个提灯黑衣人,也一起恭谨的躬下身去。 那座楼阁,从大开的两扇门里,一前二后,缓步走出三个人来。 后头两个,是衣着型式、颜色跟红衣人相同的两个红衣老人,年纪都在五旬以上,两张脸同样的瘦削,同样的不带-点表情,森冷逼人。 前头那个,是个身材颀长的黄衣人,戴一顶大帽,恰好遮住了黯淡的月色跟四盏纱灯,整张脸遮在宽大的帽沿阴影里,虽然看不见他的面目,但任何人都能感觉出,有一种慑人的威仪跟逼人的阴鸷之气,从那帽沿阴影里透射而出,再加上他雍容华贵的气势,跟龙行虎步稳健的步履,简直不敢令人看他第二眼。 他,带着两个红衣老人,在四名黑衣人之间停步。 有片刻的静默,似乎在打量白衣人,旋即,他微点头,轻笑出声:“他们的禀报不差,我也没有找错你,你跟我,是有不少相同的地方。” 只听白衣人道:“我也感觉出来了,而且感觉得相当清晰。” 黄衣人道:“这么说,你我是气味相投了?” 白衣人道:“似乎可以这么说,至少我没有白来这一趟。” 黄衣人道:“那就好,现在,你是不是可以转过身来了?” 白衣人没答腔,但他缓缓转过了身,在场的人终于看见了他的脸,都看得心头一震,差点脱口惊叫。 好怕人的一张脸,眉特长,目特细,脸色苍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还透着阵阵的森冷,简直像僵尸,令人毛骨悚然。 连黄衣人都为之震动,但他毕竟不同于一般人,很快的恢复了平静:“我看见的,想来不是你的真面目?” 白衣人森冷道:“这头一次相见,你也不愿让我看见你的脸么?” 其他的人,此时骤然而醒,定过了神,两名红衣老人同时霹雳大喝:“大胆,还不上前跪拜!” 喝声震天慑人,能让人血气翻腾,耳鼓嗡嗡作响。 无如,白衣人却像没听见。 黄衣人微抬起了手:“他可以例外。” 两名红衣老人躬下了身,没再吭一声。 黄衣人垂下了手:“你是唯一的例外,也是唯-见着我又不该见我的人。” 白衣人道:“是你要见我,不是我要见你,而且,你说的话,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 黄衣人该惊怒,但是他没有,反倒笑了:“你是头一个,也是唯一跟我这样说话的人。” 白衣人道:“你也是头一个能让我说这么多话的人。” “你知道那份渊源,冲那份渊源,你不该对我有一份敬畏。” “我知道那份渊源,但是真要说起来,那份渊源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入了土,随草木同朽了,所以,我知道那份渊源,但可以不必承认,也不必对任何人有任何敬畏。” 黄衣人沉默了一下,微微点头:“你这些话,不能说没道理算了,我本不打算求什么,就跟我可以从你父母的音容,大概知道你的真面目长得什么样,所以不必非让你除去面具的道理一样。” 白衣人震动了一下,道:“我的父母……我正要问你,这也是为什么我愿意来见你的主要原因,你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世上有我这么个人?” 黄衣人道:“因为当年我是个冷眼旁观者,而且看得一清二楚。” “你或许知道当年的事,但是你不可能知道我母亲大难未死,更不可能知道这世上多一个我?” “事实上我约你来见了,是不是?” 白衣人目光一凝,细目中精芒顿现,还待再问。 黄衣人道:“我认为这些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我为什么约你来见,是不是?难道你不急于知道?” 白衣人细目中精芒敛去,深深的看了黄衣人两跟:“我在听。” 黄衣人道:“很简单,我要用你,我要你为我效力” “不可能,我不会为任何人效力。” “我这个人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从当年,到如今,曾经有多少不可能为我所用的人,都先后为我效力,而且死心塌地” “那是因为他们有所需、有所求,他们需要的是荣华富贵,而我” 黄衣人截了口:“你需求的是你从来没有见过的父亲。” 白衣人一怔:“我的父亲?” 黄衣人道:“难道你最大的需求不是你从来没有见过的父亲?” 白衣人细目中精芒顿现,而且暴射:“我母亲告诉我,我没有父亲。” 黄衣人道:“人谁没有父母,没有父母哪来的你我?当然,你现在已经知道了,那是儿时,你母亲骗你的。” 白衣人道:“在我长大以后,我母亲告诉我,我父亲已死了多年。” 黄衣人道:“你母亲仍然在骗你,事实上你父亲并没死,到现在仍监禁之中。” “连我母亲都骗我,我怎么能相信你?” “你母亲骗你,不能怪她,她有她的难处,而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应该相信我不会骗你。” 白衣人目中精芒敛去,沉默了一下,道:“你要我为你效力,只是让我见我父亲一面?” 黄衣人道:“当然不止,我绝对可以做主,免去你父亲的罪,释放他出来,而且,你要什么,我给什么。不过,我相信你并不急于接你父亲出去,也并不急于父子团圆,因为你必须隐瞒你的母亲,对不对?” 白衣人未正面答复,反问道:“你能让我知道,我母亲为什么不让我知道我还有父亲么?” 黄衣人道:“我知道原因,但我不能告诉你,这件事的真相,你最好从你父母任何一位的口中去获知,而不要去问别的任何人。” 白衣人又沉默了。 只听黄衣人道:“我认为你我气味相投,你也应该清晰的感觉出来,将来我想做的事,也一定正是你想做的,我要你去做的,也一定是你愿意做的。这种气味相投,甚至心息相通的人与事,在这个世上并不多见,上天注定我该用你,也注定你应该为我效力,而且,我可以保证,这件事,只有你跟我眼前这几个人知道,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白衣人细目中森冷厉芒忽闪:“我仍然觉得,知道的人太多了些。” 黄衣人道:“那么你可以把他减到最少,我没有异议。” 黄衣人话落,白衣人身躯忽闪,只一闪动,他又停住了,似乎根本没有离开过他所站立的地方。 而,红衣人、两名红衣老人、四名提灯的黑衣人,却都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 四盏纱灯,掉在地上燃烧了起来。 黄衣人帽沿阴影下阴鸷之气大盛,笑了:“我没有找错你,我真没有找错你。” 他俯身伸手,从红衣人腰间摸出个几寸高的小白瓷瓶,捏开瓶塞,在每一具尸体上洒了些粉状物。 然后收起瓶子道:“用不了多久,这儿只剩几摊黄水,纵不阴干,明天也会被晒干,现在你是不是可以放心了?” 白衣人道:“你一点都不痛惜?” 黄衣人道:“是我让你做的,是不是?” 白衣人道:“你我当真是气味相投,当真是上天注定我该为你效力?” 黄衣人一笑,道:“那是逆天行事,不祥,对不对?” 白衣人道:“能不能先让我看看我的父亲,哪怕只是一眼。” 黄衣人道:“跟我来。” 他转身向着中间那座楼行了过去。 白衣人看了看黄衣人的背影,迈步跟了过去。 地上的四盏纱灯燃烧完了,光亮为之一暗,夜风过处,也把灰烬吹散了 口口口 小楼里,有一间密室,里头有一个人,孤灯一盏。 人,是个清癯老人,看上去五十上下年纪,长眉凤目,想得见,年轻时必是一位俊逸不凡的人物。 他,正在灯下看书,神色平静、安详,但平静安祥的神色中,却带着几分落寞。 密室里,除了灯光暗一点之外,应有尽有,相当舒适。 黄衣人、白衣人并肩站在密室外一扇雕花的窗户前,窗户上没有糊窗户纸,却嵌着一面镜子。 黄衣人跟白衣人竟然是从镜子里看密室中的老人。 只听白衣人道:“他就是我父亲?” 黄衣人道:“是的。” “他不像个会武的人。” “他文武双全,尤擅诗词,圣祖时,他统领京畿铁卫,显赫一时,很了不得、很了不得的人物。” 白衣人道:“没想到我有这么一位父亲” 话锋忽转:“他真是我父?” 黄衣人道:“骨肉至亲,父子天性,你多看看他,再自问心里有什么感受?” 白衣人凝目直望,不言不动。 黄衣人则望着白衣人。 片刻过后,白衣人突然点了头:“我相信,他确是我的父亲。” 黄衣人笑了,是微笑:“我现在就交代你去做一件事,这件事不但是你乐于做的,而且是你必须做的” 白衣人一双目光仍盯在那面镜子上,没反应、没答理,像没听见。 “你不问问是什么事?” “什么事?” 白衣人目光仍盯着镜子。 黄衣人道:“替你母亲报仇、雪恨。” 白衣人神情猛震,霍然转脸! 黄衣人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有一份狡黠、一份得意,还有一份阴鸷。 白衣人目闪冷芒,冰冷道:“对我,你似乎知道得不少?” 黄衣人道:“说穿了不值一文钱,也是因为你没有用脑筋,你想,圣祖年间的事,我从头到尾看了个一清二楚,我怎么会不知道令堂背负着一身的仇恨。” “你还知道些什么?” “不少,但那都不关什么紧要。” “你以为我母亲恨的是谁?” 黄衣人道:“姓李的,李家的人。” 白衣人深深的看了黄衣人一眼,目光之阴鸷,较之黄衣人毫不逊色:“我母亲的确恨李家人,她老人家也时刻记挂着这份仇恨,我也马上要为她老人家报这个仇,雪这个恨,但是,似乎用不着你来交代。” 黄衣人道:“不,我也恨李家的人。” 白衣人道:“我既然答应了为你效力,不管你让我干什么,我都会为你去做,所以你为什么也恨李家人,我不想知道、也不愿问,但是你可知道我母亲为什么痛恨李家人?” 黄衣人微一笑道:“令堂没告诉你的事,自然我也不便说,相信你也不会强我所难,不过有一天令堂一定会让你明白的,其实” 话锋微顿,接着又道:“我是一个跟你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人,就算沾那么一点,也是远得很,跟你的关系,绝不及令堂跟你来得亲密。对我这么一个人,你都能只听不问,对令堂,她还没有告诉你的,你又何必现在就想知道?” “那么你怎会找上我?” “因为以你一身前所未有的所学,是当今世上唯一能对付李家人的人。” “你那么有把握?” “你一向都很自负,不该有此一问,是不?” “似乎,你也了解我的一身所学?” 黄衣人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一身所学前所未有,对我自己的渊博,我一向也颇自负,但我说不出你那一身所学的渊源,不过我敢说,你不是有位很神秘、从不为人所知的名师,就是有传扬出去足以震惊天下的奇遇。” “似乎,你会武,对江湖事,知道的也不少?” 黄衣人道:“你应该知道,或许连这一点你母亲也没告诉你,清一代,皇族、宗室,人人必须会武,尤其是皇子,武术更是必修。而皇族、宗室里,阿哥、格格也好,贝勒、贝子也好,虽然身在宦诲,但都是半个江湖人,所以从顺治以迄于今,宦海江湖,很难有个分野,尤其是在皇族、宗室之中。” 白衣人深深看了黄衣人一眼,猛吸一口气:“你答应我最后一问,我父亲” 黄衣人截口道:“你放心,我保证让他一直像现在一样受到优待,一直像现在一样日子过得很舒服,直到你给我把事办成,你母亲愿意承认他是你的父亲时,我再把他交给你,让你们一家团圆,重聚天伦。” 白衣人一点头:”好!” 灯光微闪,“好”声未落,人已经不见了,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了,鬼魅也似的,只留下一股令人寒栗的阴森冷意。 黄衣人似乎觉出了这股阴森冷意,他并没有寒粟,只两眼之巾,阴鸷奇光连闪,薄薄的唇边,泛起了一丝令人寒栗的笑意。 口口口 喜峰口外。 烈日当空,黄尘蔽天。 炎热,再加上这弥空的黄尘,真能令人昏厥窒息。 一小队马车,正在缓慢的由东向西驰动着。 为什么说它是一小队? 因为它从头-辆到最后一辆,扳着指头数数,正好是一巴掌,五辆。 五辆车,前头四辆是载客的,车篷密遮,不适一丝缝隙,只有赶车的车把式跟牲口在烈日下、在黄尘里。 你不看,车把式从头到脚,牲口从头到尾,都变成一色黄了,就连车把式的眉毛都沾满了黄尘,鼻孔更别说了,伸进个指头钻钻,再抽出来,指头值钱了,都变成黄澄澄的金手指了。 就冲这,客人们人家是花了钱的,谁愿意坐在车里,让满天的黄尘往里扑?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车篷密遮不透风,这种天儿,上头太阳烤着,里头既闷又热,恐怕也够人受的。 那是最后一辆车,一桶桶,一包包,装的尽是些干粮、食水、吃的、用的。 走这条路,地在长城以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多得是,不随车带点干粮、食水、吃的、用的还行? 五辆车,每辆车辕上并坐着两个,共是十个车把式,那是走这条路,既颠又累,再加上大太阳跟黄尘,就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也得有个换手的。 十个车把式,不知道他们原来穿的是什么色的衣裳,反正如今都是-身黄,虽然只分得出人形,看不清面貌,但是从人形上可以看得出来,个个身材魁伟,块头儿高大,清-色的彪形大汉。 最前头那辆车的车辕上,一边一面,插着两面黄色三角小旗,不,由于小旗迎风招展,沾的黄尘少点儿,还能依稀看出,那是黑底金字的旗面,金字,是一个小孩儿拳头大小的龙字。 龙家车行的车队! “山海关”龙家车行,专门在这条路上载客运货,走了将近二十年了,名声震动关里关外。 就冲着这面龙字标记的黑底金字三角小旗,胡子也好,沙漠里神出鬼没、骑着骆驼杀人越货的帮匪也好,无不敬畏三分。 所以,这条路上走了近二十年了,龙家车行没出过事。 所以,龙家车行每半月出-趟车,客也好、货也好,总是挤得满满的,头半年预定都不足为奇。 这也难怪,出门也好、运货也好,谁不图个平安? 但是也怪,龙家车行每出一趟,不多不少,只出五辆,而且其中也只有四辆载客运货的。 倒不是龙家车行的车马人手不够,龙家车行有几十辆、牲口近百匹,镖客似的好样儿,养着近两百多个。 而是人家一趟只出五辆车是有道理的。 这条路由东往西,从山海关到玉门关,单趟少说也得走上个几个月,要是一趟出车全派了出来,那还能每半个月出一趟车? 既是龙家车行的车队,每辆车上两个车把式,其任务就不只换手赶车了。 你不看,每辆车的车辕上,两个车把式的屁股后头,都横放着两个布满了黄尘的细长包裹? 那是兵刃! 难怪都遭了尘封,从来-趟车,自出车到目的地,根本就用不着嘛! 看看已近喜峰口,近二十午的规矩,喜峰口有一站歇息,人进吃喝,马喂草料,人马都换洗个干净。 近晚半晌,凉快一点再走。 头辆车上赶车的车把式,霹雳般一声吆喝:“喜峰口靠腿歇脚啦!” 精神抖擞,刚要挥鞭催马。 突然,他一怔,要挥鞭的手停在半空中了。 直眼凝目再仔细看。 这-看,不但不挥鞭了,而且连忙收缰勒住了牲口。 头辆车一停,后头的四辆自然也跟着停下了。 并肩坐着的那个,也看见了,他也看得一怔。 没别的,道儿中间,近两丈外,站着个白影,颀长的白影。 不用说,当然是个人。 黄尘似雾,看不清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只觉得那个人浑身上下透着冷意,而且一身白衣白得出奇,出奇的显眼异常。 似乎,不只他身上不沾黄尘,就是他立身处方圆三尺内,也不侵一点黄尘。 世上哪有这样稀奇事儿,准是黄尘碍眼看花了。 空着手的车把式站了起来,就站在高高的车辕上,一抱拳,扬声发了话:“朋友,车队来了,借光让个路。” 那个颀长的白影,像没听见,没动,也没出一声。 会不会是哪个缺德促狭的,从哪个庙里搬来一尊泥塑木雕的神像,穿上件白衣,拦在道中央了? 龙家车行的人不信这个。 只因近二十年来从没碰见过一回。 那车把式再次扬声发话:“朋友” 忽听一个冰冷话声,穿透弥漫的黄尘传了过来,热得能晒出人油的天儿,似乎突然刮来了一阵刺骨的西北风,听得人能不由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不要随便叫朋友,你不配,你们没一个配。” 话声大,口气更大。 不要紧,龙家车行的人手好涵养,本来嘛!龙家车行在这条路上闯了这么多年,凭的岂止是艺高胆大?还有五分恢宏气度,磊落胸怀跟侠义作风。 那名车把式只是微微怔了怔,旋即又抱起双拳:“行,既然我们份量不够,那我就改改口,尊称一声阁下” 白衣人似乎满意这个称呼,没做声,也没反应。 那名车把式接着道:“请阁下卖我们个面子,让让道儿,好让我们车队过去。” 白衣人说话了,话声仍是那么冰冷:“卖面子你们更不配。” 好啊!什么都不吃。 龙家车行的人真好涵养,那名车把式没在意,刚要再说。 只听白衣人又说了话:“你们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那名车把式立即改了口:“我们正要请教。” 白衣人道:“车队装运的,我要你们给我留下-样。” 那名车把式脸色一变,旋即笑了:“原来是这么档子事儿,好商量,不管你阁下要什么,只要敝车行拿得出,麻烦阁下跑趟‘山海关’,敝车行立即奉上,还外带一路上来回的吃住盘缠,包准让阁下满意,只是,车队里的东西,我们不能不说抱歉!” 白衣人冰冷道:“你怎么说?” 那名车把式道:“只因车队的装载,全是人家客人的,敝车行不敢擅自做这个主。” 话说得够豪迈,也站稳了道义两字。 无奈 白衣人道:“不必你们做主,事实上也由不了你们,只要你们留下我要的,我放你们这五辆车,其他的人与货,平安的过去,要不然,你们车行的这些人,只能留下一个活口来。” 话说到这样,龙家车行其他的人仍然没动静。 只有说话的车把式扬了扬眉:“或许阁下是初到这条路上来” “什么意思?” “你阁下不知道龙家车行,也设看见龙家车行的两面旗” “你错了。”白衣人冰冷截口:“我知道龙家车行,也看见了插在头辆车车辕上的两面旗,但是” 他话锋忽顿,抬手后扬微招。 只这么抬手后扬微招,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不可能发生,甚至听也没听说过的事情发生了。 就发生在龙家车行的人跟前。 那两面小旗,似乎遇上了莫大的吸力,突然自动拔起,然后旗杆转为平射,疾如闪电的飞投入白衣人那微微后抬的手中。 后头的四辆车被前车挡住,看不见。 但头辆车上的两名车把式却看得清清楚楚,几疑看花了眼,猛-怔。 只见白衣人抓着两面小旗,两手举起,一合、一揉,随后一扬,两面小旗连铜磨的旗杆都不见了。 只见着一蓬尘沙似的东西从白衣人两手飞起,然后就四散落地不见了。 两名车把式看直了眼,看张了嘴。 这是什么武功?别说见了,就连听也没听说过。 只听白衣人冰冷道:“明白了么?” 两名车把式定过了神,脸上也变了色。 赶车的那名叫道:“你欺人太甚!” 霍地站起来跳下车辕。 真的,毁人旗帜标记,那比挑了龙家车行还让人难堪,的确是犯了江湖大忌,欺人太甚。 另外那名车把式跟着跳下车辕,脸色凝重异常:“阁下神功绝世,我们明知道不是敌手,但是为了维护客货以及敝车行的名声信用,说不得也只好舍命一拼了。” 他话声落后,伸手就抓车辕上的长布囊。 但,赶车车把式已抖腕挥鞭,鞭梢儿一声脆响,带着破空锐啸抽了过去。 赶车的玩鞭都有一套,何况这赶车的有一身好功夫。 只见,鞭梢儿像流星,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奔电般直射向白衣人的后脑“玉枕”要害。 白衣人仍背着身,他脑袋后头像长了眼,冰冷轻笑中,扬手往后微抖。 “叭!”地一声轻响,一条牛皮缠编的皮鞭,应势而断,紧接着,一截鞭梢儿倒射而回,“噗!”地一声,射入了赶车车把式两眉之间。 可怜赶车车把式连躲的念头都没来得及转,就惨叫一声,往后便倒。 另外那名车把式眼明手快,急忙伸手扶住,但是迟了,一截鞭梢儿射进两眉之间,外头仅留寸余,穿过脑袋从后头射出来的,比留在前头的还长,两眼上翻,整个人剧烈颤抖。 另外那名车把式心胆欲裂,嘶声惊叫:“老三!” 赶车车把式身子猛一抖、一挺,不动了。 后头四车上的车把式,原还没有动静,以为前头有两人足可应付。 事实上近二十年来,就算碰上事儿,也都是这么应付过去的。 而如今,先一声惨呼,后一声嘶声惊叫,惊动了他们,这才意味到不对,纷纷抓起家伙跳下车赶了过来。 过来一看,惊住了,但旋即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个个脸色大变,一言不发,抽出家伙就扑。 这里,八个人抽出家伙刚扑动。 那里,白衣人一只白皙修长、白得显得苍白的手同时连连后扬。 那八个,前扑之势似遇弹力受阻,一个个身躯蹦起后栽,倒下地就没再动八个人,眉心各添一个拇指般大小的血洞,殷红的鲜血正自汩汩外涌。 扶着赶车车把式的那名车把式,何止心胆欲裂,简直魂飞魄散,他整个都傻住了。 只听白衣人冰冷道:“我要车队里的一个人,一个姓李的女子。” 那名车把式如恶梦初醒,把赶车车把式的尸体往下一放,撕裂人心的一声悲呼,旋身就扑,连兵刃都忘记抽出来了。 白衣人再次扬手,那名车把式也似遇上了弹力,砰然一声,踉跄倒退,一屁股坐在地上了,手里的长布囊摔出了老远。 但,他浑身上下好好的,连一根汗毛也没掉。 耳边,听到白衣人冰冷的话声:“我说过,你们龙家车行的人只能留一个活口,你命大、命运好。” 车把式定定神,悲愤上冲,净扎着就要冲起来。 “不要动!” 一声无限甜美的娇喝,划破刹那间的死寂传到。 这声娇喝声不大,但似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力量,车把式身躯一震,硬是没再动。 就连一直背着身站立的白衣人,也霍然转过了身。 好惨白、阴森的一张脸,长眉细目,不但栗人,简直吓人。 这么一张脸,跟他顾长挺拔的身材,那朗星般的一双目光,太不相配了。 他霍然回身,立即看到第三辆车,车篷掀起,一名白衣少女翩然走下,袅袅地走了过来。 姑娘年约十七八,一身雪白的衣裙,人更是玉骨冰肌,清丽绝俗,让人看一眼,准想看第二跟,却又不敢看第二眼,生怕目光会渎冒了她。 白衣人,一双细目闪起了栗人的异采。 姑娘神色冰冷,但冰冷无碍她的清丽,反益增圣洁不可侵犯。 她走到头辆车前,看地上的尸体,娇靥上闪过抽搐,美目中闪漾起泪光。 霍然抬头,霜刃般目光直逼白衣人:“太快了,快得让我来不及救援,你是人还是禽兽,为什么?” 白衣人一双异采闪动的懔人目光,直盯在姑娘冰冷的娇靥上:“车队里有个姓李的女子。” 姑娘道:“刚才我就听见了,整个车队,只有我一个人姓李。” 白衣人一双细目中异采猛一盛:“那就是为了你”- 顿向那名车把式:“留你带话回去,告诉你们车行,转知李家人找我要人。” 话落,未见他作势,突然之间,人已到了姑娘面前。 姑娘没想到他会那么快,绝没想到,一惊之余,就要出手。 但是,姑娘还是慢了。 白衣人永远快得像电光石火,只见他的手往前一递,疾闪而回,姑娘美目立时闭上,娇躯一晃,就要倒。 白衣人收回的右手又伸了出来,拦腰抱起了姑娘,腾空倒退,如长虹划空,一掠十几丈。 又一个起落,已经隐入弥漫的黄尘中不见了。 那名仅存的车把式,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但是白衣人闪身、出手、掳人、腾空疾掠的动作仍像电光石火,而且是一气呵成。 就在他想明知不可为,而宁愿拼着一死,出手援救念头方动之际,白衣人却已带着姓李的姑娘,隐入黄尘中不见了。 他想哭,却哭不出眼泪来。 他想死,陪着弟兄一起留在这儿,但他又知道,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他人像虚脱了,缓缓下滑、缓缓下滑,砰然一声坐在地上了,激得厚积的黄尘为之一扬,很快地把他包围了起来 口口口 “山海关”本名“榆关”,为长城第一大关口。 隋开皇三年置,十八年命汉琼王将兵伐高丽出骑“榆关”,城楼雄壮,建于明永乐年间。 城楼正额悬“天下第一关”五字,为明儒萧显所为,笔势雄劲大方。 登城楼,可望渤海湾一泓深碧,远望无际,北瞻则雄山奇石,婉蜒千百里。 清,圣祖康熙皇帝曾有诗曰:“地势长城接,天空沧海连。”气象之雄壮,无以伦比。 “山海关”不愧为天下第一关,历史上多少次征战,都假“山海关”以行之,明末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引清兵入关,“山海关”即为其门户。 就在“山海关”大街,离关口城楼不过十来丈的地方,靠东,有一家车行,黑底金字大招牌“龙家车行”,一连三间店面,除了柜房之外,摆的全是一条条的长板凳,那是给等车客人歇脚用的。 柜台里,坐的是个帐房模样的瘦老头儿,长袍马褂,一条黑里泛灰的发辫拖在脑后,脸上瘦得几乎没有肉。 但那双深陷的老跟,却是炯炯有神,有时突然一亮,亮得怕人。 手里-根旱烟袋,翡翠嘴儿,湘妃竹子杆儿,可是那烟袋锅不知是什么打的,乌黑发亮,还比普通的烟袋锅足足大出一半有余。 这时候时值正午,长板凳上坐满了背包袱、挽行李的男女老少,乱哄哄的一片,进出几个精壮汉子在招呼着。 瘦老头儿叼着旱烟、闭着眼,在柜台里靠坐着,生似那乱哄哄的吵杂不在他跟前。 一扇门通往后头。 后头院子一连三进,左右另各三大片跨院,三进后院住人,一进、二进住的是弟兄,最后一进住的是车主三兄弟,外带妇孺内眷。 六个跨院,则用来停放车马牲口、堆积草料,就冲这么一大片,北六省恐怕找不出第二家。 这当儿,三进后院里正同时开饭,跨院里的马匹牲口,也都低着头进食草料,外头那么多客人等着呢,吃过饭就得套车上路了。 突然,砰的一声门板大开声,惊动了正在最后一进院子上房里进餐的龙家三兄弟。 谁这么个开门法儿? 三兄弟刚分辨出是后门方向传来的声响,一声带着颤抖的嘶叫声传进了上房:“大爷——” 这又是哪一个? 三兄弟刚一怔,一阵风似的,上房闯进来个人,正是“喜峰口”外路上,幸保一命仅存的那个车把式。 面无人色,两眼含着泪,全身带着颤抖。 龙家兄弟都一把年纪了,大爷龙行空已在五十开外,二爷龙行云今年整五十,三爷龙行雨也四十七八了。 走腿闯道,江湖多年,经验历练两足,一看就知道出了大事,霍地站起来,齐声道: “二全” 那名车把式砰然一声跪在饭桌前,嘴唇儿抖了几抖,才说出话来:“大爷、二爷、三爷,那趟车出事了!” 就这么一句话,二爷龙行云立即把围坐一桌的妇孺赶了进去,一顿饭硬是就这么打住了。 三爷龙行雨人长得猛,性子也一如三国里那位桓侯张三爷,一拍桌子,震得碗盘齐跳,嗔日大叫:“别这么没出息,出了什么事,站起来说话。” 那名车把式没动,嘴唇又抖了几抖,话没说出来,泪珠却成串的落了下来。 三爷龙行雨浓眉一耸,就要过去。 大爷龙行空神色平静,人也够镇定,-声“老三!”叫住了三爷。 望了跪在饭桌前的车把式缓缓道:“二全,吃这行饭哪会没有风险,天大的事站起来说。” 叫二全的车把式没站起来,但是他说出话来了:“大爷,车队出事了,就在‘喜峰口’外,弟兄们都毁了,李姑娘也让劫走了。” 三爷龙行雨脸色变了:“有这种事,哪条路上的,多少人?” 叫二全的车把式流着泪道:“只一个人,不知道哪条路上的,连个姓名字号都没有。” 三爷龙行雨大叫道:“怎么说?人只-个?你们五辆车十个人” “三爷,那人功力之高,闻所未闻,弟兄们没能过-招,甚至于连个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胡说” 三爷霹雳大喝。 大爷龙行空伸手拦住了三爷,他的神色已经不如刚才那么平静了:“一个人,没留姓名字号,弟兄们没机会过一招,二全,你从头到尾说给我听听。” 叫二全的车把式流着泪,哑着声,把喜峰口外路上遭遇的情形,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这一遍,震住了龙家兄弟,霹雳火般的龙三爷傻住了,连大爷龙行空脸色都变了。 “龙家车行”二十年没出过一点事儿。 但大爷说的对,干这一行不会没有风险。 无如,像这种事,这么一位人物,这么高绝的武功,确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只听叫二全的车把式又道:“大爷、二爷、三爷,车队我带回来了,虽然别的没有损失,但是我不敢带回车行来,坏了车行往后的生意。所以我把车队停在关口外,一个人跑回来报信儿,二全我该死,弟兄们都毁了,我也无颜独活,谢您三位的大恩。” 一个头磕下去,再抬起头时,右掌扬起,直劈天灵。 大爷龙行空尽管脸色都变了,人毕竟还能力持镇定,一眼瞥见叫二全的车把式要自绝,沉喝声中,人已拔起,一掠过桌,左脚一抬,正蹋在叫二全的车把式右手肘上,猛一酸麻,一条右臂立时无力垂下。 大爷接着喝道:“不是你的过错,你这算什么?” “大爷!”叫二全的车把式低头痛哭:“可是弟兄们都毁了” 大爷龙行空两眼闪起了泪光道:“瓦罐不寓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走腿闯道,本就是刀头舐血,朝不保夕,路死路埋,沟死沟葬” 三爷龙行雨突然大叫如雷,震得整座上房扑簌簌作响:“我就不信这个,龙家车行在这条路上闯了近二十年” 二爷龙行云忽然脸色大变,手一抬,拦住了三爷:“老三,住嘴!” 回过手来,劈胸一把揪住了叫二全的车把式,急急喝问道:“二全,你刚说谁被劫去了?” 叫二全的车把式道:“二爷,李姑娘” 大爷龙行空、三爷龙行雨刚才都没留意,现在都不禁机伶一颤,同时脱口大叫:“李姑娘?” 大爷再也无法力持镇定了,身躯一晃,砰然一声坐回了椅子上。 二爷手不自觉的一松,又是砰然一声,叫二全的车把式摔在地上,二爷他圆睁了眼、张大着嘴,傻住了。 只听三爷他一声厉叫,只见三爷他疾转身躯,迈步就走。 大爷忙抬手,急叫:“老三,站住!” 尽管三爷在极度的惊急之中,却不敢不听这位长兄的,他立即收势停住。 大爷道:“老三,你要哪儿去?” 三爷却没回头:“我去把这条命拼了,也要救回李姑娘。” 大爷脸上闪过抽搐:“照二全那么说,合咱们三兄弟之力,也难在那人手下走完十招,你一个人去了哪是对手?” 三爷霍然回身,须发皆动:“大哥,不是对手,大不了血溅尸横把命留在那儿,可是李姑娘遭劫,咱们怎么跟李家交代?” 大爷脸上再闪抽搐:“李姑娘遭劫,咱们兄弟三个都该死,可是,咱们兄弟这三条命是送给谁、留在那儿?” 不错,照幸保一命,回来报信儿,这个叫二全的车把式的说法,既不知道那白衣人的姓、也不知道那白衣人的名,甚至连那白衣人往哪儿去了都不知道,上哪儿找那白衣人去? 难道兄弟三人,仍跑到“喜峰口”外,车队出事的地点去等、去碰去?那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再说,就算那白衣人还会折回来在那儿等,用二全的说法,白衣人的武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诡异、高绝的近乎不可能。 凭他兄弟三个,又怎么是那白衣人的对手? 听二全说,白衣人留他一命,让他带话回来,让李家人去要人,这显然表示,白衣人跟李家人有过节,有仇。 他兄弟三个找去,或许不至于把三条命留在那儿,但是救不回来李姑娘,不也是枉然么? 大爷的这句话,听得三爷一怔,一怔之后,又猛然激动:“那大哥,你说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 大爷黯然道:“这么算了龙家车行就此关门,咱们三兄弟横剑自绝,留下这些孤儿寡妇,但是咱们不能这么做,我也不甘心。” 三爷脸胀红了,目毗欲裂,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 二爷陡地一声厉喝:“老三,这是你跟大哥说话?” 三爷倏然住口,高大身躯泛起了颤抖,他低下了头。 大爷悲涩地道:“老二,不要怪他” 二爷沉默了一下,道:“大哥,不管怎么说,咱们三个总不能在家闲着,而且,咱们也该派人给李家报个信儿。” 大爷道:“照理说,咱们兄弟三个应该亲自上李家负荆请罪,可是,谁知道李家在野儿?自从当年事后,李家已经迁离辽东摩天岭下,从那时候起,武林之中,江湖道上,就只有李家的名,不见李家的人。这次李姑娘来搭咱们的车,不是带来三太爷一封手谕,咱们还不知道她就是三太爷的爱女李家人呢!又叫咱们派人上哪儿送信去?” 这话,听得二爷也哑口无言。 的确,李家自从当年三少爷纪珠携芙蓉姑娘离京返回辽东之后,为避免麻烦,就举家他迁,不知道搬哪儿去了。 从那时候起,武林之中,江湖之上,就近二十年没再见着李家人的踪影。 前些日子,那位美姑娘独自一人,翩然来到山海关搭车,出示当年的三少爷,如今的三太爷的一封手谕,说明姑娘是他的爱女,要龙家三兄弟多方照顾,这才知道姑娘原来就是李家人。 就在这兄弟三个方寸大乱,相对无策的当儿,突然一个粗壮话声遥遥传了过来:“启禀大爷,有远客来访。” 大爷跟二爷像没听见。 三爷霍地旋身向外,暴声大喝:“姓龙的兄弟三个死了,不见!” 他话刚说完,上房屋门口突然多了个人,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 ------------ 第二章 这个人,是个年轻人,很年轻,恐怕最多不过二十岁。 他,穿一件海青长袍,外罩缎子面子镶边儿,暗红色的小坎肩,衣着派头像个富家公子哥儿。 他,玉面朱唇,剑眉凤目,不但白净俊逸,而且肌肤娇嫩得赛过大姑娘,人长得也像个富家公子哥儿,可却比一般富家公子哥儿多了股逼人的英气,甚至,找遍天下,恐怕再也找不出一个富家公子哥儿比他俊的。 三爷猛一怔,张开的嘴一时没能闭上。 从外头跑进来个车把式打扮的壮汉,边跑边嚷:“朋友,你怎么不等,自己闯进来了……” 毕竟还是大爷镇定,摆手沉喝:“不许无礼,出去。” 那名车把式一怔,二话没说,一躬身,连忙退了出去。 三爷这时已定过了神,一声:“朋友!”脚底下就要往外迎。 二爷忙道:“老三。” 三爷停住了。 大爷迎前两步凝目望年轻人:“这位……” 年轻人微一抱拳:“三位,我姓李,舍妹前不久才搭贵车行的车……” 就这么一句,听得龙家三兄弟心神大震。 三爷脱口叫道:“原来是李家……” 大爷脸色一整,忙抱双拳,一声:“李少爷,请进。” 随即侧身摆手,一付恭谨神色。 二爷跟三爷也忙让开了门路。 年轻人谦恭有礼,谢了一声,一撩长袍下摆,迈步进了堂屋。 人长得好,连举止都是潇洒的。 大爷又肃然举手:“李少爷,请坐。” 年轻人道:“谢谢,不坐了,我说几句话就走。” 二爷道:“李少爷,您来得正好,暂时恐怕您不能走,我们兄弟三人有急要大事面禀。” 三爷刚猛,但刚猛并不表示粗鲁,他突然道:“二哥,慢着,先弄清楚……” 年轻人截口道:“三爷,李家并没有什么不得了,不至于有人冒充,舍妹来的时候,还带了家父一封信,不会错吧?” 二爷道:“这就不会错了。” 大爷道:“李少爷,您真的来得正好,我们三兄弟正愁没办法给府上报信儿去。” 年轻人道:“所以现在我来了,为的就是这件事,车队出事的事。” 龙家三兄弟猛一怔。 二爷道:“李少爷,府上知道了……” 年轻人道:“是的。” 三爷道:“人车都已经回了山海关,当时又没外人看见,府上是怎么知道的?” 年轻人道:“恕我不便奉告,这也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我来听一听出事的时地跟经过,俾便营救舍妹。” 三爷要说话,大爷却把二全叫上来,道:“李少爷,他是押车的弟兄,唯-幸保性命,带话回来的。” 一顿,回望二全道:“二全,把经过面禀李少爷。” 叫二全的车把式从头到尾,又把喜峰口外出事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听之余,年轻人神色镇定,一点变化没有。 等到二全把话说完,他才不慌不忙的问道:“不知道那个人的姓名、来处,只看见他有一张惨白的脸?” 叫二全的车把式忙应道:“是的。” “那个人的一身武功诡异而高绝?” “李少爷、不是我说,也不怕您笑话,那个人的武功,简直就高得吓人,根本就像邪法儿。” “也不知道他往哪儿去了?” “是的。” “他让你带话回来,让李家人找他要人?” “是的。” 年轻人沉默了。 大爷肃然抱拳:“李少爷,李姑娘遭劫的事,好歹现在您李家人已经知道了,我们兄弟三个不敢多说什么,再说什么也于事天补,请您回府代为奉知三太爷,我们兄弟三个不惜一切也要……” 年轻人抬手拦住了大爷的话:“龙大爷,家父命我前来,并不是要我来问明经过之后赶回去禀报的。” “那么您……” 年轻人道:“家父要我面告三位,不管舍妹出了什么事,都由李家人自己应付,请贵行上下不要插手。” 龙家三兄弟一怔。 三爷忙道:“这……” 年轻人道:“三位,现在事情更明显了,那个人找的只是李家人,也就是说他是冲着李家人来的。” 二爷道:“话是不错,可是李姑娘坐的总是龙家车行的车。” 年轻人道:“应该说是李家人连累了贵车行。” 大爷忙道:“李少爷,您千万可别这么说,只要客人搭上了龙家车行的车,龙家车行就要负责他人跟财物一路平安,不管是谁,何况是李姑娘,更何况又有三太爷的手谕……” 年轻人道:“龙大爷,家父命我转知贵车行上下不要插手,还希望三位能够……” 三爷道:“李少爷,龙家车行的弟兄,也伤在那人手下九个。” 年轻人道:“如果是为这,贵车行坚持侦凶、惩凶,我不便拦阻,但是我要直言一句,要是那人的武功真如这位弟兄所说,应该是真的,因为放眼当今,能这么轻易制住舍妹的人,没几个,那么合贵车行之力,恐怕也是以卵击石,那是白赔性命,太不值得。” 二爷肃然道:“话是不错,可是龙家车行近二十年的威名……” 年轻人道:“龙二爷,声名固然重逾性命,但是现在的龙家,并不只你们三位。” 不错,还有家眷,还有妻儿。 二爷为之脸色一变,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年轻人接着又说了话,但是话锋已经转了:“我请问,当初舍妹到贵车行来搭车,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大爷龙行空目光一凝,道:“李少爷,您是说……” “龙大爷!”年轻人道:“李家早在二十年前即已迁离辽东,从那个时候起,李家人就没在江湖上出现过,那个时候,我跟舍妹都还没有出生,所以武林中、江湖上,绝不可能有人认识舍妹。这次来山海关搭车,如果不是舍妹携有家父的亲笔函件,三位也不会知道她就是当年辽东李家的人,是不是?” 龙行空一点头道:“不错。” 二爷龙行云忙道:“李少爷是说龙家车行有人……” 三爷龙行雨脸上变了色,络腮胡为之抖动:“李少爷,龙家车行的弟兄,都是在车行多年的老人,我龙老三可以担保……” 年轻人淡然道:“三爷不要误会,也不要动意气,我这是就事论事,就我刚才所说,照三爷你看,武林之中、江湖 此处缺四页 第二个来自东边“山海关”方向。 乍现时,还是个小黑点,不过转眼工夫,已清清楚楚现出人来了。 好快! 快么?似乎不然。 仔细看,这个人的步履之间,几乎跟常人没什么两样。 可是,怎么由一个小黑点,转眼之间就现出整个人来了呢? 这个人,是个相当俊逸不凡的年轻人。 正是去过“山海关”龙家车行的那位李少爷。 自然,他看见了亭子里那位闭目盘膝的道姑。 亭子本就是供人歇脚的,有人在亭子里歇脚,不足为怪。 僧、道游方各处,在这条路上碰见个道姑歇脚,这也不足为怪。 但,怪的是这么一位气度高华的美道姑,却不多见。 年轻人不由的多看了一眼,也仅只是多看了一眼,随即他就转眼回收目光打算继续赶他的路。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清越佛号,从小亭里响起:“无量寿佛,好高绝的‘天龙身法’!” 年轻人身躯一震,硬生生收势停步,霍地转脸望小亭,小亭里的道姑已睁开两眼,一双凤目,黑白分明,但目光却明亮懔人。 他道:“仙驾认得‘天龙身法’?” 美道姑一双目光紧盯在他脸上,道:“‘天龙身法’,当年辽东李家三大傲世绝艺神功之一,已经近二十年不现江湖了,没有错吧?” 年轻人身躯再震:“仙驾既认得‘天龙身法’,必是李家故人,容我请教……” 美道姑截口道:“出尘,你未必听说过。” 年轻人还真没听说过,为之微一怔。 美道姑又道:“其实,我的名号无关紧要,看你的年岁,应是李家第三代,李家第二代兄弟三人,你是……” 年轻人神色一肃:“家父讳纪珠。” 美道姑一双凤目倏现异采,神情也微一阵激动:“原是当年李三少跟芙蓉姑娘的少爷,令尊、令堂近年来可安好?” 年轻人身躯巨震:“多谢仙驾,两位老人家安好,听仙驾的口气,似乎跟家父母很熟?” 美道姑立即恢复平静,微一笑,不答反问:“你呢?” 年轻人欠身道:“晚辈李玉麟。” 美道姑凤目深注,微微点头:“这个名字起得好,人如其名,当真李家的玉麒麟……” 年轻人李玉麟道:“仙驾……” 美道姑微一摇头:“三清弟子出家人,往事不提也罢,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在这儿等的,就是当年辽东李家的人。” 李玉麟为之猛一怔。 美道姑道;“你信么?” 李玉麟微一定神,他倒没表示信与不信,问道:“仙驾,李家人近二十年绝迹江湖……” 美道姑道:“我知道你不信,其实这也难怪,李家绝学冠宇内,论文,子弟也个个胸蕴渊博,才高学富,读书人岂能轻信怪力乱神,不错,李家人是绝迹江湖几近二十年,不过我要告诉你,二十年后的今天,你并不是第-个现身江湖的李家人,你信是不信?” 美道姑话里有话,弦外有音。 李玉麟听得心神猛震,急道:“仙驾……” 美道姑截口道:“先告诉我,你现在相信了没有?” 李玉麟忙道:“我……” 美道姑道:“二十年前,我跟令尊、令堂订交于京师;二十年后的今天,我在此地等到的李家人,是他们两位的后人,李家的第三代,论起来,你晚我这个三清弟子出家人一辈。 李玉麟耳闻此言,就要改口说话,但突然脑际灵光电闪,急道:“仙驾可是当年那位万……” 万宇甫出口,美道姑立即截口:“记得我刚跟你说过,三清弟子出家人,只有如今与将来,没有过去,我的过去,不提也罢。” 李玉麟忙道:“是,那么仙驾……” “告诉我,你信了没有?” 李玉麟忙道:“晚辈不敢再不信。” 美道姑微一点头,道:“那就好,我就没有白误清修、白跑到这儿等你李家人。” 李玉麟忙又道:“仙驾所说,晚辈并不是二十年后的今天,第一个现身江湖的李家人,指的可是舍妹?” 美道姑道:“你以为我指的是谁?除非,李家另外还有别个我不知道的,二十年后的今天,已经在江湖上出现过了。” 李玉麟忙道:“没有……” 美道姑道:“那么,我指的就不是别人,是不是?” 李玉麟道:“舍妹搭乘‘山海关’龙家车行的车,在‘喜峰口’外甫自遭劫失踪……” 美道姑道:“你又以为我在这儿等李家人,为的是什么?” 这句话任何人都听得懂,何况是李玉麟。 他心里一跳,忙道:“请仙驾指点迷津。” 美道姑微一摇头道:“我自误清修,来到此地等李家人,为的就是这件事,奈何我并不能指点你什么迷津。” 李玉麟为之一怔:“仙驾这话……” 美道姑神情一肃道:“你应该懂事关天机四个字。” 李玉麟心头震了一下,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美道姑又道:“我若是现在加以点破,泄露天机,误我道业事小,加速其祸,逆天行事,使得冥冥中注定事有所改变,我的罪过就大了……” 李玉麟道:“晚辈愚昧,不知仙驾这话……” 美道姑道:“你是不懂,人世间不懂、不明白的,又何止你一个?年轻人,我只能告诉你,这件事有当年的因,才有今天的果,某个人的一念之误,便导致了这-代的情、孽、恩、怨。不过天心仁厚,令妹有惊,未必有险,两代的情孽恩怨,或许要在她一个人身上化解,所以,令妹的下落,只能靠你自己去找、去寻。还有,你李家虽然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但跟当朝爱新觉罗氏,却有难以分开的关联,这一代的你,也跟李家的上两代一样,必须要往京里走一道,甚至,对爱新觉罗氏,你比你的上两代还要深入。” 李玉麟忍不住插口道:“仙驾……” 美道姑道:“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言尽于此,帮不上你别的忙,给你一样东西,或许对你能有些帮助,接住!” 她袍袖微展,一点乌光直奔李玉麟心口射到,其疾如电。 李玉麟忙抬手翻腕,一把抄住,那点乌光入握,他还没有完全觉出那究竟是什么。 只听美道姑道:“年轻人,紧记住我的话,你我后会有期。” 话落,她从石凳上站了起来。 李玉麟急叫道:“仙驾……” 美道姑脸色一寒,圆瞪一双凤目冷喝:“只为当年一段交情,我做的已经很够了,难道你非要误我道业不成,难道没有别人帮忙,这二十年后的江湖路,你李家人就一步也走不得?” 李玉麟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一时怔住了,眼睁睁看着美道姑道袍迎风,衣袂飘飘,迈步出亭。 看上去,美道姑走得不徐不疾,但当转眼工夫后,李玉麟定过神采,美道姑竟已出百丈之外。 这美道姑究竟是何许人? 是不是他所想象的当年双亲在京订交的那位故人? 那位寄身风尘中的奇女子? 如果不是她,这位美道姑又是何人? 如果真是她,她怎么皈依三清,成为道家弟子? 她又怎么能知过去未来,难道她真已得道,将登仙籍? 李五麟正自思潮汹涌,脑中闪电百转,突然觉出手还握了样东西。 忙摊手一看,手里握的竟是块非金非铁,其色乌黑的牌子。 那面牌子只三寸见方,寸余薄厚,上头只携刻着一颗虎头,别的什么也没有。 这又是什么? 李玉麟脸上一片茫然……. 口口口 “通州”,这个地方不算小、但由于不远的地方坐落着天子脚下的帝都北京城,也就显不出它来了。 “通州”不是小地方,也挺繁华、挺热闹。 “通州”的热闹,在城门外就觉出来了,进出城门的数都数不清,车马行人、士农工商,让人只觉得城门最好再宽上几尺才够用。 进得城门,看得更清楚,笔直的一条大街,两边的生意买卖鳞次栉比,吃的、住的应有尽有。 街上的行人,男女老幼,熙来攘往,赶会似的。 话声、车马声,能震得耳鼓生疼。 这边只有通州的一个城门,另外还有三个呢! 那儿都有要饭的、连帝都所在的京城都少不了,“通州”当然也不例外。 瞧!紧挨着城门两边的屋檐下,就挤着十几二十个,有蹲着、有坐着的。 蹲的也好,坐的也好,都是一个德性,蓬头垢面,穿一身破烂,逢人就伸手,嘴里头全是滚瓜烂熟,说上百遍都一字不差的“央告词儿”。 有施舍、有给的么? 有,人心总是肉做的,谁能没恻隐之心? 那一个个缺边儿带口儿的破碗里,不时响起叮当声,一枚枚的制钱儿,不多,可是从这时候要到晚半晌,明儿个一天的吃喝应该够了。 除非哪一个想上馆子里叫几个菜、弄半斤酒。 当然,有哪一个真能那么样吃喝,他也就算不得要饭的了。 只一枚枚的制钱儿? 有给得多的么? 有,那得看运气,看碰上的是什么人。 这个十六七岁的小要饭,运气就不错,今儿个他碰上了好心的有钱大爷了。 “当!”地一声,小要饭的本来是苦着胜、眯着眼,这-下,脸既不苦了,眼也不眯了,脸上换上来一付惊愕,两眼瞪的鸡蛋也似的。 不只是他,他的同行也一样,个个一脸惊愕,个个瞪圆两眼,有的瞪着小要饭手里举着的那个破碗,有的瞪着那个好心的有钱大爷。 天!小要饭的破碗里,竟是颗珠子,拇指般大小的珠子,不但晶莹剔透,而且还闪闪发光。 天!好心的有钱大爷,不是本城、外地的土绅员外爷,竟然是个公子哥儿似的俊逸后生。 小要饭的本来哈着个腰,如今他霍地挺直了腰,嘴唇儿一动,刚想说话。 迟了,那位公子哥儿似的俊逸后生,居然只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这怎么成,受人这么大的施舍,要是连赶上去说声谢都没有,那还算人么? 要饭归要饭,要饭只是命穷,人家可不是不懂这个。 小要饭的脚下飞快,迈步跟了上去。 他的那些同行,一个没动,只几十道目光,跟那个小要饭的走了。 公子哥儿似的俊逸后生进了一条小胡同,小要饭的跟了进去,俊逸后生停步回身,小要饭的立即曲一膝跪了下去。 破碗搁在面前地上,双手举着那颗珠子,不但是高举过顶,而且是恭敬异常的说了话: “本帮三代弟子汪秀,参见长老。” 公子哥儿似的俊逸后生怎么成了长老? 只见俊逸后生神情一肃,伸双手扶起了小要饭的汪秀道:“不敢当,兄弟请起。” 汪秀刚在俊逸后生搀扶下站了起来,闻言一惊,忙道:“长老千万别这么叫,折煞弟子。”唯独昔年铁霸王手下的人,却不是弟子之力所能及,故此必得长老屈驾分舵一趟。” 俊逸后生微一怔:“嗯!昔年铁霸王手下弟兄的情形,这么难打听?” 汪秀道:“也不是难打听,而是弟子不知道该怎么说好,请长老屈驾分舵一趟就知道了。” 俊逸后生看了看汪秀,旋即点头道:“说不得我只好打扰,只好劳师动众了,烦请兄弟带路。” 汪秀一躬身:“不敢,弟子遵命。” 他横跨一步,避开俊逸后生,迈步往胡同深处行去。 俊逸后生转身跟了去。 口口口 这儿是“通州”南城根儿。 一大片树林紧挨着城墙,东西两边都是乱坟岗,野狗乱窜,狐鼠出没,到处飘扬着冥纸灰烬。 尽管是大白天,也难得看见人影。 本来嘛!谁没事儿往乱坟岗跑? 可是 汪秀带着俊逸后生,离那片密树林还有十几二十丈,路左乱坟岗里突然窜起个人,一掠便落在路中间,挡住了去路。 又一个要饭花子,手提一根打狗棒,年纪略比汪秀大上几岁,比汪秀还腌-,但是身子精壮,两眼开合之间,明亮逼人,一双目光直盯着俊逸后生。 汪秀抢步上前,向那要饭的低低说了几句。 那要饭的先是一脸惊容,继而神情一肃,向着俊逸后生单膝落地,一拜而起,然后转身腾掠,两三个起落便投进了密树林。 汪秀向着俊逸后生一躬身:“桩卡弟子已先行通报,长老请。” 他又转身带路前行。 傻逸后生当然明白这个,一句话没说,又迈步跟上。 十几二十丈距离转眼间,刚进树林,只见通往林深处的一条小路上,一前一后站着两个要饭花子。 后头一个,正是刚才先行入林通报的。 前头一个,是十中等身材的中年花子,一头乱发,一脸刺猬似的络腮胡,两只既圆又亮的大眼,紧盯着俊逸后生。 汪秀又抢步上前,躬身一礼道:“师父,这位……” 中年花子抬手一拦,汪秀倏然住口,侧身退向一旁,中年花子则紧盯着俊逸后生:“容我请教。” 俊逸后生道:“不敢当,李,李玉麟。” 中年花子道:“据我所知,‘穷家帮’信符从不外传,只四十年前,帮中大长老将信符奉赠代‘日月令主’李,阁下……” 李玉麟道:“家祖讳燕月,曾代掌‘日月令旗’。” 中年花子神情一肃:“请阁下请出长老信符。” 李玉麟翻腕托起了那粒珠子。 中年花子一见李玉麟掌心里的那颗珠子,立即目闪寒芒,扬声道:“‘穷家帮’二代弟子,义掌‘通州’分舵雷骧,率三代弟子耿顺,参拜长老。” 话落,他带着身后花子单膝拜下。 李玉麟没阻拦,他只一声:“不敢当,分舵主及耿兄弟少礼。” 翻腕收起了珠子。 雷骧跟耿顺一拜而起,然后侧身后退,轻喝道:“汪秀带路,长老请。” 恭应声中,汪秀向李玉麟一躬身,迈了步。 李玉麟则侧望雷骧:“敢请与分舵主并肩齐进。” 雷骧欠身道:“弟子不敢。” 李玉麟道:“分舵主,要是这算长老令谕呢?” 雷骧一怔,旋即道:“弟子不敢不遵。” 李玉麟微一笑摆手:“雷分蛇主,请!” 雷骧只得迈了步。 这条林中小路,婉蜒曲折,不但两旁巨木夹道,而且一株株的树干前后都遮断了视线。 入林五六丈,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密林中央一片空地,足有近十丈方圆。 就在那片空地上,坐落着一座一明两暗的石屋,许是因为长年不见天日,石屋上布满了厚厚的青苔,简直就是一座绿屋。 汪秀已经在石屋门前垂手恭立。 雷骧恭谨的将李玉麟让入石屋,屋里陈设很简单,但是洁净清爽,跟几十人的装束打扮绝不相衬。 雷骧先把李玉麟让入座,他带着汪秀、耿顺垂手侍立,就要说话。 李玉麟抬了手:“分舵主请坐。” 雷骧欠身道:“弟子不敢。” 李玉麟道:“分舵主要是老这样,怎么好说话。” 雷骧道;“礼不可废,长老谅宥。” “要是这也算是长老令谕呢?” 雷骧迟疑了一下:“弟子不敢不遵。” 迈前一步坐了下首,却是正襟危坐,一脸肃穆。 李玉麟这里刚要说话。 雷骧那里却先开了口:“长老来意,汪秀经由耿顺已做禀报,打听铁霸王手下弟兄现况,本分舵及弟子无能为力,还望长老谅宥。” 李玉麟为之一怔:“雷分舵主,这是为什么?” 雷骧道:“刚才汪秀不敢面禀,‘穷家帮’耳目遍布,消息灵通,本分舵对‘通州’地面的动静,可以说了若指掌,唯独对昔日铁霸王手下弟兄的现况与动静,却一无所知,只因为铁霸王为昔年北六省江湖道总瓢把子,总舵早有令谕,严诫北六省各分舵招惹,而且这些铁霸王昔日的手下弟兄动静异常谨慎机密,从不外泄,也从不与外人交往过密。” 李玉麟讶然道:“雷分舵主可知道,这又是为什么?” 雷骧沉默了一下,道:“回长老,这或许跟铁霸王当年在京遭到大内高手围剿遇害一事有关。” 李玉麟道:“要防他们也应该只防官家,怎么连江湖同道也……” 雷骧道:“长老,如今的江湖道不比以往,胤祯老四即位之后,京城也好,普天下也好,遍地密派耳目,严密监视异己,行动极其秘密、手段极其阴毒,任何人都难以分清谁是官家耳目,谁是真正的江湖同道。” 李玉麟心神震动了一下,道:“这么说,贵分舵连郝老三这个人也不知道?” 雷骧道:“本分舵只知道‘通州’地面,昔日铁霸王手下弟兄中有个郝大魁,却不知道他是不是长老所说的郝老三,更不知道他的行止动静。” 李玉麟为之皱了眉。 他原以为,一趟“通州”,只动用“穷家帮”,找那个郝老三易如反掌。 他却怎么也没想到,耳目遍布、多知多晓的“穷家帮”,唯独对昔日铁霸王这些手下弟兄的现况跟动静,摸不着-点边儿。 他这里皱了眉。 只听那里汪秀说了一句话:“长老,要是想打听这些人的动静跟现况,只有-个办法。” 李玉麟忙抬眼道:“兄弟,什么办法?” 汪秀道:“找他们的人。” 李玉麟眉锋又暗暗为之-皱,道:“他们不跟外人深交,而且对自己人的现况跟动静,也从不对外轻泄,消息灵通如贵帮者,都无从获悉他们的情形,找他们的人,又有什么用?” 汪秀道:“长老,他们从不跟外人多来往,那只是对外人,您‘辽东’李家当年跟铁霸王有一段不平凡的深厚交情,不应该算是外人。” 雷骧一点头道:“汪秀一语惊醒梦中人,这倒是可行,您‘辽东’李家人,已经是近二十年没在江湖现身了,他们根本不知道有您这么个李家人已经到了‘通州’,要不然说不定他们早来找您了。” 李玉麟暗想:“如果这些铁霸王昔日手下的弟兄,还念他们的总瓢把子跟李家那一段不平凡的交情,那个身为铁霸王昔年手下的郝老三,又怎么会出卖他李家?” 不过,他也实在绝难相信铁霸王昔年的手下弟兄,会做出这种出卖李家的事。 可是,根据龙家兄弟的说法,那个郝老三的来去,也的确可疑,而且,到目前为止,所谓铁霸王昔年手下弟兄,只是郝老三自己说的,究竟郝老三是不是铁霸王昔年手下弟兄,还未可知。 再说,这也是目前唯一的线索,应该追查,他到“通州”来的目的,不也就是为追查郝老三这个人么? 经过这么一阵思忖之后,他道:“那么,贵分舵可知道目下他们在‘通州’共有多少人,怎么个找法?” 雷骧道:“这就容易了,分舵不知道他们目下在‘通州’有多少人,可是确实知道南门大街有个开茶馆儿的,是昔年北六省豪雄、铁霸王手下弟兄里的一员。” 汪秀道:“这个人姓丁,是个回回,弟子可以带长老去。” 李玉麟微一点头道:“我这就去一趟看看,既是有地方可找,就不必麻烦兄弟了。” 汪秀忙道:“长老千万别这么说,弟子怎么敢当您这麻烦二字?” 李玉麟道:“贵帮主既有令谕……” 汪秀截口道:“帮主是有令谕,通令天下穷家帮,不许招惹铁霸王当年这些手下弟兄,不过如今是为长老您办事儿,自是又当别论。” 李玉麟还待再说。 雷骧那里微一笑道:“长老,汪秀最势利眼,也最好事,您是李家人,又是本帮长老,他早存巴结之心,而且这一趟保不定有什么热闹可看,不让他去他会难受死,您还是让他跑跑腿,替您带个路吧!” 汪秀嘴一咧,笑了:“这才真是知徒莫若师。” 雷骧脸色微沉,喝道:“大胆,当着长老的面,你也敢放肆。” 李玉麟忙抬手一拦,笑道:“分舵主,人贵率真,我不惯俗礼,李家人也从不拘小节,自来贵分舵到现在,只有刚才我才真正感受到心神为之一松,要是贤师徒再把我当贵帮长老下去,难受死的就该是我了。” 汪秀又咧了嘴,耿顺也笑了,连雷骧自己都忍不住了。 就在这顿时轻松的气氛中,李玉麟带笑站了起来—— 潇湘书院扫描,月之吻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三章 前后不到一刻工夫,汪秀判若两人,活泼多了,话也多了,活泼里透着慧黠,话虽多却保持着一定的分寸。 李玉麟对汪秀,本来第一眼就有好感,如今他更觉得跟汪秀投缘,就这么边走边聊,没一会儿工夫,连称呼都改了,还是汪秀自己的主意。 他道:“对您,我斗胆改个称呼行不行?” 话说完,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紧盯着李玉麟的反应。 李玉麟道:“当然行,我求之不得,我原就受不了‘长老’这个称呼。” 行了,汪秀更放得开了。 “本来嘛!您这么年轻个人儿,长老、长老的把您都叫老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叫您长老,我老觉得别扭。虽然我福薄缘浅,没见过本帮的长老什么模样,可是我总觉得长老应该脸赛鸡皮的白胡子老头儿。” 李玉麟笑了。 “干脆,我叫您李少爷。” 李玉麟未必爱听这个称呼,他刚要说话,汪秀突然停了步,抬手往前一指,道:“到了。” 李玉麟忙也停了步。 抬跟望去,只见自己跟汪秀立身处,是个胡同口,就在立身处胡同口的斜对面,坐落着一家茶馆儿,店面不大,生意挺好,进出的人不在少数。 招牌黑底金宇,挂的是“君子居”。 这店名别致,也挺雅。 正隔街打量着,只听汪秀道:“我不过去了,人家是老江湖、明眼人,招子雪亮,只瞟见我一点儿影儿,待会儿您进去打听一下,他就准知道您是‘穷家帮’,‘通州’分舵带来的。” 李玉麟道:“兄弟回去吧!我自己过去。” 他就要走。 汪秀伸手一拦,道:“您当然不在乎,可是我不能不让您心里先有个底儿,那个主儿,个头儿赛半截铁塔,脾气也不怎么好……” 李玉麟微一笑:“谢了,兄弟,我自会小心。” 他没再多说什么,迈步过街而去。 汪秀望着李玉麟过了街,人往后一退,缩进胡同里不见了。 李玉麟过了街,跨步就迈进了“君子居”,的确生意好,座儿都上了八成。 店面不大,不过人多,两个伙计忙得满头汗。来往像一阵风,两手各托茶盘、茶杯,还有花生、瓜子各一碟。 漆木茶盘对杯、碟底,硬碰硬,都够滑的,可是两个伙计在人堆里,桌于缝儿之间穿梭如飞,茶盘里的壶,杯、碟连动都不动一下,不含糊的真功夫。 柜台里坐着一个,瞧模样,应该是帐房。 四十来岁年纪,中等身材,白白胖胖的,一张脸细皮嫩肉,绷得紧紧的,简直是-碰就破,细细的一双眼,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一双白胖的手,拨弄面前的算盘子,的溜响,不是算帐,是闲着无聊。 李玉麟看见了他,当然他也看见了李玉麟,微一怔,一双细目也为之一亮,似乎是为“通州城”从没见过这样俊逸的人物,有着一刹那间的惊讶。 也只是一刹那,一刹那之后,他很快的收回目光,把脸转向一旁。 李玉麟当然看见了,可是他装没看见,找了一付角落的座头坐了下去。 汪秀先在他心里打了个底儿,柜台里坐的是这么个人物,当然不是“君子居”的东家丁回回。 伙计过来了一个,带着满头汗,堆着满脸笑,一哈腰,说了话:“这位,您喝什么茶?” 李玉麟道:“香片。” “您稍候,马上来。” 伙计扭头要走。 李玉鳞道:“茶什么时候来不要紧,我想见见宝号的东家。” 伙计微一怔,打量了他一眼,又一声:“您稍侯!” 转身走了。 李玉麟看得清清楚楚,伙计直奔柜台,跟柜台里那个白胖小胡子低低说了两句。 白胖小胡子微-怔,一双目光投射过来,深深的看了-眼,可是没再发亮。 他摆摆手,伙计往后去了。 他则站起身.出柜台直走过来。 李玉麟站了起来。 白胖小胡子到了桌前双手一拱:“是您要见小号的东家?” 李玉麟道:“不错,还请行个方便。” 白胖小胡子抬手让座,两个人往下一坐。 白胖小胡子凝了目:“请教。” 李玉麟道:“不敢,李,十八子李。” 白胖小胡子有着很轻微的一丝变化,轻微的几平看不出来,但旋既就恢复了正常:“原来是李朋友,朋友似乎是外地来的?” 李玉麟道:“不错,我不是本地人,也是头一次到贵宝号来。” 白胖小胡子道:“我说嘛!朋友太眼生,就觉得从没见过。” 顿接道:“小号‘君子居’,就是在下开的,朋友有什么见教?” 李玉麟微一怔,但是他马上明白了,白胖小胡子欺他不是本地人、不是熟客。竟然冒充了丁回回。 他微一笑,道:“据我所知,贵宝号的东家姓丁!” 白胖小胡子微一怔,旋即点头道:“朋友知道的不少,小号的东家是姓丁,朋友你怎么知道我不姓丁” 李玉麟道:“阁下要是愿意姓丁,我当然不便说什么,不过,据我所知,贵宝号那位姓丁的东家,个头儿相貌不是你阁下这个样子。” 白胖小胡子唇边浮出一丝笑意,是冷笑:“朋友,谁个儿、相貌怎么样,哪会有人比他自己清楚。” 话倒是不折不扣的实话。 李玉麟扬了扬眉梢儿,脸上仍带些许笑意:“这不是待客之道,更不是对待外地人的态度,阁下你是号人物,我也不算太俗,有什么话何妨直说?” 白胖小胡子看了看他,一点头道:“倒不失为快人快语,就冲朋友你这句话儿,老实说,朋友你姓错了姓,只要不是排在‘赵’、‘钱’、‘孙’后头那个字,小号对朋友你绝不是这样。” 李玉麟不由为之怔了怔:“这么说,贵宝号对姓李的有成见?” “可以这么说!” 白胖小胡子承认了。 李玉麟目光略一环扫:“这么多客人里,阁下能担保没有另一个姓李的?” 白胖小胡子道:“这不敢担保,不过他们是喝茶来的,不是来见小号的东家。” 李玉麟的目光一凝,道:“贵宝号吃过姓李的亏?” “那是我们的事。” “可否容我请教,” 白胖小胡子道:“白。” 李玉麟道:“白朋友,奈何姓氏传自祖先,不能更改。”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微一笑:“没人让朋友改姓,我们也不敢。不过,冲朋友你这个姓,见不着我们东家,朋友千万谅宥。” 话落,他就要往起站。 李玉麟隔桌伸手,搭在姓白的白胖小胡子肩上:“白朋友,不要急着走”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脸色一变,似乎仍要往起站,但是旋即他神情震动,脸色大变道: “我走眼了,没想到朋友你是这么一位高人。” 李玉麟淡然一笑:“高人不敢当,论年岁,我该是后生晚辈,还仰仗白朋友行个方便。”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脸色发白,两眼发亮,逼视李玉麟,冷然三个字:“办不到。” “要是我非要见贵宝号那位东家呢?” “朋友,不要看我们做小生意,在市井中混饭吃的,还个个都是宁折不曲的性子。” 果然不愧是昔日铁霸王手下弟兄。 李玉麟为之暗暗点头,道:“白朋友,天下姓李的多少家,只有我这个姓李的与众不同。”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道:“我倒觉不出来。” “我这家姓李的,早年跟北六省江湖道有着相当的渊源,白朋友,我这家姓李的,早年住在辽东。”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神情猛震,脸色大变,他几乎要窜起来,奈何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只听他声带激动地道:“朋友,姓虽不能改,但愿你是任何一家姓李的。” 李玉麟猛地为之一怔:“白朋友,你怎么说?” “姓白的话说得不算含糊,你也应该听清楚了。” “但是我不懂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应该懂,只要你知道早年的渊源。” “我……”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截口道:“性李的,我们自知惹不起,但总应该躲得起?” 李玉麟不由地收回了手,讶异地道:“白朋友,这话究竟从何说起?”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站了起来,冰冷道:“姓李的,我们是做生意,不敢轰赶客人,但是希望你喝完这头一杯之后,马上请出走路,这壶茶,算小号请客。” 他转身走了,走回了柜台。 李玉麟坐在那儿怔住了。 难怪他怔,他自以为表明来路,对方一定会马上改变态度,请他跟丁回回相见。 照李家昔年跟铁霸王的交情,也的确应该如此。 岂料,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对方的态度是马上变了,却变得跟他“辽东”李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他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不过,有一点似乎可以得到了证明,从这个准也是昔年铁霸王手下弟兄的姓白的态度,想见得那个郝老三跟他妹妹的被劫有关联,已是有八九分可能。 这帮昔日铁霸王手下的弟兄,为什么会仇视他李家人?他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怎么能不弄个清楚? 他看见,就在柜台边上有一扇窄门通往后头。 他以为,后头必是住家所在,那位“君子居”的东家丁回回,必然就在后头。 他站了起来。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回到柜台之后,没事人儿似的,原已不再看他,可是这当儿他一站起来,姓白的白胖小胡子一双目光马上就盯住了他。 李玉麟他毫不在意,直到柜台前,一句:“不能不跟你打个招呼,我要往后闯了。” 话落,转身就往窄门走。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猛可里站起来,伸手就拦。 李家三大绝艺冠绝宇内,李玉麟的“天龙身法”何等快速,柜台里刚伸手,他人已闪进了窄门,没惊动任何一个其他的人。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显然急了,他也象一阵风似的卷进了窄门。 他并没有出声叫喊喝止,想是他也不愿意惊动别人。 进门是一条狭长的走道,没什么光,尽头另有一扇门,门缝里透着光亮。 李玉麟推开门一步跨过去,亮得很,是一个小院子。 东厢堆满了成包的茶叶,还有成套的茶壶茶杯,西厢房热气腾腾,似乎当作了烧水做饭的厨房。 上房屋垂着帘,静悄悄的。 刚这么看着,脑后生风,姓白的白胖小胡子如飞赶到,探掌就抓,抓的是李玉麟的后颈。 李玉麟哪会让他抓着,脑后像长了眼睛,脚下横跨半岁,那一抓,立时落空,姓白的白胖小胡子人擦身掠过。 他霍然一个大旋身,就要二次出手。 李玉麟道:“我没有出手,是因为看昔年情份,尤其,我也不愿这样。” 姓白的白胖小胡子怒笑道:“我话说得够清楚,你还硬往后闯。” 李玉麟还待再说, 一个粗沉话声从上房屋传出,道:“-飘,什么事?” 垂帘一掀,上房屋里跨出了半截铁塔也似的一个人,浓眉大眼络腮胡,威猛慑人,这一个准是丁回回不会错了。 白胖小胡子一飘身躯倒纵,人到了半截铁塔似的那一个身边,附耳低低说了一阵。 那一个,立即浓眉轩动,目闪怒光,抬起毛茸茸的大手冲外一指:“我就是姓丁的,姓李的,你马上给我出去。” 李玉麟道:“出去不难,可是我要弄清楚,你们为什么仇视我‘辽东’李家?” 丁回回道:“谈不上什么仇视,我们只是不敢再高攀,不愿再交你李家这种朋友,至于为什么,你的长辈应该告诉你,要是没有告诉你,回去问你的长辈。” 李玉麟道:“论起辈份来,我应该叫各位一声叔叔……” 丁回回沉声道:“我们当不起,话说得已经够清楚了,出去。” 李玉麟道:“我刚才也说过,出去不难……” “姓李的!”丁回回怒喝:“我们已经是够隐忍了,没想到二十年后的今天,你李家人还上门逼人,欺人太甚。” 他腾身直扑过来。 这时候,西厢房跑出两个年轻汉子,手里各拿铁棍,丁回回他左手一挥道:“不关你们的事,滚进去。” 右掌一抬,当头就拍李玉麟。 毛茸茸的大手。蒲扇似的大巴掌,要是让他结结实实的拍一下,恐怕还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李玉麟仍然脚下横跨半步,躲了过去。 他是躲了,奈何丁回回猱身欺进,挥手几掌,一气呵成,硬是不肯收手。 泥人也有个土性。 李玉麟几曾受过这个,躲了几掌,在最后一掌上出手,一把扣住了丁回回的腕脉。 白一飘一惊,就要动。 李玉麟冷喝道:“谁敢动?” 或许是慑于李玉麟的威态,再不就是猛想起丁回回的安危,白一飘身躯一震,硬是收势停住。 丁回回可不服气,他性情刚烈,也受不了这个,沉哼声中,蹲身沉腕,想挣。 奈何,李玉麟扣在他腕脉上的五指,适时微微用了些力。 只是微微用了些,丁回回只觉得血脉倒流,半边身子为之立时酸麻无力,一点劲儿也用不上了。 他既羞又怒,切齿咬牙:“姓李的,你……” 李玉麟淡然截口:“丁掌柜的,你自己明白,我是被迫无奈,出手自卫。” 丁回回须发微张,大叫如雷:“好,好,好,技不如人,姓丁的认栽,你最好杀了我,把我这儿的人杀的一个不留。” 李玉麟道:“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人,更何况有早年那段交情……” “住口!”丁回回霹雳大喝:“不提当年那段交情还罢了,提起来我们就……” 倏然住口不言。 李玉麟道:“就怎样?” 丁回回叫道:“我不想说。” 李玉麟双眉微剔,一点头道;“好,本来我只想问一件事,现在我不得不多加一桩,家父跟铁霸王二十年前订交,交称不凡,为什么二十年后的今天,铁霸王的弟兄用这种态度对待李家人?” 丁回回道:“你李家人自己明白。” “就因为不明白我才问你。” “我不想说,提起来脏我丁某人的嘴。” 李玉麟陡扬双眉:“你……” “你什么,你除非杀了我。” 李玉麟硬把怒火压了下去,道:“不要紧,这件事我不愁不明白,我再问你,你们之中有个郝老三……” 丁回回叫道:“不知道,你什么都不必问,也什么都不必再说,你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了我们这些人。” 李玉麟刚压下的怒火又为之往上一冲,但是他真能下那个手么? 当然不能,既不能下那个手,就只有一忍再忍。 他吸了口气,道:“好,我不再说,也不再问,但是最后一句我不能不在临走之前说明,二十年前,铁霸王是伤在满虏鹰犬手里,李家人始终想不出,有任何理由,二十年后的今天,使他手下的弟兄,用这种态度来对李家人。” 他振腕微扬,丁回回一个半截铁塔般高大雄伟身躯踉跄倒退了三步,然后,他转身就要走。 而,就在他振腕微扬的当儿,只听“叮!”地一声,一样东西从身上掉下,落在地上了。 正是美道姑出尘给他的那块非金非铁的牌子。 他发觉了,丁回回、白一飘也看见了。 白一飘猛一怔。 丁回回两眼暴睁,抢步上前,就要弯腰伸手。 李玉麟手一伸,地上那块牌子立刻倒飞人手,他看也不看丁回回,转身又要走。 丁回回震声大喝:“站住!”- 阵疾风,半截铁塔般雄伟身躯已挡在面前。 又是一阵风,白一飘也到了身后。 李玉麟只好停住,道:“丁掌柜的,我已经不为已甚……” 丁回回截口道:“你哪来的那面牌子?” 李玉麟这才明白,原来是为了那面牌子,道:“那面牌子怎么了?” “我问你哪儿来的?” “我有必要告诉你么?” “你……” 丁回回激怒暴叫,却是没敢出手,不知是自知技不如人还是怎么? 只听白一飘在身后道:“我们问你,自然有我们的道理,那是我们爷昔年戚震北六省的令符。” 铁霸王当年的令符? 李玉麟为之一怔,心头也为之一跳。 他又想起了美道姑出尘,他似乎可以肯定她是当年的那一位,因为只有她才可能当面获得铁霸王的令符。 只听丁回回喝道:“你听见没有,说!” 李玉麟一定神道:“既然是铁霸王当年威震北六省的令符,我从哪儿得来的,似乎并无关紧要。” 白一飘在身后道:“我们爷当年共有令符六面,可以用来同时号令北六省,但二十年前我们爷被害之后,只留下五面令符,那一面始终没有找到,原以为是落进了满虏鹰犬之手,证以时日又发现不对,因为自二十年前那件事后,满虏就没对我们采取任何行动,于是我们又开始找寻,但是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 李玉麟道:“怎么知道,不是当年铁霸王赠给了家父?” “不可能!”白一飘在身后道:“我们知道,秦五爷也从没有看见过。” 李玉麟知道,秦五爷,指的是长随铁霸王身边的秦玉松。 李玉麟道:“那么我告诉你们,这面令符是位道姑给我的,她自号出尘,如果我没料错,她极可能就是当年的那位万海若万姑娘。” 丁回回、白一飘脱口惊呼:“万姑娘!” 李玉麟道:“不错。” 只听白一飘道:“万姑娘是我们爷一生中唯一的-位红粉知己,若是我们爷当年赠给她一面令符,我们信。” 李玉麟道:“既然你们信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丁回回忙道:“不行,你得把那面令符还给我们。” 李玉麟双眉一剔道:“这面令符是那位出尘道姑赠给我的,想要回去,你们只能找她……” 丁回回道:“我们只问持符人,不管是谁给你的,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不惜个个血溅尸横,也要收回那面令符。” 李玉麟听得暗暗眉锋一皱,火儿也往上一冲,脑中闪电百转,正想怎么应付。 只听白一飘道:“还有一个办法,见符如见我们爷,你把令符还给我们,我们也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李玉麟想起了美道姑所说,这面牌子或许会对他有所帮助的话,他明白了,那句话就应在眼前,就应在这件事上。 他点了头:“这倒不失为公平交易,那么你们答我那头一问……” 丁回回道:“你先还我们爷的令符。” 李玉麟道:“为什么你们不先回答我的问话?” 丁回回怒声道:“我们弟兄个个轻死重一诺……” 李玉麟道:“李家人也一言九鼎。” 丁回回就待发作。 只听白一飘道:“好吧!你那头一问,只因为我们爷是为你李家被害,而你李家却能不替我们爷报仇雪恨。” 原来如此。 李玉麟惊声道:“你们误会了……” 白一飘道:“二十年的积怨,不是凭你一个人、一句话就能够消除的。” 李玉麟心想也是,不能急于一时,也不必急于一时,遂住口不言。 白一飘道:“你那第二问,我们弟兄之中有个郝大魁,他在家行三,我们弟兄之中,也只有这么一个姓郝的,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郝老三。” 李玉麟道:“那容易,只问是不是曾经在‘山海关’龙家车行待过?” 白一飘道,“那大魁有没有在‘山海关’龙家车行待过,我们不清楚,因为郝大魁早在半年前就跟我们弟兄失去联络,不过……” “不过怎样?” 白一飘道:“不过最近听说,郝大魁在京里出现,而且是刚到京里不久。” 李玉麟道:“京里?” 丁回回道:“你找这个郝老三干什么?” 李玉麟没有隐瞒,把找郝老三的原因说了出来。 丁回回一听脸上就变了色:“姓李的,你不要含血喷人,我们北六省的弟兄还不屑干这种事,要报复我们早就动了,何必等到今天。” 李玉麟道:“郝老三究竟是不是郝大魁,还不得而知,你们弟兄之中,只有郝大魁没有郝老三,是不是?” 丁回回一时为之哑口无言。 只听白一飘道:“你放心,尽管我们对你李家人有所怨愤,这种事我们还不会干,要是郝大魁真是就是那个郝老三,要是他真的干了这种事,我们北六省的弟兄也饶不了他,你只管上京里找郝大魁求证去,我们也会给你个交待。” 丁回回道:“现在,可以归还我们爷的令符了吧?” 李玉麟没再多说,也毫不犹豫,立刻把那面上刻虎头,非金非铁的牌子递了出去。 丁回回、白一飘立即神情一肃,单膝点地,丁回回伸双手接了过去,接过之后,又立即站起。 李玉麟没说什么,也没等他俩说什么,一抱拳:“两位大叔,告辞。” 他念在当年那段交情份上,很客气,也带份尊敬,而丁回回、白一飘这班人,似乎对他李家积怨已深。 就在他要走的当儿,丁回回伸手一拦,冷然道:“这档子事,到此为止,咱们两不相欠,你最好不要再去打扰我们的其他弟兄。” 李玉麟毕竟年轻气盛,一听这句话,心里的气不由又是往上一冲,但是他还是忍了下去,一声没吭,迈步走了。 从哪儿进“君子居”,又从哪儿出“君子居”。 过了街拐进了胡同里,正犹豫要不要上“穷家帮”“通州分舵”辞个行,说一声,人影一闪,汪秀已带着一阵风站在了眼前。 正好! 李玉麟微一怔之后道:“兄弟还没有回去?” 汪秀一咧嘴,道:“您还没出来呢!我怎么敢走?” 李玉麟含笑道:“是不敢走,还是舍不得走?” 汪秀脸一红,笑了:“您没听我师父说么,我最爱凑热闹?” 算是个半大小子了,还有一份未泯的童心。 李玉麟也笑了。 汪秀忙又道:“李少爷,情形怎么样?问出什么来没有?” 除了丁回回这帮铁霸王的昔年手下弟兄对他李家的误解与积怨,李玉麟把进“君子居” 见丁回回、白一飘的经过告诉了汪秀。 汪秀一听就瞪大了眼:“怎么,人在京里?” “不错。” “这么说,您这就要赶到京里去?” “是的。” “不是说那个郝大魁究竟是不是您要找的那个郝老三,还不能确定么?” 李玉麟道:“他们是这么说,相信也是实情,不过我却有八成把握,郝大魁就是曾在‘山海关’龙家车行待过的那个郝老三。” 汪秀沉吟着点头道:“您既然有这个把握,那恐怕就错不了了。” 李玉麟道:“我这就离‘通州’赶上京去,分舵主那边我不去辞行了,麻烦兄弟代我致个意。” 汪秀道:“怎么敢当您这麻烦二字,只是……您什么时候再到‘通州’来?” 李玉麟当然懂,汪秀显然是对他依依不舍,他又何尝不觉得这个小兄弟投缘? 他拍了拍汪秀肩头道:“兄弟,有缘必有后会,把事情办完之后,我一定会拐到‘通州’来一趟。” 汪秀道:“那……我送您出城。” 李玉麟道:“别,兄弟,有过‘君子居’这档事之后,让人看见咱们俩走在一块儿不好,你还是赶回去跟分舵主说一声去吧!我走了。” 他又拍了拍汪秀,转身走了。 汪秀站在那儿没动,一直到看不见李玉麟,然后转身疾掠,箭头儿也似的不见了。 口口口 一出“通州城”,李玉麟就加快了脚步。, 以他脚下的功力,“通州”离“北京城”,已经是很近了,再加上他急着赶进京去找那个郝大魁,所以不到顿饭工夫,“北京城”己然是远远在望。 他听过不少有关“北京城”的人与事,但这却是他生平头一回来到这古老的城池。 望着坐落在远处那雄伟的城池,他心里泛起一股莫名的振奋,却也泛起了一股压抑不住的伤感。 就在他心神振奋、伤感交集的当儿,一阵轻微、清脆的铃声传自空中,疾掠而过。 他定神抬头,只见一只鸽子带着铃声划空掠过,直指“北京城”方向,转眼间便已远去。 李玉麟何许人,他一看就知道那是一只带有传书的信鸽,但是这只信鸲究竟是从哪儿放的,何许人放的,那就不知道了。 他没在意,收回目光就要走。 也就在这时候,一声雕鸣,起自半空。 他心想要糟,急再抬眼,他看见了。 他只想对了一半,虽然只想对了一半,但对那只信鸽的命运来说,却是一点分别也没有。 就在高空那只振翅疾飞的信鸽下方,一点白影冲天飞起,直奔信鸽。 在那点疾如闪电的白影旁,另有一条黑影,流星赶月般也直奔信鸽。 李玉麟他何等目力,马上看出,那点白影是只雕鸟,不是普通的雕鸟,赫然是产自天山绝峰的玉翎雕。 这种玉翎雕,个头儿比鹰小、比隼略大,但是灵性、凶猛却是鹰隼难望项背,尤其飞行快速,扑猎时更令人咋舌,一双钢爪,就是天山的猛兽也惧怕三分,任何飞禽,只碰上它,便绝无生理。 而那一条黑影,则是枝发自弓弦的雕翎箭,箭是箭,却比一般的箭短约半尺。 玉翎雕飞行、扑猎之快速,已是疾若奔电,何况此刻那只玉翎雕是先冲天飞起。 但,那枝雕翎箭却更是疾如电光石火,一闪便已超越了那只直扑信鸽的玉翎雕。 双重袭击,一样也难逃过。 李玉麟就知道那只信鸽要糟,就在他心头刚震之际,那枝雕翎箭已不偏不倚的射中了信鸽,而且是立即贯穿。 信鸽被箭力所带,往上一冲,还没有落下,那只玉翎雕已紧跟而至,两下里一碰,它便带着被箭贯穿的信鸽俯冲而下,一闪便没了影儿。 这种玉翎雕,只离开天山,放眼天下便不多见,能豢养来行猎的人更少,再加上那种高绝的箭法射术,那射落信鸽的人,必非常人。 信鸽是传书,不论官家所蓄,民间所养,既带铃放出,便是带着紧急消息、重要信函,除了在飞行途中遭遇猛禽,或停下来休息为兽类所乘之外,一般人都不会加以截杀,否则于官,那是犯法,于民,那是犯忌。 这是何许人,竟猎杀明知正在传书的信鸽为戏? 这双重想看看是何许人的意念,使得李玉麟动了心,好在,看方向就在前面不远,也不至于耽搁行程。 有此一念,李玉麟双眉微扬,立即吸一口气飞掠扑去。 “天龙身法”不愧李家傲夸当世的三大绝学之一,转眼百丈,刚绕过一片树林,一阵豪笑声便已传入耳中。 循声望去,一眼便看见了。 那是五人五骑,五匹马全是蒙古种健骑,四黑一白,黑的泼墨般,白的雪白。 四匹黑马上,清一色蒙古豪族勇士打扮,个头儿一个赛一个壮,鞍边,左边是刀,右边是弓箭。 那匹白马上,则是个一身黑,连肌肤都显得黝黑的精壮结实的年轻人。 他,鞍左挂一具长而粗圆的革囊,看不出里头装的是什么,不过一看就知道,那东西一定相当沉重。 鞍右,一张黑黝黝的弓,-壶雕翎箭。 左臂,缠皮革护臂,架着一只火眼金晴、羽毛赛雪,极其威猛的玉翎雕。 右手,正拿着那只被一箭贯穿的信鸽。 也就在李玉麟刚一眼看见这五人五骑的当儿,蓦地-声雕鸣,那只玉翎雕振翅飞离黑壮年轻人左臂,健翅再振,化为雪影一点,疾若奔电,直扑过来。 李玉麟绝没想到,那只玉翎雕通灵到这种程度,在人还在茫然无所觉的时候,它已然发觉生人,立即飞起扑击。 玉翎雕再凶猛,他可没放在眼里,但是他爱惜这只玉翎雕,正打算在不伤至玉翎雕的情形下,出手擒住它。 只听一声沉喝震人心神:“回来。” 那只玉翎雕可真是通灵,就在李玉麟听见沉喝的同时,它双翅一敛,冲天而起,半空里展翅转身。 只见雪影一点,倒射而回,一眨眼间又落回黑壮年轻人左臂上,顶毛竖起,一双金睛直盯着落身丈余处的李玉麟。 这时候,人当然发现了。 四匹黑马上,四个健壮蒙古勇土,就要抽刀催马。 黑壮年轻人又一声沉喝:“慢着!” 四匹健骑十六只铁蹄像钉在地上,纹风不动,这,没有高绝的骑术绝办不到。 然后,黑壮年轻人打量李玉麟,他瞪大了一双环眼:“没想到京里还有这种俊逸人物,咱们不虚此行,你,干什么?” 李玉麟只觉黑壮年轻人不但有一种隐隐逼人的威猛气势,还有一种特殊的粗犷豪迈,的确非常人。 就因为这,使他顿时对黑壮年轻人产生了几分好感。 他道:“那要看你在干什么?” 此言一出,四名健壮蒙古勇士脸色倏变,只听其中一名沉喝道:“大胆,谁跟你呀我的……” 喝声中,他就要催马上前。 黑壮年轻人又一声轻喝:“不要乱动,不一定人人都懂那一套,也不能要求人人都懂那一套,老爷爷的威名都让你们败坏了。” 那名健壮蒙古勇土没敢再动。 黑壮年轻人话锋微顿,凝目再望李玉麟,道:“问你干什么,你说要看我在干什么,什么意思,我没懂。” 蒙古人,能说流利的京片子,或许对关内的语言未必真懂那么多。 李玉麟道:“我指你手里的鸽子……” 黑壮年轻人道:“呃!我明白了,鸽子是你养你放的?” 李玉麟道:“不是,也不必非是我养的、我放的。” 黑壮年轻人道:“又绕着圈儿说话了,既然不是你养的、你放的,你指我手里的鸽子是什么意思?” 他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 李玉麟道:“或许你来自蒙古,不懂,那么现在我告诉你,击杀信鸽,不但为官家所不容,在民间也算犯忌。” 黑壮年轻人微一怔:“一只鸽子有什么了不得的,也让官家不容,犯民间大忌?” 李玉麟道:“你来自蒙古,或许不知道信鸽不能猎杀,但是你总该知道,信鸽是干什么用的?” 黑壮年轻人道:“你真是瞧扁我了,这我还能不知道?信鸽是传信用的呀!” 李玉麟既有点好气,也有点好笑,道:“不错,信鸽是传信用的,那么你就该知道,猎杀一只信鸽,会耽误人多大的事。” 黑壮年轻人怔了一怔,旋即点了头:“说了半天,我总算明白了,你们这儿的人,说话真能绕圈子,你打头儿就直说,我不是一听就懂了吗?”-顿,接问道:“你是吃粮拿俸的官家人,还是民间的江湖人?” 李玉麟道:“只要碰上猎杀信鸽,人人可以管。” 黑壮年轻人道:“不,这回该你没懂我的意思了,我是说,你要是吃粮拿俸的官家人,我的事你还管不着,叫你大得到了头儿的上司来见我。你要是个民间江湖人,那我就不愿落个拿官势压你,信鸽是我猎杀的,错在我,该赔多少,我就赔多少。” 这,李玉麟还能听不出来? 这位来自蒙古的黑壮年轻人,论衣着、气势、排场,本就该是个有来头的,如今一听这话,可知道他的来头还不小。 但是,他倒是个能认错、肯讲理的人,却是颇为难得。 李玉麟那原本有的几分好感,顿时又增添了几分,道:“能要说赔,你未必能赔,也未必能赔得起。” 黑壮年轻人浓眉一轩,环目放光,道:“你又瞧扁我了,当今世上,还没有我赔不起的,别说这一只信鸽,就是千只万只……” 李玉麟截口道:“我不是指鸽子,我是指鸽子腿上带的信件,你知道那是大事还是小事?” 黑壮年轻人为之一怔:“这倒是,那我怎么知道……”忽一凝目,接道:“可是你又怎么知道,这只鸽子一定带有什么信件?” 李玉麟道:“容易,你可以打开鸽子腿上的环箍看看。” 黑壮年轻人左臂微扬,轻喝一声:“去,找他们去。” 那只玉翎雕立即展翅飞起,只一掠,便落在一名健壮蒙古勇士的肩头上。 然后,黑壮年轻人伸手在那只信鸽腿上取下一枚环箍,捏开环箍,立即现出一个卷得紧紧的小纸卷儿。 他脱口道:“哟!还真是有。” 说着,他两指捻开了那个小纸卷儿。 凝目-看,他笑了:“还好,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让找个人,问问别人家的事儿,你看。” 他手腕微扬,那片轻飘飘的小纸条儿,竟似变成了一块小铁片,脱弓之矢般电射向李玉麟。 或许,他是想试试李玉麟的深浅。 李玉麟双眉扬处,伸两指夹住,夹住的同时,他觉出,小纸条儿来势虽疾,但是力道既不猛也不重。 他知道了,黑壮年轻人并没有恶意,而且也知道,黑壮年轻人修为不俗,手底下很有两下子。 因为,收发由心,力道把握恰到好处,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这里心念甫动,那边传来黑壮年轻人的惊讶轻叫:“我没走眼,你挺不错嘛!” 李玉麟淡然一声:“夸奖。”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片小纸条上,只一眼,他立即为之心头跳动猛-怔。 那片小纸条上,写的是蝇头般十个小字,写的赫然是“速找郝大魁,查问李家事。” 他忍不住脱口道:“怎么会是他们……” 只听黑壮年轻人道:“什么意思?他们?你认识?” 李玉麟定了神,抬眼道:“不错,我认识,我没想到竟会有这么巧的事。” 黑壮年轻人道:“他们是速找郝大魁,查问李家事,什么意思?郝大魁是干什么的,李家事又是什么事?” 他记性倒真不错,虽只短短十个字,能记这么清楚,应该可以称得上是过目不忘了。 只是他问的太多了,就他来说,没有必要问这么多,显得交浅言深,可也更显示他坦然、率直,没有一点心机。 李玉麟道:“一时间说不完,你也用不着问这么多,反正纸条儿上所写的事跟我有关就是了,至于猎杀这只信鸽的事,说不定你等于帮了我一个忙,我该谢谢你,告辞。” 他一抱拳,转身要走。 黑壮年轻人忙一伸手道:“等等。” 李玉麟回过身,他没说话。 当然,黑壮年轻人既叫他等等,必然是有后话。 只听黑壮年轻人道:“我这个人有个怪脾气,越是让我管的事,我未必会管,可是越是不让我管的事,我倒又非管不可。不过,既然你说我是等于帮了你一个忙,我心里总算稍安了些,可是就此不问不管,只是……” 话锋微顿,接道:“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跟你挺投缘的,你这个人不俗,我也还过得去,你应该不会笑我,我想跟你交个朋友,怎么样?” 敢情,他跟李玉麟有同感。 人家一番好意,李玉麟自不便拒于千里之外,何况他第一眼就对这黑壮年轻人有几分好感。 当即道:“我不反对,而且颇感荣宠。” 黑壮年轻人似乎没料到李玉麟会这么容易就点了头,倏地一脸惊喜色,大叫声中,腾身离鞍下马,两步便到了李玉麟跟前。 满脸是笑,也满脸真诚:“既然愿意交朋友,就别这么客气,这一套我不懂,也不喜欢,我叫察铎,蒙古来的,你呢?” 李玉麟道:“李玉麟。” 黑壮年轻人一怔道:“李玉麟,你姓李?巧啊!我家都喜欢姓李的,我爷爷早年在京师就交上个姓李的朋友,听说很了不得,可惜那时候还没有我,没能见着。” 他笑了。 笑着,突然一怔:“李,刚才那张纸条儿上说什么查问李家事,你又说那事跟你有关,难不成那李家就是你家的……?” 李玉麟道:“没错,所谓查问李家事,就是我家的事。” “你家什么事?那个郝大魁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他查问?” 李玉麟犹豫了一下,没马上回答。 “别怪我交浅言深,咱们总算是朋友了,我只是想知道一下,看看有没有要我帮忙的……” 李玉麟道:“好意心领了,帮忙不必,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个大概。” 他说了个大概。 察铎听得浓眉连轩:“有这种事,这是哪个混蛋,怎么掳你妹妹一个姑娘家,别说我帮不上忙,我帮得上,而且一定要帮,咱们现在是朋友,你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 不过初交,就这么热诚,着实让李玉麟感动,他道:“谢谢你,不过你不能插手。” “为什么?” “你来自蒙古,沾上官家,对不对?” “不错。” “这是江湖事,你插不上手……” 察铎一咧嘴,笑了:“你错了,你不知道,我这个蒙古来的沾官的,可不全是官,我们家从我爷爷开始,就沾了一半江湖气,也可算是半个江湖人,说起来,那还是因为我爷爷当年那个姓李的江湖朋友,我刚不是跟你说过么,他很了不得,是江湖人,却沾一半官,他还帮先皇帝除过鳌拜呢!” 帮先皇帝除过鳌拜,姓李,那不是 李玉麟为之猛一怔,急道:“这么说,令祖就是当年那位‘神力铁鹰王’?” 察铎道:“是啊!你知道?” 李玉麟心里一阵激动,想告诉察铎,他的祖父李燕月,也就是铁王当年那位很了不得的朋友,曾经帮康熙除过鳌拜的那个姓李的。 但是话刚到嘴边,转念再想,李家已迁离辽东,不问世事近二十年,他这趟出现江湖,纯是为了找寻遭人劫持的妹妹,不想跟外人,尤其是官家多打交道。 何况当年祖父李燕月、父亲李纪珠又都是在那种情形下离京的,少一个人,特别是官家人知道他是“辽东”李家之后,应该是少一份麻烦。 是故,话到嘴边,他马上又改了口,道:“‘神力铁鹰王’一代虎将,威镇朝野,江湖上哪有不知道的。” 察铎一听这话,当然很高兴,一高兴,也就没有从李玉麟的这个“李”,联想到别的了。 其实也难怪,他哪会想到世间事有这么巧,两家的第三代又在京城外碰了面,而且一见之下,彼此那么投缘。 他笑了,笑得骄傲:“我爷爷的确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不过他老人家早在当年就回了蒙古,过他的逍遥自在、无拘无束日子去了。如今他老人家的王爵传给了我,这一代就要看我的了,我不敢说要超越他老人家,至少,我也要追个跟他老人家一样。” 李玉麟道:“将门虎子,那还错得了,能高攀神力小王爷,是我的荣幸,我还有事,不能久留,就此告辞,有缘再谋后会。” 他没有等察铎再说话,一抱拳,倒射掠起。 只见察铎伸手便抓,叫道:“你别走。” “神力小王爷”承袭王爵,必是蒙古一等一的好手,他出手不能说不够快,但是他没能快过李玉麟。 当他探出手掌的时候,李玉麟人已在一丈开外,等他话声落后,李玉麟人似天马行空,已经走得不见了。 察铎怔住了。 那名架着玉翎雕的蒙古勇士道:“小王爷,放雕追他!” 察铎抬手拦住了他,怔怔说道:“记得我要来的时候,爷爷说关里没几个人能躲得过我这抓,我也知道这是实情,可是怎么我刚碰上的头一个就躲过了,而且我连他的衣角都没捞着。” 那架雕蒙古勇士道:“小王爷,您不会看不出来,您碰上的这头一个,很了不得。” 察怿道:“我当然看得出,只是这了不得怎么全让姓李的占去了。” 架雕蒙古勇士没说话。 察铎两道浓眉忽扬:“不管了,反正他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就是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他的事我也非管不可。走,咱们进城。” 他一扔信鸽,腾身掠起,落上马背,抖缰磕马,坐骑昂首作龙吟长嘶,拨开四蹄,脱弩之矢般驰去。 那四名蒙古勇士一声吆喝,催马追去。 刹时间铁蹄翻飞,转眼间五人五骑已没了人影—— 潇湘书院扫描,月之吻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四章 “北京城”已近在跟前。 李玉麟不敢以绝世身法飞驰,以免惊世骇俗,他以寻常的步履,直向那座古老、宏伟的城池行去。 一边走、-边想,“通州”丁回回方面,为什么飞鸽传书,通知京里寻找郝大魁,查询李家事? 是为求证郝大魁是不是他李玉麟要找的郝老三,还是为找到郝大魁灭口?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想知道答案,只有先找到了那个甫来京的郝大魁。 京城地面上,昔日铁霸王手下的弟兄们,必然知道郝大魁在什么地方,也就是说,想找郝大魁,必得先找到他们。 那么,他们在什么地方呢? 那只传书的信鸽知道。 但是那只信鸽无巧不巧已经死在了“神力小王爷”察铎的雕翎箭之下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不是那位“神力小王爷”截杀了那只信鸽,使得传书为之中断,很可能他李玉麟永远找不到那个郝大魁,这唯一的线索也从此而断。 而且,信鸽没被截杀,绝不会知道它是“通州”丁回回方面放出,传书京里,通知找郝大魁。 就算知道,鸟在空中,人在地面,也绝无法跟踪它去查知京城地面,昔日铁霸王手下弟兄的所在。 那么,目下找寻昔日铁霸王手下弟兄所在的唯-办法,就是依样画葫芦,像在“通州” 一样,借助于“穷家帮”。 就这么想着,李玉麟进了“北京城”。 刚进城的时候,他还没察觉,但走了一段路之后,他就觉出不对来了。 一路所经,居然没看见一个要饭花子。 无论哪个城镇,绝不可能没有要饭花子,特别是京城重地,特别是进出所必经的城门口一带。 或许,这一带没有,别处有。 或许,再走走就能看见。 尽管李玉麟明知道不可能,但是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不停的走着。 不大工夫,“天桥”都到了,还是没看见一个要饭的。 李玉麟越来越觉得不对。 他没再往前走,转身进了眼前一家茶馆。 这家茶馆客人不多,座儿上只有两三成,时候不对,想茶馆儿满座只有早上。 北京城的茶馆儿不只卖茶,荤素吃喝,连酒席都有,各行各业一大早全聚集在这儿,笔笔买卖,一天的生计一清早全在这儿谈了。 京里的人喝茶,讲究-点全是自带茶叶,当然,茶馆儿里也不是没有茶叶。 李玉麟要了一壶香片,喝茶是假,打听事儿是真,无奈这壶茶钱白花了,包打听、百事通的茶馆儿伙计,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了。 妙的是,不是李玉麟提起,他还没留意呢! 如今是留了意了,可是伙计他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本来嘛!花子不见了,关他什么痛痒,都不见了正好,省得扰人。 所以,一壶茶喝不到一口,李玉鳞就会了帐,出了茶馆儿。 “天桥”近在跟前,谁不知道“天桥”是个诸技百艺杂陈,而且卧虎藏龙的地方。到“天桥”应该是没有打听不出来的事儿。 李玉麟他拐个弯儿,直奔“天桥”。 刚到“天桥”,忽听一个话声传了过来:“哈!你小子什么时候混整了,改行不要饭了?” 李玉麟心里一动,急忙循声望去。 他看见了,不远处一个棚子前,两个人。 一个十八九,穿一身黑绸裤褂儿,挺白净个小伙子,一个四十多,肥头胖耳,-付生意人打扮。 小伙子正要进棚子,中年人刚从棚子里出来,-进一出,棚外照了面儿,中年人正抓着小伙子胳膊。 不知道怎么回事,小伙子脸都白了,一声:“你认错人了!” 胳膊一挣一沉,轻轻挣脱了中年人的手,棚子也不进了,转身一溜烟,挤进人堆不见了。 中年人怔了怔,喃喃道:“我认错了人?你小子就是烧成灰我也认得出,混整了有什么怕人知道的,怎么回事儿啊这是?” 他不明白的摇摇头,走了。 显然,他并没有怎么在意。 可是在意的另有人在,李玉麟认准了小伙子去的方向,迈步追了过去。 “天桥”真是诸技百艺杂陈,棚子一个挨一个,每座棚子里都有玩意儿,也都是绝活儿。 李玉麟意不在此,也没有心情去听去看,快步走着,一双锐利目光直射往前面熙往攘往的人群中找寻。 到底让他找到了,那小伙子轻巧灵敏的在人丛里左躲右闪往前走,还不时相当技巧的回头看。 没看见让他该躲的,自然步履也就慢了下来。 他不慢下来,李玉麟就快追上他了,这一慢下来,李玉麟当然就更快追上他了,两三步,李玉麟已经到了他身后。 李玉麟没动声色,因为人多。 跟在小伙子身后往前走,看看人少了点儿,李玉麟伸手搭上了小伙子肩头。 小伙子机警,身手也相当不错。 一惊之下,塌肩扭腰回头,想甩掉肩上李玉麟的手。可惜的是,他没能如愿,李玉麟的手还在他的肩上。 这回,他不但惊而且急,右手握拳,同时抬起了右膝,打算上下一起来,对李玉麟发出袭击。 李玉麟五指微-用力,同时道:“兄弟,别动粗,我没有恶意。” 小伙子可不会听他的话,但是“肩井穴”上一痛,半边身子立即酸软无力,却不能不听他的。 手垂了下来,膝盖也放下了,突然之间,人显得很激动:“既然落在了你们手里,要割要剐任你们……” 李玉麟微一怔,旋即微笑:“兄弟,你把我当成谁了?刚告诉你,我没有恶意,” 小伙子挺倔,冰冷道:“我想不出你会有什么好意?” 李玉麟道:“我刚从‘通州’来,在‘通州’,我有几个朋友,也许你认识,分舵主雷骧,还有汪秀、耿顺。” 小伙子两眼猛地-睁:“你……” 李玉麟道:“现在,你是不是相信我没有恶意了?” 小伙子紧盯着李玉麟,没做声。 李玉麟又道:“兄弟,借一步说话。” 似乎,小伙子是相信了李玉麟,跟李玉麟走了。 其实,他自己知道,眼前事也由不得他,还能不听人的,跟人走? 往前走几步,人更少了,绕到一座空棚子后头,就连一个人也没有了。 李玉麟的左手,掏出那颗珠子。 小伙子猛地直了眼,脱口叫道:“长老……” 身躯一矮,就要往下跪。 但是他没能跪下去,只因为李玉麟手还在他肩上,他不得事事听李玉麟的。 李玉麟道:“礼可以免,如今你承认是‘穷家帮’的弟子了?” 小伙子脸上泛起敬畏之色,道:“长老面前,弟子怎么敢再不承认?” 李玉麟收回珠子,也收回了搭在小伙子肩上的那只手,道:“那么我现在就要问你话了,为什么城里看不见‘穷家帮’的人?” 小伙子一怔抬眼:“怎么,长老不是为这件事来的?” 李玉麟道:“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我刚从‘通州’分舵来,‘通州’分舵也没告诉我京里出了什么事。而且,你也应该知道,我并不是‘穷家帮’的人,‘穷家帮’真有什么事,也未必会让我知道。” 小伙子道:“禀长老,是这样的,分舵弟子一连失踪了三个,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所以分舵一方面紧急禀报总舵,一方面化明为暗,将分舵迁出了城外。” 李玉麟道:“有这种事,弟子失踪,为什么要化明为暗?” 小伙子道:“那不是单纯的失踪,‘穷家帮’的弟子从来没有叛帮逃匿的,分舵主认定是有外人伸了手。” 李玉麟道:“分舵查过没有?” “查过。”小伙子道:“弟子刚也禀报过,可是到现在没有一点蛛丝马迹,早在头一名弟兄失踪的时候,分舵就动用了所有的人手,但是不但没有一点收获,而且接着两天又不见了两个,所以分舵主不敢再查下去了。” 李玉麟道:“凭‘穷家帮’耳目之多,消息之灵通,三个人失踪了,会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小伙子道:“回长老,这是实情。” 李玉麟知道了,事态定然相当严重,不然“穷家帮”京城分舵不会查不出一点头绪,也不会惊动总舵。 他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这两三天。” “你们飞报总舵,总舵再谕知各分舵,再快也得个几天,难怪‘通州’分舵还不知道——”顿了顿,接道:“那么,所谓化明为暗,搬迁分舵,并不是说城里真没有分舵的人了?” “不,真一个没有了,分舵主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城。” “那你为什么乔装改扮进城来了?” 小伙子脸上变了色,低下了头:“不敢欺瞒长老,弟子是偷偷溜进城来看个朋友的。” “朋友?什么样的朋友?” 小伙子突然连耳根都红了,嗫嚅道:“就是在‘天桥’唱大鼓的黑妞。” 李玉麟一怔,再看小伙子,长得挺清秀、挺不错的。 他明白了,也笑道:“只为看个红颜知己,就不惜违抗分舵主的令谕,不惜触犯帮规?” 小伙子耳根上的红潮马上不见了,头垂得更低:“弟子知罪了,但是弟子有把握,分舵主不会知道,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长老您。” 李玉麟忍不住又笑了:“那么,去看过黑妞没有?” “没有,还没来得及去。” 李玉麟道:“那就现在去,我在这儿等你,看过黑妞之后,带我见分舵主去,只要别再犯下去,我保你不受责罚。” 小伙子猛抬头,一脸喜色,叫道;“谢长老恩典,弟子永不敢忘。” 他飞快单膝点地,一拜而起,就要走。 李玉麟道:“也不用这么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小伙子脸一红,忙道:“弟子石清。” 他话刚说完,一阵带着香气的微风,一条娇小婀娜的黑影,鹰隼般,疾扑李玉麟。 李玉麟当然觉察了。 小伙子更是看见了。 他一惊急叫:“黑妞,不……” 他叫得太迟了,“不”字刚出口,那条娇小婀娜的黑影已扑近了李玉麟,双掌一翻,猛然拍出。 李玉麟闻见香风,原就料到了几分,入耳一声“黑妞”更知道所料不错,他微一笑道: “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鲁莽?” 他抬手微封,轻震声中,娇小婀娜黑影踉跄倒退。 影定人现,看见了,姑娘年可十六七,从头到脚一身黑,连那个脸蛋儿都显得有点黝黑。 体态刚健婀娜,乌油油的一条大辫子拖在身后,一排整齐的刘海儿下,柳眉杏眼小瑶鼻,鼻尖还微微的向上翘了点儿。 美,不但美,还一脸的泼辣刁蛮。 这当儿,姑娘涨红了一张脸,柳眉挑处、轻叱声中,就要再扑。 小伙子石清忙伸手拦住,急叫:“黑妞,你弄错了,这是我们长老。” 姑娘黑妞猛一怔,一双杏眼直直地望着李玉麟,想必她此刻也看清楚了李玉麟,她轻叫道:“长老!” 好清脆的话声! 李玉麟微一笑道:“我不是‘穷家帮’的人,但我确实具有‘穷家帮’长老的身份,幸亏我这个不该是长老的长老,薄有防身之技,不然姑娘岂不是给石清找罪受?” 姑娘黑妞的一张脸更红,红得有点紫了:“我不知道,谁会知道你们‘穷家帮’的长老是这么个样儿。” 石清一惊忙道:“黑妞,你怎么能这么说。” 姑娘黑妞杏眼一翻道:“我说的是实话嘛!听说你让人制住了,刚下场没喘口气儿就来救你,哪知道赶来碰见你们什么长老,反听你派不是。” 石清惊急得脸上变了色,还待再说。 李玉麟笑笑道:“还好我这个长老,不是‘穷家帮’里年过半百的老长老,石清,人家姑娘还不算是‘穷家帮’的人,别强让人家随你们‘穷家帮’的规矩。”- 句话听红了两张脸,姑娘还多了含嗔的一眼,然后,她低下头微微一礼:“黑妞见过长老。” 李玉麟答礼笑道:“姑娘最好别把我叫老了。” 黑妞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李玉麟又道:“听石清说,姑娘在‘天桥’唱大鼓?” 黑妞低着头道:“是的。” “我没想到,一个唱大鼓的姑娘,会有这么一付好身手?” 黑妞答得好:“长老没听人说过,‘天桥’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李玉麟一怔道:“我算是已经领教了。” 黑妞道:“防身薄技,难望长老项背,让长老笑话了。” “姑娘别客气。”话声微顿,李玉麟接道:“石清是为了看姑娘才偷进城来的,如果你们俩要在这儿说话,我就到别处去,如果你们要回棚里去,我就还在这儿等。” 黑妞眨动着杏眼,一时不知该怎么答话。 也难怪,她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石清轻轻扯了她一下,道:“走吧!待会儿再跟你说。” 两个人这儿打算走,还没给李玉麟施礼。 又来了人。 这回是两个,一男一女。 那位姑娘,更美。 那位更美的姑娘,一身白,白的清丽,白的脱俗,而且,黛眉凤目,显得柔婉似水,跟黑妞大不相同。 那个男的,则是个穿件长袍,瘦削的中年人,相当精神,长袍下摆撩起来挽在腰间,也显得很利落。 这两个人一转过来,黑妞立即叫道:“二叔,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敢情是一家人! 既是一家人,当然也就是唱大鼓那个棚子里的。 李玉麟入目那位穿白衣的姑娘,心神为之震动了一下。 而那位穿白的姑娘,看见李玉麟,也微怔了一下,然后,一双凤目之中,飞闪过两道异样的光彩,而且,她似乎没听见黑妞的话。 那瘦削中年人,则深深看了李玉鳞一眼,然后道:“我跟你姐姐不放心,跟过来看看。” 黑妞忙道:“二叔,是我弄拧了,这位是石清他们帮里的长老,您快过来见见吧!” 入耳这声“长老”,瘦削中年人跟穿白的姑娘都一怔。 两个人-前一后走了过来,穿白的姑娘,人美,连走路的姿势都是好看,都是动人的。 倒是李玉麟定定神,先抱了拳:“我不敢当” 他说他的不敢当,瘦削中年人来近,神情一肃,抱起双拳:“在下杜如风,给长老见礼。” 手往后一摆,接道:“这是在下的侄女儿,黑妞的姐姐,白妞。” 白妞,好嘛!姐妹俩一白一黑。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两对目光相接,李玉麟总觉得有点异样感受,又一抱拳,道:“白姑娘。” 姑娘白妞倒是落落大方,浅浅一礼:“不敢,该我先给长老见礼。” 话声轻柔,但入耳字字清晰,比黑妞的话声多了份甜美,更好听。 彼此见过礼了,刚刚面对石清跟黑妞,李玉麟好说话,如今人家来了个长辈,还有位十分端庄的大姑娘姐姐,李玉麟就不好说话了。 李玉麟都不好说话,面对红粉知己的长辈,石清就更不好说话了,不但不好说话,而且脸上红红的,颇为羞窘。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两位姑娘的那位叔叔杜如风跟姑娘白妞,自是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么一来,彼此间立即陷入了颇为尴尬的静默中。 而,黑妞没让双方尴尬下去。 她打破了这份沉默:“二叔,石清是偷偷溜进城来看我的,请这位长老一块儿到咱们棚子坐坐吧!” 她口快心直,当面来这么一句,就算杜如风不愿意也不便拒绝,何况杜如风应该不会不愿意。 做主人的诚意相邀,李玉麟没别处好去,此时此刻也没心情到别处去逛,尤其他面对的还有姑娘白妞一双盯着他的目光。 于是,就这么去了唱大鼓的棚子。 这座棚子占地不小,一排排的板凳,总有上百个座儿,占地大,座儿多,表示听大鼓的人多,生意好。 当然,就冲白妞、黑妞两位姑娘,听的人还能不多,生意还能不好? 板凳与板凳之间,连两边都算上,共是五条走道儿。 紧靠里,是座木板搭成的台子,上头两把带锦垫的椅子,一座鼓架,鼓签儿跟一对牙板儿,都挂在鼓架上。 鼓签儿不知是什么做的,黑的发亮。 那一对牙板儿则是朱红色的,也闪闪发亮。 此刻许是歇场了,偌大一座棚子里静悄悄的,没一个人。 五个人一进棚子,杜如风往里就叫:“大哥!” 台子两旁,各垂着一个布帘儿,当然那是两扇门儿,通往棚后的两个门。 两个门儿之间,也就是台于后头的门墙上,挂着一张红纸,上头写着白妞“长坂坡”、黑妞“大西厢”,一笔字居然龙飞凤舞,铁划银钩。 怪的是白妞这么一位姑娘,唱的竟然是纵横敌阵,勇冠三军,气吞河岳“赵子龙救主的长坂坡”。 黑妞那么一位姑娘,居然唱的是香艳、缠绵兼而有之的“大西厢”。 这里杜如风一声叫,台左那个门儿,一掀布帘儿出来个人,也一身长袍,四十多近五十年纪,比杜如风还瘦,而且也比杜如风还精神,一双眸子简直发亮。 不用看,想也知道,黑妞的身手不错,乃父跟乃叔必然也是不俗的练家子,推之而及姑娘白妞,手底下自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出来的这位,入目李玉麟就是一怔。 杜如风立即迎上去道:“大哥,这位是石清帮里的长老。” 出来的这位闻言又是一怔,李玉麟趁机抱了拳:“李玉麟。” 出来的这位定了神,忙抱拳答礼:“原来是李长老,有失远迎,快请坐。” 李玉麟这里称谢,杜如风那里道:“李长老,我大哥杜如奇。” 杜如奇连称不敢,三人就在头排板凳上坐下。 石清这才过来给杜如奇见礼,红粉知已的天伦、未来的丈人辈,石清自然是恭谨有加了。 杜如奇抬手一句:“你们后头说话去吧!” 石清跟黑妞就双双一头钻进了后头。 白妞不等招呼,给乃父、乃叔还有李玉麟分别倒了茶来。 人家姑娘懂礼,倒茶过后也进了后头,不过她走的是右边那个门儿,显然姑娘也是个识趣人儿,不愿打扰那-对儿。 白妞进了棚后,这里杜如风也开了口:“李长老想必是来找石清的?” 李五麟心知人家误会了,道:“呃!不,我刚从‘通州’来,进城不见一个‘穷家帮’的弟子,正感诧异,没想到在‘天桥’碰上了石清。我们没见过面,不认识,要不是有人认出他来,我根本不知道他是‘穷家帮’的弟子。” 杜如奇、杜如风兄弟俩交换了诧异一瞥。 杜如奇道:“听口气,您根本不知道贵帮京里分舵出了事?” 李玉麟微一笑道:“不蹒两位,我不是‘穷家帮’中人,我这个长老是这么来的,家父早年结识了一位‘穷家帮’长老,蒙他赠给家父一颗长老信符。我这趟离家出来,家父为我行走方便,把那颗信符交给了我,‘穷家帮’弟子认符不认人,就这么非把我当成他们的长老不可。” 杜如风笑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我说嘛!怎么看您也不像‘穷家帮’的长老” 杜如奇凝目望李玉麟:“据我所知,如果不是某人对‘穷家帮’有大恩殊功,‘穷家帮’的信符,尤其是长老信符,绝不会轻易赠人” 李玉麟道:“听家父说,他老人家救过两位长老,或许就是因为这吧!” 杜如奇欲言又止,但旋又点头道:“那就难怪了” 顿了顿,接问道:“‘穷家帮’京里分舵发生的事,不知道石清跟您说了没有?” 李玉麟道:“他告诉我了,怎么会出这种事儿,多少年来,‘穷家帮’从来没出过大事儿,江湖道上也绝少人愿意招惹‘穷家帮’,两位近在此地,不知道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杜如风要说话。 杜如奇已摇摇头:“您恐怕是高看我们了,我们弟兄虽然是吃的这行饭,一家四口也多少练些防身薄技,但却算不得江湖道上人,所以对这一类的事隔阂得很。” 李玉麟何许人,还能看不出人家是不愿多说,不愿卷进这件事里,他“呃!”了一声,没说什么。 杜如风却接着又道:“您可千万别误会,我们弟兄是真隔阂,要不然就冲石清,我们弟兄也不会不闻不问。” 李玉麟道:“不敢,杜大爷言重了。” 话刚说到这儿,打外头一前二后进来三个人。 前面一个,是个皮白肉嫩的年轻人,穿的相当华丽,手里还拿柄折扇,看上去像个人物,只可惜一脸的傲气。 后头的两个,则是两个穿着也相当不赖的中年壮汉。 一见这三个,杜氏兄弟连忙站了起来。 白净年轻人微一怔:“哟!有客在座啊!” 杜如奇忙迎了上去:“外地来的朋友,今儿个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白净年轻人就近往凳上一坐,“刷!”地一声打开折扇。 看也不看杜如风:“我这些日子有事儿,没工夫上‘天桥’来,所以也许久没听你们那两个妞儿唱一段了,今儿个好不容易得空赶来了,却赶你们这个时候,杜老大,你看怎么办?” 杜如奇赔笑道:“您今儿个确实赶得不巧” 话没说完,白净年轻人身后一名壮汉冷然开口:“什么巧不巧,把你们两个妞儿叫出来,侍候我们领班一段不就行了吗?” 杜如奇一听这话,面有难色,一时没答上话来。 杜如风迎过去道:“您不是外人,好说话,也用不着拐弯抹角儿跟您玩虚假,这样好不,今儿个兄弟我做个小东,请您跟这两位喝一盅,明儿个,棚子里头把头一排座儿留给您” 两个壮汉脸上变色,要说话。 白净年轻人似乎脑后长了眼,看见了,抬手一拦,自己望着杜如奇说了话:“说不拐弯抹角,你还是拐弯抹角了,多句话总归为一句,你是说如今白妞、黑妞不能唱上一段儿让我饱饱耳福是不是?” 杜如风微一笑道:“对您,这话我们还不敢说,只是两个丫头累了大半天了,您要是真个爱惜她们,就忍心让她们累坏了嗓子?” 白净年轻人笑了,笑得可不怎么好看:“杜老二会说话,一听就让人心里舒坦” 刚才那说话壮汉,冰冷就是一句:“你们兄弟应该明白,京城地面儿上的这些个,是受谁的荫庇讨生活,只要累不死,还愁往后没饭吃?” 杜如风、杜如奇兄弟俩脸色一变,但却没做声。 白净年轻人一笑站起:“没想到你们兄弟俩会这么不给我面子,好吧!我只好找别的消遣去了。” 他似乎是要走。 杜如奇忙上前一步,赔着一脸强笑道:“您千万别误会……” 白净年轻人一个哈哈道:“误会?那是笑话,有什么好误会的,不过你应该明白,像这种事儿,别人求都求不到,找机会巴结都未必巴结得到,只有你们兄弟” 微一笑,接道:“这样也好,我不欠你们的,往后有谁再找麻烦,我说不上话,帮不- 上忙,至少你们也不会怪我。” 他转了身,似乎是真要走了。 李玉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知道,就算他真不管这档子事,眼前这白净年轻人已经记了仇,也不会善了。 是故,他说了话:“请等一等。” 杜如奇、杜如风兄弟一怔。 白净年轻人转回了身。 李玉麟知道杜氏兄弟要拦他,可是他没等他们兄弟开口,就又说了话:“容我先请教。” 白净年轻人目光一凝道:“请教?你是干什么的?” 杜如奇忙道:“外地来的一位朋友” 转脸就向李玉麟:“这位是‘九门提督’衙门‘五城巡捕营’的白班领。” 李玉麟一点头道:“啊!失敬。” 白净年轻人带着冷意的轻蔑微-笑:“你已经知道了,你打算说什么?” 杜如奇忙道:“白爷,他没打算说什么。” 李玉麟淡然一笑道:“杜大爷,你以为这样就能保平安,算了?” 杜如奇猛一怔,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本来嘛!这话让他怎么接? 两个壮汉沉喝一声,就要动。 白净年轻人两手一分,拦住两人。 脸上笑吟吟的,但那笑,要有多阴有多阴:“你倒是有与人不同的独特见解啊!那么,依你看,怎么样才能保平安,怎么样才能算了呢?” 李玉麟淡然一笑:“依我看,除非杜大爷兄弟屈从你的要求,否则这座棚子从此多事,永远无法保平安。可是就算他们两位这一次屈从你的要求,还是白费,因为你这种人从不知道什么叫知足,你会得寸进尺。只要他们不能永远慑服在你的淫威之下,不能永远顺你的心,让你满意,终究还是会得罪你,所以,与其如此,不如先赚一点儿。” 这番话,惊得杜氏兄弟脸色连变,但是兄弟俩也明知李玉麟说得有理,所以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白净年轻人则两眼阴鸷光芒暴闪,纵声大笑:“好,好,好,看得太透澈了,没想到杜家兄弟会有你这么一个不同凡响的朋友” 李玉麟淡然道:“夸奖。” “那么”白净年轻人笑声一敛,阴鸷目光紧盯在李玉麟脸上,道:“以你看,又该怎么样个先赚一点儿呢?” 李玉麟道:“我认为你是明知故问,也多此一问。” 白净年轻人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哪儿来的?干什么的?” 老经验了,先摸清楚底儿再说。 李玉麟道:“李,李玉麟,通州来的,江湖人,不沾一点官,没有一点靠山。” 白净年轻人一摇头道:“别说什么官,也别谈什么靠山,京城是个有王法的地方,先赚一点儿的话是你说的,我就站在你眼前,你看着办吧!” 他机灵,不先出手,不落个仗官势压人。 李玉麟又何尝是个傻子? 不上他的当,一笑道:“要是照这么看,那是我多虑了,敢情披着身老虎皮的,都是仗嘴皮子吓唬人的。” 这句话,白净年轻人能听、能忍,因为他原先就打算逼李玉麟先出手。 可是,那两个壮汉却受不了这一激,分别一声暴喝:“班领怎么能受这个?” “小子,你找死?” 暴喝声中,两个壮汉像一阵风,跨越白净年轻人疾扑,一左一右,伸手就抓李玉麟。 白净年轻人想阻拦也来不及了。 李玉麟一笑道:“贤昆仲为我做个证,我没罪,而且是保身自卫。” 随着这句话,他出双掌,只一翻一递,便轻易扣住了两个壮汉的腕脉,然后双手微一用力。 他也不过只这么微一用力,两个壮汉受不了了,闷哼声中,转腿、屈膝,跪下了一条腿。 杜氏兄弟一怔,双双目闪异采。 白净年轻人则脸色猛一变。 李玉麟笑道:“白大班领,现在你怎么办,只你还能忍、还能不动,我就松双手,放你这两个下属出棚?”—— 潇湘书院扫描,月之吻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五章 白净年轻人一双细眉陡挑,冷喝声中挥双掌,硬截李玉麟的双腕。 他是想先逼李玉麟放手。 李玉麟还真听了他的,双掌一松,身躯往左侧退。 白净年轻人的双掌落了空,就在这时候,李玉麟的左手肘已撞在他的右肘之上,但,力只用了一分。 就这么一分力,白净年轻人已脚下踉跄,冲出去好几步才拿桩稳住。 只听李玉麟道:“白大班领,我只力用一分,如果再加一分,你至少得吐一口鲜血,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 他话说完,白净年轻人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 两个壮汉探手摸靴,两把明晃晃的匕首已握在手中,挺腕上撩,悄无声息,疾取李玉麟下盘要害。 杜氏兄弟惊喝:“小心!” 李玉麟双眉扬起:“彼此之间可没什么仇啊!” 只见他抬腿一扫。 只听那俩一声怪叫,叫声中,两把匕首脱手飞出,“噗噗!”两声射进棚壁中,那两个则抱腕倒地,满地乱滚。 白净年轻人脸色大变,道:“姓李的,你敢伤” 李玉麟截口笑道:“大班领你放心,我有分寸,疼是实,但是绝设伤着他们,不信你可以拉起他们来看。” 白净年轻人并没有动。 地上两个壮汉却不滚了,先后站了起来,右臂垂着,抬不起来,怪的是右手腕连红都没红。 李玉麟笑道:“怎么样,没骗你大班领吧?” 白净年轻人一张既白又嫩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道:“好,姓李的,算你行,你别走。” 李玉麟道:“我不走,你可以走了。” 白净年轻人二话没说,扭头就走。 两个壮汉看也没再看李玉麟,急忙跟着出了棚。 杜如风一步跨到,道:“李少侠,为我们兄弟的事” 不叫长老,改叫少侠了。 棚后出来了三个。 白妞,黑妞,还有石清。 只听杜如奇道:“要是我没看走眼,李少侠适才制那两个,用的像是威震武林的绝学‘擒龙手’?” 李玉麟道:“杜大爷走眼了,那是‘抓狗手’。” 杜如风一怔。 杜如奇急急说道:“恕我斗胆,敢莫少侠是当年‘辽东’李家的” 李玉麟笑容一敛:“大爷、二爷,李玉麟正是李家人,家父讳纪珠。” 白妞美目中暴闪异采。 黑妞惊叫道:“原来是‘辽东’李家的” 倏地住口不言。 黑妞那里住口不言。 这里,杜如奇、杜如风兄弟俩脸色也有点异样。 李玉麟何许人,哪有看不出来的道理,但是他一时却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黑妞倏然住口之后,就没人再说话了。 刹那间,棚子里的气氛,陷入了尴尬的寂静中。 倒是白妞,她打破了这份令人尴尬的沉寂道:“没想到李长老会是‘辽东’李家的少爷,真是太失敬了。” 刚才还好,一听说他是“辽东”李家人,马上气氛不对,突然间变冷淡了,李玉麟正自诧异,闻言一定神道:“不敢……” 忽地脑际灵光一闪,他明白了。 他想到了“通州”丁回回那帮人,他目光一凝,接道:“杜大爷、杜二爷,贤昆仲莫非是昔年铁霸王手下的北六省豪雄?” 石清一呆,叫道:“铁霸王……” 杜如风脸色微变。 杜如奇双眉扬处,冷肃点头:“不错,没想到你会知道……” 李玉麟道:“这也没什么” 他把“通州”找丁回回的经过说了个大概,然后又道:“除了贤昆仲是昔年铁霸王手下豪雄,对李家人有这种误会之外,我想不出还有别的理由,让贤昆仲对我有这种态度上的转变?” 杜如奇道:“你知道就好” 白妞突然叫道:“爹” 杜如奇冷然道:“这种事,你一个小孩子家少插嘴。” 一顿,向李玉麟接道:“就这么一个理由也就足够了,至于是不是误会,我以为你们李家人应该比我们明白!” 李玉麟要说话。 杜如奇抬手一拦,道:“你不用再多说什么了,二十年前种下的因,不是凭你李家人几句话就能说清了。我们弟兄应该请你马上出棚,但是铁霸王的手下弟兄,不是分不清事情的人,你为我们惹了那个姓白的,我们弟兄愿意跟你共同承担” 李玉麟淡然一笑,道:“杜大爷,那倒不必,事是我惹的,自有我了,请你据实答我一问,我马上就走,到外头等那个姓白的去。” 杜如奇道:“要我据实答你一问,你要问什么?” 李玉麟把乃妹被劫掳失踪的经过,又说了大概,最后道:“我只请杜大爷告诉我,郝大魁的所在。” 杜氏兄弟跟白妞、黑妞静听之余脸色连变,等到李玉麟把话说完,杜如奇、杜如风马上又是一脸冷肃。 杜如奇道:“会有这种事?这个忙我们兄弟帮不上,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郝大魁来京的事。” 李玉麟道:“杜大爷,大丈夫恩怨分明,就算李家有对不住朋友的地方,那也是李家的第二代,不是李家的第三代,更不该让李家一个姑娘家担这个。” 杜如奇道:“恐怕你才真是误会了,我们北六省的弟兄之中,也不容有这种下流的行径,我说不知道郝大魁来京的事,就是不知道。” 李玉麟淡然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便再多说什么了,能认识诸位,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告辞。” 他一抱拳,就要转身。 “站住!”杜如风突然一声沉喝:“你不能走,我们兄弟不能让你一个人” 李玉麟目光一凝,截口道:“杜二爷,说句话您别不爱听,我有把握对付他们,祸惹大了,大不了让他们找李家。贤昆仲有把握对付他们吗?贤昆仲愿意在息隐多年,各自成家立业后的今天,让他们找上所有北六省的弟兄么?” 杜如风为之一怔。 就趁他这一怔神,李玉麟转身出棚而去。 石清三不管,急忙跟了出去。 杜如风要叫,是叫李玉麟,不是叫石清。 杜如奇抬手拦住了他。 白妞突然很激动,道:“看,这就是人家李家人,像是对不住朋友的人么?” 杜如奇头都没回,沉声道:“大妞,我叫你少插嘴!” “爹!”白妞显得更激动了:“就算李家人当年对不住朋友,把这笔帐算在人家第三代身上,公平么?您听见了,把人家一个姑娘家……” 杜如奇霍然转过身去,两眼圆睁,须发皆动,威怒之态慑人。 白妞没再说话,像一阵风,转身进了棚后。 杜如奇转脸怒望黑妞:“你跟石清的事,从现在起算了了,好在咱们也本就没意思跟‘穷家帮’结亲,你也给我进去。” 黑妞柳眉一竖,要说话,但旋即她头一低,也进了棚后。 口口口 李玉麟出棚前行,走了好几丈才停住。 石清带着一阵风已到了身边,嗫嚅道:“长老” 李玉麟道:“能不能不叫我长老” 石清道:“这” 李玉麟道:“你出来干什么?” 石清道:“您是本帮的长老,您出来有事,弟子怎么敢闲着。” 李玉麟眉锋微皱:“我是越来越怕听这个称呼了。” 石清道:“那……我叫您李少爷。” 顿了顿,道:“李少爷,我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李玉麟道:“我也没想到” 一顿,接问道:“你一点也不知道,他们是昔年铁霸王的手下豪雄?” 石清道:“不知道,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李玉麟道:“你跟黑妞,是怎么认识的?” 石清脸一红,道:“以前,分舵还在城里的时候,我爱听大鼓,常往他们这棚子里跑——” “是爱听大鼓,还是爱看唱大鼓的人?” 石清脸更红了,羞红都泛上了耳根,低着头,嗫嚅着一时没说出话来。 “就这么认识黑妞的?” 石清没敢抬头,头一点道:“是的。” “杜家兄弟,没反对你们来往?” 石清摇了摇头:“没有,或许,因为我并不真是要饭的,杜大爷、杜二爷对我还挺好的。” 李玉麟微一点头道:“或许是因为这吧” 话锋忽顿,他微一凝神,旋即接道:“这儿没你的事儿了,马上出城回分舵去,告诉分舵主,我的事任何人不用管,我很快就会到分舵去” 石清忙抬起了头:“不,李少爷,您在这里,我怎么能……” 李玉麟道:“就算这是长老的令谕,我也不愿再见‘穷家帮’有人失踪,你听是不听?” 石清道:“您既然这么说,我怎么敢不听,只是,只是” 李玉麟道:“我不跟你回去,怕没人给你说情?” 石清又红了脸,垂下目光点了点头。 “容易。”李玉麟一笑,伸手取出那颗珠子递了过去:“你带这个回去,以它代我,暂做你的护身符就是了。” 石清两眼一亮,大喜,忙伸手接过:“谢长不,李少爷。” 李玉麟道:“告诉我,分舵迁哪儿去了?” 石清忙道:“城东十里,‘城隍庙’。” 李玉麟一摆手道:“你快走吧!快!” 他这里一声“快”,适时,石清也像听见了什么,急忙恭应一声,身躯闪动,一拐弯儿就没了影儿。 石清刚不见,远远的奔来了人。 不少,十来个。 “天桥”是个卧虎藏龙的地儿,凡是这儿的人,没他们没见过的,而且耳、目、鼻的感觉比什么都灵敏。 这当儿,不是“天桥”该冷清的时候。 可是一眼望过去,除了那急步奔来的十几个外,再也看不见一个人影儿。 本来嘛!“九门提督”辖下“查缉营”的出动了,这帮人比虎狼还厉害,谁愿意招惹上身,甚至沾一点边儿。 那十几个,转眼来近。 为首的正是那个姓白的班领,另外十几个全拿着家伙,当然,全是“查缉营”的。 姓白的一见李玉麟就叫道:“好哇!你想跑哇!” 李玉麟道:“你看像么,我要是想跑,你还想在这儿看见我?” “那你跑出来干什么?” “站在外头迎,不显得恭敬些么?” 姓白的班领冷笑道:“姓李的,少耍嘴皮子,再说好听的也没有用了。” 李玉麟道:“我也明知道没有用,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 姓白的班领冷笑道:“怎么办?这还用问么,京城天子脚下,是个有王法的地方,咱们公事公办,我要抓你进衙门问罪去。” 李玉麟“呃!”地一声道:“我实在弄不清楚,我有什么罪?” 姓白的班领道:“你少装糊涂,动手打官差,就是大罪一条。” 李玉麟道:“怎么说我动手打官差,我那是自卫,你看得一清二楚,先动手的,是你的人。” 姓白的班领道:“那你是拒捕?” “拒捕?”李玉麟道:“我犯了什么罪了,劳动‘查缉营’的人来捉拿我?” 姓白的班领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李玉麟是没罪。 仗势欺压人家卖艺的,居心不良,有罪的该是他们。但是,百姓只要跟官家发生纠纷,有罪的总是百姓。 其实,像姓白的这一种吃粮拿俸当官差的,身披一张老虎皮,平素作威作福惯了,要不是含糊李玉麟那种高绝的身手,刚才一赶到就动手了,哪会那么多废话。 他姓白的是个老经验的机灵人儿,所以总想先给李玉麟扣上顶帽子,往后不管事情怎么演变,他都站得住脚,好办事儿。 巧的是,他碰上的是李玉麟,这位李家第三代里的佼佼者,不吃他这一套。 姓白的班领这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那里,他身后一个汉子叫出了声:“班领,哪有这么多闲工夫跟他废话,先把他臭揍一顿,然后再抓他进营里问罪去。” 姓白的班领双眉一扬,要说话,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李玉麟先开了口:“拿我进‘查缉营’问罪去?我不知道我犯了什么罪,这样,不要在这儿动手,我跟你们走,我就不信‘查缉营’是个不讲理的地方。” 他有他的打算。 这话也正中姓白的班领下怀,只愁把你抓不进“查缉营”去,只你进去了“查缉营”,就算你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不死也得脱层皮。 两下里算是一拍即合。 “行,带走!” 姓白的班领一声令下,十几个人拥着李玉麟走了。 走是走了,李玉麟没留意,姓白的丢了个眼色,原先跟他进大鼓棚子那两个,悄悄的停了步。 等到李玉麟拐了弯,他俩转身直奔杜家兄弟的大鼓棚子。 显然,那一头儿,姓白的他还不死心。 也难怪,谁叫白妞、黑妞色艺双全,那么迷人? 他俩气势汹汹,一头扎进了大鼓棚子里,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不到转眼工夫,他俩又匆匆的出来了。 出来的时候,脸色白里泛灰,似是受了莫大的惊吓,出棚撒腿就跑,直追李玉麟跟他们那一伙。 口口口 姓白的班领带着他那一伙,押着李玉麟出“天桥”,往北走。 “查缉营”设在内城里,当然是要往北拐。 刚拐过弯儿,后头的那两个赶到了,三不管的拉着姓白的到一边,气急败坏的低声说了两句话。 姓白的班领一听,脸色马上变了,一般的白里泛灰,一般的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人都停下来了。 李玉麟当然也看见了,可是他没听见那两个跟姓白的嘀咕什么,当然也不知道姓白的是怎么回事儿。 还好,姓白的班领很快的定过了神,挥手叫了两声:“没事儿,没事儿,走,走。” 他这一挥手叫嚷,一行人刚要走。 “嘿!在那儿。” 先是远远一声叫喊,继而一阵急促马蹄声风也似的卷了过来。 李玉麟看见了。 姓白的他们也都看见了。 只是,李玉麟认识来人,姓白的他们全不认识。 来的是五人五骑,外带一只玉翎雕。 赫然是承袭“神力鹰王”爵,刚从蒙古来的察铎跟他的四个蒙古卫士。 李玉麟知道,这下没事儿了,这下也有乐子可看了。 察铎只认识李玉鳞。 马匹还在丈余远呢,他人已离鞍掠起,带着一阵劲风扑到:“哈!可让我找着你了,我就说嘛!只你是进了京,就不愁找不着你。” 姓白的一伙还当是来了劫人的,一惊之下就要动,入耳察铎这句话,心里一松,马上又停住了。 也就察铎这一句话工夫,四个蒙古骑士跟那匹空坐骑驰到。 一名蒙古卫士探臂伸手,抓住了察铎坐骑的缰绳,然后五匹马一起停住,就像钉在了地上似的。 李玉麟暗暗喝了一声彩,道:“找我,有事儿?” 察铎咧着嘴道:“事倒没什么事儿,可是交朋友哪有这么个交法的,说没两句话,一声告辞,扭头就跑?” 原来如此,李玉麟想说话。 不开眼的“查缉营”里的一个,终于找着了说话的机会:“哎!你们是干什么的?” 真是不开眼,不认识难道看还看不出来头? “大……” 四个蒙古卫土“胆”字还没出口,察铎手往后伸,拦住了他们,一打量姓白的那一伙,问了李玉麟:“他们是干什么的,你的朋友?” 李玉麟微一笑道:“我哪有这份荣宠,交他们这种朋友?他们是官差,要抓我定罪去的。” 察铎一怔:“官差?抓你定罪去?你阁下真行,进京就惹祸,你犯了什么罪?” 李玉麟道:“我实在弄不清楚,你最好问他们。” 他就是没叫“小王爷”。 察铎真听话,转过脸去道;“你们” 姓白的说了话:“你是干什么的,你凭什么问?” 老于经验的当差的。实在不该犯这种错误,也都是作惯了威福害了他。 察铎道:“你们既是官差,那就更好说话,我叫察铎,刚从蒙古来。” 姓白的班领道:“蒙古来的又怎么样?我们是办案、抓犯人,你最好不要过问。” 一听是蒙古来的,总算还客气点儿。 察铎只是扬了扬浓眉,还没发作。 蒙古卫士们可忍不住了,一匹马冲过来“刷!”地一马鞭:“瞎了眼的东西,谁叫你跟小王爷这样说话的?” “查缉营”的班领挨人一马鞭还得了。 可是入耳一声小王爷,姓白的他硬是挨了:“小,小王爷?” 李玉麟说了话:“白大班领不认识啊?我还当你认识呢!这位是承袭‘神力鹰王’爵的蒙古察铎小王爷。” 世袭罔替,铁帽小王,已经是够瞧的了。 承袭的硬是前朝的那位戚震朝野,连皇上都让他三分的“神力鹰王”,那还得了,谁个不知,那个不晓? 姓白的班领吓破了胆。 胆一破,招子也亮了,心知没错,腿一软,“噗通!”一声跪落了地:“小的有眼无珠,小的该死” 接着,连声“噗通!”跪了一地,那十几个,全都矮了半截。 察铎忍了忍上冲的怒气:“你在哪儿当差?” “小的们,小的们是‘九门提督’衙门‘查缉营’的。” 察铎道:“那么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我这个朋友,他犯了什么罪?” “这个……回王爷……这个……” 一听说“朋友”两个字,他硬是连说话的胆都没有了。 李王麟道:“我来代劳吧!是这样的,人家‘天桥’一家唱大鼓的歇场了,这位白大班领大驾光临,仗官势硬让人家姑娘单唱给他听不可,我碰上了,插嘴说了两句,这位白大班领的两位弟兄冲上动了手,我为了自卫也只好出了手,就这么回事儿,以您看,我这是什么罪?” 察铎道:“白班领,是这样么?” 可苦了姓白的了,只有点头的份儿:“是,回王爷,是这样。” 察铎浓眉陡扬,环目放光:“好啊!敢情你们是这样给朝廷当差的,来呀!带他们找‘九门提督’说话。” 四个蒙古卫士轰应声中就要过来。 姓白的一伙全吓傻了,差点没湿了裤档。 李玉麟伸了手:“小王爷,我不计较,能不能赏我个面子?” 察铎转眼凝目:“什么意思?” 李玉麟道:“我想小王爷一定明白,擅作威福、仗官势欺人的,京城之中,甚至于普天之下,并不是这位白班领一个,况且,小王爷也看见了,我好好的,并没有怎么样,是不是?” 察铎冷着一张脸,道:“我不能不承认,你说的是实情,可是,或许我不但承袭了我爷爷的王爵,也承袭了他老人家嫉恶如仇的性情” 别个不知道怎么样,姓白的一下没憋住,裤档真湿了。 李玉麟道:“这个我看得出,可是国法不外人情,小王爷总还把我当朋友。” 察铎浓眉微皱,沉吟了一下:“算这几个东西造化大,过来!” 四个蒙古卫士立即轰应上前。 察铎道:“一人踢他们一顿屁股,叫他们滚。” 这一声“滚”,听得姓白的那一伙如同大赦,别说是踢屁股,就是挨杠子也认了。 心里刚一喜,屁股上已经挨上了,立即这个翻、那个滚,还连哼都没敢哼一声。 挨上了才知道,这些蒙古卫士身壮劲大,再加上脚上都是硬邦邦的皮靴,踢一下,那滋味还真不如挨杠子。 不过,没摘脑袋总是万幸。 姓白的头一个挨,挨过了头一个要跑。 察铎冷然道:“当了这么多年差,连声谢都不会说么?” 姓白的领头,那一伙,翻身趴倒连声称谢。 李玉麟直受了,还真该直受,没有他那一句话,那一伙准惨,那么多条命,活到今儿个也就算到了头儿了。 望着那一伙恨爹娘少生两条腿,连拐带瘸,狼狈异常的跑了,李玉麟道:“恐怕得些日子不能沾椅子,连睡觉都得侧着身儿。” 察铎忍不住笑道:“你很可恶。” 李玉麟道:“小王爷,我无意幸灾乐祸。” “我不是指这,我是指临了好人还是你做了。” 李玉麟微一笑:“我并没有喊冤呼救,原本就没有做恶人,何来的做好人?” 察铎道:“你让他们把你带了去,明知道凭你的身手,他们奈何不了你,这总是事实?” 李玉麟一摇头道:“胳膊别不过大腿,民岂能跟官斗,江湖上好能耐的比比皆是,要照小王爷这么说,那还有王法么?” 察铎呆了一呆,道:“我什么都颇自负,就是对自己这张笨嘴不敢恭维,说不过你,不说了,总算让我找着了你,走。” 他伸手拉住了李玉麟。 李玉麟道:“走?上哪儿去?” “外馆。”察铎道:“我们蒙古来的,例住外馆,跟我走,那儿挺舒服,咱们弄点酒菜,好好聊聊。” 李玉麟不愿去,也没工夫去,刚要婉拒。 只听一阵急促蹄声,从“永定门”方向疾驰而来。 察铎听得浓眉-扬:“这是谁,都进城了,还这么个放马疾驰法?” 只这么一句话工夫,看见了。 那是一前二后,三人三骑。 这三人三骑不但来势极快,而且还煞是好看。 怎么说好看,怎么个好看法儿呢? 三匹马,-前二后,一白二黑,白马上的人,从头到脚一身白,黑马上的两个,也是从头到脚-身黑。 前头的是像一片白云,后头的,像两片乌云,风驰电掣,就像那片白云,带着那两片乌云疾掠。 察铎看得刚一怔。 忽地,一声脆生生的娇呼传了过来:“咦!小狮子。” 察铎两眼猛睁:“小珠,是你!” 三人三骑,带着疾风驰到,驰势突一顿,龙吟长啸声中,三匹马踢蹄人立而起,然后,一个飞旋,一起停住。 好俊的骑术。 连察铎都脱口叫了声:“好。” 影定人现,三匹坐骑,鞍配极其考究,从头到尾,白的雪白,黑的墨黑,没有一根杂毛,而且毛色发亮,神骏异常。 马上的人儿,后头两个,黑衣少女,猎装,柳眉杏眼,刚健婀娜。 前头那位,也一身猎装,雪白的一身,不但小皮靴是白的,就连包着一头秀发的丝巾,也是雪白的。 只有那张娇靥是红的,白里透红,吹弹欲破,长长的两道柳眉横飞,黑白分明的眸子水汪汪,小瑶鼻粉妆玉琢,动人的香唇鲜红一点。 美、美里带俏、美里还带着一股逼人的刁蛮。 四蒙古卫士趋前施礼:“格格。” 那三位,翻身下马。 穿白的美格格脚没沾地,凌波燕般一掠而至,两手抓察铎一双胳膊,娇靥上满是惊喜: “你什么时候来的?” 察铎道:“刚到。” “为什么不先派人送个信儿,也好接你。” “那多麻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怕这个。” 穿白的美格格要说话。 这回察铎枪了先道:“小珠,咱们有多久没见了?” “自上回蒙古回来总快三年了。” “只三年你就出落得这样儿,再久一点儿,那还得了。” 穿白的美格格娇靥飞红道:“去,还改不了那么贫” 察铎大笑,声震半条大街。 两个黑衣少女趁这机会上前见礼。 李玉麟抓住这个机会,要悄悄的溜。 穿白的美格格眼尖,不算真尖,否则不会这会儿才看见:“小狮子,他是谁?怎么要走?” 察铎一慌,看也没看,翻身一把抓住了李玉麟:“怎么又要溜?这回你可没跑掉吧!” 穿白的美格格真不算眼尖,这时候她才看见李玉麟,刹时,她美目圆睁,异采闪动,怔住了。 李玉麟道:“小王爷,我……” 察铎截了口:“少说,来,认识、认识。” 他把李玉麟拉了过来,另只手指着穿白的美格格道:“她叫兰珠,承亲王爷的女儿,是个和硕格格。” 李玉麟欠了欠身道:“格格。” 察铎回身指李玉麟:“小珠,他是我的朋友,刚在城外认识的,姓李,叫李玉麟,好样儿的,一等一好样儿的。” 兰珠格格象大梦初醒,惊叹出声:“好俊个人儿,玉玮已经是京里少见的美男子,比起他来差多了。” 察铎微一怔:“你们姑娘家怎么就见不着模样儿好的。” 兰珠格格美目紧盯李玉麟,问察铎:“你说他叫什么?” 察铎道:“好嘛!敢情连我的话都没听见,李,十八子李,李玉麟。” 兰珠格格道:“名字起得好,玉麟,可不真是个……” 李玉麟可受不了让人评头论足,截口道:“小王爷,我还有事。” 察铎一摇头道:“这回天大的事也不行。” 李玉麟道:“我的事,小王爷是知道的。” 察铎一怔,旋即一摆手道:“不要紧,有我呢!我一定帮你忙……” 李玉麟道:“小王爷的好意我感激,只是我跟小王爷说过” 兰珠格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狮子,他的什么事呀?” 察铎道:“说起来让我一肚子火儿,他说……” 李玉麟道:“小王爷跟格格慢慢说吧!” 他手腕一转,已脱出了察铎的掌握,闪身扑进胡同,去势如飞。 察铎一惊要叫,再看时,李玉麟已经没了影儿。 他急了:“这家伙!” 脚一跺,脚下的石板碎了一块,碎得四分五裂。 口口口 “天桥”之南,有两座坛,那就是“天坛”跟“先农坛”。 这地方,平素是不许等闲人近的。 既然不许等闲人近,当然就一眼看不见人。 谁敢往这儿来,吃饱饭没事儿惹祸事。 真没人敢么,也不尽然。 现在就有人,一个人。 这个人,悄悄的出现在二道坛门儿,四下望了望。弯腰、伸手,似乎往石座下放了样东西。 然后,他又悄悄的走了,不见了。 来去不过一转眼工夫,就像没人来过一样, 现在一眼望去,仍然是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儿,这个人,不是别人,赫然是“天桥”杜氏兄弟里的老二,杜如风。 他这是干什么? 这,这恐怕只有问他了!—— 潇湘书院扫描,月之吻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六章 李玉麟要出城,因为“穷帮”“北京分舵”已迁至城外。 就在他要出城的时候。 背后传来个听来熟悉、好听,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的话声:“朋友,请留步。” 李玉麟不以为是叫他,但是因为话声听来耳熟,所以他知道是叫他。 他停步回身,一个人已到了他跟前,带来的一阵风香香的。 眼前这个人,个子很秀气,一身裤褂儿,头顶上一顶大帽,遮住了大半张脸,李玉麟一眼也没能看出是谁。 就在他微一怔的工夫。 那听来耳熟、好听,偏又想不起是谁的话声又起,双唇轻动,看上去美,而且动人极了: “借一步说话。” 话落,他转身要走。 李玉麟伸手拦住了他,道:“阁下……” 那个人抬头捏住帽沿儿扬了扬。 那只手,欺雪赛霜,根根似玉,李玉麟刚一怔,马上他又看见帽沿阴影下的那张脸,他心头为之猛一震。 那个人,男人打扮,却不是男人,是位姑娘,不是别家的姑娘,是那位清丽绝伦的白妞。 李玉麟这里心里震动。 那里白妞转身进了近处一条胡同,走得既轻又快。 李玉麟定了定神,忙跟了过去。 跟在白妞身后,迎面而来的阵阵幽香直往鼻子里钻,眼前是腰肢轻扭,轻快好看更动人的走路姿态。 李玉麟抬高目光,不敢再看那走路姿态,但却不能闭着呼吸,逃避那令人心跳的阵阵幽香。 好不容易,白妞拐进了一条横着的小胡同里,停了步,回了身。 刚才那条胡同僻静没人,这条胡同更是静得听不见一点声息。 李玉麟没好站太近,离几尺停住:“没想到会是姑娘……” “李少爷,”白妞截口道:“我无意背叛谁,更无意跟我爹、二叔作对,但是我不太赞成长辈们的看法,也看出李少爷不是我自小听他们常说起的那种李家人,尤其我不赞成下手一个姑娘家,所以我才来见李少爷。” 李玉麟听出话里有话,忙道:“姑娘怎么知道我……” 白妞道:“您一离开我们棚子,我就从棚后出来跟上了您,姓白的带人来对付您,您有那么一位贵为亲王的朋友,我都瞧见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要找的郝大魁。” 李玉麟心里一跳,急道:“姑娘知道郝大魁在哪儿?” 白妞道:“我知道,我来见您,就是为了告诉您他在什么地方,不过在我没告诉您之前,我有个要求” 李玉麟道:“不敢,姑娘请说就是。” “不管毛病是不是出在他身上,请李少爷不要伤他性命。” 李玉麟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么个要求,他觉得有点为难,犹豫着一时没有回答。 白妞道:“李少爷,不管怎么说,郝大魁跟我爹、我二叔他们是弟兄,总是我的长辈,我可以把他的人交给您,可是我绝不能把他的命也交给您。出卖自己人,已经是犯了大忌讳,李少爷您一定不愿意让我为他被规法惩罚,更不会让我一辈子良心不安吧?” 李玉麟沉默了一下,毅然点了头:“姑娘既然这么说,我怎么敢不答应。” 白妞矮身一礼:“多谢李少爷,杜凤仪感同身受。” 李玉麟微一怔,道:“杜……” 白妞道:“白妞,是为了卖唱,我爹给起的,我的本名叫凤仪。” 李玉麟脱口道:“有凤来仪,好名字。” 白妞低下了头。 李玉麟倏觉自己失态,忙定了定心神:“谢谢姑娘,要是由郝大魁能找到舍妹,皆姑娘所赐,李家一家永远感激。” 白妞抬起了头,但是大半张娇靥仍被帽沿挡着,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她道:“李少爷您言重了,我当不起。” 手在帽沿儿底下摸了一下,水葱似的玉指捏着叠折着的一张小纸条递向李玉麟道:“这是郝大魁的所在地。” 李玉麟忙伸手去接,手伸的猛了些,碰着了姑娘的手指,两个人都像触了电似的,忙往回缩手。 姑娘的玉手一颤,小纸条儿便脱手落下。 李玉麟忙再次伸手,正好接住。 姑娘白妞头垂得很低,想必已是红霞满面。 李玉麟也觉得自己一颗心跳得厉害,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了一下,他才说道:“姑娘,那我就不再说什么了。” 白妞低着头道:“这时候往城外去,我猜您是往‘穷家帮’搬迁出城的分舵去,其实,您去过‘通州’,应该知道,打听当年铁爷手下弟兄,‘穷家帮’帮不了您什么忙,我看您还是赶紧找郝大魁去吧!我告辞了。” 她没等李玉麟说话,一转身,很快地出了胡同。 李玉麟来不及说别的,只说了一句:“姑娘好走。” 没听见姑娘答话,想必莲步轻快,已经走出老远了。 低下头,打开手中纸条儿,纸条儿上是一笔娟秀的小字,字还挺好,写的是:“花市大街,‘灶君庙’。” 李玉麟把纸条儿小心折好,放入怀中。 他没舍得撕碎,更没舍得丢掉。 口口口 “花市大街”在“广渠门”内,也可以说是在“崇文门”外,不算远,至少从李玉麟现在的所在地去,并不算远。 “花市大街”,西口是“祟文门”大街,也就是“哈德门”大街。 东口儿到南北小市口。 再往东,就是铁辘辘把大街了。 顾名思义,花市大街是花儿市,“花儿市”,每天早上都有,但是“花儿市集”,却是逢“四”的日子才有。 花市大街,中间经过南羊市口、北羊市口,属于每天一清早的“花儿市”,只有这么长小半条街‘ 而且只在路北,路南还没有。 “花市儿”,卖的不是什么鲜花,而是凭手艺,以绫,绢、绸、绒、纸、草,做成各式各样的“京花”。 姑娘、太太们,讲究把头发梳出各种式样,象元宝髻,麻花髻、大长辫,一戴满头的花儿,就是这种花儿。 这种花儿是这种花儿,但是做花儿的手艺都是一等一的,一朵朵,看上去跟鲜花儿没什么两样。 “灶君庙”,坐落在“花市大街”路北,不难找。 李玉麟顺着大街走,一找就找到了。 天儿都这时候了,花儿市早散了,整条“花市大街”没什么行人,“灶君庙”这一带,人更少。 两扇庙门儿开着,一眼望进去,空荡荡的。 李玉麟走了进去,进了庙还不见人。 这座“灶君庙”,在北京城里一点儿也算不上是有头有脸的大庙,不但算不上有头有脸的大庙,甚至小的可怜。 转眼工夫不到,走遍了。 空荡,寂静 就是没见着人,半个人都没有。 白妞应该不会骗他。 那么郝大魁是临时出去了,不在庙里。 既然现在不在,要找郝大魁就只有一个办法。 等! 心意刚决,李玉麟一眼看见了一双人脚。 这双人脚,在供桌下,只露出-双鞋底儿。 要不是桌帘旧了,洗过、缩了水,恐怕还看不见。 李玉麟心头一跳,一步迈了过去,伸手撩起桌帘儿。 他看见了。 供桌底下躺着个人,说躺,勉强了点儿,应该说是身子蜷曲,半坐半躺,像是硬给塞进去的。 人,是个中年人,穿一身竹布裤褂儿,个头儿挺壮,浓眉大眼,还有点络腮胡子。 他,两眼瞪得老大,嘴大张着,只是不动,也不说话。 因为,他已经死了。 正心窝处插了把匕首,只剩把儿在外头,一大片血湿透了衣裳,还挺红的,显然刚死不久。 是谁杀了他? 这个人是不是郝大魁? 事实上,李玉麟并没见过郝大魁。 李玉麟看得心头震动,正发怔。 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 忙扭头外望,四个人,四个中年汉子已经到了门口,衣着、打扮全一样,手里还提着刀。 在京里,只有一种人能这样,是这样,那就是吃公事饭的。 看不出是哪个衙门的,但一定是吃粮拿俸的公人。 怎么这么巧! 四个人,八只眼睛紧盯着李玉麟。 一个马脸瘦高个儿冰冷道:“跟我们走吧!” 李玉麟放下了桌帘,道:“四位是……” 马脸瘦高个儿道:“吃公事饭的。” “我是问,四位是哪个衙门的?” “哪个衙门的怎么着?哪个衙门的都管得着。” 李玉麟道:“四位一定认为是我杀的人?” “依你看呢?” 李玉麟道:“我是来找人的,人没找到,发现这个人死在这儿……” 马脸瘦高个儿道:“这是你的说法,谁可以替你作证?” 李玉麟道:“可惜这儿只有一个我。” “对!”马脸瘦高个儿道:“要是这儿有第二个活人,我们就不会认定是你,可惜的是,这儿只有你一个。” 李玉麟道:“刚告诉四位了,我是来……” 马脸瘦高个儿截口道:“我们听见了,而且听得很清楚,一个字儿也没漏,只要有人能替你作证,我们就相信。” 就凭眼前这,还真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李玉麟一时没说出话来。 马脸瘦高个儿道:“看你像个明白人,应该知道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走吧!” 另外三个,就要上前。 李玉麟突然道:“等一等。” “你还有什么话说?” “四位怎么会到这儿来,怎么会知道这儿死了人,闹了人命,不嫌太巧合么?” “你什么意思?” “我怀疑是有人杀人灭口,然后嫁祸……” 马脸瘦高个儿笑了,是冷笑:“你倒会替自己脱罪,不用再费心机了,这一带,我们一天巡查七八回,只因为灶君庙里最近丢了东西。刚才我们从这儿过,有人告诉我们,有个不像是这一带的人进了‘灶君庙’,我们赶过来看看,就这么让我们碰上了,你满意了吧?” 李玉麟道:“是谁告诉四位,我进了这座‘灶君庙’?” 马脸瘦高个儿一声冷喝:“进来!” 一个瘦小中年汉子奔了进来,冲那四个满脸赔笑一哈腰。 马脸瘦高个儿冷傲地一指桌帘儿:“撩起来瞧瞧。” 瘦小中年汉子上前撩起了桌帘儿,吓一大跳:“哎哟!”一声叫了起来:“这是……” 马脸瘦高个儿,抬手拦住了他,向着李玉麟道:“他是地保,跟你想的扯不上关系……” 一顿,问地保道:“死的这个人是谁?“ 那名地保忙道:“回您的话,只知道这个人姓郝,刚来不久,就在这‘灶君庙’里借住。” 恐怕就是郝大魁了,刚得到的一条线索断了,这分明是先灭口、后嫁祸,难道白妞等……” 李玉麟不愿相信! 真的,他绝不愿相信。 如果不是白妞,那就应该是杜氏兄弟。 因为,“通州”方面来的飞鸽传书,已经无巧不巧的被察铎无意中截下了。而京城方面,知道他要找郝大魁,可能下手先灭口、后嫁祸的,只有杜氏兄弟。 当然,也可能杜氏兄弟只是怕他找到郝大魁,先下手灭了口,至于嫁祸,那只是又一次巧合。 可巧他找到已然被杀的郝大魁的时候,被这些吃粮拿俸的,把他当成偷儿来查看,碰上了。 只听马脸瘦高个儿道:“你满意了么?” 李玉麟道:“只能说我明白了,我也希望你们四位能明白,人不是我杀的。” 马脸瘦高个儿冷奘一声道:“我们已经够明白了,有什么话,你等到了衙门以后再说吧!” 他没让李玉麟再说什么,话落一挥手,另三个里上来两个,伸手就抓。 李玉麟不愿跟他们上所谓衙门去,因为到了那儿也是说不清,仍然对他不利,他照样不甘心让衙门拿他当杀人的凶犯判罪的。 所以他出了手,各一指点在那两个的掌心上,那两个闷哼声中收手暴退,李玉麟人已闪身跨步出了门。 马脸瘦高个儿马脸变色,还没来得及喝止,李玉麟已经不见了。 马脸瘦高个儿终于喝出了声:“追!” 他带着那三个追了出去。 只有那个被称地保的瘦小中年汉子没动,望着那四个不见,转头再望供桌下,脸上浮现了一种让人不明白所以然的诡异神色。 口口口 李玉麟出了“灶君庙”,他知道那四个一定会追出来,照他的身手,他怎么会让那四个追上? 别说追上了,他甚至没让追出“灶君庙”的那四个,再看见他的身影。 他穿“花市大街”,走小胡同,直奔天桥”。 当然,他折回“天桥”,是为找杜氏兄弟。 当初他所以愿跟“查缉营”姓白的班领走,就是不愿再给杜氏兄弟惹麻烦,没想杜氏兄弟会跟他来这一手。 他很快的到了“天桥”,也很快的到了杜氏兄弟的那个大鼓棚子。 但是,棚子里已经没人了。他找了前棚,又找了后棚,大部分东西都还在,就是有些容易拿的东西不见了。 像是躲了么? 不像! 倒像是歇场回家了。 “天桥”的诸技百艺,有些就住在当地,可是大部分的,都有自己的家,他们的家,不一定是在“天桥”。 李玉麟还抱着一线希望,在附近打听了一下。 结果,他那一线希望破灭了。 不过怪的是,附近的人都彼此知道住处,而且熟的不得了,可就单不知道杜氏兄弟住哪儿。 因为,杜氏兄弟带着白妞、黑妞到“天桥”来卖艺也有不少日子了,但却从来不跟人来往。 这上哪儿找去。 突然,李玉麟想到了石清。 石清跟黑妞要好,或许不知道杜氏兄弟是昔日铁霸王手下的龙六省豪雄,但是不会不知道杜家住在哪儿。 于是,李玉麟很快的离开了“天桥”。 口口口 照石清告诉他的,他很快的找到了迁往城外的“穷家帮”北京分舵。 一听说长老驾到,石清头一个奔了出来。 还没来得及说话,后头又跟到了好几个。 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花子带领,身后的要饭的,有中年人,也有年轻的。 李玉麟没法拒绝,行过大礼,被恭恭敬敬的让进了临时分舵。 只有李玉麟跟那个中等身材的中年花子分舵主落了座,还是李玉麟让了好几回,那位分舵主才坐在了下首,正襟危坐。 坐定,李玉麟含笑望石清:“怎么样,没挨罚吧?” 石清脸一红、头一低,硬没敢答话。 那中年花子忙道:“既是长老的令谕,弟子怎么敢再擅自施罚,令符在此,恭请长老收回。” 他站了起来,双手捧着那颗珠子,恭谨递过。 “穷家帮”的长老令符,非同小可,李玉麟也站起来,双手接过那颗珠子,收好了珠子立刻落座。 他道:“我的来历,想必石兄弟已经禀知分舵主,从现在起,还请分舵主不要再以长老相称。” 中年花子欠了欠身,道:“是,李少爷。” 李玉麟道:“不敢,我到贵分舵来,另有别的事,但是,我想先知道一下,贵分舵弟子连续失踪的情形。” 中年花子仍然正襟危坐,说的也跟石清说的一样。 李玉麟道:“那么,到现在为止,有没有什么线索呢?” 中年花子道:“本分舵无能,到现在仍没能查出任何蛛丝马迹,所以本分舵已不敢再轻举妄动,只等总舵派人到来。” “总舵派的人,什么时候可以到。” “应该就在这一半天了。” 李玉麟眉锋微皱,沉吟未语。 石清那里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李玉麟看见了,道:“兄弟,你想说什么?” 石清看了中年花子一眼,仍然欲言又止。 中年花子道:“现在又这么有规矩了,说呀!李少爷问你话呢。” 石清窘笑一下,向着李玉麟道:“李少爷,我是想问问您,怎么脱身的?” 石清是个大孩子,不但爱热闹,也爱听热闹。 但是李玉麟谈脱身,轻描淡写,甚至根本没提碰上察铎的事,倒是白妞来见,他赶往“灶君庙”去找郝大魁的事,他说得很详细。 静静听毕,那中年花子为之双眉轩动:“有这种事,这分明是灭口嫁祸,那个白妞……” 李玉麟截口道:“分舵主,我不敢也不愿相信,那位杜大姑娘,会这么对我。” 石清道:“要真是杜家兄弟下的手,那也跟黑妞没关系。” 中年花子瞪了他一眼,他忙低下了头。 李玉麟道:“兄弟,我也相信事不关黑妞,但是我得找杜氏兄弟,我问遍‘天桥’,没人知道他们住在哪儿,我想起了你,所以才来分舵找你。” 石清忙抬头:“李少爷,您是说……” “你应该知道杜家住哪儿。” 石清呆了一呆:“李少爷,我也不知道。” 李玉麟微一怔:“怎么说,你也不知道?” 石清道:“以往我都是上‘天桥’棚子里去找黑妞,从没问过她家住哪里,黑妞也从没跟我提过。” 李玉麟皱了眉。 中年花子道:“李少爷,我看……” 一名年轻花子突然道:“李少爷,您刚说,‘花市大街’、‘灶君庙’一带的地保,长得什么样儿?” 李玉麟道:“身材矮小,约莫四十上下……” 那年轻花子道:“不对,不对,‘灶君庙’一带的地保,不是您说的这个样儿。” 李玉麟微一怔。 中年花子道:“怎么,宋泰?” 年轻花子宋泰道:“分舵主,‘灶君庙’一带的地保我认识,年约也四十上下不错,可是是个胖子,他家也卖花,‘花市大街’一带,都管他叫‘巧手’鲁胖子。” 李玉麟悚然道:“这么说,那个地保,不是地保?” 石清忙道:“李少爷,有人冒充。” 中年花子道:“吃公事饭的不会不认识地保,不是他们之间有勾结,就是连那四个也是冒充的。” 李玉麟微微点头,他站了起来:“我这就折回‘花市大街’,找那个不是地保的地保去。” 中年花子跟着站起:“李少爷,让宋泰跟您去,那一带他熟。” 只听宋泰道:“李少爷,您说的那个瘦子,是不是左边下巴上有撮毛?” 李玉麟想了想,道:“当时我没留意,经兄弟这么一提,好象是有……” 宋泰忙道:“要是有,那就是刁贵,外号‘一撮毛’,住‘羊市口’” 李玉麟道:“好极了,有地方找他就行了。” 宋泰道:“我跟您去,给您带路,准保一找就找到他。” 李玉麟道:“贵帮弟子进城不大方便,我看兄弟还是不要去了,好在并不是没地儿好找” 宋泰道:“李少爷,分舵虽然出了这种离奇事儿,我们只是巴不得赶紧查明,可没有一个胆怯害怕,何况这趟是跟您一块儿?” “您尽管知道‘一撮毛’刁贵是住在‘羊市口’,可是我还没告诉您是哪一家,而且那小子在那一带鬼混,经常不在家,他常去的几个地方我都清楚,有我给您带路,您找起他来,要容易得多了。” 中年花子道:“李少爷,我看您还是让他跟去,给您带路。” 李玉麟沉吟了一下,点头道:“也好。” 中年花子忙道:“快去换换衣裳,别让李少爷久等。” 宋泰应了一声,急忙转身出去了。 他可真快,一会儿工夫就又进来了,浑身上下,行头换了,打扮得跟个种田的庄稼汉似的。 进来便道:“李少爷,咱们走吧!” 李玉麟没再多说什么,带着宋泰走了。 口口口 这么几趟一折腾,李玉麟跟宋泰进城的时候,已经是晚半晌,天近黄昏了。 等踏进“花市大街”,有些人家已经上了灯。 宋泰在前带路,领着李玉麟到了“羊市口”一家矮墙的屋前。 只见两扇门关着,里头没有一点灯光。 这情景,不象是还没上灯。 宋泰道:“李少爷,九成九,他不在家。” 李玉麟道:“那么我们上哪儿去找他?” 宋泰道:“这时候他已经上馆子吃饱喝足了,那么他应该在焦家铺儿里。” 李玉麟道:“焦家铺儿里?” 宋泰道:“就是他常去的那家馆子隔壁,离这儿不远,那小子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吃饱了、喝足了,就往隔壁一拐推牌九去了。手气好,赢了,这晚上他准在窑子里过夜,要是输了,他就会老老实实的回家睡觉了。” 李玉麟笑笑道:“他倒是挺会打发日子的,那么咱们就上焦家铺儿里去找他吧!” 宋泰道:“您请跟我来。” 他带李玉麟走了。 宋泰没说错,是不远,拐两个弯儿就到了,临街一家卖吃喝的小馆子,已经上了灯,客人还有几个。 隔壁是家油盐店,招牌挂的是“焦家老铺”。 油盐店是油盐店,也不过是上灯时分,可都已经上了板儿了。 上板儿归上板儿,还留了条缝儿,灯光从缝里透射出来。 里头静悄悄的。 这敢情好,生意不做,上板儿耍钱,这片祖产,迟早要光。 李玉麟道:“怎么没听见人声?” 宋泰道:“他们哪敢当街耍,在后头一间屋里,每天少说也有七八个,李少爷,咱们怎么进去?” 李玉麟道:“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兄弟不必进去,只等看见我带他出来,兄弟就只管回去吧!” 宋泰点头答应了一下。 李玉麟走了过去,两手使劲,轻轻把门缝推得大一点,然后侧身挤了进去。 典型的一个小油盐店,一盏油灯,不见一个人影,听不见一点人声,但是后头传来不大的叭叭牌响。 李玉麟循声找了过去。 过一扇窄门儿,走一条漆黑的走道,就在走道尽头,有间屋垂着布帘儿,灯光跟布帘跟门框的缝儿里透射出来。 一阵洗牌声,清晰多了,也听见人声了,说话的人不少,可是话声都不大。 显然不是耍得斯文,而是有所顾忌。 李玉麟一步到了门边,从布帘儿边上缝里往里看,一眼就瞧见了一撮毛,坐在天门上,另外真还有六七个。 这当儿屋里推庄的正要打骰子,李玉麟轻咳一声,掀帘跨了进去。 屋里突然闯进这么一个,庄家的骰子没掷出去,十几只眼睛齐望李玉麟。 “一撮毛”刁贵先是一怔,继而脸色倏变,霍地站了起来。 只听有人不悦地道:“你是干什么的,怎么一声不吭就闯了进来?” 李玉麟一指刁贵:“我找他,跟他说几句话就走,绝不多打扰。” 几个人又转望刁贵。 有个道:“一撮毛,找你的。” 刁贵此刻已经定过了神,忙道:“别听他胡说,这小子是个衙门缉拿的杀人犯,灶君庙那件人命案,就是他干的。” 人命案吓人,杀人犯更吓人,另几个全猛然站起,急忙后退,桌子差点没翻了。 李玉麟笑了笑道:“别指望这么说能有人帮你的忙,我不愿意扰人家的赌兴,跟我走吧,借一步说话。” 刁贵脸色白了,往后退一步,左顾右盼,急叫:“这凶犯又想害我.大伙儿全是好朋友,你们能眼睁睁看着不帮忙?” 有一两个听这么一说,有点犹豫。 李玉麟道:“场子上朋友,算什么朋友,事不关己,别自找溅一身血。” 好了,有这一句,那刚有点犹豫的两个,吓得往后直退,谁也不敢再有动的念头了。 刁贵或许是见没指望了,脸色一狠,突然一步跨前,伸手就要掀桌子。 他打的好算盘,打算藉桌子一翻,趁机闯出去。 奈何,一流高手都决不过李玉麟去,别说是他这么个角色了。 他手伸出,李玉麟也探了掌,他伸出的手没能碰着桌子,右腕脉却落进了李玉麟的左掌里。 李玉麟左掌一紧,刁贵立即大叫一声,矮了半截。 那几个吓得全往后退,没处退了,脊梁全碰着了墙。 “不需要再等我说什么了吧?”李玉麟问刁贵。 刁贵忙道:“不是我……” 李玉麟截口道:“有话外头说去,别在这儿扰人家的赌兴。” 刁贵乖乖的绕着桌子过来了,脸上没了血色,浑身都发了抖。 李玉麟没再停留,拉着刁贵出去了。 出了焦家老铺,对街暗影里的宋泰走了。 李玉麟看见了,刁贵没看见,如今他哪还有心情留意别的。 拐进了不远处的一条小胡同里,李玉麟停下了。 刁贵忙道:“您高抬贵手……” 李玉麟道:“不难,我这个人本来就不是个胡乱杀人的人,不过你得给我实话实说。” “是,是” 刁贵头连点,满口的答应。 李玉鳞道:“你不是地保?” “我……” “我要听实话。” “不是,不是,我不是。” “为什么冒充地保?” “是有人叫我这么做的。” “谁?” “不认识。” “嗯?” 刁贵忙道:“真不认识,他给了我二两银子,我发问他,其实,我又何必多问。”倒也是实话,只要有银子好拿,多管他是谁干什么。 “那些个衙门里的,知道不知道你是冒充的?” “不知道。” “不对,听他们说,他们整天在这一带巡街,怎么会连谁是地保都不知道?” 刁贵呆了一呆,道:“这我是说,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知道,要照您这么说,他们是该知道。” “只二两银子,你就不惜陷一个人于冤枉,你的心可是真黑、真狠啊!” “我,我,我知道错了,我该死,您高抬贵手……” “那么,现在你相信人不是我杀的?” “相信,相信,我当然相信。” “人是谁杀的?” “这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或许是给我银子,叫我冒充地保告您的那个人干的。” 这是实话。 李玉麟沉吟了一下,道:“照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形看,你应该是个局外人,但是照你认识那个郝大魁看,你似乎又不该是局外人。” 刁贵道:“郝大魁?您是说那个被杀的姓郝?” 李玉麟目光一凝道:“难道你不知道他叫郝大魁?” 刁贵忙道:“我哪儿知道啊!我不但不认识他,就连见也没见过他啊!那个人姓郝,还是给我二两银子那个人告诉我的。” 李玉麟呆了一呆,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你说的都是实话?” 刁贵忙道:“是实话,是实话,绝对是实话,您要是不信,我可以赌最重的咒儿” 李玉麟抬手拦住了他,道:“那倒不必,要是你还有点小聪明,你就该知道,我这么一找上你,消息马上会传到给你银子的那个人耳朵里。他会对你怎么样?相信你已应该想得到,所以,你只有老老实实的跟我说实话,才能救你自己的这条命。” 刁贵的脸上刚有点血色,一听这话马上又吓白了脸,甚至吓得浑身哆嗦,两条腿尤其抖得厉害。 连嗓门儿都不听他使唤了:“我,我说的是实话,天地良心,要是有一句不是实话,管叫我遭天打雷劈。” 李玉麟道:“那么,你告诉我,那几个,白天在‘灶君庙’的那几个,是哪个衙门的?” 刁贵忙道:“这我知道,他们是‘五城兵马司’辖下‘巡捕营’的。” “‘五城兵马司’辖下‘巡捕营’的?不是‘九门提督’辖下‘查缉营’的?” “不是,不是,‘查缉营’不管这种事儿,他们管的都是大案子,除非‘巡捕营’办不了,他们才接管,要是他们再办不了,那就得劳动‘侍卫营’了。” 李玉麟点了点头,道:“那么,要是我要找他们,哪儿可以找得到?” 刁贵一惊,忙道:“您是要哎哟,这位爷,您可不能找他们哪!他们披着老虎皮,官势有多大,谁惹得起……” “这个不劳你费心。”李玉麟道:“那是我的事,你只告诉我哪儿可以找到他们就行了。” 刁贵道:“我告诉了您,您可不能说是我说的啊!” 李玉麟道:“我是个江湖人,这点江湖道义还懂。” 刁贵道:“这个时候他们不在营里,都有他们自个儿的去处。” “八大胡同?” “不,他们哪儿敢往‘八大胡同’跑,倒不是去不起,‘八大胡同’也有下等的便宜地儿。‘八大胡同’的‘清吟小班’经常会有些贵客,他们怕碰上了倒霉,所以他们大都在别处安置了自个儿的去处。” “我明白了,什么地方?” “不远,都在他们经常巡查的几条街上,那是他们的地盘儿,就拿他们那个班领来说吧,您只要找到他就行了。他们那个班领姓毛,叫毛教先,他那个地儿就在‘灶君庙’边儿上那条胡同里,东边儿,从南头数第三个门儿,他那个相好的叫桂姐,原是个窑姐儿……” 李玉麟抬手拦住了他,道:“够了,我只要知道哪儿能找到他们就够了。” “您放心。”刁贵道:“您一定能在那儿找到他,他每天晚上一上灯就在了,不打四更不走,除非有公事绊着他,要不然他每天一定去。” 李玉麟道:“行了,我知道这一个就够了,你,京外有亲戚朋友可以投奔吗?” 刁贵道:“您是说……石家庄有我一个远亲” 李玉麟道;“现在出不了城了,找个地方躲一夜,明天一早出城去吧,最好连你那个家都别回了。” 刁贵直了两眼,一根舌头似乎是打了结:“您,您放我了” 李玉麟道:“我跟你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是不是?” 刁贵“噗通!”一声跪下了地:“谢谢您,谢谢您的大恩大德,您真是菩萨心肠,您真是江湖上的大侠客,我从今以后一定改好,要是再不知道改好,那我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嘴里边说着,边叩头如捣蒜。 话说到这儿,突然发现眼前的一双脚不见了,忙抬头看,猛一怔,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眼前哪还有影子? 定定神,急忙站起,撒腿跑了,一头冷汗都没顾得擦。 口口口 照刁贵告诉他的,李玉麟找到了“灶君庙”旁小胡同,靠东边儿,从南头数第三个门儿。 两扇小窄门儿,朱漆都剥落了,关得紧紧的,听不见里头有一点声息。 照这两扇小窄门儿看,想见得里头一定不怎么样。 本来嘛!不过是“五城兵马司”辖下,“巡捕营”的一个班领,起码的衙门,小小一个班领,还能住得起什么大宅门儿,养得起什么好样儿? 其实不然,吃那碗饭的,一个月的粮饷是没多少,可是“外快”多得不亚于京官要员,自有小百姓供养,只不过他们不敢过于招摇罢了。 这样儿的找人,当然不能敲门儿,好在这条小胡同白天都难得有人行走,到了夜晚更是连个鬼影子也瞧不见,不怕有谁瞧见。 李玉麟一撩衣衫,脚下一提,就掠过墙头进去了。 一个小院子,是很小,小归小,但是五脏俱全。 两边厢房里黑漆漆的,只有上房的东耳房里,灯光透纱窗。 李玉麟一提气便窜到了上房门口,门没关,一步就跨了进去。 灯光从布帘缝儿里透射出来,却听不见人声。 人呢? 李玉麟伸手撩起布帘儿。 相当不赖的一间卧房,灯光闪动着,可就是不见人。 不见人归不见人,阵阵轻微的水声,从靠里一扇垂着布帘的门里传出,布帘缝里也有灯光。 敢情,人在那扇门里。 李玉麟正在想,在那扇门里的是谁,该不该进屋去等,水声停了,布帘儿猛一掀,从里头出来个人儿。 李玉麟看得猛一怔。 出来的那个人儿,是个女人,少妇模样儿,长得不算怎么好,可是相当妖媚,尤其是那付身材,那个只用件衣裳,齐胸,到大腿根儿裹着的身子,不但皮白肉嫩,而且曲线玲珑,相当诱人。 那个人儿,那个少妇看得也猛一怔,“哎哟!”一声惊叫傻在那儿,是忘了急忙退回那扇门里去,也忘了掩该掩的地方。 其实,她也没有办法掩,该掩的地方,两只手都掩不住,要是拉开衣裳掩,恐怕更糟糕。 还是李玉麟先定过了神,忙往后退一步,她也退回那扇门里放下了布帘儿。 不知道里头那位是不是也定过了神,只听里头一阵悉索声,然后又听她惊声问:“谁? 你是谁?” 李玉麟知道她一定穿好了衣裳,上前掀起布帘儿,果然,衣裳是穿上了,可是没完全穿好,近领口处的扣子还没扣上,头发蓬松微湿,也还没梳理。 那张相当媚的脸上,脸色有点儿白,却并没有十分惊骇的神色。 李玉麟道:“你是桂姐?” 那双媚眼,直直的盯着李玉麟:“你,你怎么知道?” 李玉麟没告诉她是怎么知道的,道:“我找毛班领。” 刹时间,那张媚脸上泛起了血色儿:“你,你是老毛的朋友?” 李玉麟微一点头:“可以这么说。” 相当好看的手,抚上了心口,小嘴儿里也松了一口气,人透着娇臂,话带着些儿埋怨: “吓死我了,你怎么不早说,我还当是闯进来……” “闯进来”什么,她没说,她改了话锋:“你贵姓?” “李。” “跟老毛是哪儿的朋友?” “怎么说呢,我们常见面。” “那就不是营里的,是外头的。” “对。” “你来的不巧,老毛今儿个没上这儿来。” 李玉麟相信她说的是实话,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见着第二个人,也没听见别的声音。 “这么说,他在营里?” “谁知道,那个死鬼哪有准儿,没来就是营里有公事,谁又敢说准是营里的公事?” “那……我明儿晚上再来吧!” 李玉麟打算走。 “哎!你等等。” 背后传来娇滴滴、脆生生的一声,李玉麟脚下没动,回过身。 眼前的她,桂姐,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像变了个人儿,狐媚的胜上堆起了笑,要多甜有多甜,要多媚有多媚,眼角儿、眉梢儿闪漾起让人心跳的那股子劲儿,就连一双桃花眼,也突然水灵起来了:“干么这么忙着走?” 李玉麟何许人,只一眼心里就明白了,他没动声色,道:“老毛没在,我怎么好打扰?” “哎哟!”桂姐眉梢微微扬起,眼波流动,似乎会说话,她道:“说这话不就见外了么,怎么,你只认老毛一个人呀?” 李玉麟道:“那倒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呀?” “我怕不方便。” “哟!”桂姐笑了,笑得媚,也另带点让人觉得出,但却说不出的意味:“瞧你心眼儿多的,既是老毛的朋友,就都是自己人,自己人来家里走动.还有什么不方便的,保不定老毛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带着话走了过来,伸出水葱似的,还涂着蔻丹的手,拉住了李玉麟的胳膊道:“兄弟,嫂子我一个人儿正闷得慌,坐会儿陪我聊聊。” 李玉麟倒是没躲,任她拉住胳膊,就冲着老毛可能会回来。 他要答话还没答话,她眼角儿斜瞟,带笑接着又是一句:“我怎么也没想到,老毛会有你这么个俊朋友,不管我比你大,还是比你小,冲着老毛,我叫你一声兄弟,你叫我一声嫂子,还叫得吧?” 李玉麟道:“那当然” “这就是了。”她拉着李玉麟的胳膊不放,也不让李玉麟多说:“兄弟跟嫂子还有什么不方便的,你这个做兄弟的,该不该陪我这个做嫂子的聊聊?” 她倒真是见面儿熟。 李玉麟没说不该,其实,不用他说,桂姐儿已经把他拉进去几步,伸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肩,把他按在了椅子上。 这是李玉麟让她按,不然别说是一个她,就是再有十个她,那也是难动李玉麟分毫。 然后,她像趁势,谁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弯着腰肢、欠着身儿,把张粉脸凑得近近的,近得让人觉出她的呼气儿:“我有酒,嫂子我想,陪我喝两杯。” 这句话,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嗲声嗲气,真能让人心头猛跳。 但是李玉麟的心头没猛跳,他道:“我不会,有点渴,赏杯茶吧!” 桂姐她眉锋微皱:“我可是难得想喝,干吗这么扫嫂子的兴?” “我真不会。”李玉麟微笑一下:“嫂子既然能喝,让我慢慢儿学,学会了再陪嫂子喝,好在往后日子长着呢!” 就后头这一句,听得桂姐她身子抖了一下。 她没坚持,自己找了个台阶儿,伸根水葱似的手指,差点儿点着李玉麟的鼻尖儿:“这话可是你说的?” “没错,是我说的。” “你跟别个,我不管,跟嫂子我说话,可得说一句算一句,不能哄骗嫂子,不能说了就忘。” “不会,我不是那种人。” “那最好,这句话能让嫂子我安心,有你这一句,从现在起,就是让嫂子把心掏给你都行。” 她交浅言深了。 不但是交浅言深,那最后一句还带着颤、带着抖,人也有点儿站立不稳,像是要往人身上倒。 李玉麟道:“嫂子,我喉咙都要冒火了。” 桂姐听得微一咬牙,瞪了李玉麟一眼,按住了多少急,也带着多少怨:“你就那么渴?” 她拧身走开了,掀帘走出去了外头。 望着那婀娜、圆润,带着成熟风韵的背影,李玉麟唇边浮起一丝冷笑。 这杯茶倒来得还真快,李玉麟嘴角的冷笑还没收敛起来呢!布帘儿撩起,桂姐就进来了,不知是-向如此,还是今儿晚上特别,她腰肢扭动得厉害,两眼直盯在李玉麟脸上走了过来: “给你。” 李玉麟站起来伸手接,许是桂姐小指指甲留得太长了,在李玉鳞的手心儿里轻轻的挠了一下。 许是李玉麟没在意,也似乎没觉得,接过茶淡笑一句:“谢谢。” 桂姐又咬了咬牙,两眼里的怨色,似乎又多了三分:“干吗呀!跟嫂子还客气?” 她站的离李玉麟很近,简直就在李玉麟眼前。 李玉麟坐了回去。 往下坐的时候,倒转个身,坐回去之后,桂姐不在他眼前,在他身侧。 他没看见桂姐的表情,也没马上喝那杯茶。 桂姐也没在意,他觉出桂姐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兄弟,跟老毛,是不是在风月场里认识的?” “不。”李玉麟没看她,倒不是不敢看,而是不想看:“我从不到那种地方去。” “你可别帮他瞒嫂子。” “真的,我说的是实话。” “我有点儿不大敢信,你们男人家,哪一个不往那种地方跑,又哪一个不要那种风流……” “嫂子可别把我看错了,我不敢说是唯一的一个,但我确实是那么样儿的一个。” “兄弟,你真能不爱风流、不喜欢女人?” “那我不敢说,不过我把人、地分得很清楚。” “呃!”桂姐的呼吸似乎急促了,连话声也有点儿急:“你是怎么个分法儿?什么样的地方不能去,什么样的人儿不能爱?” “很简单,”李玉麟道:“不该去的地方不能去,不该爱的人不能爱。” “那么,究竟什么样的人儿不该爱呢?” 李玉麟淡淡一笑:“太多了,我只说一样,朋友妻不能戏。” 桂姐这时候像盆熊熊的火,李玉鳞这句话像往上浇下的一盆冷水,可是,似乎还没全浇灭:“兄弟,你真是个有心人,我得告诉你,我不是老毛的妻,我跟他没凭媒说合,我跟他没拜过花堂,我也没坐过他毛家的轿……” “至少,你现在总是他老毛的人。” “这……”桂姐为之一怔,但是她很快就接下去了:“要是打明儿个起,我不是了呢?” “我不相信老毛会松手放了你。” 桂姐咬了牙,话象是从牙缝儿里迸出来的:“他敢不松手、敢不放,我手里握着有他的短处,他只要敢说个‘不’字,我就要他丢差事、吃官司。” 女人要是变了心,那可是真吓人。 李玉麟笑了:“我想起了水浒上的及时雨宋公明,跟‘乌龙院’的阎惜姣。” “不管你怎么比,我的话你听真了没有?” 李玉麟道:“那要看你手里抓的是他的什么短处?” “你问这……” “我想知道,够不够吓他松手放人?” “够了,足够了,他……” 话就刚说到这儿,李玉麟的两眼里,寒芒闪动了一下,紧接着,一阵风吹起了布门帘儿,一个人带着风闯了进来。 瘦削的个子,四十出头,一条发辫绕在脖子上,手里还提把刀,正是“灶君庙”那四个里头,领头的一个。 桂姐吓了一跳,惊叫一声闪身,一个身子正坐进李玉麟怀里。 不管现在是什么情况,总算如了她一点儿心愿。 那汉子,脸色铁青,两眼像要喷火:“我从窗户上看见两个人影儿,还不敢信,没想到当真臭婊子,你敢 “不要往下说了。”李玉麟推开桂姐,站了起来:“你该先看清楚我是谁?” 那汉子一怔,脱口一声叫:“是你!” 敢情到现在他才看清,刚才他只知道是个男人,没管别的,其实,以他的立场,只要撞见自己的女人这时候把个男人窝在屋里,这就够了。 他接着叫:“好哇!正愁找不着你呢。你杀了人,犯了案,还敢跑进我家里来,给大爷我戴绿帽子,你死定了。” 他就要抽刀。 但是刀没抽出来。 因为李玉麟的左手,已经扣上了他的右腕脉,他都不知道李玉麟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眼前。 “你……” 刚一声惊叫,剩下的话变成了一声闷哼,跟着一条腿跪下了地,龇牙咧嘴,豆大的汗珠在额头迸现。 桂姐大概是吓傻了,脸刷白、眼圆睁、嘴半张,却是一声没吭。 李玉麟道:“你要是自认禁受不住,就最好跟我老实点儿,少跟我来这一套,当然,你要是挺得住,不在乎,那自是另当别论。“ 别看平常作威作福,不可一世惯了,其实这班人是一点儿罪也受不了的孬种。 只听姓毛的抖着嗓门儿道:“不,不……” “不”什么,他没说出来,也说不出来。 其实,用不着他说出来,这个“不”字,任何人都听得出来,那绝不是逞强耍硬的意思。 李玉麟道:“你知道,人不是我杀的,是不是?” “我……” “我先告诉你,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要不然我不会来找你,你应该相信不假,要不然我不会找到这儿来。所以,为你好,你最好是说实话,而且是有一句说一句。” “我,我知道。” 姓毛的忍着身上的血脉倒流,腕子上骨头欲裂的痛苦,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为了让他好说话,李玉麟的左掌松了点儿,道:“死的那个人,也不是郝大魁,对不?” 姓毛的刚觉得没那么难受,闻言一怔,道:“不是姓郝的?这,这我不知道。” 李玉麟道:“怎么,刚刚能喘口气儿就不老实了?” 姓毛的显然真怕,也急了,瞪着眼忙道:“我是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是他奶奶的龟孙。” 好嘛!这种词儿都来了—— 潇湘书院扫描,月之吻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七章 这当儿,气氛-缓和了点儿,桂姐也定过了神,她白着脸,两眼惊恐的紧盯着李玉麟,脚底下轻挪,想往后溜。 李玉麟脑后像长了眼,微一笑道:“到底是吃谁的向谁,毕竟是个有情义的人儿,大嫂子别动,我不让你走,你出不了这间屋-步。” 头两句,桂姐还听出来是跟她说话,等到入耳一声“大嫂子别动”,吓得她两条粉腿一软,差点儿没坐那儿,刚伸出穿着绣花鞋的那只脚,忙又收了回来。 姓毛的嘴上不敢说什么,忙投过怂恿一瞥。 不知道桂姐这时候是没顾得看还是怎么,姓毛的那一瞥像投进了大海里,没得到一点儿反应。 姓毛的急得暗咬牙直恨,刚想再轻咳一声,给桂姐个暗示。 但是,李玉麟说了话:“不管人家是从良,还是贪图你什么,毕竟人家也跟了你不少日子了,你忍心连累人家,非再给自己找罪受不可?” 这一句,听得姓毛的打心里一哆嗦,他硬是连再看桂姐一眼的胆都没有了。 李玉麟笑了:“大嫂子,你是个妇道,我不愿意拿你怎么样,不过我不得不再提醒你一句,姓毛的这种人,你一定比我更清楚,他已经发现他不在的时候,你想不规矩了,等事过之后,我不相信他会轻饶得了你,所以你用不着再向着他,想帮他了。” 桂姐脸色一变,急忙望姓毛的。 可惜,姓毛的没看她,不敢看。 李玉麟话锋微顿,接着又道:“毛大班领,咱们书归正传,我相信你不知道那个人不是姓郝的。那么,谁杀了他,你总该知道。” “我也不知道,真不知道。” “是么?” 姓毛的又急了道:“真的,我要是知道,我是” 李玉麟截口道:“你是什么,我懒得管了,我更懒得再听你那一套,我再问你,姓刁的是不是地保,你知道不知道?” “这,这我知道。” 李玉麟微点头:“从这一句,想见你刚才说的都是可信的实话,那么姓刁的不是地保,你明知道,却硬指他是地保,我跟你素昧平生,谈不上仇怨,你应该不会硬把杀人的帽子往我头上扣,一定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对不对?” 姓毛的点了头:“对。” “告诉我,这个指使你的人是谁?” 姓毛的低下了头:“我,我不敢说,我要是说出他来,我的差事就完了,马上就有罪受。” 李玉麟道:“你想到没有,你要是不说出他来眼前受的罪更大,很可能连你这条命都保不住。” 姓毛的忙抬头,一张苦脸刚要说话。 李玉麟的左掌五指,力加三分。 姓毛的马上受不了了,急叫道:“我说,我说” 李玉麟手一松,姓毛的连喘了几口气,低下头道:“是,是‘查缉营’的班领白一凡。” 李玉麟的心头跳了一下,道:“原来是他,好嘛,越追越高、越追越往上走了啊,现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 “我不知道,不过‘查缉营’里一定可以找到他。” 李玉麟道:“你最好不要以为我不敢闯‘查缉营’,找姓白的,只要有必要,连紫禁城大内我都敢闯。好吧,看在你是奉命行事份上,我饶了你,不过为你自己好,我劝你全当没今夜这回事,别声张,也别动给姓白的送信儿的念头,要不然我还会找你,也一定找得到你,再找上你的时候,绝不会再有今儿晚上这种便宜,每天回来以后怎么样,你们就还怎么样吧。” 他松了姓毛的,要走。 只听桂姐急叫:“等等。” 李玉麟转过脸去:“你还有什么事?” 桂姐道:“你,你带我走。” 显然,她是真怕姓毛的不饶她。 李玉麟微一摇头:“我不能” 脑后一阵金刃破风声。 李玉麟听见了。 桂姐猛一惊睁了眼。 李玉麟也看见了,这就够了。 他双眉扬处,曲起手肘往后一撞,一声闷哼,紧接着一声“呛啷!”、一声“噗通!” 刀掉在了地上,姓毛的人撞在了门框上,“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眼一闭,身子贴着门框往下滑,终于坐在地上不动了。 李玉麟头都没回,望着桂姐道:“他没法奈何你了,至少暂时没法拿你怎么样了,该怎么办,你自己合计吧。” 他没等桂姐再说话,转身一步跨了出去。 只听见屋里的桂姐“哎!”地一声叫,他人已经上了夜空 口口口 李玉麟想:“查缉营”那个班领白一凡,杀人嫁祸,给他扣这么一顶帽子,或许是公报私仇。 就算是公报私仇,他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点儿。 因为他明知道,李玉鳞有个贵为“神力鹰王”的朋友。 何况,这里头还牵扯上一个本来不该有这种牵扯的郝大魁?足证,姓白的动机不简单。 也足证,这整个事件,李玉麟的妹妹被劫掳失踪一事,绝不简单。 所以,要找那个白一凡,一定要找到他。 口口口 “查缉营”属“九门提督衙门”辖下。 “九门提督衙门”坐落在内城里。 “九门提督”掌管内城九门钥匙,职司内城禁卫治安,但他兼步军统领,同样也捍卫整个京畿。 当然,那是指大事。 等闲小事有“五城兵马司”、“巡捕营”,还有“顺天府”,“大兴”县两个衙门的捕房足够了。 “九门提督衙门”坐落在内城里。 “查缉营”离“九门提督衙门”不远,跟“九门提督衙门”在一条街上,两边儿可以看得见。 “查缉营”不能算是个小衙门,因为它是捍卫京城的主要一支铁卫。 但是有“九门提督衙门”在一条街上,两下里一比,气势全被压了下去,就显得寒伧多了。 也就因为这,“查缉营”上自统带,下至每一个弟兄,甚至于营里的伙夫,没一个敢吊儿郎当,没一个敢拿事儿不当事儿。 营里营外的禁卫,那就更不必说了。 尽管“查缉营”的禁卫那么严密,李玉麟还是轻易的进去了。 点尘未惊! 他就出现在前院后头的东边那扇小门边。 “查缉营”这前院可真够大的,两边整齐的几排平房,中间是个大空场,看样子不但是个练武场,还兼点校之用。 空场中间,一条石板路往后通。 石板路的尽头,一分为二,一东一西,分两道门通往后头。 李玉麟的现身处,就在东边这扇门旁。 这时候不能算晚,但是整个“查缉营”的前院,却已经是静悄悄、空荡荡,听不见一点声息,也看不见一个人影,就连两边那几排屋子里,也黑漆漆的不见灯光。 这情形有点反常,这时候的“查缉营”,绝不该是这样儿的。 怎么回事儿? 一阵轻捷的步履声,从不知深几许的后院里传了过来,而且是直奔这扇小门儿。 正好! 没见李玉麟动,他已经不见了。 东边这扇小门儿附近,也恢复了空荡、寂静。 但是转眼间,这份刚恢复的空荡、寂静,就被一个人打破了。 那是个挎刀汉子,穿的不是便服,而是一身整齐的穿戴,迈着四方步,甩着马蹄袖,走的相当快,象是有什么急事儿。 他刚到门口,眼前人影一闪,李玉麟拦住了他的去路。 吃的是“查缉营”这碗公事饭,都有一份机警与反应,他脚下一顿,一声“你”,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可惜的是,他那份机警与反应,没能快得过李玉麟。 就在他手刚摸仁刀柄的当儿,李玉麟的右手,已经落在了他左边的“肩井穴”上。 他手停住了,倒不是怕了,而且大半身酸麻,动弹不得了。 李玉麟说了话:“我不认识你,跟你没什么过不去的,问两句话就走,希望你不要逼我跟你过不去。” 那汉子也说了活,是这么一句,道:“你要问什么?” 显然,他绝对明白,好汉不吃跟前亏的道理。 “我找你们-个班领,白-凡。” 那汉子一怔:“你找他有事?” 李玉麟道:“有事。” “可惜你来迟了一步。” 李玉麟目光一凝:“这话……” “白班领已经死了,天刚黑发现他的尸体,顿饭工大之前刚运回营。” 李玉麟心头一震:“怎么说,白一凡死了?” “这假不了,被人用重手法震断了心脉,现在停尸在后头,不信我可以带你看看去。” 李玉麟吸了一口气,道:“是谁杀了他?” “根据他班里弟兄的说法,他白天跟个姓李的江湖人在天桥结了梁子,如今营里的人都派出去找那个姓李的去了……” 好嘛,竟栽到这儿来了。 李玉麟心头又一震,道:“慢着,据我所知,那个姓李的江湖人没有杀他,而且也在找他。” “你怎么知道?” “你已经知道了,我正在找你打听他。” 那汉子脸色一变:“你就是那个姓李的?” “不错。” 那汉子似乎一挣,只是他这一挣太微弱了,因为他根本无法动弹。 只听他道:“我是知道你在找白一凡,由此看,杀他的似乎不是你,可是我们统带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 “你应该见我们统带,当面禀明,洗刷你的罪嫌。” 李玉麟何尝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道:“别以为我不敢见你们统带,我这个江湖人不怕见官,他在哪儿?” “就在后头‘签押房’里等各路的回报。” “你给我带路。” “可以。” “记住,我还是那句话,我跟你没什么过不去的,你最好别逼我。” “我听见了。” 李玉麟松了手,那汉子转过身要往后院走,突然,铮然一声腰刀出了鞘,刀光一闪,直劈李玉麟。 可惜他没能劈下去,因为他的右腕正落在李玉麟的左掌里。 “你忘性真大啊!” 那汉子心胆欲裂,顾不得往回挣,也明知道挣不脱,左腿一抬,膝盖猛顶李玉麟的下阴。 李玉麟双眉陡地一扬:“你可真够狠的。” 右掌下探,正抓住那汉子的腿弯,然后双手用力,举起了他,沉喝一声:“带路!”双手一抖,那汉子一个人直飞出去,砰然一声摔在了丈余外,帽子掉了,刀也脱了手,一时竟没能站起来。 李玉麟一步跨到了他跟前,如今,就是杀了他,恐怕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李玉麟一步跨到,吓得他一声惊叫脱口而出。 就在这时候,一个颇具威严的沉喝传了过来:“什么声音,谁在这儿?” 那汉子不知道是怕,还是摔疼了,他颤声道:“禀统带,是,是属下。” 那颇具威严的话声道:“你怎么还在这儿,什么事儿?” 那汉子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统带!统带!那个姓李的江湖人来了。” 颇具威严的话声惊怒沉喝:“带他进来。” 那汉子哪儿敢哪,他刚转脸望李玉麟,一脸的苦相:“禀、禀统带,他、他就在这儿。” 一声“呃”,衣袂飘风,人影疾闪,两个穿戴整齐的汉子掠到,别看穿的不少,行动还真快,显然身手不弱! 紧接着,急快步履声,来了个中年人。 穿的整齐,没戴顶子,一条长发辫拖在身后。 看年纪,约摸四十多,高高的个子,挺结实、挺壮,浓眉、大眼,唇上还留着两擞小胡子。 他入目那汉子坐在地上,刀丢在一旁,就是一怔。 那汉子忙忍痛爬起,没站稳,一歪又坐下了,干脆不站了,就势跪在了地上,一指李玉麟道:“禀统带,就是他!” 那位统带突然之间变得相当平静,凝目一打量李玉麟,道:“你就是那个姓李的?” 口气居然也温和。 李玉麟头一点道:“不错。” “你来……” “我本来是来找白一凡的,听这位说,他死了,我这个姓李的涉嫌行凶,所以我认为有面见统带,洗刷嫌疑的必要!” “你是说,你没杀白一凡?” “这位知道,我正在找他,我也正找这位打听他。” 那汉子起来了,急前几步,到了那位统带身边:“禀统带,也有可能他是做给咱们看的。” 李玉麟淡然一笑:“刚才你是什么样?你可真是个典型的小人。” “你……” 那位统带微一抬手,那汉子乖乖团上了嘴,哈下了腰。 只听那位统带道:“听说你是‘神力’小王爷的朋友?” 怪不得那么平静,那么温和,原来如此。 李玉麟说得好,道:“承神力小王爷不以布衣草民见弃,降尊纡贵,折节相交,我却不敢自认是他的朋友。” 那位统带道:“不管怎么说,神力小王爷拿你当朋友是实……” 顿了顿,接道:“就因为这,‘查缉营’只是找你,而不是抓你,另一方面,我们制军大人,也已经把这件事面禀小王爷,请小王爷定夺,所以我认为你该去见见小王爷,当面禀明。” “有这个必要嘛?” “你大概不会让小王爷为难。” 李玉麟眉锋为之一皱:“小王爷应该知道不是我。” “那要看小王爷对你了解多少!” 这话不错,察铎对他所知不多,加上有那么-回事正好让察铎碰上,察铎很可能认为杀白一凡的确是他。 他并不担心察铎会对他怎么样,但是祖父辈的交情,要是双方真有所冲突,总是不好。 他沉吟了一下道:“我怎么见小王爷?” “我带你去,小王爷现在在外馆。” 李玉麟道:“那不必麻烦了,我自己去。” “你别客气,我职责所在,应该带你去。” 李玉麟目光一凝道:“我明白了,你把我交给小王爷,小王爷怎么处置,或者再有什么事,那就跟你这位‘查缉营’的统带无关了。” 那位统带脸色没有一点变化,也看不出有任何异状,语气也平静的像一泓无波的水池,不愧是个做官的:“可以这么说,但是谁也不能否认,这确是我的职责。” 人人都说江湖险恶,但是李玉麟发现,宦海中的每一个都够深沉,天子脚下的京城所在,连这么一个起码的官儿,“查缉营”的小小统带,做官的功夫都这么到家,无怪乎在宦海中能交一两个知心血性朋友,特别珍贵。 无怪乎除非事非得已,江湖豪迈耿介之士,都不愿意,甚至于耻于跟官场上的人打交道。 突然之间,李玉麟心里泛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厌恶感,冷冷地看了看这位统带:“江湖草民,不敢跟统带走在一起,如果是为职责,统带大可以自己往外馆跑一趟,我去我的。” 他没等那位统带说话,话落起身,破空而去。 那位统带,仰望夜空,两眼之中飞闪阴鸷寒芒,当他收回目光的时候,他沉喝出声: “给我备马。” 夜色里,响起一阵轰雷似的:“喳!” 口口口 这儿是一大片整齐宏伟的房子。 这片整齐宏伟的房子,静静的坐落在夜色里,隐隐有点慑人。 它像个大衙门,也像座大府邸,门口明亮的两盏大灯,高高的一根旗竿。 在门口那两盏明亮的灯光下,八名穿戴整齐的挎刀步军,两边各四,挺直而整齐的站立着。 另一名挎刀的蓝顶武官,一手抚刀柄,来回的走动着。 把目光后移,往那一大片黑压压的房舍看,大院子,里头树海森森,树海之中,居然亭台楼阁一应俱全。 院子里,夜色很美,也很宁静。 一条人影划破了这美而宁静的夜色,长虹似的射落在院子里,停在那条石板路士,紧接着,清朗话声划空而起:“江湖草民求见神力小王爷。” 话声方落,两条黑影矫捷如鹰隼,从画廊暗隅里破空掠到,双双射落在那条人影面前,正是察铎身边四个蒙古勇士里的两个。 只听一个道:“是你?” 另一个道:“我们爷正想找你。” 一个震人耳鼓的豪壮话声传了过来:“别胡说,滚一边儿去。” 健壮黑影带着逼人劲风掠到,直射面前,可不正是爵袭神力鹰王的察铎? 两个蒙古勇士躬身而退。 李玉麟微一欠身道:“王爷,草民不速……” “什么工夫又草民了,你少气我。”察铎大步上前,伸出健壮有力的手,一把拉住了李玉麟,带笑道:“你何止不速?简直给我个大惊喜,里头坐。” 里头,不是待客厅,而是书房似的一间,把李玉麟拉着。 李玉麟道:“我认为,王爷所以愿意折节下交,可能就是因为我还不太俗。” 察铎笑了,一摇头:“不是自负,我什么都行,就是这张嘴太苯,我答应不插手,但是那得看情形。” “看什么情形?” “只要不牵涉官家。” 李玉麟双眉微扬:“希望王爷不要介意,我还不太在乎官家。” “好家伙,”察铎叫了起来:“我真没交错朋友,简直臭味相投,全依你了,阁下,说吧。” 李玉麟威态倏敛:“王爷,记得我来京是干什么来的?” “记得,当然记得,为令妹被劫掳失踪事,找那个姓郝的!” “不错……” 接下来,李玉麟从进京以后一直说到今夜,但是他避开了“穷家帮”跟昔日铁霸王手下的众群雄,为的是他怕察铎联想到他的出身来历。 静静听毕,察铎面泛怒色,浓眉连连耸动,道:“有这种事,这不明摆的,官家人跟令妹遭劫掳有关吗?” “我还不敢这么说,也许只是搭上江湖关系的一两个,并不是官家。” 察铎一拍桌子道:“你该早让我知道,九门提督他律下不严,还敢跑来见我” 抬手一指:“叫‘九门提督’……” 李玉麟道:“王爷,您可是亲口答应我的。” 察铎霍地转过脸:“阁下,这是官家事,我这是责问” “王爷,请您错过现在,找别的理由,平心而论,九门提督不可能跟在每一个人后头——” “总是他律下不严,否则没人敢” “朝廷之上也有忠有奸,难道皇上也该换一个?” 察铎一怔:“我不该忘记,我说不过你。” 李玉麟道:“不,该是王爷重信诺。” “好家伙,”察铎叫道:“这顶帽子扣住我,比‘紧箍咒’还厉害” 一顿,忽转话锋:“那你打算怎么办,现在线索已经断了” “总还有杀姓白的那个人。” “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上哪儿找去?” “王爷,我也知道不容易,但是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察铎两眼忽一亮:“对了,我想起来了,找那个唱大鼓的白妞。” “我就是这意思” 只听外头晌起个恭谨话声:“禀爷,兰珠格格看您来了。” 李玉麟忙站了起来:“王爷,我告辞。” 察铎忙跟着站起:“不是外人,你见过。” “我知道,也记得,可是”。 “可是什么?”外头一个甜美话声接了口。 兰珠格格来的真快,话声刚落,她已带着一阵香风进来了。 走既走不了了,李玉麟只好欠了个身道:“格格。” 兰珠格格娇靥一扬:“你很傲慢无礼,冲着察铎,我不跟你计较,但是我一定耍弄清楚,两次都是见我就跑,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恐怕是格格冤枉我了。” 兰珠眉梢儿一剔:“你还敢狡辩?我可告诉你,今儿个你要是不说明白,我跟你没完。” 察铎脸上堆着笑,站一边儿看着,只不搭腔。 李玉麟微一笑:“要是格格非让我说的话,我这么说,这是礼,也是对格格的一份敬畏。” 兰珠微愕凝目:“这话怎么说?” 李玉麟道:“格格您知,不算怎么大个官儿出巡,都有那么两块‘肃静,、‘回避’,何况您是位和硕格格。” 兰珠美目一睁,“哎哟”一声跺了脚,转脸望察铎:“你看他多可恶,一张嘴有多油。” 察铎忍住笑,微微点头:“我倒不觉得,实情嘛。” 兰珠一怔,叫了起来:“察铎,你敢那为什么他对你不回避?” “许是,他对我没那么敬畏。” “什么,你” 察铎拍手拦住了她:“我来的日子不多,可是听说的不少,你自己说,京里这些个黄带子、红带子,哪一个不是见你就怕、见你就躲?” 兰珠又一怔,这回叫的声音更尖:“察铎,你跟他说我什么了?” 察铎一怔,忙又抬手:“这个误会大啦,天地良心,我可是什么都没说。” “那他为什么见我就躲就跑?” “某个人对某个人,就是怕,不一定说得上什么理由。” “你少辩,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或许,我跟他说你什么了,那头一回,我刚见着他,他根本还没见过你,你来了以后他要走,难道也是我跟他说你什么了?” 兰珠再次一怔,转脸向李玉麟道:“那还是你” “好啦,兰珠,你上这儿来,不会就是为在这件事上搅个没完的吧?” “不行” “你是个聪明人,这样不是让人家更怕你吗,他要是再说走,我可是拦不住啊。” 费了半天唇舌,似乎都没这句话灵。 兰珠不再追究了,拧身往下一坐,道:“好心来给你这个信儿的,进门儿惹一肚子气,早知道拿车接我,我都不来。” “送信儿,你给我送什么信儿?” “那要问你,刚来不久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了?” “我?”察铎愕然道:“我什么也没干哪。” “那为什么善琦上‘宗人府’报备,说什么怕冒犯小王爷!” 察铎一怔,随即脸上变了色:“好个善琦,敢情他九门提督是这么当的,顶是这么顶着的,来人。” 两名蒙古勇士恭应上前。 察铎浓眉双扬,环目放光:“去一趟九门提督衙门叫善琦马上来见我。” 两名蒙古勇士刚恭声答话。 兰珠霍地站起:“慢着。” 两名蒙古勇士没敢动。 “察铎,先让我知道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等善琦来了,你就知道了。” “先别怪他,也许他不得已。” 察铎目光一凝:“你什么时候会这样想过了,你要是都能这样,京里岂不早就太平了。” “你” 李玉麟轻咳一声道:“王爷跟格格说话,本来我不该也不便置喙,但是我不能不斗胆插个嘴” 察铎转过脸来道:“你要说什么?” “格格既然好心来给您送信儿,她当然希望您在理字上站得稳,当然,您不会把一个九门提督放在眼里,但是相信您也不愿落个仗‘神力鹰王’爵压人。” 察铎呆了一呆,道:“好嘛,合着我吃力不讨好,刚帮过你,这会儿你却倒了戈,跟她一鼻孔出气了” 兰珠让人难以会意的看了李玉麟一眼。 察铎转望兰珠,把关于李玉麟被误作杀害“查缉营”班领白一凡的那档子事,告诉了她。 听毕,兰珠一脸的惊容:“原来他们糊涂,怎么会是他?” “你也相信不是他?” “我不过刚见他两面,刚认识他,可是就冲他是你的朋友,他绝不会杀那个姓白的,既然有你这么个朋友,还用得着动手杀他吗?” 后头这句是理,前头的理却是有点牵强,不过这时候谁也没在意兰珠为什么会编这么个牵强的理由,为李玉麟说话。 “这就是了。”察铎道:“善琦他既然来见我了,他让我定夺,为什么还信不过我,另去‘宗人府’报备,这不是小题大作吗?” 李玉麟道:“如果这件事里没有牵扯上了王爷,那位九门提督确实是小题大作,但是既然牵扯了王爷那就不能说是小题大作了,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不让王爷过问的道理所在。” 察铎冷笑一声道:“用不着你这个样子,我已经牵扯上了,我怕谁,何况.我来自蒙古,不受他‘宗人府’管,既然怕我过问,为什么又来见我,让我定夺。” 李玉麟道:“谁让王爷让人知道,我是王爷的朋友,九门提督不得,也不敢不来见您。 其实,您该当面告诉他,依法行事,不必有任何顾忌,您既没这么说,他只好另上‘宗人府’报备去了。” 只听兰珠格格道:“要照这么看,他们还是认定你这个朋友杀了那个姓白的班领,你这个朋友今后要小心。” 李玉麟淡然一笑:“多谢格格关注,只他们能制住我,我吃这个官司就是,不过天子脚下,京城所在,总该有个能讲理的地方,真逼急了我,不惜闯大内,我也要他们还我个清白。” 兰珠大吃一惊:“胡闹,那岂是闹着玩儿的,凭你就想闯大内?” 李玉麟笑笑,没说话。 察阵道:“你最好别小看他,据我所知,我也确信,大内禁苑,他还没放在眼里,就是全帝都的铁骑,恐怕也奈何不了他。” 兰珠美目猛一怔,惊叫出声:“啊,他有这么好的本事?这么好的武功?真的?” 察铎冷冷一笑:“其实,用不着他,我” 李玉麟截口道:“王爷原谅,这里头没您什么事。” 兰珠道:“察铎,毕竟你在蒙古的时候多,现在这位,不同于以往,当面也好、背后也好,他是不容许谁跟他别扭的。” 察铎砰一声拍了桌子,威态吓人:“我就不信。” “王爷” “你说,”察铎一指李玉麟:“难道我就能容忍他们往他头上爬。” “王爷,就算是,那也只是九门提督” “我不糊涂,要是没人纵惯,九门提督他没这个胆。” 恐怕这是实情。 李玉麟不能不承认,可是他道:“王爷,您可是亲口答应我的。” “现在不同了,现在他们仗着有人撑腰,往我头上爬,我要是咽下这口气,我连蒙古都不敢回。” 李玉麟知道,这位爵袭“神力鹰王”的察铎,性情跟乃祖一样,只要把他的火儿送上来,天塌下来他也敢顶,谁也改变不了,拦不住。 但是,他也知道,现在这位皇上不同于往昔两位,心性确如兰珠格格适才所说,察铎现在京里,不能不为他着想。 是故,他道:“假如王爷愿意成全我这一点心意,蒙古方面,我可以请位说得上话的跑一趟。” “你?你请谁?任谁也不行。” “应该行,有位老人家,姓李,讳燕月” “李爷爷?”察铎叫道:“你凭什么请得动这位老人家?难道” 李玉鳞道:“神力老王爷是令祖,这位老人家则是我的爷爷。” 察铎一怔,大叫:“什么?你,你,你是‘辽东’李家的” 李玉麟道:“第三代,家父讳纪珠,家母芙蓉,出身当年的‘雍王府’。” 察铎怔住了,兰珠也怔住了。 李玉麟道:“现在,王爷是不是可以?” 察铎突然拉着李玉麟的手大叫:“好家伙,你是,你是你可把我冤够了,你为什么不早说?” 女儿家毕竟细心些,兰珠定过了神,她不像察铎那么兴奋,也不像察铎那么激动,她道: “你真是‘辽东’李家人?” 察铎一怔。 李玉麟淡然道:“我有必要冒充李家人吗?再说我也不会有恶意” 兰珠道:“我不是指眼前事,我跟李家的渊源,虽然不及察铎家,但是李家两代的事,我听说了不少,事隔多年后的今天,能让我见着李家人,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这位格格变的文静柔婉多了,说话也是不慌不忙,有条有理? 察铎叫道:“何止是高兴,简直该大书特书。” 兰珠道:“那得他真是‘辽东’李家的人。” 察绎道:“他是,绝错不了,他的一身所学,让我这承袭爷爷的家学都自叹不如。” 想当初,“神力铁鹰王”朝廷之柱石虎将,一身所学,马上马下,万人难敌,察铎承袭这份家学,也一如乃祖之英武豪壮,他都自叹不如,应该是不会错了。 无如,这位娇格格似乎还不放心:“你见过?” “当然见过,”察铎道:“我见过还不止一次” “可是我没见过。” 察铎一怔,旋即瞅着兰珠笑了:“鬼心眼儿,想让他露一手,为什么不直说?” 兰珠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你,就算是想让他露一手,那也不是罪过吧?” 察铎大笑,爽朗,声震屋宇。 李玉麟道:“最好别让我献丑。” 兰珠道:“不让我看看,我就不信你是‘辽东’李家人。” “格格信与不信,对我来说,不是什么要紧事。” “谁说的,欺蒙我这个和硕格格,就是大罪一条” 李玉麟一笑,没说话。 “何况,你要不是‘辽东’李家人,就请不动李家那位老神仙去蒙古去,那么一来,察铎就得担心不敢回蒙古见他爷爷,既没这种担心,他就得非插手管你这档子事不可。” “我不担心。”李玉麟道:“只王爷相信我是就够了。” 兰珠一怔,陡然眉梢儿双扬:“我要是不信,他敢信?” 察铎笑道:“玉麟,对她,我还是真有点头大,倒不是别的,不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就是能拆你房子烧火,我还是真受不了,真怕。” “尤其是我爷爷当她宝贝儿,在老人家眼里,她比我吃得开,所以,看我的面子,你就勉为其难竖白旗吧。” 李玉麟淡然一笑:“没想到王爷这么经不起嘛,辜负了天生的一颗虎胆,也一点不像位承袭‘神力鹰王’爵的虎将。” “是啊,”察铎一耸肩道:“准让我碰上了武松。” 李玉麟不禁失笑。 兰珠也笑了,笑的相当得意,一双美目紧瞅着李玉麟,看他怎么走这下一步。 李玉麟目光一凝,道:“不敢自负,也不敢妄自菲薄,李家绝学不在少数,格格到底要看哪一样才相信?” 察铎微一怔:“得,要让考住” 兰珠微一笑:“别想考我,刚我说过,我听说了不少,‘天龙身法’、‘擒龙手’,还有一样‘大罗剑’,李家傲世的三大绝学,随便你露哪一样。” 察铎呆了呆,叫道:“姑奶奶不含糊嘛。” 李玉麟也为之微一怔,他没想到,宦海之中,贵为皇族的这位娇格格,竟也熟知他李家傲夸当世的三大绝学。 足证,宦海之中的这些亲贵,对他李家仰慕之深。 双眉扬处,他道:“我就献丑-百零八式‘大罗剑’里的一式,请格格指正。” 两名蒙古勇士配的有剑,但是他没借,因为他不想用,随手抓起桌上一根狼毫,振腕轻抖,笔尖倏化九点,闪电般上下飞舞,范围竞达六尺方圆。 只听察铎叫道:“大罗剑不愧剑传仙人家,剑花九朵,也是‘大罗剑法’之登峰造极。” 他这里大叫出声,李玉麟那里沉腕收手,一管狼毫又轻轻放回桌上有清-代,皇族人人习武、嗜武,虽然这是承袭祖风祖俗,但是到了康熙、雍正年,皇族习武之风更盛。 尤其是雍正接掌大宝之后,因为雍正本人是个高手,加以未登基前,为皇子间争夺储位,府邸中无不网罗能人,广储异士,登基后又为消除异己,控制朝臣,禁宫内外,遍植高手,更是鼓舞了习武之风,凡皇族,甚至各府邸,人人能武,而且都不俗。 兰珠格格虽不是个中之最,但是她素慕朱郭,接触广、见识多,尤其神力老王爷拿她当宝贝儿。 隔不多久,不是她上蒙古,就是察铎来就,跟这么一位盖世虎将家亲近多了,胸蕴、见闻更是不同。 她虽不像察铎能一眼看出深奥、一语道出高绝,但是她绝对看得出,“大罗剑法”不同凡响,在李玉鳞手上施展出来,尽管是一根狼毫,其威势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所以,她一见笔尖九点,就惊得怔住了,等李玉麟收了手,她还是圆睁美目,半张檀口,没定过神来。 察铎那结实有力的大手落在了她香肩之上,轻轻一拍:“姑奶奶,看见了吧,是不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是不是如假包换?” 兰珠定过了神,但是她还是不像察铎那么激动,她只是呆呆的望着李玉麟,一双美目中闪动着令人心悸的异采。 李玉麟看在心里,心头震动,他正打算避开兰珠的目光,察铎帮了他的忙,一双大手紧紧的握住了他的胳膊:“我真恨不得狠狠给你两下子,偏你能憋这么久,家里怎么样,燕月叔爷安好?” 李玉麟肃容道:“老人家安好。” 察绎道:“听说家搬了,不住‘辽东’了,要不然我爷爷早找去斗酒了” 李玉麟笑笑,没说话,他没告诉察铎,李家究竟搬哪儿去了。 察铎道:“咱们不为眼前这档子事,能不能禀知燕月叔爷,请他老人家多上蒙古走走,我爷爷想他老人家想得厉害,尤其是我,非要瞻仰瞻仰他老人家不可,要不然这辈子我白到这人世走一场。” 李玉麟道:“这我做得到,他老人家最听我妹妹的,第二个就是我” 察铎叫了声“哎哟”。 李玉麟道:“我妹妹被劫掳失踪的事,到现在还没敢让他老人家知道。” 察铎吁了一口气:“那还好。” “不好,”兰珠突然道:“是谁这么大胆,敢劫掳李家的姑娘?” 察铎目光一凝,道:“玉麟,妹妹被劫掳,是不是知道她是‘辽东’李家的姑娘?” 李玉麟道:“知道。” 察铎脸色变了,一拳捶在桌子上:“我佩服他一点,他比我家的人胆子都大。” 兰珠脸色凝重道:“察铎,我觉得这件事不单纯。” “怎么说?” “很明显的,这件事已经牵扯上了官家。” 察铎呆了一呆:“明知道是李家的姑娘,官家谁敢” 兰珠道:“官家是不敢有人敢,但是明摆的有,这是不是值得玩味?” 察铎脸色又陡然一变:“兰珠,你是说” “你说呢?” “事关重大,你可别” “先别说我,答我问话。” “不可能,纪珠叔昔日帮过他不少忙。” “但是他费尽心思,李家这位前辈始终也没进他的门,他可是个记仇的人,而且深沉,我从没见过像他这么深沉的人。” “不,真要论起来,记仇的应该是当年的二阿哥,也就是当年的东宫。” “那么我再问你,他现在的作为怎么样,那些个倒下去的,有几个是当年招惹过他的?” 察铎脸色更凝重,但却连连摇头:“不,我不能相信,我不能相信” 李玉麟道:“我也希望不是他。” 察铎、兰珠都一怔。 兰珠急道:“你知道我们说的是谁?” “格格,再傻我也听得出来,老实说,当这件事牵扯上官家的时候,我就怀疑,不过我做的慎重就是了。” 察铎道:“玉麟,你可不能” “要不我怎么说希望不是他,要不我怎么不让王爷插手?没有证据,我不会,但是一旦有了证据王爷你要原谅。” 察铎脸色一变,口齿欲动,欲言又止,但他还是说了话:“玉麟,两家的交情不平凡,尤其两位老人都还健在,我不希望在你我这一代有所冲突,那会让两位老人家跟你我都痛心。” 李玉麟道:“刚我不是说了么,所以我不希望” 察铎截口道:“你说,玉麟,只要这件事牵扯上了官家,我人既然现在京里,我能不闻不问么?委其是有可能牵扯上大内。” 李玉麟沉默了一下:“王爷可以回蒙古去。” “我可以这么做,”察铎道:“但是现在已经迟了,我要是现在躲开这件事,我就愧为人臣。” 李玉麟道:“基于王爷的立场,及世代的赤胆忠心,我不敢要求王爷什么,让王爷为难,但是,以己度人,王爷似乎也不能逼我罢手。” 察铎道:“那我怎么会?我也不敢,但是这样好不?你暂别动,我来办、我来查,我保证一定给你个交代。” 李玉麟摇头道:“事情是我李家的事情,我不愿、也不能假手任何人。” “咱们之间,还分什么彼此?” “既然不分彼此,王爷为什么就不能收手让我办?” 察铎似乎急了,暴躁的大声道:“事情牵扯上官家,我是个官家人,又是个蒙古亲王,我不能不管,不能任他们这样胡作非为,你知道不知道?” 李玉麟看了看他,没说话。 兰珠可说了话:“察铎,你是怎么了,怎么能跟他这样说话?” 察铎猛悟失态,脸上浮现了歉疚神色:“玉麟,我没有恶意。” 李玉麟淡然一笑:“不要紧。” “这样好不?”察铎话锋忽转,声音低了不少:“先让我来查,只要不牵扯大内,我马上收手不管,马上回蒙古去。” 李玉麟道:“那么,要是王爷查的结果,不幸牵扯上大内呢?” “这”察锋浓眉陡扬:“我就不能不管,玉麟,你要原谅。” 李玉麟道:“到了那个时候,王爷又是怎么个管法呢?” 察铎脸色极其凝重,道:“我身为人臣,自不能让任何人危及大内,但是我也一定竭尽所能,坚持大内非给李家一个交代不可。” 李玉麟双眉微扬:“王爷的意思,也就是让李家静等这个交代,不做任何行动?” 察铎道:“玉麟,这是不得已” 李玉麟微微一笑,笑的有点冷:“我知道这是不得已,但是,你们为什么这么自私,只要牵扯上大内,李家就得隐忍,就得受屈辱?” “玉麟,为两家不平凡的交情” “王爷为什么就不能为两家不平凡的交情?” “身为人臣,我必须分清公私,我不能。” “王爷说得好,如果我告诉王爷,身为李家人,我也不能呢?” “玉麟,你” “王爷,打从我的祖辈开始,李家忍的已经是够多了,普天下的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又哪一个不在忍?” 察铎脸色大变,环目猛睁,而就在这时候,兰珠拧身一步跨到两个人之间,道:“好了,好了,你们争论什么呀,事情是不是真会牵扯上大内,现在还不知道呢?如果到时候发现咱们想错了,根本跟大内扯不上边儿,想想你们现在脸红脖子粗的,那岂不是笑话。” 李玉麟淡然道:“格格说得是,时候不早了,我告辞。” 他没等察铎跟兰珠有任伺表示,闪身掠出去不见了。 察铎跟兰珠都没拦,也没留—— 潇湘书院扫描,月之吻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八章 兰珠看了看察铎,道:“我说句公平话,不能怪他,一点也不能怪” 察铎脸上没任何表情:“我没有怪他” 一顿喝道:“备马。” 两名蒙古勇士恭应一声,掠了出去。 兰珠忙道:“你要干什么?” 察铎道:“我没有那个好耐性,现在就要进宫去。” 兰珠忙道:“那怎么行,宫里还没下宣召。” 察铎道:“我刚说了,没那个好耐性,难道宫里没有宣召,我就不能晋见?” 兰珠道:“那,我跟你去。” 察铎道:“你不要去,让我一个人去见他。” “为什么?” “我不愿意让他以为,我拉任何人帮腔。” “可是,察铎,这一位不同于前两位,你可要” “可要什么?”察铎浓眉一扬道:“再不同于前两位,他也得讲理。” 兰珠还待再说。 一名蒙古勇士闪身而入,恭谨道:“禀爷,马备好了。” 兰珠道:“我在这儿等你。” 察铎道:“不,你回去你的。” “我要等你回来,听听他怎么说!” 察铎迟疑了一下,没再说话,大步行了出去。 兰珠跟到了门口,看着察铎带着他四名蒙古勇士上了马。 蹄声划破宁静的夜色,由近而远。 兰珠仰望夜空,喃喃的说丁一句:“苍天保佑,千万别是他。” 口口口 百雉云连,万瓦鳞次,九重禁地,干百楼台,金殿辇路,玉砌雕栏。 这儿的夜色,不但宁静,还多了份慑人的雄伟、肃穆- 阵清脆的蹄声,从“西华门”响起,划破了“紫禁城”这份宁静、雄伟、肃穆、慑人夜色。 “紫禁城”骑马,遍数亲贵王公、满汉大臣,找不出几个。 最熟知的,应该是年羹尧了,除了文端公鄂尔泰、文和公张廷玉,就数年羹尧了。 他,平青海、西藏有功,如今是陕甘总督,一等公、太子太保,颁赐黄马褂,特准“紫禁城”骑马。 这阵蹄声刚响起不久,御书房所在的一条长廊上,如飞奔来一名带刀侍卫,穿过五步一岗、十步-哨,明暗不知道有多少的禁卫。 直抵御书房门门,向着挺立门口的两名侍卫低低数语,那两名侍卫里的-名,立即翻身进了御书房。 此刻的御书房里,灯火明亮,两个人对坐着正在低声说话。 一个,是身材颀长的黄衣人,他,长眉细目、高鼻方口、鼻尖有点钩、嘴唇特别薄,雍容华贵、气度慑人,阴鸷之气,在他的眉宇之间更明显,他看人一眼,能让人不寒而栗。 另一个,则是个穿长袍马褂的干瘪瘦老头儿,五十多年纪,鹞眼鹰鼻,两腮无肉,-看就知道是个心智深沉,极具城府的人物。 那带刀侍卫几步外一甩袖子打下千去:“启禀皇上,‘神力鹰王’爷硬闯禁宫,要来见驾。” 黄衣人眉梢儿一扬,站了起来。 瘦老者一抬手,跟着站起:“你迟早总要见他的。” 黄衣人道:“那是我的宣召。” 瘦老者道:“他们祖孙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小的,简直就是那个老的。” 黄衣人道:“可是现在是我,我不惯他们这样。” 瘦老者道:“算了,干什么跟个孩子一般见识?” 黄衣人目光一凝:“舅舅的意思是” 敢情瘦老者是有拥立大功,而且是智囊里头一个的隆科多! 只听隆科多道:“他也来的正好嘛?” 黄衣人迟疑了一下,向那名侍卫摆了手。 那名侍卫刚要退。 长廊上,一阵雄健步履声传了过来。 忽听有人喝道:“什么人大胆乱闯,站住!” 随听一个低沉话声道:“怎么,你们不认识我察铎?” “啊,神力鹰王爷?” 一声惊呼,跟着是此起彼落的甩袖打千声。 黄衣人冷冷一笑:“好威风,好神气,我这禁宫大内,哪在他眼里,出去,说我宣他晋见。” “喳!”一声恭应,那名侍卫急忙退出,随即门外响起了他的话声:“皇上有旨,宣‘神力鹰王’晋见。” 黄衣人道:“舅舅,您请里间歇歇。” 隆科多转身按书橱,一排书橱突然横移,露出一扇门户,他进去了,书橱又合上了,天衣无缝。 书橱刚合上,御书房里大踏步进来一个人,可不正是承袭“神力鹰王”爵的察铎? 察铎见黄衣人,不像一般王公大臣行跪拜礼,也没有抢步打千,他只恭谨躬下身去: “四叔。” 这位皇上行四,以康熙年间鹰王的辈份,以及唯我独尊的爵位,他的孙子察铎,称皇上一声“四叔”,说得过去,也相当恰当。 至于察铎为什么见君不行跪拜礼,那是康熙年间,顺治的母后老太后特许“神力鹰王”见君不参。 眼前这位皇上,他当然清楚,祖宗的恩典、祖宗的酬庸,他还不敢擅改,他“嗯!”了一声,走到书桌前那张置团龙锦垫的大靠椅上坐下。 他贵为皇上,又是个长辈,当然可以坐立随意,坐定,他抬眼望察铎:“你来的正好,进京来以后,我一直没工夫叫你进宫,老人家安好?” 这“老人家”,当然指的是“神力”老王爷。 察铎肃容恭答:“老人家安好。” “这趟进京,一路上还好吧,带了多少蒙古铁骑?” “只带了自己的四个卫士,老人家身边儿的,一个没敢带。” “没带也好,都上了年纪了,路又这么远,既累又受罪,你的玉翎雕带来了么?” “带来了。” “听说是北天山的异种,挺威猛、挺神勇,什么时候带进宫来我看看。” “是。” 这位皇上,净闲话家常了,其实这既是情,也是理,换个人,想让这位皇上跟他闲话家常,还不可能呢。 可是,察铎不爱闲话这种家常,至少今夜此地他不爱,他也捺不住性子听,就在黄衣人还想再说话的时候,他抢了先:“四叔、我这时候来见您……” 察铎毕竟年轻,天生的刚烈直性子,也不懂得玩心眼儿。而且,面对皇上,他也不认为应该玩心眼儿,他却不知道,这位皇上是欲擒故纵。 只听黄衣人道:“我刚不说了么,你来得正好,也正打算找你。” 察铎把这个“找”,当作了朝廷礼制、礼法的宣召,道:“我有事儿,没等您的宣召——” 碰上这么一个直肠子不拐弯的人,黄衣人也只好直说了:“我也有事儿。” 察铎微一怔:“您……” 黄衣人道:“我要是告诉你,‘宗人府’有人进宫来过了,你是不是就知道什么事儿了?” 察铎马上明白了,“宗人府”还真当回事儿,行动还真快,他浓眉微扬道:“我知道……” 黄衣人没让他说下去,截口道:“别一上京来就闹乱子、惹麻烦,圣祖年间,皇族亲贵让臣民诟病的地方就在这儿,这是恶习,我要革除。不过你总还年轻,年轻人不免气盛,尤其在蒙古也一向随便惯了,所以我并不打算怎么责备你,我交代‘宗人府’,这件事让你处理,近日内你秉公给他们个交代就行了。” 这番话,软里带硬,说不责备,等于责备,而且还不轻,尤其是那一句“在蒙古随便惯了”,更是连“神力”老王爷都责备上了。 察铎就是再没心眼儿,也听得出来,他浓眉一扬,道:“四叔错怪了,在蒙古,自小老人家的教诲是忠孝礼义诚正,管教比大清的家法还严,我在哪儿也不敢随便。至于‘宗人府’进宫奏禀的事,我现在就能给您回话,‘查缉营’那个班领,不是我那个朋友杀的,我愿意担保” 察铎没那么软,却相当硬的把话顶了回去。 黄衣人的脸色,明显的有点不大好看,察铎话说到这儿,他立即冷然截了口:“你愿意担保,你愿意拿什么担保,你的爵位?还是你这个人?爵位是朝廷封的,人是堂堂神力王的孙子,你未免太不当回事儿” 察铎浓眉又提高了,要说话。 可是黄衣人没给他插嘴的机会:“我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也算一半出身江湖,江湖人我见过,也结交过,仗武犯禁,永远改不了那种匪性,能不沾他们,最好别沾他们一-” 他忘了,他这个皇上宝座是怎么来的,想当初还是雍王的时候,有多少江湖人替他流过血、流过汗,他又是怎么“礼贤下士”的? 这位皇上,就是这么-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大概这也就是他英察果断的所在。 察铎听不下去,一句话硬插了进去:“您这么说,有欠公允。” 黄衣人目光一凝:“我怎么有欠公允?” “任何人都能说这种话,您不能,任何人可以不了解江湖人,您也不能。” “就是我太了解他们了,所以我才这么说。” “四叔,您原谅我直言,如果没有江湖人的匪性,就未必有您今天” 黄衣人一拍坐椅扶手,站了起来:“察铎,不要太放肆,当年我用的就是他们的匪性,所以今天我才说他们永远改不了匪性。” 察铎道:“我不敢说江湖人都没有匪性,但是谁也不能说,所有的江湖人都有匪性。” 黄衣人脸上变了色,沉声道:“你” 察铎可不怕,他大声道:“至少我结交的这个江湖人,他绝没有匪性,他姓李,他祖父讳燕月,父亲讳纪珠。” 黄衣人为之一怔:“怎么说,察铎,他是‘辽东’李家的人?” “是的。” “他是李纪珠的儿子?” “是的。” 黄衣人脸上的怒气没有了,代之而起的是惊喜:“他,他怎么会是李家人居然进京来了,我也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对他父亲纪珠,我是思念已久,从京里派人上‘辽东’去,都没找到。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后人看看他,应该也跟看他父亲一样了,察铎,找个时候你安排,带他来让我看看。” 听完了这么一番话,察铎的火儿马上消了,不但火儿消了,心里还挺舒服,这么一个念旧的人,怎么会牵扯上李玉麟妹妹被劫掳的事,不管谁再说,察铎恐怕是绝不会相信了他马上道:“那四叔,‘宗人府’奏禀的事” 黄衣人摆了手:“李家人怎么会做这种事,真要做了,他们也绝不会不敢承认,李家两代都跟皇家有直接的关系,他们不能算是江湖人,你替我交代九门提督,要他们另缉真凶——” 察铎要说话。 黄衣人含笑看他:“圣祖年间,老人家跟他祖辈李燕月有段不平凡的交情,他父亲纪珠,当年在京的时候也算是我的朋友,如今你又交上了他这个第三代,察铎,这该算是一段佳话了。” 察铎陪他微一笑,又要说话。 黄衣人摆了手:“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别忘了带他来让我看看。” 皇上让走,就该跪安告退。 可是,察铎不必跪安,他也没有马上告退:“四叔,我还有事儿。” 黄衣人似乎颇感意外,凝目道:“你还有什么事儿?” “您知不知道,李玉麟为什么上京来?” “他叫玉麟?” “是的。” “好名字,他为什么上京里来?” “他妹妹遭人劫掳失踪了。” 黄衣人一怔:“察铎,你怎么说?” “他妹妹遭人劫掳失踪了。” 黄衣人脸上变色,失声道:“怎么会有这种事,这是谁这么大胆?” 察铎把李玉麟告诉他的,从头到尾说了个大概。 听毕,黄衣人脸上浮现了怒容:“照你这么说,是有官家人牵扯在内了?” “恐怕是这样子。” 黄衣人砰然一声拍了桌子:“这还得了,简直无法无天,而且用心可诛,察铎,这件事交给你办,务必要尽快查个水落石出,官家人再有牵扯,绝不宽容,不能让李家人误会我大清朝廷。” 察铎乐于听,更乐于遵这个旨。 现在,他更不相信大内会有牵扯了,连答应的声音都特别恭顺。 他辞出了御书房,隆科多从密室出来了,望着黄衣人直笑。 黄衣人脸上也浮现了笑容:“您认为我应付的怎么样?” 隆科多道:“你把他摆弄得团团转,这么一个孩子,怎么会是你的对手,不过……” 黄衣人道:“不过怎么?” 隆科多道:“我担心你应付过去的,只是眼前。” 黄衣人道:“您是担心他会查着什么?您放心,线索断得干干净净,再往下查一辈子,也查不出什么来。” 隆科多微-摇头:“我不担心他,他还没那个能耐,我担心那个李家人,李家人代代个个都不含糊,只他查出了眉目,那就跟察铎自己查出来没有什么两样” 黄衣人脸色微变,道:“又怎么样?” “一个小察铎没什么大不了的。”隆科多道:“你得在意远在蒙古的那个老的。” 黄衣人冷然道:“老的怎么样,他是皇上,还是我是皇上?” 隆科多道:“老四,你是皇上,可是那个老的,他握有一支精锐的蒙古铁骑。” 黄衣人冷然一笑:“他敢。” “他的脾气你不是不清楚,他是不认人、死认理的人,你知道他敢不敢?” “您忘了,我有‘血滴子’?” “你也忘了,他马上马下也有一身万人难敌的好修为?加上他精锐、剽悍的蒙古铁骑,‘血滴子’未必能奏效。” “那也不要紧,”黄衣人冷冷-笑:“我还有个率熊虎之师的年羹尧,镇守陕甘,他帐下还有个能征惯战的虎将岳钟琪。” 隆科多呆了一呆,道:“不是你提,我还真没想起年羹尧。不过,我还是不希望事情演变到那个地步,你知道,光京里一个地儿,有多少人瞪着眼在抓你的错处” 黄衣人冷笑道:“我永远让人抓不到错处,就算让他们抓到,谁又敢拿我怎么样。正好,我就拿李家当个榜样,杀一儆百,给他们看看,李家人这不是露面儿了,这不是来了么,多少年了,我等的就是这一天,来人。” “喳。” 一声恭应,外头快步进来一名大内侍卫,低头、哈腰、甩袖,一个千打了下去。 黄衣人道:“传旨下去,我要见德俊骐。” “喳。” 又一声恭应,那名大内侍卫一阵风似的退了出去。 黄衣人转望隆科多:“您要不要一块儿去?” 隆科多微一摇头道:“不了,我有点儿累了。” 黄衣人笑了:“怎么,您不是从不服老么?” 隆科多道:“看见你雄姿英发、英察敏锐,我这个做舅舅的,还能不服老。” 黄衣人“哈!”地一笑:“那您就早点儿歇着吧。” 他双手往后一背,大步行了出去。 望着那隐透懔人阴鸷的背影,隆科多脸上浮现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神情,接着,是一片沉重的阴霾 口口口 这儿,不知道是什么所在。 只知道,这儿的夜色很静、很美。 只知道,这儿还是在紫禁城里- 座水榭,水榭里,灯光柔和,水榭外,一泓清澈的碧水映着月光,人间,也多了一弯金钩。 黄衣人进来了,水榭里不见人,但早有人预备好了一银盅莲子汤。 黄衣人坐下来,端起来,刚喝一口,一阵微风,柔和的灯光一暗复明,水榭里多了个人。 颀长、挺拔,一袭白衣、身躯长,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冷肃。 俊逸绝伦的脸上,有点瘦削,也显得苍白,白得不见血色,但更显得阴森冷肃,更能令人不寒而栗。 甚至,连黄衣人这么阴鸷个人,这万乘之尊,都为之皱眉,他放下了银盅:“为什么每次我要见你,你总是比我慢来一步?” 白衣人脸上没有表情:“忘了?我的习惯,我眼里不认任何人。” 黄衣人眉锋皱深了三分:“相处的日子不算短了,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改变?” 白衣人道:“任何人也改变不了我,谁想改变我,你?” 当着皇上称“你”的,打古而今,恐怕只他这么-个,应该也绝不会再有来者。 而,黄衣人这个皇上,居然能表现的毫不在意。 他抬了抬手:“坐。” 白衣人道:“忘了?我从来不坐。” 他不坐,黄衣人居然也站了起来,背着手走了两步,停住望白衣人:“我的‘血滴子’怎么样了?” 白衣人道:“我不愿意多说,更不惯吹嘘,你该自己去看看。” 黄衣人一点头:“好,这一两天,我就去看,不过我要先知道一下,是不是能派上用场了?” “随时罢。” “好极了,”黄衣人笑了,不带阴鸷,相当欢愉:“说吧,要我怎么赏你?” “不必,”白衣人冰冷道:“这一点,从今以后,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再忘记,我不是为你所用,也绝不属于任何人,我愿意为你训练‘血滴子’,只是为我自己,我喜欢见血,殷红的鲜血。” 黄衣人眉锋一皱,有意无意的避开了那双爱见血的怕人目光:“她怎么样?” “没什么怎么样。” “你还让她睡着?” “不错。” “你从没有碰过她?” “没有,我不喜欢那一套,也不愿意那样做。” 黄衣人转脸望白衣人:“你不喜欢?是不是你那身怪异的所学,不容许你” “不是,我的所学不畏女色,就算是,我也不会告诉你,我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我学的是什么武功,尤其是你。” “为什么尤其是我?” “因为我要提防你,我知道,你绝不容许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但是那一天还没有到。” 黄衣人仰面大笑,听得出,他笑得勉强,笑声住后,他再望白衣人,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但是话锋已经转了:“那么,为什么不喜欢,总有个理由?据我所知,没有人不喜欢,只要他是有血有肉的人。” 白衣人道:“也许,我跟你所说的‘人’不一样。” 黄衣人点了点头:“不愿意呢,又是为什么?” “我要是愿意,凭我要多少都垂手可得,可是那只是得到她们的人,她们的躯壳,有什么意思。” 黄衣人呆了一呆,凝望白衣人:“我没想到你是这么想的,难得。但是,我有点不大相信。” 白衣人两眼怕人的奇光一闪,冷怒道:“你怎么说?” 黄衣人淡淡的笑了笑:“别不承认,也别不爱听,因为你的言行不相符合。” “我的言行怎么不相符合?” “我问你,你为什么让她一直睡着,不让她醒过来?” “没有必要让她醒过来,对我来说,她醒着、睡着都是一样。” 黄衣人摇头道:“不是的,我认为不是这么个理由。” “你认为是什么理由?” “我认为你是害怕。” “怕,你说我害怕?”白衣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冷笑:“我从没怕过什么,也从不知道什么是怕。” “我可以告诉你,古来多少英雄,他们像铁打的、像铜铸的,他们也从来不怕,不知道什么叫怕。但是,他们就怕这个,到最后,没一个过得了这一关。” “我告诉过你,我跟你所说的‘人’不一样。” “我也可以这么说,不难,两片嘴唇动一动,就说出来“你敢” “不要动气,让事实来证明,你敢跟我赌一赌?” “赌?什么意思?” “让她醒过来,不用多,只要一个月之内,你仍然能不碰她,躯壳也好、心灵也好,你仍然不想得到她,我服你,承认你是古今来唯一的一个。” 白衣人脸色神情变得好怕人,一袭白衣为之无风自动:“今夜你见我,难道就是为这?” “不,但是比起证明你是不是也是个凡人,其他的事已经都不重要了。” 白衣人话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好,一个月。” 活落,风动,柔和的灯光又一暗复明,人已经不见了。 黄衣人脸上,浮现起得意的阴笑,望之怕人。 口口口 察铎回到了“外馆”,兰珠格格还在灯下等着。 察铎一进门,她马上站了起来,但察铎没等兰珠发问,便道:“兰珠,咱们都误会他了。” 兰珠道:“咱们都误会他了,怎么回事?” 察铎把御书房晋见皇上的经过,说了一遍,不但眉飞色舞,而且还不时捧那位皇上一两句。” 兰珠很冷静,冷静的出奇,听完之后,她道:“你不是要问他这件事跟他有没有牵扯么? 问了没有?” “没有,”察铎摆手道:“合着我跟你说了半天,你都没听进去呀,他是那么样,对有官家人牵扯的事,深恶痛绝。当面交代我明查严办,对李家,他又深恐招致误会,这种情形,还用再多问吗?” 兰珠看了看道:“你相信?” 察铎正要去**,回过头来道:“什么?” “我是问你相信不相信他?” “为什么不相信?当然相信。” 兰珠道:“别忘了,他可是个极富心机的人啊!” 察铎道:“不管谁极富心机,我也不傻,难道说我察言观色,连个真假都看不出来。” 兰珠道:“不管什么事,事先别太武断,你最好等有了证据,再相信他。” 察铎正色道:“兰珠,他是皇上,我身为人臣,自然应该相信他,我要是连君上都不相信……” 兰珠道:“皇上也好,君上也好,他们都不是圣人,圣人都也有犯错的时候。” 察铎道:“可是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一定牵扯在内,是不是?” 兰珠道:“不错,截至目前为止,线索、证据,发现一条断一条,发现一个断一个,怕只怕你以后找线索、查证据很难有所收获,查都让你无从着手,不信你等着看。” 察铎浓眉一扬,旋又温和的道:“兰珠,不要对他存有偏见” 兰珠眉梢儿一剔,大声道:“不只是对他,对任何人都一样,我这是就事论事,就算我对他有偏见。这么多人,我为什么独对他有偏见,为什么对他有偏见的不只我一个?这还不都是他自己做的。” 察铎的话声,不免也提高了些:“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指他即位之前、即位之时、即位之后。即位之前的争储,古来屡见不鲜,指他用不正当的手段夺位,那毕竟是传言,传言说的更可怕,谁知道那是不是恶意中伤? 即位之后,他消除异己,手段固然严厉了点儿,可是有几个做皇上的,容得别人或明或暗的反对他,何况他弟兄这么多,有多少双眼在瞪着他,你又不是不知道” 兰珠脸色有点变了,冷笑一声道:“没去之前是一个样,去过回来以后又是一个样,简直象变了个人。这是我知道你的性情为人,要不然我一定会以为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察铎脸上也变了色,沉声道:“兰珠” 兰珠突然又提高了话声,尖声道:“我不愿意跟你辩,杠抬僵了又得大吵一架,还吵不出个结果,你爱怎么相信他是你的事,我不愿意勉强你。可是要我也跟你一样,没那么容易,你最好也别管我,现在我问你,对人家那个李家人,你怎么交代?” 察铎也大声道:“什么怎么交代,我信我的,我干我的,这跟两家的交情没有冲突!” 兰珠怒笑道:“最好是没有冲突,最好是没有冲突;保不定你让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等一旦发现全不是那么回事儿,看你怎么办?” 话落,她像一阵风,怒冲冲的卷了出去。 察铎呆了一呆,猛然拍了桌子:“我就不信。”—— 潇湘书院扫描,月之吻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九章 “西山晴雪”,原是燕京八景之一。 其实,游西山,四季咸宜,风景各殊,春柳、夏花、秋枫、冬雪无一不可游。 甚至,以今夜来说,西山的夜色,有月时的夜色,也应该列为燕京美景之一。 京畿之景色,形势天然,在北京城内者,以三海为胜,在近郊之畅春、圆明、静明、静宜诸园为其骨干。 这几个地方集山、水、泉之精华,复经元、明、清三代之建设,其规模之宏伟、景色之明丽,天下各处,无与伦比。 圆明园在西直门外海甸,自辽圣祖开泰年间起,历代皇帝多乐在燕北胜区,营建离宫,清初入关,为安抚人心,起初无意大兴土木。 顺治时,仅因明南海之子之旧,略事修葺。 自康熙二十三及二十八两次南巡,憧憬于江南湖山之美、庭园之胜,因命在京师海甸西舟陵畔,明武清侯李伟的清华园故址,兴建“畅春园”,以为避喧听政之所。 后又改玉泉山之“澄心园”为“静明园”,复建香山行宫为“静宜园”,遂与“畅春园” 成鼎足之势,已颇具规模,康熙四十八年又经改筑,遂定名为“圆明园”。 到了雍正践祚,复又扩建了“圆明园”。 “静明园”,则在玉泉山,“玉泉垂虹”又是“燕京八景”之一。 离西直门约十六里之多,离“万寿山”仅数里之遥,大道广亩,一路阡陌,左山右水,风景之佳丽,皆汇萃于此。 玉泉山有如桂林之七星岩,拔地而起,周围筑有碧瓦红垣,金章宗在此建有行宫,名曰“芙蓉殿”。 至明、清两代陆续经营,至康熙十九年大加兴建,原名“澄心园”,三十一年改称“静明园”,为内务府所管三山五园之一,列为内宫禁地。 从西郊而玉泉、万寿、香山,再过“碧云寺”,就是西山了。 西山,不是禁地,可是有一个地方等于是禁地,因为人不敢去,倒不是人迹难至,而是害怕不敢去。 这个地方,就在一处山坳,里头有一座大冢。 这地方不是皇家陵寝所在地,可是这座大冢之建筑、经营,较诸皇家陵寝毫不逊色。 乱葬岗到处,一座巨冢有什么好害怕的。 只因为这座巨冢闹鬼,还不只一天了,也不只是传说,有人亲眼看见过,见过的人,害了大病,不信邪非去看个究竟的,去几个几个有去无回。 从没有人报官,因为谁都知道,报官没有用,谁都知道,这座巨冢里,葬的是“福王府” 老郡主玉伦的独生女德瑾格格。 这位格格当年是怎么死的,民间传说纷纭,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她不是善终。 不得善终,死为厉鬼,那是必然的。 所以,有鬼之说,是千真万确的了。 就在今夜,这个有一弯钩月的这时候,这座巨冢前突然飘来轻雾似的一条白影。 说是飘,毫不为过,因为白影是足不沾地,随风飘行,而且极快,刚出现的时候,在山坳口,只一眨眼,便已到了巨冢前。 说他像轻雾,也不为过,因为从头到脚,白影被裹在一团薄薄的白雾之中,因之,只看出他是个白影,其他的一概看不清楚。 白影停在了巨冢前,刚停下,身周的白雾消了,不,不是消散了,应该说被他的身躯吸收,进入他的身躯不见了。 看背影,那是个身材颀长、挺拔的白衣人,看前面,他赫然竟是不久前刚在“紫禁城” 内跟黄衣人见过面的那位,白衣人叫他德俊骐。 苍白、阴森、冷肃的德俊骐站立在巨冢前,身周的白雾刚不见,巨冢前那座巨大墓碑,忽然缓慢横移,使得巨冢上现出一个跟那座墓碑一般高矮、宽窄的黑忽忽洞穴。 洞穴虽然黑,但藉着徽弱月色,仍可看出,有道石阶直通往下。 德俊琪就飘进了洞穴,往下去不见了。 那座墓碑,又缓慢移回来合上,没有一点缝隙。 如果这时候跟着德俊骐走,眼前、身周,是伸手难见五指的黑暗,就不知道德俊骐他是怎么走的。 也许是个有心人,留意脚下,那就会发现,石阶是盘旋下降,整整一百级。 走完石阶,是平坦的地面,像是一块块光滑的石头铺成的。 很静,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跟着德俊骐往前走,又会发现,路不是直的,成弧状,他绕着走。 约摸百步,他停下了,刚停下,眼前立即有了火光,光亮来自身旁,起先是一线,然后渐宽,到约莫一人宽窄,不动了。 既有光亮,任何人都看得见,立身处,是一条弧状的通道,上下左右都是一块块光滑的石头铺砌的,映着光亮,明亮可以照人。 光亮,来自身旁石壁,石壁上有扇门户,是一扇旋开的石门,光亮,柔和的光亮,就从石门后射进了通道内。 德俊骐轻灵异常,闪身进了石门,他一进石门,石门往回旋转,又自合上,依然是一点缝隙没有。 此刻,德俊骐的立身处,是一间圆形的石室,不算怎么大,直径不过三丈左右,平顶,一圈石壁也好,平顶也好,一块块石头都光亮可鉴。 平顶的正中央,悬挂着一盏小巧玲珑的琉璃灯,灯光由这盏小琉璃灯里放射出来,经过平顶以及圆形石壁的映照,不但光亮增加了不少,而且光怪陆离,置身于这种灯光下,简直令人迷惑。 那盏琉璃灯的正下方,有一顶帐蓬似的巨大纱帐,由一座银架支着,一层层,每层颜色不同,灯光映照下,五光十色,隐约遗亮。 纱帐的正中央地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摆放着一张银架锦垫的八宝软榻,软榻之上,静静的躺着一个人,一个女子,云鬓雪裳,望之若仙。 德俊骐站在帐外,把森冷的目光投射进去,突然之间,他那慑人的两眼之中,闪漾起令人难以言喻的异采,掀开纱帐,缓步走了进去。 纱帐一重重,德俊骐两眼之中的异采也越来越盛。 掀起最后一重,来到了纱帐的正中央,那张八宝软榻之前,德俊骐那双异采暴射的目光,落在那个女子的脸上。 那个女子,是位很年轻的姑娘,一身雪白的衣衫,一付清丽如仙的容貌,美的不带人间烟火气,也玉骨冰肌自清凉无汗。 这么样一位姑娘,何止吸引德俊骐的目光,使得他两眼之中异采暴射,任何人看见这么一位姑娘,都会跟德俊骐一样。 这位姑娘面貌有几分像李玉麟,正是德俊骐劫持来的那位姑娘。 李姑娘状若熟睡,两排长长的睫毛,轻轻的合拢着。 德俊骐的目光,从姑娘脸上缓慢下移,经过无限美好的躯体,修长的双腿,停留在那一双欺雪赛霜,纤瘦但不露骨的玉足上。 任何人看见这么一双玉足,都会兴起冲过去抚摸的冲动。但,任何人也都会不忍碰。 生怕碰破、碰脏,生怕渎冒。 德俊骐的目光,在那双玉足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再度上移,回到了姑娘的娇靥之上。 他伸出了手,居然带点颤抖,想去抚摸那略嫌苍白带着清冷的面颊,手伸的是那么缓慢,往前伸一寸,似乎很吃力,似乎也需要好长一段工夫。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他的手指,眼看要触摸到姑娘的面颊。 而就在指尖跟吹弹欲破的肌肤即将接触的刹那间。 蓦地,一声似乎很遥远、似乎很清晰、也似乎像一缕游丝的声音,一个女子的话声,划破这石室里的死寂,传了进来:“骐儿” 德俊骐像受了惊,身躯陡然一震,指尖也像触到了电,机伶一颤,连忙收了回来。然后,胸膛猛然起伏,一阵剧烈呼吸。 “骐儿。” 又是一声。 德俊骐猛吸一口气,很快的吁出,刹时间他又恢复了平静,逼人的阴鸷,冰样的冷,他应了一声:“孩儿在。” 那话声道:“你回来了?” “是的,孩儿回来了。” “你刚才上哪儿去了?” “孩儿出去了一下。” “不在当然就是出去了,我问你上哪儿去了?” “去跟他见面去了。” “在什么地方跟他见的面?” “在大内。” “是你找他,还是他找你?” “是他找孩儿。” “他又有什么事找你?” 德俊骐每一句话都是立刻回答,而且态度十分恭谨,只有这一句,他立即有了犹豫。 只听那女子话声又道:“为什么不答话,有什么不能告诉娘、不能让娘知道的?” 德俊骐一惊,忙道:“不,您误会了,没有,孩儿也不敢。” “我想也不会,从小到大,你从没什么事情瞒过娘。来吧,到娘这儿来告诉娘,也陪娘聊聊。” 德俊骐又迟疑了一下,然后恭声答应:“是。” 他又看了李姑娘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纱帐一重重,德俊骐出来以后,往另一个方向走,那正方的石壁上,同样的旋开一扇石门。 不过,石门后不是通道,而是一道石阶,往上升的石阶,石阶两旁的石壁上,隔不远就是一盏琉璃灯,形式、大小跟那圆形石室里,平顶上挂着的那盏一模一样。 石阶共有八级,走完石阶,两扇石门挡路,石门上,还有一对雕着虎头的黑门环。德俊骐站在石门前恭声发话:“孩儿告进。” 那女子话声从石门的那一边传来:“进来吧。” 话声方落,两扇石门似是有人控制,缓缓向内打开,宽窄能容一人进出时,停止不动。 德俊骐迈步走了进去,两扇石门仍开着,并没有关上。 眼前,是间方形的石室,上下四方一般的光亮石块铺砌,相当大,约摸四丈见方,三面石壁上,各挂着四盏琉璃灯,共是一十二盏,比那圆形石室里亮多了。 一道,共是七层纱幕,将这方形石室一分为二,前面,也就是德俊骐站立处,面前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朱红绣花,其圆如鼓的锦垫,纱幕后席地坐着一个人,由于前面灯光亮,后面光亮暗,只能看见一个黑影。 从那个黑影看,可以看出,那个人是个女子,长长的头发披散着,一直垂到了腰际。别的,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德俊骐走过去,在锦垫前躬下身去,叫了声:“娘,孩儿到了。” 纱幕后女子道:“坐吧。” “谢谢娘。” 德俊骐举步跨过锦垫,然后坐了下去,盘膝,而且是正襟危坐。 纱幕后女子道:“现在你已到了娘的跟前了,告诉娘吧!” 德俊骐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道:“他先问‘血滴子’” “问什么?” “问‘血滴子’是不是可以派上用场了。” “你怎么答复他的?” “孩儿说,‘血滴子’随时可以派用场。” “既然这是先问,当然也有后问了!” “是的,他后来问她的情形。” “你又是怎么答复的?” “孩儿说,仍让她睡着。” “我想,他不会平白无故这么问!” “是的,他” 德俊骐倏然住口不言。 “他怎么样?” 德俊骐没马上回答,沉默了一下才道:“他以为,孩儿所以让她长睡不醒,是因为孩儿害怕。” “害怕,怕什么?” 德俊骐口齿启动了一下,但是没说出话来。 “娘明白了,告诉娘,你怕么?” “孩儿不怕。” “那是他料错了?” “是的,他自作聪明。” “骐儿,咱们母子相依为命近二十年,也等于隔绝了人世,虽然你是个男孩子,但是咱们母子一直是无话不谈,现在告诉娘,你想么?” “孩儿不想。” “曾经想过没有?” “也没有。” “他一定还有后话,是不是?” “是,他认为古来没有人能过这一关,他也不相信孩儿能过这一关,他要跟孩儿赌上一赌。” “赌什么?怎么个赌法?” “他认为,孩儿能一直没有动她,是因为她一直睡着。所以,他让孩儿让她醒过来,如果在一个月内孩儿仍能不动她,他就认为孩儿是古今第一人,唯-的一个。” 纱幕后的女子沉默了片刻,然后道:“好孩子,娘相信你不会动她,你绝不会,没有人能比娘更了解你。但是,娘不希望你试,也就是不希望你跟他赌。” 德俊骐微一怔:“娘,您不希望我跟他赌?” 纱幕后女子道:“孩子,他是个心智深沉,极富心机的人。对他,娘知道的要比你多。” 德俊骐双眉微扬:“论心智,孩儿” 纱幕后女子截口道:“娘知道,论你的聪明才智你绝不比他差,甚至你还超越了他,但是,孩子,你却大不如他的深沉。这半由天赋,半由多年经验的磨练,是丝毫无法强求的,也由于他远比你深沉,所以,凡事你猜不透他,看不到他的心里深处去,而他却轻易猜透了你,也一眼就看穿了你。” 德俊骐一双眉梢儿扬高了三分:“娘” “你是不服气他,还是不相信娘说的话?” 德俊骐毅然道:“孩儿不服气他,由是,孩儿也不能相信您的话。” “孩子,先皇帝这么多位阿哥,他原来连被立储的资格都不够,竟能一一击败角逐对手,如今身登九五,贵为一国之君,这岂是幸致!” “孩儿知这不是幸致,但是孩儿也知道,当年他身为阿哥的时候,文武两方面,有多少人为他流血流汗。” “这就对了,骐儿,知人之能、用人之明,是一门大学问,凭这一点,他就配君临天下。” 德俊骐阴冷-笑:“倘若当年,他的角逐对手之中有孩儿,只怕情势就要改观。” “他当年从不敢说这种话,也从不说这种话,这就是你不如他的地方。” “您是孩子的娘,在您面前,孩儿不必虚假隐瞒。” “同样的,当年他身边有些人,关系也不浅,隆科多更是他的舅舅。” “这……” “骐儿,记住娘常说的一句话,做娘的只有为你好,绝不会害你。” “那么,娘,孩儿跟他赌一赌,于孩儿又有何伤?” “孩子,即便你赌赢了,古今唯一的一个,那不过是个虚名,别的你还能得到什么?” “孩儿什么都不缺,想要什么,垂手可得,人到了这时候,追求的也只有万世名了,何况他是出自皇帝之口?” “孩子,我不愿意说,你也未必愿意听。但是,现在你是逼我非说不可。” “孩儿不敢,也不明白您何指?” “娘就再说一遍,即便你赢了,不过赢个虚名,但是你要是输了,你输的会多得无法估计。” 德俊骐目光陡凝:“您是说,孩儿必输?” “你是我的孩子,我是你的娘,对你,我不必顾忌,也无须客气,我就是这意思,孩子。” 德俊骐脸色倏变,道:“娘,您刚还说相信孩儿……” “孩子,做娘的相信是一回事,做儿子的你怎么做,又是一回事,世上每一个做母亲的,都相信自己的儿子,但是做儿女的怎么做,并由不得她,甚至也由不得做儿女的自己。这,我有过亲身的体验。” “娘……” “骐儿,不要强辩,在他没跟你提这些事之前,你或许可以把持,可是在他跟你提了这件事之后,你一定无法把持。刚才你回来之后的情形,娘在这儿看的很清楚,你可以自问,你想要干什么,心里又是什么感受。” 德俊骐神情一震,微微低下了头。 “孩子,有一点,他错了,古来没有人能逃过这一关,至少我知道有人能,而且还会有。 但是,孩子,娘知道你,你绝不在这少数人之中。逃不过这一关,未必就不好,人毕竟有血有肉有灵性,可是你犯不着跟他赌,你也不能赔上这重大的损失。” 德俊骐抬起了头:“娘说孩儿会有损失?” “孩子,这件事,从头至尾你没有弄明白,所以你想不到损失,现在让娘来告诉你,你马上就能想到那种难以估计的重大损失了” 顿了一顿,接道:“在他来说,这原是一场十拿九稳的赌,你知道么?” 德俊骐自然还是不服:“娘” “孩子,他看透了你,也知道,只一跟你提过这件事,你定然不服,定然要试一试,结果你定然难以抑持,你输定了,所以他才跟你赌。“孩子,你先不要急着说话,平心静气的想一想,然后自问,是不是这样,娘说对了没有?” 德俊骐真没有马上说话。但是,那苍白、森冷的玉面上,却浮现了惊容。 只听纱幕后女子又道:“孩子,你要是想过了,自问过了,那么你可以说话了。” 德俊骐口齿启动再三,才说出话来:“孩子不敢隐瞒,也不敢不承认。” “那么,娘刚才说,论深沉,你远不如他,他一眼就看透了你,而你直到片刻之前还茫无所觉,你相信了么、服气了么?” 德俊骐忽然低下了头:“孩儿不敢再不相信您” 他却没用承认服气。突然,他又抬起了头:“可是,他这么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还有,娘虽然已经是再世为人,已经脱离宗籍,但却不能不承认他是君王,所以我若准许你这么做,就是弑君,你、我,跟你我有关的每一个人,天地难容。” “照您这么说,难道就罢了不成?” “不是罢,是忍,而且唯一的办法是把她放了,但是现在也已经迟了,也没有这个必要,因为娘心里毕竟还有恨在。” 德俊骐没说话,脸色更见苍白,煞气也越发盛得懔人,身躯泛起了轻颤。 “孩子,用不着这样,这一点,你该学-学他,不动声色。” “是,娘。” 话虽这么说,他的脸色未见好转,煞气未见消减,身躯的轻颤也未见停止。 “孩子,我再告诉你-件事” “孩儿听着呢。” “她家的人找来了。” 德俊骐一怔:“真的?” “应该不会错!” “您怎么知道?” “你不是说,他问过你,‘血滴子’何时可派上用场么?” “您是说他是打算动用‘血滴子’对付” “不一定马上动用,只要随时可以派用场,至少他能安心。” 德俊骐眉又扬起:“好” “好,好什么?” “孩儿就是要她家人找来” “不是你要,是他要。” “难道咱们不是” “咱们要是咱们要,他要是他要,不要混为一谈,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那么您的意思” “让他先去应付。” “可是这么一来,咱们” “孩子,‘血滴子’是你一手训练的,你别在意,‘血滴子’对付不了李家人。” 德俊骐震声道:“孩儿不信。” “孩子,是你了解李家人,还是我了解李家人?” 德俊骐道:“照您这么说,就算是孩儿自己,也对付不了李家人了?” “不能这么说,各人的天资禀赋不同,‘血滴子’虽是你一手训练的,但他们毕竟不是你,而你,凭现在的一身修为,对付李家人,胜算就大得多。” “娘,只是胜算大得多,不是一定强过李家人?” “孩子,尽管做娘的到现在心里还有一点无法消除的恨。毕竟,做这件事,你是为了娘,他利用的,也就是你所深知,做娘的心里的这点恨。那么,他不动她,而让你去动她,假你之手去达到他报复的目的。你想,不久的将来,你会有什么样的损失?” 德俊骐双眉一扬:“大不了面对她家” “不,不只是她家,而是天下武林,甚至于人世间的每一个,这种事,世所难容,将来有一天,这世上会没你一寸的容身之地,娘并不珍惜她,但却不能不为自己的儿子着想。” 德俊骐脸色一变:“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他已经利用过你了,尾大不掉,是他最忌讳的,他自己没有力量除掉你,借普天下之力有什么不好?” 德俊骐脸色大变,脱口道:“他好阴毒” “你总算了解他了。” 德俊骐双眉一扬,煞气倏生,就要往起站。 “骐儿,坐着不要动。” 德俊骐道:“娘,孩儿不愿,也不能容忍等他除掉我“不上他的当、不中他的圈套,他就动不了你,永远动不了你。” “可是” “孩子,你也动不了他的,他这个人,从不做没把握的事,第一步没站稳,绝不轻易迈出第二步,毕竟他是个皇上,普天下的每一个人都控制在他手里,你能一点顾忌没有么?” 德俊骐神情猛一震。 “你现在的一身修为,娘敢说已经是天下无敌,可以胜过任何一个高手,而且是绰绰有余。但是拿你这身修为对付李家人,娘就不敢说了,因为李家的绝学,亦以博大精深,他们家的头一代、第二代,都让人莫测高深,事实上,李家的这两代,从来没有碰见过对手。” “那是因为孩儿生的太晚,而且现在来的是李家的第三代。” “孩子……” “娘,孩儿知道您要说什么,要照您这么说,咱们就该隐忍这份仇恨,根本不必对付李家。” 纱幕后女子话声微沉:“骐儿,你这是跟娘说话?” 德俊骐低下了头,片刻才道:“孩儿不敢。” “你是娘的儿子,唯一的骨肉,娘不愿意拣好听的说害你,娘说你对付李家人胜算大得多,而没有绝对的把握,这是实情。平心而论,对付李家人,只能比李家人多一分胜算,那已经是天大的不容易,就应该知足。娘是让你不可骄狂、不可轻敌,你自己应该明白,也应该把握,你占了他明你暗的大便宜,尤其还有-个身为皇上的一国之君,也要对付李家人。” 德俊骐低着头道:“多谢娘的教诲,孩儿懂了。” “懂了就好。”纱幕后女子道:“你可以走了,记住,把持自己,不要被别人利用,不要害了自己。” 德俊骐道:“是,孩儿告退。” 他恭谨一躬身,退后几步,然后转身往外行去。 回到了那圆形的石室里,望着重重彩幕后,娇躯平卧,状若熟睡的李姑娘,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目之中也未再见异采。 只是,他一双森冷目光透过重重彩幕落在姑娘脸上、身上,却久久没有移开 口口口 “北京城”里,“紫禁城”、“内城”的夜色是最为宁静,就是外城,有些地方也不例外。 就拿这家客栈来说吧,三进院子,静得死了似的,连个鼾声都听不见。 唯有,偶有-两声猫的嘶叫声,划破了这份寂静。 李玉麟躺在最后一进院子的北上房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只因为他思潮汹涌,心里的事儿太多了。 月色,照在院子里,映在窗户上,显得那么亮、那么清冷、那么静。 他在想一条条的线索,一条条的断。 目下唯一的一条,是在白妞,姑娘杜凤仪身上,姑娘乔装改扮来找过他,现在不知道在哪儿,京城这么大,又上哪儿找去? 白妞为什么宁愿冒险对他提供线索,为什么? 所提供的线索有等于无,而且是在人算计之中,那么她提供线索的用意是真是假,就算能再找到她,是不是能从她那儿得到些什么? 最后,他想到了他妹妹,只是想到,而没敢再想下去。 因为,他不知道妹妹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处境,将来找到她的时候,是活生生的一个姑娘,还是一具尸体。 任何一位玉洁冰清的姑娘,是经不得丝毫羞辱的,尤其是辽东李家的姑娘。 就在他不敢再想下去的当儿,他那敏锐的听觉,忽然听见一声异响。很轻微、很轻微,有而若无的一声异响,但却没能瞒过他的听觉。 十丈之内,飞花落叶,虫走蛾闹也瞒不过他,何况是这已经成为声响的异响。 他躺着没有动,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他听的很清楚,紧接着,矫捷疾快的衣袂飘风声,由夜空落在他房门之外。 他仍躺着没动,他有把握,凭他一身修为,他可以躲避、抵抗,甚至反击任何的袭击。 而,来的不是任何一种袭击,是极具轻微的指甲弹门声,接着是个轻微话声:“朋友,不速之客夜访。” 李玉麟没能从话里听出来的是谁,因为他没听过这个话声,他挺身坐了起来,道:“朋友是哪里来的不速客?” 门外那话声道:“开门就知道了。” 李玉鳞听得双眉一剔,不管来的是何方人物,他可不在乎,站起来去开门。 开门处,门外站着个中年黑衣汉子,两眼炯炯有神,一脸英武之气,迈步跨了进来,道: “请关上门。” 这个人,李玉麟没见过,从来没见过,但是他看得出,来人是个不俗的高手。 但是,这种高手,他还没放在眼里。 他关上了门,静等那人的下文。 中年黑衣汉子上下一打量李玉麟,道:“朋友姓李?” 李玉麟道:“不错。” “李少爷。” “不敢。” “李朋友,你可认识一个人,-位姓杜的姑娘?” 李玉麟心头一震,道:“认识,天桥的白妞姑娘。” 中年黑衣汉子一点头道:“那就不会错了。” 翻腕递出一封信,道:“我受杜姑娘之托,给朋友你送来一封信。” 李玉麟心头再震,忙伸手接过,他这里刚接过信,那中年黑衣汉子抱了拳:“告辞。” 他转身要走。 李玉麟忙抬手:“阁下,请留一步。” 中年黑衣汉子停步回身,一双目光投向李玉麟。 “阁下,杜姑娘现在什么地方?” 中年黑衣汉子道:“抱歉,我无可奉告。” 他又要走,但是,这回他还没转身,李玉麟已经又伸出了手:“阁下” 中年黑衣汉子道:“我说过,无可奉告。” 李玉麟道:“阁下,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两次欠杜姑娘厚情,一定要见她一面。” 中年黑衣汉子深深看了李玉麟一眼:“你认为欠她厚情?” “当然,事实如此。” “见着她,你打算怎么样?” 李玉麟道:“应该有所报答,至少也该道个谢。” 中年黑衣汉子道:“头一次,我不知道你欠她什么情,这一次,我也不知道信里都写些什么。但是从她找上我、托付我的情形看,我可以猜出个八分,这封信,很重要,她也是冒着大风险去找我,一个姑娘家,如此对你,我敢说,她为的并不是一声谢!” 李玉麟为之心头猛震,他从不敢往这上面想,因为他跟白妞只不过见过一面,怎么可能,他认为中年黑衣汉子说错了、想错了。 但是,此时此地,他却不便说出口。 就因为不便说出口,所以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怎么答话。 而就在这一迟疑间,中年黑衣汉子又说了话,话声明显的有点冷:“她为的并不是你一声谢。所以,你要是只为对她说一声谢,我认为你大可不必见她。” 他又要走。 李玉麟认为中年黑衣汉子说错了、想错了,但是这时候,他却下由自主的又伸出了手: “阁下” 中年黑衣汉子双眉陡剔:“李朋友,难道我话说的还不够清楚?” 李玉麟道:“恐怕阁下还不知道,我跟杜姑娘只不过见这两次面,而且,她对我义伸援手,是在头一次见面之后 中年黑衣汉子道:“那是你的事,没有必要告诉我,而且我认为像你这样的人物,实在不该说这种话。有些人,把一腔热血喷在某人身上,并不一定要认识很久,不要说是缘只一面,只一眼,也就够了。” 这位是个人物,是个不俗的人物,是个懂理的人物。 李玉麟立时有了几分好感,只觉全身热血往上一涌,毅然点头道:“阁下说得好,杜姑娘情重,我愿意尽心尽力以报。但是,此时此地,你要原谅我不能,也不敢那么想!” 中年黑衣汉子突然笑了,笑的很轻微,但却很爽朗,春风解冻,这一笑,化解了他的冷意:“李朋友说得更好,等日后你再那么想并不迟,至少这番话如今让我听起来颇觉舒服、颇感欣慰” 话锋微顿,然后他道:“‘松筠庵’你知道么?” 李玉麟道:“知道有那么一座忠烈祀祠,跟文文山祠,谢垒山祠齐名,但却没去过,也不知道怎么走法。” “不难找,”中年黑衣汉子道:“就在‘达智桥’、‘潮庆庵’对面,只出门一打昕,没人不知道,紧挨着‘松筠庵’后,有一户人家” 李玉麟忙道:“莫非杜姑娘就在” 那中年汉子道:“杜姑娘是不是住在那儿,我不清楚,杜姑娘并没有告诉我,似乎她也不愿意我知道她住在哪儿,不过我是在那儿跟她见的面,到那儿问,或许可以问出来。” 李玉麟原以为他知道姑娘白妞住哪儿,如今听这么一说,心里不免有点失望,道:”杜姑娘甚至不愿让阁下知道她住哪儿,想必对那户人家也会有所交代,我怎么从他们口中打听得出来?” 中年黑衣汉子道:“我不能不承认你说的是理,无如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大忙了,不过我要是是你,就算只有一线希望,我也不会放过,言尽于此,我要” 李玉麟忙道:“阁下,容我请教” 中年黑衣汉子微一摇头道:“不必了,我只不过受人之托跑趟腿而已,算不了什么,我为的也是杜姑娘情重,更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有缘咱们还会见面的,告辞。” 他一抱拳,转身去开了门走了。 李玉麟没再阻拦,因为中年黑衣汉子最后那几句话,震撼了他的心神。 姑娘杜凤仪对他的所作所为,在外人看来,的确情重,但是在李玉麟看来,因为有前一次的经验在,是情重,抑或是别有用心,他还不敢下断,既是如此,那“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一说,岂不是离得还很远? 不过,到目前为止,他总算弄清楚了一点,中年黑衣汉子是冲着姑娘杜凤仪情重,来送这封信。 那么,他很可能是有所误会,而根本一点也不知道内情。 应该是,那中年黑衣汉子,他只知道这封信很重要,他只知道姑娘杜凤仪是冒着大风险托付他,别的一无所知。 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有人能冲两字“情重”,受人这种托付,显见得这个人一定是性情中人,一定是位侠义。 李玉麟拆开了那封信,抽出信笺,一缕淡淡的幽香先自袭人,使得李玉麟心头为之一阵跳动。 是一张雪白的素笺,打开素笺看,一行略嫌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尽管潦草了些,但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女子的纤纤玉手。 那行字迹写得是:“人在西城乱葬岗荒冢”,署名处写的是知名不具。 毫无疑问,这封信确是出自姑娘杜凤仪手笔。 而那个“人”,当然指的是郝大魁。 只是郝大魁怎么会在西城乱葬岗荒冢内?难道那儿就是他的藏身地儿? 乱葬岗荒冢,确实是一个让人想不到的地方。 那么,这一次是真是假,是不是会跟上一次一样呢? 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过,即便跟前一次一样,那来对付他的人本身,应该就是一条线索。 一念及此,李玉麟过去闩上门,然后转身疾掠,穿窗而出。 口口口 中年黑衣汉子说得没错,“达智桥”因“松筠庵”而出名,是没人不知道,是不难找。 不过从“达智桥”到“松筠庵”,李玉麟走的是前面而不是后面,到了“松筠庵”前,他才发现两边没路后通,要想到“松筠庵”后,恐怕必得从“松筠庵”后翻墙过去。 李玉麟绝不会不愿意从“松筠庵”过,因为“松筠庵”祭祀的是前朝的一位忠烈。 土壁上大字写得清楚:“杨椒山先生故宅”,也就是一代侠男杨忠愍先生故宅。 杨忠愍因得罪巨奸严嵩,被执入狱,严既得手,又欲置之于死地,命狱卒施酷刑,肉破骨碎。 友人见之,惨不忍睹,乃暗送“丹蛇之胆”,食之可免用刑时受苦,椒山拒之曰:“椒山自有胆,何用丹蛇哉。” 其豪气倔强,有如是者,后从容就义于菜市口,有绝命诗云:“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存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夫人张氏,长于文章,有上世宗“代夫乞死疏”,文名一时。 而陷害杨忠愍先生的巨奸严嵩,不旋踵即被谪放逐,在通州北门外桥下乞食以终,下场如此。 李玉麟怀肃穆心情进入“松筠庵”,在后殿门头横额“正气锄奸”前恭立,深施一礼之后,才绕到殿后。 殿后,是一堵高墙,墙再高也难不倒李玉麟,未见他作势,他已然上了墙头。 站在墙头看,隔着一条阴沟的一个小院落,就在眼前。 夜深人静,那户人家里黑忽忽的.连一点灯光都没有。 这时候了,人还能不入梦乡? 李玉麟轻轻飘落在院子里,点尘未惊。 而,人一落在院子里,他马上就觉出不对来了。 因为,以他高人一等的敏锐听觉,竟听不到一点人声,甚至于一点人的气息。 就算是人都睡了,没有声音,也该有气息。 除非这是一座空宅,根本没有人。 他没有听错,两边厢房、上房,甚至左右耳房,都空着,没有一个人。 但,家具器用仍在,确实是户有人住的人家。 点上蜡烛细看,种种迹象显示,半天之前还有人在这儿。 那么是,人走了,不是搬了,是走了,因为家具器用一动没动。 但,是不是自己走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找遍了,没找到一点可以循迹找到姑娘杜凤仪的线索。 李玉麟很失望,但是还有一线希望在西城乱葬岗,他吹灭了蜡烛,刹时,又是一片黑暗。 口口口 站在西城根儿看,乱葬岗一片,杂草丛生,磷火飞舞,阴森慑人。 这种地方,白天也少人来,何况是深夜? 而,李玉麟就现在来了,别说他有事儿,没事儿他也不把眼前的慑人阴森放在心上。 乱葬岗坟头起伏,冢墓处处,何处是那座荒冢? 蓦地,随风飘送过来一阵低低的呻吟声。 此时、此地,这么一阵呻吟声,再大胆的也会为之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而,李玉麟却为之精神一振,忙循声凝目,左前方,二三十丈外,黑忽忽的一堆,较别的坟头高,也比别的坟头大,呻吟之声,就是从那儿传过来的。 他提一口气,平飞疾掠,一个起落,便已到达,近前再看,那是一座长满了杂草的大坟,连墓碑都没有了。 再听,呻吟声已近在眼前,但却是从坟后传出来的。 李玉麟闪身到坟后再看,心头为之一震,坟后有个黑忽忽的大洞,一只漆黑的野狗,正探头洞内,不住撕扯,那呻吟之声,也不断从洞里传出。 他来不及想,躲在墓中的人为什么不驱狗,为什么不反抗,抬腿一脚,那只漆黑野狗惨啤声中应脚飞起。 砰然一声摔在几丈之外,翻身又起,夹着尾巴哀嗥奔去,转眼间没入夜色之中。 李玉麟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神,开口发话:“你可以出来了。” 呻吟之声未断,却不见有别的动静。 “怎么,难道你被狗咬坏了不能动?” 仍是呻吟声,仍不见别的动静。 李玉麟猛想起,为什么墓中人不驱狗,为什么墓中人不反抗? 如果墓中人就是郝大魁,他也有一身不俗的武功。 一念及此,他急跨步上前,俯身伸手,探入洞内,只一探,他就摸着了那人,毛茸茸的,是头发。 头发是头发,很乱,还有点湿黏之感。 他没敢就这么拉,手往里再探,他摸着了那人的肩膀、胁下,手扣着胁下,轻拉慢扯,把那人拉了出来。 只刚拉出头,他就心里猛震,机伶寒颤。 那颗头,头发已脱落了大半,像堆乱草,满头是血。 那张脸,已经分不出五官,血肉模糊一片。 前者,可能是狗咬的。 后者,绝不是,因为那是一道道的刀痕。 李玉麟强忍惊骇再拉,上半身、腰、腿,终于整个人都拉了出来。 他不禁为之心胆欲裂。 因为,那个人,已经不成人形,不成其为人了。 那个人,头脸已经受到了严重的伤害,自颈以下,更是体无完肤,两条胳膊齐肘没了,两条腿齐膝没了,混身上下,简直成了个血人。 一个人到了这地步,这样儿,还有一口气,还能呻吟,不能不说是奇迹。 李玉麟强忍惊骇,强忍震颤,伸手掌抵在那人胸前,他知道,往后去的极短工夫内的任何时候,这个人就可能气绝,也许就是马上,必须要尽快加以施救,不是保住他的命,而是以真气帮助他多撑些时候。 他手掌抵住那人心口要穴,那人的身躯,起了一阵剧烈的颤抖,然后渐趋平静,不再呻吟。 他知道,是时候了,他道:“你可是郝大魁?” 那人没说话,只那不成其为嘴形的嘴,轻微的动了两下,喉间发出一些轻微的声响。 他是没有力气说话,还是 李玉麟猛有所悟,左掌疾探,扣在那人两腮之上,捏开了那人的嘴。 天,那人的嘴,只是一个血洞,别的什么也没有了。 不但割去了舌头,把一嘴牙都敲掉了,叫他怎么说话? 这个人,既没有舌头,不能说话,也没了双手,不能书写,成了气若游丝,命在顷刻的废人一个,就算他是郝大魁,又能怎样? 是谁这么残忍,下这种毒手? 不用说,这是灭口。 不但是灭口,还整了李玉麟一个冤枉。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如果这个人真是郝大魁,他在龙家车行卧底,通风报信让人劫掳李姑娘,这也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一次,是不是跟前次一样,姑娘白妞杜凤仪,又整了他一次呢? 想想多日的辛苦,再想想妹妹的安危,再想想线索每到临时条条断,李玉鳞不禁一阵焦急、一阵怨愤,忍不住道:“你要真是郝大魁,就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李家人跟你何仇何怨。只不过为当年一念误会,不但使李家跟铁霸王之间的不平凡交情毁于一旦,而且害李家一个姑娘安危未卜、生死难明,你们怎么忍心?铁霸王英灵有知,他也一定” 话说到这儿,地上那人身躯剧颤,而且身躯扭动,似乎要翻身起来。 李玉麟道:“事到如今,你还想干什么,又能干什么?” 话刚说完,那人不但没停止扭动,而且喉间发出一阵急躁异响。 李玉麟为之惊怔,凝目细看,他发现那人不是扭动着翻身欲起,而是不住的挺动右腰,似乎想告诉他些什么。 李玉麟脑际灵光电闪,急探手摸向那人右腰,手摸处,右腰里一块硬硬的,他急忙撩起那人衣衫,把那块硬硬的东西摸了出来。 硬硬的东西入握,李玉鳞立即觉出那是一片牌子,沉甸甸的,似是金铁一类之物打造。 凝目细看,手上的血污沾在那面牌子上,看不真切,忙在杂草上擦擦再看,夜色不算太浓,依稀看出那是一面铁牌,上面刻有花纹与字迹,花纹,是一个虎头,字迹却是四字“虎头铁牌”。 什么意思?干什么用的? 李玉麟忙道:“你是不是让我拿你这块铁牌?” 那人没声音,也不动了,李玉麟这才经由按住那人心口的手掌感觉出,那人的心脉,已经停止跳动,显然,已经是灯尽油枯,气绝身亡。 也很明显,那人刚才的声音与动作,目的就是为让李玉麟伸手摸他右腰,发现这面铁牌。 因为李玉麟拿到了这块铁牌之后,他就放心的去了。 尽管暂时不知道这块铁牌是什么,干什么用的,毫无疑问的,它是一条线索。 不然,那人不会在临死之前良心发现,有意的把它交给李玉麟。 虽然没能从那人嘴里问出什么来,但今晚这一趟,至少没白跑。 姑不论姑娘白妞杜凤仪的用意是好是歹,但这面铁牌,一定是某人或某些人在下手灭口时,百密一疏忘记搜身拿了去的是不会错的。 望望地上那人,不管他是不是郝大魁,人死一了百了,李玉麟心底泛起了一丝怜悯,俯身伸手,又把那人推回了洞中,最后在洞口踹了一脚,墓,塌了一块,掩住了洞口—— 潇湘书院扫描,月之吻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十章 李玉麟没有马上回客栈去,他从西城根儿出城,到了“穷家帮”迁往城外的分舵。 夜晚,“穷家帮”“北京分舵”戒备更形森严,老远的,李玉麟就被发现了。当然,那也是因为李玉麟并没有掩蔽。 如今的“穷家帮”“北京分舵”,谁不认识李少爷? 李玉麟由一名弟子陪同进了分舵,把那位分舵主,还有石清、宋泰等全惊起来了,一个个都有点睡眼惺忪。 李玉麟歉然道:“分舵主,我很不安。” 那中年花子道:“您这是见外了,也是折我们,本帮弟子一夜几起是常事,这才不过一起,算不了什么。” 落了座,中年花子道:“您这么晚莅临是” 李玉麟把西城乱葬岗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取出那面铁牌,道:“我特来请诸位看看,看哪位认得此物。” “穷家帮”弟子本是江湖人,刀口舐血的生涯,什么阵仗没见过,李玉麟的一番叙述,也听得眼前几人脸上变色,颇为惊骇。 那中年花子接过那面铁牌看了看,他面泛愧色摇了头:“李少爷,您原谅,京里待了这么些年,我从没见过这种铁牌。” 他随手把铁牌递给宋泰、石清等:“你们看看。” 石清、宋秦摇了头:“我也没见过,不过我推测这应该是面腰牌。” 那中年花子道:“废话,谁还能不知道是面腰牌。” 宋泰道:“分舵主,只要能确定这是块腰牌,京里带腰牌的人物可不多。” 中年花子道:“不多?难道还少哇,从‘大内侍卫’、‘巡捕’、‘查缉’几个营,到各大府邸的护卫,人人都有腰牌。” 宋泰道:“对,至少可以确定,那个人沾上了‘官’字,是官家人。” 李玉麟心头为之一震。 忽听石清叫道:“李少爷,牌子后头刻有字儿,郝一大-魁” 李玉麟右掌疾探,那面铁牌已然到了他手里,翻转过来凝目看,果然,铁牌后直刻着三个蝇头小字:“郝大魁”! 足证,那个人是郝大魁没有错了,终于找到了郝大魁。郝大魁却被灭了口,落这么个下场。 李玉麟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听石清道:“那个人要是郝大魁,他就不一定非是官家人。” 中年花子道:“怎么见得?” 石清道:“听李少爷说,郝大魁原是昔年铁霸王手下的弟兄,昔年铁霸王手下的弟兄,也都有腰牌!” 此言一出,几个人都为之一怔。 不错,事实如此,昔日铁霸王手下弟兄,人人都有一面腰牌。 这,众所周知,李玉麟也听乃父李纪珠说过,只是,铁霸王手下弟兄的腰牌是什么样,乃父却没说,而且,外人也极少见过。 中年花子点了头:“这倒是,这么说,劫掳李姑娘的事,可能是这些昔日铁霸王的手下弟兄干的,他们因一念误会而怨恨李家,为免李少爷循线查出,才下毒手把郝大魁灭了口。” 李玉麟摇头道:“不,分舵主,铁霸王手下豪雄,个个恩怨分明,要是他们,那也只是极少数,事实上,这件事里,牵扯得有官家人。” 的确,这也是“穷家帮”“北京分舵”所知道的。 石清有点嗫嚅,道:“李少爷……” 李玉麟道:“兄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石清道:“黑妞她爹、她叔叔,昔日都是铁霸王的手下弟兄,再加上白妞给您两次送信,这是不是证明这件事是杜家兄弟等少数的几个人干的?” 这说法,既合理,又合情。 李玉麟也想到了,但他道:“那么,官家人又是怎么牵扯进去的呢?” 石清道:“李少爷,杜家兄弟在京里不少年了,由于杜如奇有这么两个闺女,几个营的人经常往他棚子里跑。日子久了,没有不熟的道理,再说几个营的这些人,只要许他们点儿好处,他们什么都敢干。” 这也是实情,京里的这几个营,尤其是“查缉”、“巡捕”两个营,甚至越往下越糟,名义上是吃粮拿俸的官家人,但是其中黑得很。 有那么一部分,干的事还不如下九流,其心狠手辣比那杀人不眨眼的匪盗,简直有过之无不及。 李玉麟点头道:“这我也知道,以前听说过不少,进京来之后,见的也不少,我倒宁愿这件事这么单纯。” 宋泰道:“只要能弄清楚,郝大魁这面腰牌,究竟是不是昔日铁霸王手下弟兄们的腰牌就能知道这件事究竟是什么人干的了。” 中年花子道:“这还用你说。” 李玉麟,道:“难就难在不知道昔日铁霸王弟兄,今天还有哪些个在京里。” 中年花子面有愧色,道:“普天下各处地面上的事,鲜有穷家帮不知道的,可是只有对这些昔日铁霸王手下的豪雄,摸不着他们一点边儿。” 李玉麟道:“这也怪不得‘穷家帮’,毕竟他们是……” 话刚说到这儿,忽听外头传来几声夜鸟悲啼似的奇异声响。 穷家帮的众弟子闻声一怔,中年花子忙站了起来,道:“李少爷,总舵来人到了,您坐坐,我去迎一下。” 他躬身一礼,带着弟子们迎了出去。 对李玉麟,如今虽然是称呼已经改了,但极其恭敬,仍然像对帮中长老一样。 李玉麟也站了起来,刚站起,轻快步履声已经传了过来。 这一出一进还挺快的。 随着这阵轻快步履声,中年花子陪着个老人进来,分舵几个弟子跟在后头。 老人穿的不是穷家帮的百结鹑衣,也不是要饭花子打扮,倒像个跑单帮来往各地的商人。 不过李玉麟看得出,这老人,是个内外双修的好手。 一进来,中年花子没说话,老人的一双目光立即盯上李玉麟,一脸肃穆恭谨色:“弟子,总舵巡察裴君海,叩见长老。” 话落,撩衣就拜。 显然,中年花子在外头已经跟他说过了。 李玉麟哪会受这么个老人这一礼? 当即忙伸手架住,道:“李玉麟不敢当,裴老少礼。” 裴君海道:“长老折煞裴君海,请千万不要这么称呼。” 李玉麟道:“我这个长老是怎么来的,相信分舵主已经告诉了裴老,为了不让我难过,也为彼此方便说话,还请裴老跟京里分舵的这些位一样,把我当个外人。” 中年花子道:“裴老,您就叫声李少爷吧。” 裴君海一欠身:“李少爷,裴君海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玉麟道:“好说,裴老远来劳累,请坐!” 裴君海道:“总舵急着要回报,我在路上已经有所耽误,以致今天才到,我想听京里分舵说个大概情形后,立即进城着手侦查。” 话锋微顿,转向中年花子:“卫威!” 中年花子卫威立即把分舵弟子无故失踪的经过说了个大概,跟告诉李玉麟的一样。 静静听毕,裴君海脸色肃穆沉重,转向李玉麟:“李少爷,我这就告辞进城” 李玉麟道:“这么晚了,裴老进城” 裴君海道:“不敢瞒李少爷,我在京里有熟人,所以总舵才派我来侦查这件事,这个人是昔年北六省江湖道总瓢把子铁霸王左右的弟兄” 李玉麟忙道:“怎么,裴老有这么一位熟人在京里?” 卫威道:“这可是再好也没有的了,裴老,李少爷也正在找昔日铁霸王在京的弟兄,可惜分舵摸不着他们的边儿!” 裴君海目光一凝:“李少爷找他们有事?” 李玉麟遂把乃妹被劫失踪的事,以及他一路查访的经过,概略的说了一遍。 听毕,裴君海脸上就变了色:“有这种事,总舵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卫威道:“李少爷先到‘通州’,‘通州’分舵不会不往总舵报,许是裴老奉派离开总舵得早,不知道。” 裴君海道:“李少爷找他们是为这件事,那我这个熟人一定帮得上忙,提起这个人,李少爷恐怕不会不知道,就是昔日铁霸王身边十位堂主里的一位,姓莫名成。” 李五麟心头一阵猛跳,道:“原来是这位莫大爷,我不只一次听家父提过铁霸王那内外十堂,十位堂主,尤其是那位掌刑的秦五爷。令人悲痛的是,当年鹰犬们的那次突袭,铁霸王被害,秦五爷赶出城给家父送信后气绝,其他九位堂主也伤亡殆尽” 裴君海道:“当年事,李少爷知道的不少,当年铁霸王手下那十位堂主,如今也就这么一位硕果仅存了,只因为他当年不在京里,所以躲过了那一关。” 李玉麟道:“也就因为当年那一次突袭,造成了铁霸王手下弟兄们对李家的误会” 他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然后又道:“我想跟裴老一起去见见这位莫堂主,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裴君海道:“不瞒李少爷,莫堂主早已经出了家了,如今是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应该是没有什么不方便了。” 李玉麟心头一震,没再说话。 裴君海又道:“李少爷既是要一起去,现在就走吧,请!” 他往后侧退一步,躬下身去。 口口口 “北京城”里的寺院不少,而且都是唐、辽、金时代的古刹。 “北京城”里的寺院虽多,但如果加上有清一代的兴建,那“喇嘛庙”就占去了多数,朝廷虽然仍保留了佛寺、道观,而不敢擅动。 但论起香火之盛,那就比不上“喇嘛庙”了。 这座寺院,既不是“白塔寺”,也不是“法源寺”等出了名的大寺院,而是座小寺院,既不起眼,又残破失修。 如果问问“北京城”的人,可能有一多半叫不出它是座什么寺来,甚至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座寺院。 事实上,有它,它就坐落在东城这条小胡同里。 小院子漆黑,只有佛殿里,跟东北角一间禅房里还透点灯光,只是灯光微弱的可怜。 李玉麟跟裴君海,就落在这个小院子里。 没想到,这么一个残落的小寺院,竟成了昔日叱咤风云,纵横北六省,铁霸王手下十堂,一位堂主的隐居栖身所。 而昔年叱吒风云,纵横北六省,铁霸王手下十堂的一位堂主,也竟成了这么一个残破小寺院里的苦修僧,怎不令人感慨,怎不令人悲痛。 幸亏“穷家帮”总舵来了这么一位巡察,也幸亏有这么一位巡察带领,不然还真不知道,也打听不出京城的这个角落里,有这么一位人物在。 望着眼前的小寺院,眼前的夜色,眼前的微弱灯光,李玉麟忍不住心里一阵难受。 那里,裴君海已然开了口:“和尚,要饭的老朋友夜访。” 只听那间透出微弱灯光的小禅房里,传出个低沉语声:“原来是你,不用等我迎了,自己过来吧。” 显然,他是听见来了人了。 只听见了裴君海一个,没听见还有另一个李玉麟。 这也就显出修为的高下了。 裴君海躬身微微一摆手,跟李玉麟一起走了过去。 快到禅房前的时候,小禅房两扇门呀然而开,一个中等身材的身影当门而立。 藉着禅房里射出来的微弱灯光看,是个和尚,穿一身破旧灰衣的老和尚。 当然,老和尚也看见了并肩走过来的两个人,一怔,道:“这位是” 就这工夫,裴君海陪着李玉麟已到了禅房门口。 老和尚浓眉大眼,胡子都灰花了。 裴君诲道:“老哥哥,这位不外,辽东李家的李少爷。” 老和尚猛一怔。 李玉麟躬下身去:“李家第三代,晚辈玉麟,见过莫大爷。” 老和尚脸色一变,耸起一双浓眉。 裴君海道:“老哥哥,你已经出家多年了,李少爷是我请来的,谁都明白,也都相信,当年李家那位,绝不会负铁霸王。” 老和尚神色立即恢复正常,合十微一躬身:“阿弥陀佛,两位请进。” 老和尚也侧身后退。 裴君海陪着李玉麟进了禅房。 好简陋的一间禅房,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几只凳子、桌上的几本经书、一盏油灯,再无长物。 入目这些,再看看眼前老和尚,李玉麟忍不住又是一阵难受。 当年那样,如今也不过拥有这些而已,强弱如何,一世英雄又如何? 只听老和尚道:“两位请坐。” 裴君海老实不客气的坐在了那张木板床上。 李玉麟欠身谢了一声,坐在了桌旁。 老和尚道:“陋寺无以待客,还请二位莫怪简慢。” 裴君海道:“都是自己人,老哥哥就别客气了,坐下来听我们的来意吧。” 老和尚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说话,跟李玉麟隔桌而坐。 裴君海道:“老哥哥,莫怪我把李少爷请来,有件大事不得不请老哥哥你帮个忙。” 老和尚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已多年不问世事,每日价只伴青灯古佛,面对的也只是木鱼贝叶,恐怕帮不上这位李少爷什么忙。” 裴君海道:“老哥哥先别托辞拒绝,铁霸王一生刚直,恩怨分明,就算李家第二代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他英灵有知,也不会迁怒于李家第三代,何况当年事根本就是个误会。” 老和尚浓眉微扬,要说话。 裴君海正色道:“李家第三代一位姑娘,李少爷的令妹李姑娘遭劫持失了踪,铁霸王昔年手下豪雄牵扯在内,这种事你也能不过问吗?” 老和尚呆了一呆,道:“怎么说,李家第三代一位姑娘被人劫持失踪,爷昔日手下弟兄牵扯在内?” 裴君海道:“不错。” 老和尚道:“老兄弟,究竟怎么回事?” 裴君海道:“还是请李少爷告诉你吧。” 老和尚转眼望向李玉麟。 李玉麟微一欠身,当即由乃妹被劫失踪说起,一直说到真正的郝大魁被害灭口。 静听之余,老和尚脸色连变,等到李玉麟把话说完,他立即闭上双目,老脸上闪过抽搐,合十低诵佛号不已。 裴君海道:“老哥哥,这种事,即便李家有对不起铁霸王的地方,要是铁霸王在世,他容得了么?英灵有知,他又能任人破坏他一世的声威英名么?” 老和尚两眼猛睁,老脸上一片肃穆神色,道:“虽然下手的人心狠手辣,不顾结义兄弟情,但是郝大魁他也是死有余辜” 李玉麟道:“莫大爷,郝大魁身上这面腰牌” 他就要探手入怀。 老和尚道:“李少爷不必拿给我看,我不用看也知道,那不是当年我们每人一面的那种腰牌。” 李玉麟微一征。 老和尚道:“郝大魁不会想不到李少爷你也知道他的出身来历,既是这样,他示你一面那种腰牌,又有什么意义?” 李玉麟一呆,道:“谢谢您的指点,只是那究竟是面什么腰牌” 老和尚道:“既不是当年我们用的那种腰牌,李少爷你人现在京里,只往用腰牌的地方去找,应该已不是难事。” 裴君海道:“老哥哥,京里有腰牌府邸、衙门太多” 老和尚道:“老兄弟,不是我不说,我既然为维护爷的英名声威,就绝不会再有任何保留。实在是这多年来,我真已不过问庙门以外的事,真认不出那是面什么腰牌,不过绝不难知道,他们的人绝对知道,绝对认得出,只找个任何府邸、任何衙门的,绝对能问出这个出处。” 裴君海转望李玉麟,道:“李少爷,我这位老哥哥说的也是理” 李玉麟道:“那么这一桩晚辈就不敢再麻烦莫大爷,只是另一桩,晚辈刚已在叙述中禀告,关于杜氏兄弟及那位杜凤仪姑娘,莫大爷是不是知道他们的所在……?” 老和尚老脸上再闪抽搐,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不愿再隐瞒什么,事实上也瞒不了人,说起来令人痛心,爷英灵有知,恐怕也难以瞑目。在他被害后的二十年里,已经有不少人不但弃宗忘祖.而且忘却了深仇大恨卖身投靠,甘为鹰犬了。杜氏兄弟跟郝大魁就是其中的一部分,所以我说郝大魁他死有余辜。” 李玉麟心神为之一震,脱口叫道:“怎么,莫大爷,杜氏兄弟也是” 老和尚微点头,没说话。 李玉麟道:“可是晚辈刚禀告过,‘查缉营’一名班领……” 老和尚道:“杜氏兄弟跟郝大魁,他们的身份是极度秘密的,就算他们自己是官家人,都未必知道,由我推测,杜氏兄弟跟郝大魁卖身卖命的那个衙门,比‘查缉营’为高。” 裴君海道:“那就是他们的‘侍卫营’了?” 老和尚道:“‘侍卫营’是比‘查缉营’的人高一层,权势也大一级,但他们却未必是‘侍卫营’的人。因为他们当今的这位主子性深沉、人阴狠,登基以来,为巩固权力,铲除异己,广畜鹰犬,规模之大,不下先朝的三厂。” 裴君海道:“老哥哥,难道你真不过问庙外的事了,真能任由他们” 老和尚老脸又闪抽搐:“说起来也是我的罪过,我愧对爷在天之灵,知道我还活着,人在京里的,只有老兄弟你,现在又多了这位李少爷,否则谅他们还不敢,就是有什么异志萌生,也会等到我死了以后” 李玉麟目光一凝,双眉剔起:“莫大爷” 老和尚截口道:“李少爷,杜氏兄弟恐怕是这几个事件的关键人物,很可能,下手杀害郝大魁灭口的,就是他们兄弟,否则杜如奇那个女儿凤仪不可能知道,你只能找到他们,应该就能找到令妹,至少可以从他们兄弟那儿得到些眉目” 李玉麟忙道:“您可知道他们兄弟现在躲在什么地方?” 老和尚道:“我没有十分把握,不过我可以给您写个地方、写个人,拿着我写的去找他,他一定会让你知道哪儿能找到杜如奇兄弟。” 说完话,他马上起来取过文房四宝,一张两指宽的字条,就在桌子上一挥而就,写好,他拿起来递给了李玉麟。 李玉麟在他写的时候就在一旁看见了,所以接过纸条后也就没看就放进了怀里,欠身道: “谢谢莫大爷的指点。” 老和尚道:“李少爷不用谢我,我直言一句,不管当年事是不是误会,我为的不是李家,我为的是我们爷的声威英名。” 李玉麟还待再说。 裴君海站起来忙道:“救人如救火,事不宜迟,李少爷既然有地可找,有人可问了,就请快去吧。” 李玉麟心知裴君海是有意拦他,不让他多说,他当即就改了话锋,道:“裴老,还有‘穷家帮’‘北京分舵’弟兄无故失踪的事” 老和尚一双浓眉耸动了一下。 裴君海道:“李少爷,我既受总舵派遣赶到了京里,这件事就由我来办,您就不用操心了。” 李玉麟也的确无法分身再去管旁的事,迟疑了一下,道:“我先走一步。” 他向裴君海一抱拳、向着老和尚一躬身,在裴君海答礼之中,迈步出了禅房。 口口口 这是一条小胡同,紧挨着西城根儿,相当偏僻个地儿。 就因为这儿是个偏僻地儿,所以这条小胡同白天少人迹,到了夜晚更是鬼影子也看不见一个,尤其黑忽忽的,还带几分吓人气氛。 这一家,就是这条小胡同里的一户人家。 小小的一座宅院,小归小,可是应有尽有,院子里还种的有树有花,带几分幽雅。 李玉麟就飘落在这个小院子里,轻的点尘未惊。 他一落地,立即开口发话:“不速之客求见主人。” 这宅院里已没了灯火,可是李玉麟话声方落,堂屋豁然而开,从堂屋里矫捷的闪出个人来。 没有灯光,但从夜空泻下的微弱月光,在练武的人,尤其在高手眼里,已无殊明亮的灯光。 看见那个人,李玉麟猛一怔。 看见李玉麟,那个人也猛一怔。 那个人赫然竟是客栈中,为白妞姑娘送信的那个很懂事的性情中人。 只听那汉子脱口叫道:“是你?” 李玉麟定过了神,道:“真没想到此间主人竟会是阁下,看来你我是有缘!” 那汉子诧声道:“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李玉麟道:“有位前辈给我写了个地方、写了个名字,嘱我前来拜访。” “有这种事?李朋友,你那位前辈是” 李玉麟道:“阁下尊姓宫,大号海波?” 那汉子道:“正是。” 李玉麟道:“那么先容我做个不情之请,点上灯,让我进屋坐坐。” 宫海波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诚如李朋友所说,你我确有缘,宫某敢不遵命。” 他转身进入堂屋,旋见堂屋里光亮一闪,灯已点起,他人又到堂屋门口,向着院子里的李玉麟道:“李朋友请。” 李玉麟微一抱拳,一声:“打扰。” 迈步行了过去。 进堂屋再看,摆设简单,但是干干净净,而且透着几分雅。 只听宫海波道:“李朋友,请坐。” 李玉麟道:“谢谢,不坐了,阁下刚问我,那位前辈是哪一位” 他摸出纸条递了过去,道:“阁下请看。” 宫海波带点狐疑的接过纸条展了开来,只一眼,他神情猛震,脸色倏变,脱口叫道: “莫” 他猛抬眼,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李玉麟,急道:“李朋友,你这位前辈,他现在什么地方?” 李玉麟道:“阁下不必怕我知道,他既然给我写了这么一张字条,让我夜来拜访,我当然知道他就是昔日铁霸王手下十位堂主里的莫堂主。” 宫海波立即改口道:“李朋友,那位莫堂主现在” 李玉麟道:“阁下,如果他愿意让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相信他一定会写在这张纸条之上。” 宫海波呆了一呆,突然之间人显得很激动,一点头道:“不错,堂主是不愿让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其实,我只知道他还健在,还有这么一位堂主在,就应该知足,还求什么别的。” 两行热泪竟夺眶而出。 李玉麟看得心里猛一阵感动。 他知道,铁霸王昔日带领这些北六省豪雄,甚至弟兄们之间的相处,完全是“义”与“情”两个字。 “义”可以同甘苦、共生死,而“情”,较诸一母同胞手足情毫不稍让。 由是,老和尚也为几个卖身投靠、忘却深仇大恨的不肖败类特别痛心。 李玉麟道:“我没想到阁下也会是昔日铁霸王手下的一位豪雄。” 宫海波举袖一拭两行泪迹,道:“李朋友不要见笑,既是拿着莫堂主这张亲笔手谕而来,宫某理应效劳,有什么事,请只管说,宫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李玉麟道:“阁下言重了,我是” 宫海波突然道:“听说‘辽东’李家有人到了京里,白妞托我送信只告诉我朋友姓李,回来之后我一直在想,朋友你这个姓李的,跟‘辽东’李家是不是有渊源” 李玉麟道:“不错,我叫李玉麟,正是‘辽东’李家的第三代。” 宫海波脸色倏变,道:“原来你白妞她” 李玉麟截口道:“不错,我是‘辽东李家’人,杜姑娘也曾两次给找送信。可是连莫堂主都能亲笔写下的地方、人名,让我来找阁下,难道莫堂主他就不知道昔年事?” 宫海波为之-怔。 李玉麟又道:“阁下是不是知道我这个李家人为什么来京?” 他把为什么来京的原因,概略的说了一遍。 最后道:“杜姑娘两次在信中指点我,何处可以找到郝大魁,阁下是不是知道我两次找到郝大魁的结果如何” 他又把两次找到郝大魁的结果,告诉了宫海波,最后道:“根据莫堂主的推测,下手杀害郝大魁灭口的,就是杜氏兄弟。因为他们三个都已忘却仇恨,甚至忘却祖宗,卖身投靠,甘为鹰犬,这些又是不是阁下所知道的?” 宫海波一边静听,脸色一边连连变化,等到李玉麟做过了最后一问,他脸色一转煞白,两眼圆睁,隐现血丝,神态怕人。颤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前者,你说的是实情?后者,是莫堂主这么告诉你的?” 李玉麟道:“前者,我没办法证明。后者,我也没有办法让你去见莫堂主问个究竟,至少,我现在有面郝大魁临死前示意我拿到的腰牌,而且只让我找到杜氏兄弟,你也可以在一旁听个真假究竟。” 宫海波道:“你把郝大魁那面腰牌,拿给我看看。” 李玉麟伸手摸出,随手要递。 宫海波眼望那面腰牌,道:“慢着,上头可刻有一颗虎头?” 李玉麟心头一跳,道:“不错,是刻有-颗虎头。” 宫海波砰然一声拍了桌子,咬牙切齿:“该死,这个畜生,他真是卖身投靠,成了虏主允祯的鹰犬。” 李玉麟道:“郝大魁,他是‘侍卫营’的?” 宫海波道:“不,‘侍卫营’的腰牌上头也刻有虎头,但却是锡的,郝大魁他虽不是‘侍卫营’的,但却是允祯的鹰犬无误,只要是允祯的鹰犬,哪个营的不是一样。” 说的不错,不管哪个营,也都是弃宗忘祖,卖身投靠。 李玉麟双眉扬起,道:“这么说,舍妹被劫持失踪,确实跟他们官家有关了。” 宫海波一口牙咬的格格响,道:“那倒不一定,走,我带你去当面问问杜家兄弟也就知道了。” 话落,他霍然转身行了出去。 李玉麟一缕指风弹灭了桌上灯,跟了出去。 宫海波出堂屋后绕,到堂屋后开了后门,出后门是一条窄窄黑胡同,就在黑胡同里疾走。 约摸十来家,已到了胡同底,他停在靠西一家后门外,只伸手轻轻一推,后门就开了。 进后门,是个小小的后院,花木扶疏,假山鱼池,倒也幽静,靠东边一间屋还亮着灯。 宫海波他带着李玉麟到了那间屋前,道:“如奇、如风,朋友来了。” 只听屋里传出个女子话声:“是宫叔么?” 李玉麟听得心头一跳,他听的出,那是黑妞,不是白妞。 话落,两扇门开了。 灯光外射下一个刚健婀娜美好身影出现门口,虽然背着灯光,仍能看得出,不是黑妞是谁? 黑妞她一眼看见了门外的宫海波,当然也一眼看见了宫海波身边多了个李玉麟,猛一怔,惊声道:“李” 宫海波一步跨到,推着黑妞进了屋,李玉麟跟进屋,随手关上了门。 口口口 这是间卧房,摆着两张床,黑妞她正在收拾着屋子。 宫海波道:“二妞,你爹跟你叔叔呢?” 黑妞瞪圆了眼睛,惊望李玉麟,像没听见宫海波的话。 李玉麟道:“黑妞姑娘,近来好么?” 黑妞仍没答话。 宫海波沉声道:“二丫头,我问你话呢?” 黑妞霍然而醒,“呃”了一声。 显然,她的确没听见宫海波刚才问她什么。 宫海波道:“我问你,你爹跟你二叔呢?” 黑妞似乎极力想使自己平静,奈何她脸上还是带着惊容:“他们,他们出去了,不在。” “哪儿去了?” “不知道。” “什么时候出去的?” “刚出去,没一会儿。” “他们俩在这之前出去过没有?” “出去过,是吃过晚饭出去的。” “那时候出去干什么去了,你知道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二丫头,你真不知道?” “真的,宫叔,我真的不知道。” 宫海波一点头道:“好吧,我等他们回来,你姐姐呢?这位李少爷想见她。” 黑妞脸色一变,道:“我姐姐她,她不在,也出去了。” 宫海波道:“怎么说,你姐姐她也出去了,她能上哪儿去,这个时候了还不回来?” 黑妞微低下了头,道:“我,我不知道。” 显然,她是有点心虚。 别说李玉麟一眼就看出来了,连宫海波也看出来了。 两个人交换一瞥眼色,李玉麟要说话,宫海波又拿眼色拦住了他,道:“二丫头,你爹跟你二叔的事,宫叔我相信你不知道。可是事关重大,宫叔叔不能不告诉你,二丫头,你爹跟你二叔,他们恐怕已经卖身投靠了。” 黑妞猛抬头,又是一脸惊容:“宫叔,您,您怎么说?” “二丫头,你已经听说了。” “不,宫叔,我爹跟我二叔不会,我不信。” “我又何尝愿意相信,只是,二丫头,郝大魁相信你是知道的,他已经被人灭口了,下手的人残酷已极,所以他死的很惨。” 接着,他把李玉麟告诉他的,循白妞那封信的指点,找到郝大魁的经过及情形说了一遍。 听完了这番叙述,黑妞脸色刷白,白的不带一丝儿血色。 同时,娇靥也泛起了颤抖:“宫叔,您说的,都是真的?” 宫海波道:“二丫头,‘辽东’李家的这位李少爷,还有你宫叔,哪一个是骗人的人?” 黑妞低下了头,没说话。 宫海波道:“二丫头,事关重大,难道你还要隐瞒?” 黑妞抬起了头,道:“宫叔,我姐姐,真给李少爷送信,告诉了他这些?” 宫海波道:“二丫头,你姐姐前后共给李少爷送过两回信,头一回是她乔装改扮自己见的李少爷,这一回则是央我替她送的信。” 黑妞道:“这么说,我爹跟我二叔的事,她恐怕早就知道了。”—— 潇湘书院扫描,月之吻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十一章 宫海波道:“不一定知道他们俩卖身投靠的事,但绝对知道他们俩跟李姑娘被劫掳失踪的事有关。” 黑妞娇躯忽地一抖,颤声道:“宫叔,我姐姐恐怕要糟!” 李玉麟心头一震,急道:“杜二姑娘” 宫海波也忙道:“二丫头,你是说” 黑妞人抖得更厉害了:“我爹跟我二叔吃过晚饭之后出去了,我姐姐在他们两位出去之后也出去了,可是等我爹跟我二叔回来的时候,我姐姐却还没回来,而他们两位见我姐姐没在家,却是连问都没问一声。” 宫海波忙道:“你是说这是表示你爹跟你二叔知道你姐姐出去了,甚至已经在外头截住了她” 黑妞点了点头,颤声道:“要不他们两位怎会连问都没问一声,我姐姐又怎么会到现在还没回来?” 李玉麟心头震动,道:“他们两个出去是为对付郝大魁,杜大姑娘知道事有蹊跷暗中跟了出去,发现郝大魁被灭口弃于乱坟岗,急忙写信托阁下给我送去,就在信交给阁下之后被他们发现。所以杜大姑娘到现在还没回来,那户人家的人也不见了,这个推论在时间上、情理上,应该都是符合的!” 宫海波急道:“那么,二丫头,你爹跟你二叔,那一趟出门,究竟是上哪儿去了?” 黑妞连失色的香唇都发了抖:“宫叔,我真不知道,他们两位没说,我也没想起问,如果他们两位真是像您跟李少爷所说的那样,就算我问了,他们两位也不会告诉我实话。” 这倒是。 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跟叔叔,黑妞她不忍心说他们是卖身投靠,所以才说:像您跟李少爷所说的那样。 宫海波急得跺了脚:“该死。” 李玉麟道:“阁下不必如此,虎毒不食子,杜大姑娘了不起受顿责骂,甚至挨顿毒打,别的应该不会” “不,李少爷,”黑妞颤声道:“您不知道,我爹跟我二叔,平日对我们有多严厉,一点点小错就会挨罚挨打,如今我姐姐犯了这么大的错,我担心” 突然间她抖得更厉害了,厉害得都让黑妞她说不上话来了。 宫海波忙道:“二丫头,你以为你爹跟你二叔,会把你姐姐怎么样?” 黑妞嘴张了几张,才道:“宫叔,我,我说不上来,也不敢想。” 宫海波厉声道:“他们俩敢,自己卖身投靠,连祖宗跟总瓢把子都不认了,还凭什么管孩子,既然没办法找他们俩,我就在这儿等他们俩,看他们俩跟我怎么说!” 李玉麟倒是还能保持平静,一方面是因为他始终认为杜氏兄弟不至于真拿自己的亲骨肉怎么样。 另一方面,尽管他也急,甚至愧疚、心疼,可是不知道杜氏兄弟的去处,也是没办法的事。 就在这隐隐令人窒息的静默中,他突然想起了黑妞刚才所说的话,他道:“你说令尊跟令叔对你们姐妹管教严厉,不容许犯一点小错?” 黑妞点头道:“是……是的。” 李玉鳞道:“那么,以他们俩的作为来说,应该是绝对不允许你跟‘穷家帮’的弟子交往的,为什么他们会不禁止你跟石清交往?” 黑妞道:“我也不知道,‘穷家帮’分舵还在城里的时候,每回石清来找我,他们两位不但不拦阻制止,反而拉着石清有说有笑,问这问那的。” 李玉麟道:“二姑娘可记得,令尊跟令叔都问过石清什么?” 黑妞道:“问得太多了,日子也太久了,我记不得了” 倏地神色惨变,急道:“李少爷,难不成您以为他们两位跟‘穷家帮’分舵弟子失踪有关?” 李玉麟刚要说话,倏地目闪奇光,道:“有人来了,恐怕是令尊跟令叔回来了。” 黑妞陡地一惊,骇然后退。 宫海波忙道:“二丫头,不要怕,有宫叔在,绝不会让他们俩碰你一下” 一顿转望李玉麟:“我也许能让他们俩说实话,李少爷是不是可以避一避?” 李玉麟一点头,闪身疾掠,穿出了后窗。 李玉麟刚穿出后窗,一个话声在外头响起:“谁在屋里?” 黑妞吓得嘴张了几张,没说出话来。 宫海波道:“是我。” 只听先前那话声道:“呃,海波。” 旋即,一前一后两个人走了进来,正是杜如奇、杜如风兄弟。 他们俩都是明眼人,一进屋就看出黑妞神色不对来了。 杜如风疑道:“怎么了?” 黑妞抖得厉害,没敢答话,也答不出话来。 宫海波道:“你们俩既然已经看出来了,也问起来了,咱们就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如奇、如风,有人说你们俩已经卖身投靠了,告诉我,有没有这回事?” 杜如风脸色一变:“你” 杜如奇够平静,一拦杜如风道:“海波,这是谁告诉你的?” 宫海波道:“说出来你们俩也许不相信,可是这是千真万确的实情,莫堂主。” 杜如奇、杜如风双双为之一怔。 杜如风道:“莫堂主?” 杜如奇马上又恢复了平静,道:“海波,你这是何必,弟兄多年,我们都知道你向来是有一句说一句” 宫海波道:“那你们就该知道我不是无中生有,莫堂主不但健在,而且在京里多少年了。” 杜如奇道:“海波,我们相信你,那么你想想,我们俩要真已经卖身投靠了,莫堂主在京多年,会饶得了我们俩吗?” 宫海波冷然一笑道:“你们不知道,莫堂主虽然健在,虽然在京多年,可是他已经什么事也不过问了。” 杜如奇道:“既然是什么事都不过问了,怎么会告诉你我跟如风已经卖身投靠了,算了吧。海波,咱们弟兄多年,不要听人家这些挑拨的闲话,你要是不信,可以带我去见莫堂主,当面对质。” 宫海波冷笑道:“别拿我当傻子,我看得出来,听说莫堂主仍健在,而且就在京里,你们俩居然能跟个没事人儿似的,由此可见,莫堂主健在与否,不关你们俩的事,你们俩也并不想见他。” 杜如奇还待再说。 宫海波一摆手,又道:“好,就先让你们俩咬紧牙关不承认-” 杜如奇截口道:“海波,就象你说的,莫堂主已经不过问任何事了,既是这样,要是我跟如风真已经卖身投靠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又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宫海波冷笑道:“你们当然怕,当然不敢承认,唯一健在的莫堂主虽然已经不过问任何事了,可是昔日北六省的弟兄,像我这样不忘祖宗、不忘总瓢把子的还有不少,那还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力。” 杜如奇微笑摇头,就待再说。 宫海波道:“我知道你还不会承认,我也知道你非辩到底不可,那么我问你,郝大魁呢?” 杜如奇不慌不忙,平静的道:“他已经被我们俩做了。” 他居然承认了。 “你们俩为什么要做他?” “因为他才是真正已经卖身投靠了。” 好理由,简直无懈可击。 宫海波冷笑道:“不是因为他牵扯上‘辽东’李家的姑娘被劫掳失踪事,你们俩才下手灭了他的口?” 杜如奇道:“这话从何说起,你是听谁说郝大魁牵扯上了‘辽东’李家姑娘被劫掳失踪事?我跟如风问过他,他到死都不承认。海波,咱们弟兄虽然因为当年事对李家有所不满,可是那种事还不会干,也做不出来” “好!”宫海波一点头道:“那我再问你,大丫头呢?” 杜如奇一怔:“凤仪?怎么,她不在家?”转脸望黑妞:“你姐姐呢?上哪儿去了?” 黑妞这当儿已经好多了,毕竟是她的父亲跟叔叔,听了宫海波跟乃父说了那么多话,乃父的话无懈可击,一点破绽没有,渐渐的她又不相信乃父跟乃叔会卖身投靠了。 由是,她也就没那么怕了,尽管还有点怕,那只是怕乃父、乃叔的管教严厉而已。 此刻,一听乃父问她,她忙道:“我,我不知道。” “怎么说,你不知道?” “她没说,您跟二叔吃过晚饭出去之后,她就出去了。” “怎么说,那时候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好丫头,越来越大胆,越来越不像话,等她回来,我非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 宫海波冷笑道:“说得好,你们俩吃过晚饭出去,曾经回来过一道,那时候大丫头就已经不在家,没看见人,你们为什么问都不问-声?” 杜如奇道:“海波,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你了,吃过晚饭出去那一道,我们俩就是去做郝大魁了,不管怎么说,总是多年弟兄一场,我们俩刚手沾血腥,哪还有心情顾别的。” 宫海波道:“不是因为知道大丫头发现了你们俩对付郝大魁,然后又托我送信给‘辽东’那位李少爷,你们俩在外头把她给截下了?” 杜如奇呆了一呆,道:“怎么说,海波,大妞知道我跟如风对付了郝大魁,托你送信给那个‘辽东’李家的李玉麟了?” “如奇,你要是跟我装糊涂,那你的装作本事,可真称得上是一流” 杜如奇摇头苦笑:“真是女大不中留,没想到这丫头,她竟然把胳膊肘往外弯了,海波,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别说我根本不知道她跟踪我跟如风,然后又托你送信的事,就算我知道,自己的女儿、自己的亲骨肉,我还会拿她怎么样,又能拿她怎么样。” 于情、于理,确是如此。 连宫海波心里,都不禁为之暗暗嘀咕,如果不是莫堂主指他兄弟已经卖身投靠,听杜如奇说了这么多,既合情、又合理,他几乎也要不相信这兄弟俩会卖身投靠。 宫海波他这里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那黑妞说了话:“宫叔,我爹跟我二叔不会的,您恐怕是误会了。” 宫海波就待说话。 只听一声:“还是我来让他们俩说实话吧。” 随着话声,门外走进了李玉麟,敢情他从前头绕过来了。 杜如奇、杜如风兄弟俩一怔,杜如风更为之一惊,双双脱口叫道:“你……” 李玉麟含笑道:“李玉麟,咱们见过,对两位,我又多认识了一层,尤其是杜大爷的心智跟辩才,简直让我佩服,只是……” 脸色忽沉,右掌疾探,往杜如风腰间摸了一把,一闪而回,然后,摊开手,道:“这是什么?” 他手里,有面腰牌,跟郝大魁那面一模一样,上头也刻着一颗虎头。 杜如奇脸色一变,宫海波和黑妞都一怔。 杜如风则一惊忙摸腰:“姓李的,你” 突然,他一怔,住口不言。 杜如奇刹时恢复平静,道:“这是什么,我们兄弟没见过。” 李玉麟笑了:“杜大爷,你毕竟不同,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摸他,不摸你的道理所在,你应变不可谓之不够快,可惜的是,你这个兄弟已经不打自招了。” 杜如奇神情震动。 杜如风脸色大变,厉喝道:“姓李的,你哪来这种腰牌?” 杜如奇道:“不要问了,咱们百密一疏,定是郝大魁的。” 李玉麟道:“对,你们百密一疏,你们也绝没想到,郝大魁痛恨你们下手灭口,临死之前示意我从他身上摸出这面腰牌,也幸亏这位宫朋友刚才一直没提,才使我用它诈得这位杜二爷不打自招。如果你们当初记得从郝大魁身上取走这面腰牌,我承认,凭你们天衣无缝的手法,加上杜大爷的心智及辩才,短时期内还真没办法让你们俩现形,营救舍妹,又要多耽误些时日了” 宫海波怒道:“杜如风、杜如奇” 黑妞惊骇悲呼:“爹,二叔” 杜如奇、杜如风一声没吭,双双扑向李玉麟,闪身、跨步、出手,一气呵成,兄弟俩不但默契够,而且疾快如电。 如果他们俩这么样联手袭击宫海波,宫海波不但不是对手,而且绝难幸免。 可是,他们俩袭击的是“辽东”李家的李玉麟,这位第三代拔尖,甚至于青出于蓝的李少爷。 联手也好,疾快如电也好,都没有用。 只听李玉麟一声:“两位,我早防着呢。” 只见他身躯一闪,兄弟俩联手的疾快,而且足以致命的一击,登时落了空。 兄弟俩叱喝声中就要变招。 李玉麟已经出了手,出手就是李家的三大绝学之一:“擒龙手”! 杜如风闷哼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没再起来。 杜如奇如遭重击,踉跄暴退,转身就扑后窗。 宫海波怒喝声中,横身就拦。 杜如奇急了,也红了眼,双掌一挥,十指直并,两把刀也似的直插宫海波双肋要害。 这是要命的打法,只要宫海波挨上,两肋非多十个血洞,一个上半身也非被扯裂不可。 宫海波寒了心,也忿怒到了极点,双臂凝功,往外一伸,硬截杜如奇双掌,准备格开杜如奇双掌,造成空门之后,再进袭杜如奇胸前要穴。 哪知杜如奇这一招可虚可实,待得宫海波刚伸双臂,他双掌往回一翻,就势推出。 宫海波招势下行,再也来不及变招,眼看前胸要害,就要挨上这力凝千钧的双掌一插,眼看宫海波就要脏腑破碎,来个喷血后倒。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杜如奇推出的双掌突然停住了,整个人也躯体僵直不动了。 宫海波倒抽冷气,急忙闪身飘退,凝目再看。 原来,李玉麟在杜如奇身后,一只右掌正搭在他左肩之上。 宫海波明白了,一定神道:“多谢李少爷” 李玉麟淡然一笑截口:“举手之劳,算不了什么” 一顿,道:“杜如奇,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杜如苟脸色煞白,道:“杜某没有任何话说。” 黑妞定过了神,悲叫一声:“李少爷” 她就要扑过来。 宫海波伸手拦住了她:“二丫头” 黑妞叫道:“宫叔,他们两位总是我爹、我叔叔啊!” 不理拦阻,就要往前冲。 宫海波一把拉住,沉声道:“二丫头!” 黑妞突然哭了,挣着叫道:“宫叔、李少爷,我求你们” 李玉麟不能对黑妞做任何保证,以安她的心,道:“阁下知道该怎么做?” 宫海波左手骈指向着黑妞点了过去,黑妞应指而倒,宫海波扶着她把她放在床上,回过身,一眼瞥见刚坐在地上的杜如风从地上窜了起来,从背后直扑李玉麟。 他一惊急道:“李少爷” 李玉麟脑后像长了眼,左掌往后一挥,扑过来的杜如风闷哼声中弯腰,接着李玉麟左脚飞起。正踏在杜如风的右膝上,杜如风一声没吭又躺下了地,睡着了似的,没有再动一动。 杜如奇没回头,他动不了,惊声道:“姓李的,你杀了他?” 李玉麟道:“怎么惩治你们,自有铁霸王昔年订定的规法,我犯不着,也怕脏了我的手,答我问话,舍妹在何处?” 杜如奇没吭声。 李玉麟道:“杜如奇。” 杜如奇道:“我刚就告诉你了,没有任何话好说。” 李玉麟沉声道:“杜如奇,我不愿杀你们,那并不表示我也不愿用狠手法逼供。” 杜如奇道:“你看着办好了。” 李玉麟道:“杜如奇,念在昔日铁霸王份上,我还有一念不忍。” 杜如奇道:“你用不着,我们弟兄已经不是北六省江湖道上的人了。” 宫海波震声道:“李少爷对这种人还有什么不忍的?你要是下不了手,就把他们俩带走,交给莫堂主。” 李玉麟清晰的感觉出,杜如奇的身躯震动了一下,他听老人家说过,昔年铁霸王待手下弟兄如亲手足,但是所订规法也极为严峻,一旦触犯,严惩不贷,他也明白,眼下这杜氏兄弟,对那位硕果仅存的莫堂主,究竟还存有一份敬畏。 他更明白,以杜氏兄弟所犯的过错,一旦交由铁霸王昔年所订规法惩处,那是比死都不如,看在白妞、黑妞份上,他毕竟还是有一念不忍。 是故,他道:“杜大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咱们立身处世,纵不为自己着想,是不是也该为后代子女想一想?” 杜如奇道:“姓李的,你不用再说了” 李玉麟道:“杜大爷,李家跟你们弟兄本身,毫无仇怨,你若是为昔年的铁霸王也就罢了,而事实上你为的是别人,谁无手足、谁无子女,舍妹一个弱女子,被劫失踪至今,生死不知、安危难卜,看看眼前你的女儿,你于心何忍?” 杜如奇看了看昏睡床上的黑妞一眼,没有说话。 李玉麟道:“杜大爷” 杜如奇突然暴叫道:“姓李的,你住口” 李玉麟话蜂微顿,还没来得及再说话。 宫海波目龇欲裂,跨步而至,劈胸一把揪住了杜如奇,厉声道:“姓杜的,你还要不要你的祖宗、你还是不是人、你还有没有良心,爷也好、众家兄弟也好,扪心自问,你对得起谁?” 杜如奇没说话。 宫海波霍地转脸向李玉麟:“李少爷,把他俩带交莫堂主。” 李玉麟道:“阁下,你我何必再拿这种事麻烦莫堂主,还是我自己来办吧。” 一顿,接道:“杜大爷,是你不仁,不要怪李家人不义,事出无奈,我只有下手逼供了。” 话落,他右手五指微微加了力道…… 只听杜如奇闷哼一声,身躯泛起了轻微颤抖,只听他颤声道:“姓李的,只管来吧,你就是把姓杜的折磨死也没有用 李玉麟道:“难道你们弟兄真是这么记恨李家人?” 杜如奇道:“就像你说的,我们弟兄本身,跟你李家毫无仇怨。” “可是你已经不是北六省江湖道的人了,你们为的也不是铁霸王。” 杜如奇道:“你明白就好。” 这话不啻承认,他兄弟的确不是为了铁霸王。 既不是为了铁霸王,那么是为什么人,就不想可知 李玉麟怒火为之往上一冲,正打算用那让人生不如死,有损天和,就是铁打金钢、钢浇罗汉也禁受不住的“搜魂截脉”法。 忽地脑际灵光一闪,他压下了胸中上冲的怒火,道:“杜大爷,你不会不知道,我有个贵为铁帽小王的朋友” 杜如奇没说话。 李玉麟接道:“他就是昔年‘神力铁鹰王’之孙,如今已然承袭王爵,而且已由蒙古来京的察铎,这位王爷,不但承袭了乃祖的王爵,也承袭了乃祖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性情,我要是把你们弟兄交给他,凭他的权势,不会查不出你们弟兄究竟属于哪个秘密机关,也不怕追不出舍妹究竟在什么地方,到那个时候,你们弟兄的下场” 杜如奇机伶暴颤,急喝道:“姓李的,住口!” 显然,这一着收到了功效。 杜如奇很怕这一着.由此,他们弟兄所面临的另一种规法之可怕,也就可想而知了! 李玉麟暗暗吁了一口气,道:“杜大爷,我极不愿意拿这种事去麻烦我那位朋友,但是逼不得已,我也只好求助于他,当然,只杜大爷你愿意私了,那自是另当别论。” 杜如奇一口牙咬得格格响,道:“姓李的,算你狠,不错,郝大魁是奉命往‘山海关’龙家车行卧底,然后通风报信,让人劫走了你妹妹。” 李玉麟道:“郝大魁他是奉谁之命?” 杜如奇道:“奉我们弟兄之命,所以我们弟兄才要杀他灭口。” “想必,你们弟兄也是奉命行事?” “你知道就好。” “那么你们弟兄又是奉谁之命?” 杜如奇没说话。 李玉麟道:“杜大爷,别忘了,我掌握的有郝大魁的腰牌,凭那面腰脾,我那位贵为铁帽子王的朋友,不会查不出你们隶属的那个秘密机关。” “好吧!”杜如奇一点头道:“姓李的,我告诉你个人,你去找他,‘前门大街九福绸缎庄’的掌柜钱至善,他就是我们的上司。” 李玉麟一怔:“一个绸缎庄的掌柜?” 杜如奇道:“不错。” 宫海波叫道:“李少爷,别听他胡说。” 但是李玉麟知道,眼下这位皇上,广蓄鹰犬,遍植秘密机关,绸缎庄的掌柜是杜氏兄弟的上司,并不是没有可能。 他道:“阁下,唱大鼓卖艺的都是秘密鹰犬,绸缎庄的掌柜未必不可能是个鹰犬头目——” 一顿,接道:“杜大爷,那么舍妹” 杜如奇截口道:“姓李的,别的你就去问那个钱掌柜吧,我们弟兄除了传令让郝大魁去卧底,奉命杀他灭口之外,其他的 一无所知。” 李玉麟道:“前不久,白妞姑娘头一次指点我去找郝大魁,结果我找到的只是个已然死了的假郝大魁,而且紧接着‘巡捕营’的人来到,分明是个陷阱,这你总该知道?” “这我当然知道,因为那个陷阱就是我们弟兄设计的。” “白妞姑娘现在什么地方,你也总该知道?” “你问那个贱丫头你去找那个钱掌柜吧,找到那个钱掌柜,自然也就能找到那个贱丫头。” 显然,杜氏兄弟是已把姑娘杜凤仪交给上司了。 李玉麟心头为之一震。 宫海波叫道:“杜如奇,虎毒还不食子呢,那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还算是人么?我恨不得一掌劈了你。” 杜如奇道:“姓宫的,我巴不得你能一掌劈了我,最好连我那个兄弟一并杀了。” 宫海波跳脚道:“你” 李玉麟抬手拦住了宫海波,道:“杜大爷,你再答我最后一问,‘穷家帮’‘北京分舵’的弟子无故失踪” 杜如奇道:“这我也可以告诉你,都是我们干的,我所以准二妞跟那个小要饭的来往,就是为从小要饭那儿获取‘穷家帮’‘北京分舵’的动静消息” 李玉麟道:“你们把‘穷家帮’的弟子弄到哪儿去了?” “做了!”杜如奇道:“做过之后洒上‘化骨散’,一个时辰之后尸身只剩下一摊黄水,任谁也难找到他们。” 李玉麟心神震动,道:“‘穷家帮’跟你们” “什么都谈不上,就因为他们耳目遍布,消息太灵通了,不先把他们逼走,李家人来到,找他们一打听,就全知道了。” 高明,谋定而后动,就难怪“穷家帮”“北京分舵”对那位李姑娘被劫事,一问三不知了。 李玉麟何止心神震动,简直为之心神震颤,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吧” 只听杜如奇道:“姓李的,你问完了?” 李玉麟道:“可以这么说,别的我只好去问那位钱掌柜了。” 杜如奇身躯一阵颤抖道:“那么,求你给我们兄弟一个痛快。” 李玉麟为之一怔:“怎么说?” 杜如奇哑声道:“我已经泄露了秘密,一旦落进他们手里,就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活着还不如死了” 宫海波叫道:“杜如奇,你还算什么汉子,既怕落进他们手里受酷刑,你为什么不自绝?” 杜如奇哑声道:“海波,谁是真正的汉子,真汉子就能不怕死?千古艰难,唯这一死啊。” 宫海波道:“你” 只说了这么个“你”字,就没再说下去。 显然,接下去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因为,杜如奇说的是理,世上还没有真正不怕死的人,连他自己也包括在内。 李玉麟再度为之心神震颤,道:“早先我就说过,我不愿杀……” 只听杜如奇道:“姓李的,我求你,你给我们兄弟一个痛快,是做好事,是免我们兄弟比死还难受十分的痛苦,我们兄弟对你只有感激。” 李玉麟心念一转,道:“杜如奇,你真怕落进他们手里受酷刑折磨,而求速死?” 杜如奇道:“谁都不愿意死,但是我知道,你要是不杀我们,我们绝难逃过他们的手。” 李玉麟神情一肃道:“那么我指点你们兄弟一条明路,跟这位见莫堂主去,倘若能死在铁霸王昔年所订规法之下,你们兄弟也对得起铁霸王在天之灵了。” 宫海波为之一怔。 杜如奇道:“海波,莫堂主还健在?” 宫海波定定神,冷然点头:“当然。” “莫堂主真在京里?” “也不错。” “那么,海波,求你看在弟兄一场份上,带我跟如风去见见堂主,我们情愿死在爷的规法之下。” 宫海波迟疑了一下,毅然点头:“好吧,李少爷” 李玉麟道:“我说不上那是什么地方,只知道东城根儿‘龙王庙’、‘拈花寺’之间有条小胡同,有座残落小寺院,坐落在胡同底,莫堂主就在那座小寺院里。” 宫海波道:“那我找得到” 李玉麟道:“那么这儿三个人就交给阁下了,我这就上‘前门大街’找那位钱掌柜去,为免发生意外,我替阁下制他们兄弟一处穴道” 话落,松了杜如奇,垂手沉腕,一指点在杜如奇的腰眼之上,转过身又一步到了杜如风身前,俯身出手,又在杜如风左乳下点了一指,最后转向宫海波抱起双拳:“告辞!” 倒射出屋,飞腾不见。 口口口 有地方就好找。 “前门”大街,没人不知道。 只到了“前门”大街,一找就找到那家“九福绸缎庄”了。 只因为那面黑底金字的招牌太大,也太显眼了,显见得这家绸缎庄不小。 这时候了,绸缎庄的几扇门板当然紧闭着,也漆黑得没有一点灯光。 门板紧闭,没有灯光,那是指前头店面。 后头住家的院落就不同了。 虽然也是夜色低沉、夜色沉静,但是有间屋里还透着灯光。 那间屋,就是这大院落里的北上房。 生意做那么大,住家的后院当然也够气派,典型的四合院,西北角还有一个相当精雅的小花园。 李玉麟从前头翻墙,就落在这个气派的后院里。 他没出声,也没敲门,一步跨到门口,抬手就推开了两扇门。 门开处,灯光外泄,堂屋里却没有人,只桌上有些残余的酒菜。人呢? 李玉麟正凝神听,只听东耳房里传出个低沉话声:“哪个混帐东西?交代过你们别来扰我” 李玉麟截口道:“钱掌柜的,不速之客到,出来见见吧!” 他这里说完话,东耳房垂帘猛掀,一个衣衫不整,脸带红热的白胖中年人当门而立,他看见李玉麟,一怔凝目:“你是……” 李玉麟道:“请出来说话。” 白胖中年人迟疑了一下,出了耳房,来到堂屋,脸上的红热也退了,疑惑地望着李玉麟,道:“请问……” 李玉麟道:“我不喜欢绕圈子,也没那心情,我来是为跟钱掌柜的你打听件事,要一个人。” 白胖中年人讶然道:“你跟我打听件事?要一个人?” 李玉麟道:“我姓李,‘辽东’李家的第三代,找你打听舍妹的下落,同时也要那位白妞杜姑娘。” 白胖中年人脸上讶异之色更浓:“你说什么呀,别是找错人了吧,我一句也听不懂。” 看神色,听这话,突然之间,李玉麟也怀疑杜如奇骗了他。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杜如奇在说了该说的之后,只求速死,似乎不该是玩花样,不该骗他,尤其是他已经各制弟兄俩一处穴道,他们俩也玩不出花样来。 一念及此,他淡然而笑:“难怪能当个小头目,钱掌柜的镇定功夫不差。” “镇定?”白胖中年人急道:“我哪里是什么镇定,我是真不明白你跟我说些什么,这样好不好,不管你是干什么来的,你是个江湖朋友绝没错,我是有点积蓄,但不多,随你拿,就算咱们交个朋友。” 好嘛!敢情拿李玉麟当了夜来的强盗了。 李玉麟听得双眉一剔,还想再说,就在这时候,一阵风来,迎面吹来一股幽香,他微为之一怔。 再想桌上残余酒菜,白胖中年人的不整衣衫及刚出耳房的脸上红热,他心头又为之震动了一下,他忍住了已到嘴边的话,迈步就要往耳房走。 白胖中年人反应挺快,脚下也挺快,横身拦住:“你要干什么?” 李玉麟入目白胖中年人的快捷反应及动作,心头为之跳动了一下,道:“你不是说有点积蓄,随我拿么?” 白胖中年人神色一松,道:“呃,原来我的积蓄没放在这儿。” 李玉麟道:“我不信,我要进去看看。” 白胖中年人显然有点急,道:“这” 李玉麟淡然一笑,道:“够了,我也没那么好心情了,你刚才拦我进耳房的行动及身法,已经泄了底了。” 白胖中年人一怔,脸色大变,一声没吭,出手就攻,右掌五指钢钩也似的,当胸就抓。 出招就是煞手,而且直取要害,只被他抓上,非开膛破肚不可。 李玉麟道:“你大概练过‘鹰爪功’,也相当自满,好,咱们试试。” 他不闪不躲,挺右掌直迎上去。 白胖中年人迟疑了一下,刹那间的迟疑,似乎是揣度李玉麟这一招的虚实,考虑是钢钩般五指径递,抑或是变招,一刹那间的迟疑之后,他招式未变,一只右掌依然闪电前递。 显然,他是决定要跟李玉麟碰一碰。 其实,李玉麟也是想先让他吃点苦头,不然就在白胖中年人那一迟疑问,他就变招改取中年白胖人的腕脉了。 虽然其间只一刹那,但这刹那间的分神,对李玉麟来说,已经是很够很够了。 双方既然都有硬碰之心,一递一迎,当然其势更疾。 只听砰然一声,闷哼倏起,白胖中年人立足不稳,一个身躯踉跄暴退,“砰”地一声,撞在了耳房门框上,震得屋子为之一晃。 再看,白胖中年人脸色苍白,龇牙咧嘴,额上现了豆大的汗珠。 倒不是撞在门框上撞的,而是他那只右掌已然齐腕断了,再也抬不起来了。 李玉麟淡然而笑:“你那‘鹰爪功’练的实在不怎么样。” 白胖中年人一声没吭,身躯疾旋,往外就跑。 显然,他机灵,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他知道,再待下去绝难讨好,也绝不会有侥幸,所以他连再次出手的勇气都没有了,打算一逃了事。 可惜,他碰上的是李玉麟。 他快,李玉麟更快,他这里身躯刚动,李玉麟已带着疾风一步跨到,一掌正拍在他颈子后头,他仍然是一声没吭,可是人已经趴下了。 李玉麟停也没停,顺势撩开门帘,跨进耳房,进耳房,只一眼,他立即心神震动,急忙收势停住。 耳房里没灯,可是外头堂屋的灯,光亮可以透射进来,藉着这点光亮,耳房里的任何一样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是间相当精致的卧房,床上,熟睡也似的躺着个人。 一个女子,衣衫破碎,浑身是伤,破碎的衣裳已经被褪了一半,雪白坚挺的酥胸,滑腻圆润的玉腿,都赤露着。 那赤露的部位.一条条血红的鞭痕交错纵横,就是铁石人儿看了也会心疼。 那个女子,赫然竟是姑娘白妞杜凤仪。 入目这情景,谁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李玉麟他再迟来一步,后果便不堪设想。 李玉麟机伶一颤而醒,一步跨到床前,拉开夹被盖住了姑娘杜凤仪的娇躯。 该盖住的盖住了,李玉麟震动的心神渐趋平静。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想了很多。 这位白妞杜凤仪身受这样的毒打凌辱,是为他。 姑娘万一被这白胖中年人毁了,也是为他。 女儿家的清白重逾性命,一旦姑娘自绝身亡,这条性命化为芳魂一缕,还是为他。 就在这一刹那间,李玉麟感到心痛,感到内疚,也就在这一刹那间,他觉得欠这位姑娘很多很多! 这,够他这辈子还的。 猛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他伸手连拍姑娘三处穴道,然后,他转身出房,一脚踢向地上的白胖中年人。 那个钱掌柜,在地上打了个滚儿,醒了,刚睁眼,李玉麟的一只脚已然落在他心口之上,微一用力,冰冷道:“万恶淫为首,你死有余辜。” 白胖中年人苍白的一张脸胀的通红,手脚动弹了一下,硬是没能说出话来。 李玉麟脚下微松,道:“说,你隶属哪个衙门,奉谁之命行事,我妹妹现在什么地方?” 白胖中年人又是一张苍白的脸,道:“我,我不知道。” 李玉麟双眉一剔,道:“我会让你知道的。” 话落,他脚下又用了力。 这一踩,白胖中年人不但血脉倒流,又胀红了脸,而且心口憋气,连出气入气都困难了。 只要李玉麟脚下再力加一分,他非胸骨塌碎、腑脏破裂,喷血而死不可。 想来白胖中年人他明白这一点,只见他胀红着脸,圆睛睁着,吃力的抬起头猛点。 这表示他愿意说了。 李玉麟脚下松了,这一松,白胖中年人脸上血丝渐退,而且胸口起落,不住剧喘,李玉麟就等他喘几口气说话。 哪知,白胖中年人在剧喘一阵之后,突然身躯一抖,两眼上翻,一缕鲜血顺嘴角流下。 李玉麟一怔,急俯身探掌,捏开了白胖中年人的牙关,白胖中年人嘴里有血,血还不住从喉咙往上冒,但一条舌头却是好好的。 这是怎么回事? 李玉麟刹时明白了。 这位钱掌柜,他是咬破了预先藏在嘴里,内藏剧烈毒药的密封蜡丸。 显然,他是宁落个服毒自绝也不肯说。 嘴里预先藏有内装剧毒的蜡丸,那是早就防着有不测的一天了。 这情形,就跟杜如奇只求他们兄弟俩速死一样。 可见,那个还不知其名的衙门,控制之严密,手段之残酷阴狠。 地上的钱掌柜,脚蹬了两蹬,嘴里的鲜血猛往外一涌,头-偏,就不动了。 李玉麟心神震动着收回了手。 究竟是谁,究竟是什么,使得杜氏兄弟跟这白胖中年人这么害怕,前者只求速死,后者不惜服毒自绝? 李玉麟心念刚动,耳房里传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虽然是低低一声呻吟,可是听进李玉麟耳中,不啻一声霹雳,他身躯一震,旋身掀帘,进入耳房。 床上,姑娘杜凤仪有了动静,只是闭着眼,皱着眉,神情不堪痛苦。 李玉麟又是一阵心疼,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姑娘。” 姑娘杜凤仪似乎怔了一下,刹时不动了,然后猛然睁开一双美目,当然,她看见了李玉麟,她忘了痛苦,娇靥上浮现极度的惊喜神色,脱口叫道:“是你?” 李玉麟微点头:“姑娘,是李玉麟。” “我,我这不是做梦?” “不是梦,姑娘。” 李玉麟刚说完话,姑娘杜凤仪猛然仰身就要往起坐。 李玉麟他一惊,就要出声阻止。 可是,迟了,姑娘已经坐起来了,人已坐起,胸前的夹被自然也就滑了下来。 姑娘发现了,一声惊呼,忙又拉起夹被躺下,不知是惊、是羞,还是身上的伤痛,姑娘她闭上美目,脸色煞白,泪珠顺眼角流下。 一个姑娘家,自己身上这样,哪还有不明白的。 李玉麟看了好生不忍,叫道:“姑娘” 只听姑娘颤声道:“我,我” 李玉麟忙道:“幸好我来早了一步。” 这话,是暗示姑娘。 姑娘杜凤仪冰雪聪明,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其实她自己也觉得出,除了胸前跟两腿裸露外,身上并没有什么异样。 尽管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是这样已够一个姑娘家,尤其像她这么一个姑娘家,羞愤得痛不欲生了。 只听姑娘颤声道:“是,是你给我盖上的?” 李玉麟明知道承认的后果,但他不能不点头,这时候的他,也没有任何迟疑,因为他引以为咎,他欠人家姑娘,他道:“是的。” “谢谢你,容我来生再报。” 姑娘颤声这么一句,听得李玉麟他心神狂震,他看得见,姑娘手并没有动,但是他知道姑娘要干什么,要怎么做。 一声:“姑娘,你不能……” 人已到了床前,右掌疾探如电,一下扣住了姑娘的香腮。 姑娘牙关开了,尽管说不出话,但她没出声,只美目猛睁,泪眼模糊的望着李玉麟。 李玉麟急道:“姑娘,你并没有怎么样,你千万不能……” 姑娘仍没出声。 “姑娘的感受我懂,姑娘的想法我也明白,但姑娘你所受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李玉麟,你要是寻了短见,叫李玉麟这辈子……” 这辈子怎么样,他没有说出口,也没有说下去—— 潇湘书院扫描,月之吻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十二章 但是,似乎用不着他说出口,也用不着他说下去,因为姑娘杜凤仪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她的娇躯猛然泛起了一阵颤抖,微微的垂下了一双目光。 这已经够了。 李玉麟松开了手,姑娘也说了话,只听她低低的颤声说道:“我没有意思让任何人为难,也没有意思让任何人负疚……” 这话,尤其是前一句,似乎是话里有话。 李玉麟心神为之一震,他沉默了一下,暗咬牙关,毅然道:“我不敢多想,姑娘几次伸援手,也许是同情我的遭遇,激于义愤,但不管怎么说,姑娘总对李玉麟有恩,将来,对姑娘,我必有所报答。” 姑娘猛抬头,含泪的美目里,神色令人难以言喻。 她颤声道:“我对你两次送信,那是我自己愿意的事,你不必管是为什么,但我希望你别误会,不要以为我是有心让你欠我什么,让你不得不对我有所报答……” 这话,更是话里有话,而且像把刀子。 李玉麟知道,她说的话虽然是实情,他不敢自作多情,男女间的一个情字,也不是那么快就能发生的。 他承认,他对姑娘不能说没好感、没感激,但那距离一个“情”字,总还欠一点儿。但是,他的措词上招惹了姑娘,也可以说是伤了姑娘的心。 他忙道:“姑娘千万别这么想,也许我的措词不当” 姑娘失色的香唇边,泛起了一丝凄然笑意。 她微摇头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为了免你耿耿于怀,我可以告诉你,两次送信,我为的不是你,为的是我爹跟我二叔,因为我知道他们两位跟令妹李姑娘被劫掳失踪有关,我只是代他们两位赎罪。” 李玉麟知道,姑娘这话,也许是真,也可能是为他着想,免他引以为咎,当作恩情,耿耿难释。 如果是前者,那倒还好,要是后者,就更让李玉麟心里难受。同时,对姑娘处境如此还能为人着想的心胸,也多了一份感触。 他不愿意再多说什么,也就是说,他不愿意勉强自己作违心之论,因为那样不但害己,而且害人。 也因为此时此刻他对姑娘的那份心,还不到他说些什么,剖白心迹的时候。 他吸了一口气,强忍住心里的激动,道:“我无意让姑娘怎么样,姑娘是位令人敬佩的孝女,但是令尊、令叔,却没有顾到骨肉亲情,他们的作为,甚至令人切齿。” 姑娘又微摇头:“这也不能怪他们两位,我妹妹至今还不知道,但是我已经听他们两位说了,我们姐妹不是他们两位的亲骨肉,甚至来自不同的两个人家。而且,是我背叛了他们两位” 李玉麟心头猛一震:“怎么说,姑娘跟黑妞姑娘,不是他们的” 姑娘微点头。 李玉麟双眉一扬,道:“但毕竟相处过若干年若干时日,也总有一份很深厚的感情在!” “对!”姑娘点头道:“养育之恩,大于生育,他们两位把我们姐妹从小带大,抚养如己出,这份恩德天高地厚,我不但没有报答,反而背叛了他们,能不让他们伤心,能不让他们寒心?” 李玉麟道:“他们本是铁霸王手下的北六省豪雄,铁霸王一代豪杰,而如今他们却卖身投靠,甘作鹰犬,是谁背叛?姑娘深明大义,做的是该做的” 姑娘截口道:“那是你的想法,我却认为自己背叛父叔,恩将仇报,罪有应得,该领受一切;不管他们两位对我怎么样,我都不会有一句怨言。” 李玉麟道:“套用姑娘一句话,那也只是姑娘的想法,他们要是知道姑娘如此孝心,如此胸襟,应该羞煞愧煞。” 姑娘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陡然一惊凝目:“你能找到这里来你把他们两个怎么样了?” 李玉麟道:“姑娘放心,我没有把他们两个怎么样,冲着姑娘,我也不好拿他们两个怎么样,他们两个已经被那位宫海波押交一位硕果仅存的莫堂主了。” 姑娘猛然睁大了美目,惊声道:“宫叔、莫堂主?” 李玉麟没有隐瞒,遂把得人带领见到那位硕果仅存的莫堂主,又得莫堂主指示找到宫海波,最后经宫海波的带领找到杜氏兄弟住处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姑娘杜凤仪脸色大变,急急说道:“昔年铁霸王所订北六省的规法,出了名的森严,他们两位一旦被押交莫堂主,岂有生理,我要……” 她忘了衣衫破碎,几成半裸,也忘了浑身带着不轻的伤势,-撩夹被,就要下床。 李玉麟一惊,顾不得拦她,扭转过身去。 他这一转身,也因为满身的伤痛,姑娘即时想起了身上的伤,发现了自己的窘态,突一声惊呼,可因伤痛,巧饰羞态!她立即收住势,重又拉上了夹被。 李玉麟没敢马上回身,道:“姑娘,你不能去” 只听身后姑娘急道:“不,我一定得去,请你……请你替我找件衣裳,随便什么衣裳,只要能穿上就行。” “姑娘” “我求你,明知道他们两位有杀身之祸,我不能不救” “姑娘以为能从铁霸王所订规法下放得了他们?” “我顾不了那么多,我不能不尽心尽力,哪怕是让我死,我求你快”、李玉麟没再说话,走至床后找出一件衣裳,递给姑娘,又转过身去。 只听一阵悉索响,姑娘很快的就把长衫罩在了外头,也顾不得合身不合身,好看不好看,强忍着痛,挪身下地,就要往起站。 她根本没法下床,刚一挺腰,忍不住痛呼一声又坐了下去,不但脸色苍白,而且额上已见了汗珠。 李玉麟转过了身,道:“姑娘的伤……” 姑娘急得流了泪,道:“我就是死也要去。” 她又要往起站。 李玉麟忍不住伸手去扶,姑娘正好抓住了他的胳膊,趁势站了起来。 站是站起来了,可是身躯颤抖,脸色更苍白,香额上的汗珠,一颗颗有豆大。 李玉麟看得好生不忍,暗一咬牙,道;“姑娘,我不得已他手往下抄,双手一上一下,已然抱起了姑娘。 姑娘一怔,旋即苍白的娇靥上泛起羞红,接着闭上了一双美目,娇躯颤抖得更厉害了。 肌肤相接,两张脸近在咫尺,兰麝幽香可闻,就在这一刹那间,李玉麟的心灵深处,泛起了一阵从没有过的激荡。 也就在这一刹那间,除了好感、感激、怜惜之外,对姑娘杜凤仪,李玉麟还动了一份情。 但是,现在已经不是他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了 就这么一路抱着姑娘,李玉麟赶到了那个寺院。 那间禅房里有灯,也有人影。 李玉麟人在半空先发话:“李玉麟带杜姑娘到,莫大爷手下留人。” 禅房门开,随着外泄的灯光里闪出一个人,正是宫海波。 宫海波一见李玉麟抱着杜凤仪,急迎,急道:“李少爷,大妞她” 李玉麟道:“阁下放心,杜姑娘只是伤重不利于行而已。” 只听宫海波道:“堂主请看,这就是杜如奇的大女儿,让他们兄弟俩折磨的,虎毒不食子,他们俩还算人?简直死有余辜。” 姑娘忙道:“不” 只听莫堂主道:“姑娘请起,老僧不敢当。” “不,老人家。”姑娘忙道:“晚辈身上有伤,不能行走,请李少爷带晚辈来见,就是来请您老人家法外施恩,手下留情。” 杜如奇、杜如风兄弟霍地转头望向姑娘。 杜凤仪叫道:“宫叔,他们两位毕竟是凤仪的爹跟叔啊!” “不!”杜如奇叫似的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们俩都不是我的骨肉,背叛我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你没死那是你福命两大造化大,用不着为我们俩求情。” 宫海波一怔,叫道:“杜如奇,你怎么说,她们姐妹俩不是你的……” 姑娘道:“不是的,宫叔,我早就知道了,可是养育之恩大过生育,我们俩也欠他们两位的大恩大德,他们无论对我怎么样,我都不会计较,哪怕是让我死……” 李玉麟道:“我要是赶迟一步,姑娘就要毁在那个钱掌柜手里,你们兄弟对她那个样,她还不顾身上的伤,跑来为你们俩求情,你们俩还算人么,难道就能不羞不愧?” 杜如奇欲言又止,低下了头。 只听莫堂主轻咳一声道:“姑娘,你用不着替他们两个求情” 姑娘一惊,急转脸过去,悲叫道:“老人家” 莫堂主神情肃穆的抬手拦住了姑娘的话,道:“姑娘,你听老衲我把话说完!” 姑娘含悲点头恭应。 话锋微顿,莫堂主接着道:“以他们两个的所作所为,若是依照爷昔年所订规法惩处,他们俩只有死路一条,而且死的很惨。但是爷已经故世多年,昔年内外十堂及弟兄们也都风流云散,各奔前程,尽管昔日十堂之中如今只剩一个我,无如我已经皈依三宝,出家为僧,佛门弟子出家人,上秉佛旨、慈悲为怀,我不打算用爷昔年所订规法惩处他们,甚至不打算拿他们怎么样” 姑娘一怔,猛为之惊喜:“老人家” 杜氏兄弟也急急猛抬头。 只听宫海波叫道:“堂主” 莫堂主截口道:“海波,你把他们押送到我这儿来,是不是信任我对他们的处置?” 宫海波道:“是的,可是” 莫堂主道:“既是这样,那你就不要置喙,任我处置,否则你就押走他们,远离我这儿,自行处置,他们的死活,我可以不管。” 宫海波欠身道:“海波不敢。” 李玉麟道:“阁下,莫堂主是当今唯一有权惩处他们的人,除开莫堂主,那就流于私刑,跟他们杀郝大魁灭口没什么两样,莫堂主这么处置-定有他老人家的道理,就全凭他老人家做主吧。” 宫海波再欠身道:“禀堂主,海波不敢再说什么。” 莫堂主道:“海波,从现在起,不要再叫我堂主,我已是个皈依三宝的佛门弟子,不再沾,也不再过问任何一件寺门外的事,你要是还念昔日情份,叫我一声老哥哥也就行了。” 宫海波低下了头,没做声。 显然,他心里不好受。 那位莫堂主,老和尚话锋微顿,转望杜氏兄弟:“我把你们俩交付一种惩罚,那就是你们的良心,让你们的良心去裁判你们俩的所作所为。不管你们俩怎么想,我认为这比世上古今任何一种规法都来的严厉,人可以逃过任何的规法,但他绝难逃过自己的良心,我言尽于此,你们去吧!” 姑娘颤抖着娇躯,忍着浑身的伤痛磕下头去:“老人家的大恩大德,凤仪不敢言谢” 老和尚道:“姑娘,和尚我不敢当,姑娘一念仁孝,已得无穷后福,和尚为姑娘喜,也为姑娘贺。” 姑娘为之泣下,悲声道:“晚辈不求后福,但求他们两位能够及时醒悟猛回头” 老和尚脸上闪过一丝奇异表情,深深看了姑娘一眼,合十低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李玉麟心神为之震颤,上前一步,抬手拍活了杜氏兄弟的穴道,道:“你们可以站起来走了。” 杜氏兄弟猛然站起。 姑娘杜凤仪支撑着要直起腰,但显然力不从心,而且还要受很大的痛苦。 李玉麟好生心痛,伸手扶起了姑娘。 姑娘道:“请拍醒舍抹,我们好走。” 敢情她还要跟杜氏兄弟走。 李玉麟迟疑了一下,就要过去。 杜如奇横身拦住,冷然道:“等等。” 霍地转脸望姑娘:“你们姐妹不必跟我们兄弟走,我们兄弟也不会带你们姐妹走,你今天的身受,已经抵过了廿年的养育,从此以后,你们姐妹是你们姐妹,我们兄弟是我们兄弟,再无任何瓜葛” 姑娘一怔,悲叫道:“爹……” “住口!”杜如奇一声沉喝,霍地转望李玉麟:“李少爷,关于令妹被劫失踪的事,我们所知有限,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你只循这条线追下去,一定可使水落石出,一定可以找到令妹.凤仪两次送信给你,任何人都明白她是为什么,还希望李少爷不要辜负了她,至于二妞,也麻烦李少爷把她送交石清,老二,走。” 一声“走”,兄弟俩闪身穿了出去,消失在禅房外的夜色里。 姑娘一声没吭,眼一闭,娇躯一晃,往后便倒。 李玉麟听了杜如奇的话,正自心神震颤,见状忙伸另一手,扶着姑娘就近坐在椅子上,随手并点了姑娘一处穴道。 只听老和尚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宫海波道:“李少爷,风仪她只是悲痛及心,昏了过去。” 李玉麟道:“我知道,我只是想趁这机会让她歇息歇息,她身心两遭重创,实在再经不起悲痛。” 老和尚道:“听杜如奇临去所言,李少爷恐怕也是怕一旦杜姑娘醒来,难以应付。” 李玉麟心头一震:“不敢欺瞒老人家,这也是玉麟的用心。” 老和尚道:“老衲我不再过问世事,但上秉慈悲佛旨,这件事却不能不管,只不知李少爷对杜如奇临走前所说的话,做何看法?” 李玉麟犹豫了一下。 老和尚道:“李少爷但请放心,老衲深知,情之一事,不能有丝毫之勉强,李少爷倘有什么不好启齿之处,请只管走,老衲可以代为解说。” 只见宫海波两眼圆睁,紧紧的盯着李玉麟,道:“李少爷,相信你不会忘了我替凤仪送信时,对你所说的话。” 李玉麟道:“不劳阁下提醒,杜姑娘对我有恩,我欠她良多……” 老和尚截口道:“李少爷,情不是恩,这种事也不是任何一方做任何报偿。” 李玉麟双眉陡扬,道:“老人家,玉麟别无所难,难只难在如今无法陪伴她、照顾她。” “这有何难?”老和尚道:“老衲愿秉慈悲佛旨伸援手,这座寺庙虽然残破,但仍可存身,杜姑娘的疗伤,以及她们姐妹的吃住,自有老衲跟海波负责,等李少爷你找得令妹之后,再接杜姑娘做安排,如何?” 李玉麟为之一阵感动,当即抱拳欠身:“多谢老人家。” 转向宫海波再抱拳:“偏劳之处,容我后谢。” 宫梅波笑了,笑得爽朗:“我一向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只你阁下不辜负凤仪,我帮这点小忙算得了什么。” 李玉麟又是一阵感动,转过脸去道:“老人家,那么玉麟告辞。”老和尚道:“李少爷,请等一等。” “老人家还有什么指示?” “李少爷太客气了,老衲不敢当,只是我那位君海老兄弟跟我做过长谈,海波刚也对我有所陈述,很明显的,令妹被劫失踪一事,牵涉着官家,而且那指使者必高高在上。因之,这件事就不是李少爷这江湖之身,一人之力所能顺利解决,我听说李少爷又跟鹰王之孙,承袭王爵的察铎小王订了交?” 李玉麟截口道:“我懂老人家的意思,但是我不打算拖累察铎。” “李少爷这话……” 宫海波道:“既是朋友,更有祖辈的交情……” “话是不错!”李玉麟道:“但是阁下有没有想到,察铎总是爱新觉罗氏的皇族,总是他们官家人,舍妹被劫失踪的事,如果一旦追查下去的结果,跟他们那位皇上有关,到那时候,叫察铎他怎么办?” 宫海波神情震动了一下:“李少爷是说会么?” 李玉麟道:“他们这位主子,不同于以往两位皇上,心性、作为也大不相同,为巩固权力,对付异己,广置秘密鹰犬,京城,甚至地方,大小事很难瞒得了他。到如今,舍妹被劫失踪一事,已经证明牵扯官家,这种事,他们那位主子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而不闻不问,以阁下看,那是什么?再则,追溯当年,跟李家曾经发生直接关系的,也只有他这位当初的四阿哥雍郡王” 宫海波神情再度震动,点头道:“嗯,这么说,允祯他确有牵连,说不定他就是个主谋,恨只恨我们这些昔年弟兄竟然认贼作父、卖身投靠,甘心被他利用。” 老和尚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宫海波道:“既是这样,李少爷还真是不好拖累察铎。不过,若是照另一种说法” 一顿,话锋忽转:“算了,这是我的看法,李少爷未必愿意听,我还是不说了。” 李玉麟淡然道:“阁下的看法,想必是从大处着眼,若是为匡复大计,为我汉族世胄,不妨就找察铎,让这位继承乃祖性情的‘神力鹰王’,凭他蒙古铁骑的力量,跟他们这位皇上乱上一乱。” 宫海波一点头,道:“对,我不否认,我就是这主意。” 李玉麟淡然一笑。道:“多谢阁下指点,但是恐怕阁下还不甚了解‘神力鹰王’祖孙,他们祖孙一般的刚正不阿,一般的嫉恶如仇,但也一般的赤胆忠心,毕竟是他们的主子,他们的皇上,到头来他们还能把允祯怎么样。何况,再怎么样,他们祖孙绝斗不过一个皇上,尽管他们祖孙拥有一支精锐的蒙古铁骑,允桢他却拥有天下的兵马,内有能臣,外有虎将,到头来吃亏还算小事,一旦触犯大罪,削爵、抄家,祸及九族,念当年一段不平凡交情,李家不能这么做。” 宫海波脸色变动,肃容道:“宫海波见浅,李少爷令人敬佩,只是官家衙门、秘密机关这么多,杜如奇兄弟一条线索等于就此中断,李少爷你从何着手、从何查起?” 李玉麟道:“那就是李玉麟的事了,常言说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庙既坐落眼前,还愁有什么查不到的么?告辞。” 他一抱拳,闪身疾出,腾射不见。 宫海波望着门外,没动,也没说话。 老和尚却把一双目光没注在姑娘杜凤仪脸上,再诵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口口口 夜是黑暗的,黎明前的夜更暗。 黎明前的外馆,不但黑,而且一片寂静。 就在这黑暗而寂静的当儿 两条人影轻如幽灵,捷如闪电,出现在浓郁的夜色中,一闪而没入黑暗而寂静的外馆之中。 黑暗而寂静的外馆中,立即响起一声叱喝:“什么人大胆夜闯外馆?” 随听另一话声划空响起:“烦请代为通报,民等有急要大事求见王爷。” 接着是一个豪猛话声沉声道:“带他们进来。”- 声恭应,外馆一间精舍里,灯光立时亮起,藉着透射而出的灯光,可以看见,院子里,互相对立的站着四个人。 站在精舍前而背对精舍的,是两个神态威猛的黑衣壮汉,正是察铎身边四名蒙古勇土里的两个。 站在对面而面向精舍的两个人,赫然是杜如奇、杜如风兄弟、只听一名蒙古勇士道:“王爷有令,跟我进见。” 他转身先行向精舍,杜氏兄弟双双一欠身跟了过去,另一名蒙古男士则紧跟在杜氏兄弟身后。 推开精舍两扇门,那精雅的小客厅里,察铎已披着一件袍子冷肃的站立着。 带杜氏兄弟进了精舍,前一名蒙古勇士立即闪身站向一旁。 杜氏兄弟入目察铎的威仪,不知是敬畏还是习惯,连忙垂下目光齐声道:“民等叩见王爷。” 话落,双双拜了下去。 对百姓,察铎一向爱护,尤其对江湖人,察铎更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及敬重,他微抬手: “两位不必行此大礼,请起来说话。” 杜氏兄弟跪着没动。 杜如奇道:“民等死罪,不敢起身!” 察铎微一怔:“两位是江湖道上” 杜如奇道:“不敢欺瞒王爷,民等原是当年北六省江湖道铁总瓢把子手下弟兄” 察铎又一怔:“啊,原来是当年铁霸王手下的北六省豪雄,我更当不起两位的大礼,快快请起。” 杜氏兄弟仍没动,杜如奇道:“王爷,铁总瓢把子过世多年之后,民等已变节移志,投效官家,如今在官家一个秘密机关里当差,现在腰牌呈上王爷,请王爷过目。” 察铎三度一怔。 就在他这一怔神间,杜氏兄弟已各高举双手,呈上他们那面腰牌。 察铎脸上变了色,当两个蒙古勇士接过腰牌,双手呈上的时候,他看也没看,冷肃的道: “弄了半天你们是这时候跑来扰我,有什么急要大事?” 杜如奇道:“民等” 察铎沉声道:“你们还能算是北六省的豪雄,还能算是百姓吗?” “回王爷!”杜如奇道:“民等已然背叛机关,身犯大罪,自知必然除名,而且难免一死。” 察铎目光一凝。 “呃,你们已然背叛了机关,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王爷!”杜如奇道:“民等提个人,王爷一定知道,‘辽东’李家的第三代李玉麟。” 察铎再度一怔:“玉麟?我当然知道,又何止知道,他怎么了?” “王爷既知道李少爷,当也知道李少爷的令妹,李姑娘被劫失踪一事?” 察铎忙道:“对,我知道,我知道” 神色一动,急道:“你们跟我提他妹妹被劫失踪的事,难不成你们” 杜如奇一低头道:“民等兄弟二人,就是李姑娘被劫失踪一事里的关键人……” 他话还没说完,察铎已劈胸一把,硬把他提了起来,圆目环睁,威棱暴射,震声道: “你怎么说?” 杜如奇大惊,两眼直望着察铎。 两个蒙古勇士齐上前一步,紧紧监视着他。 杜如奇倒还相当镇定,道:“王爷明鉴,民等兄弟就是冒死到王爷面前来出首的。” 察铎环目两道威棱瞪视了他片刻,松手、沉腕,喝道:“说。” 杜如奇砰然一声,又跪了下去,道:“禀王爷,整个事情的经过是民等兄弟接奉密令,然后按令给潜伏在‘山海关龙家车行’的郝大魁,郝大魁侦知李姑娘搭乘‘龙家车行’的马车后,传书飞报民等兄弟,再由民等兄弟秘密上报,然后李姑娘就被劫失踪了。” 察铎怒笑道:“好,好极了。这件事果然跟官家有牵扯,你们是哪一个秘密机关的,奉谁之命行事?” “回禀王爷,到如今民等只知道在官家一个秘密机关里当差,却根本不知道是哪一个秘密机关。” “你怎么说?” “回王爷,早在多年前,民等兄弟带两个女儿在‘天桥’唱大鼓卖艺,有个人找上民等兄弟,问民等兄弟愿不愿为官家-个秘密机关效力。当时民等兄弟初到京里,谋生不易,昔年弟兄又都风流云散,失却连络,为在京里立足及往后诸多方便,就变节移志答应下来。当时那人就留下了这两面腰牌,往后,每月的薪饷及传令报信都经指定一秘密处所,民等兄弟自己往该处或取或送。不但从此没见着那人,也没再见着任何一个人,民等兄弟知道,不过是那秘密机关外围的通风报信角色,但为了那月月不断的薪饷及在京立足之方便,也就一直当这个差当到了如今。” 察铎叫道:“好严密、好厉害的秘密机关,可是你们等于什么都不知道,这算什么出首?” “禀王爷,民等兄弟虽不知道隶属,甚至等于一无所知,但京早几个营,都认识这种腰牌,而且畏之如虎,王爷如循这条线索追查,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察铎呆了一呆,一点头道:“对” 目光忽地一凝,道:“你们两个见过李玉麟了?” 杜如奇道:“见过,而且还不止见过一次” 接着他把邂逅李玉麟的经过,以及乃女姑娘凤仪两次送信李玉麟,终使李玉麟找到已被灭口的郝大魁,及循线找到他们弟兄俩的经过说了一遍。 察铎静静听毕,道:“这么说,你们刚跟他分手不久?” “是的。” “既然你们已经把该说的告诉了他,为什么还到我这儿来出首?” “回王爷,李少爷要自己循线追查,不愿惊动王爷,他以一个江湖人的身份,况且他李家正是官家对付的对象,追查起来绝不如王爷查起来方便。民等兄弟有赎罪之心,却帮不上他什么忙,更加上背叛机关,死路一条,所以只有到王爷面前出首,斗胆奢望,求王爷保民等兄弟不死。” 察铎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好,看在你们两个有赎罪之心,跑到我这儿来出首,使我能帮玉麟这么个忙份上,我就保你们两个不死。” “谢王爷恩典。” 杜氏兄弟一起磕下头去。 “我还不知道你们姓什么、叫什么?” “民等兄弟杜如奇、杜如风。” 察铎转脸望两名蒙古勇士:“把他们带下去安置了,任何人不许泄露,否则别怪我严惩重办。” 恭谨答应声中,两名蒙古勇士把杜氏兄弟带了出去。 这时候,东方微透曙色,天已经亮了。 察铎脸色铁青,威态怕人,冷笑自语:“还是跟官家有牵扯,还是跟官家有牵扯,既是这样,我插手得理所当然,玉麟他就不能怪我,让我来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来人!” 外头一声恭应,跑进了另两名蒙古勇士。 “给我备马!” 两名蒙古勇士一怔,一名道:“爷,天刚亮!” 另一名道:“您还没吃早餐呢。” 察铎道:“我不瞎,难道我看不见天刚亮?我要出去办事去,顾不得吃了,你们谁怕饿,谁就别跟我去。” 入目察铎的脸色,再一听这话,两个蒙古勇士忙道:“不怕,我们不怕。” 二话没说,忙退了出去。 转眼工夫之后,察铎带着四名蒙古勇士,五人五骑,飞也似的驰出了外馆,铁蹄翻飞,划破了北京城晨间的宁静。 UUU 察铎带着四名蒙古勇士,五人五骑,直驰“九门提督府”。 刚到“九门提督府”前,只见禁军站列,另外还有几个“查缉营”的人,门口几匹马,九门提督善琦,正从门里出来。 察铎一马当先驰到,善琦忙迎在马前打千。 九门提督都打千,其他的人当然都连忙跟着拜下,善琦道:“卑职见过王爷,不想也惊动了王爷的虎驾。” 察铎为之微一怔:“你一太早匆忙出门什么事,又是什么事也惊动了我?” 善琦听得也一怔:“怎么,王爷不是为‘查缉营’的事……” “‘查缉营’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 善琦微-迟疑,赔上一脸强笑:“也没什么,只不过出了点小事,需要卑职去料理- 下。” 察铎一眼就看出了他没说实话,冷然一笑,道:“一点小事也劳动你这个‘九门提督’的大驾,‘查缉营’的统带真是太会当差,太会办事了,既是小事那你就待会儿再去,我就是来找你的,先让我把我的事办了再说。” 善琦一惊忙道:“王爷,‘查缉营’的事不能耽误” “你不是说小事么,小事有什么不能耽误的?” “禀王爷,是,是” “究竟是怎么回事?说!” “王爷” “善琦,上-回你经过‘宗人府’在皇上面前打我的小报告,我还没跟你算帐,你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 善琦一见神力王变了脸,怕了,他苦着脸道:“禀王爷,卑职天胆也不敢,是王爷那位姓李的朋友,夜入‘查缉营’劫持了富山,卑职要是再不去,富山的命就没了。” 敢情是李玉麟夜闯“查缉营”,劫持了统带富山,显然他已经采取行动了。 察铎心头跳动了-下,冷笑道:“你是怕我知道这事之后,又伸把手护李玉麟,是不是?” “这个,这个” 察铎冷笑道:“不让我伸手,就凭你们,还能把他怎么样?” “让我知道对你们只有好处,我的事就到‘查缉营’再办,走,我跟你们去一趟。” “是,是。” 这位“九门提督”,他只有恭应的份儿。 于是,一行浩浩荡荡又奔向了“查缉营”,蹄声震天。 口口口 “查缉营”到了,门口接驾的一见,一行人马驰到,慌忙两扇门大开,在接驾的行礼下,察铎一骑当先驰进了“查缉营”。 “紫禁城”里他也照样骑马,何况这小小的“查缉营”? 马就停在了前院,在几个班领的簇拥下,察铎带头儿,一行人直奔后院。 后院的戒备如临大敌,几百名“查缉营”好手,弓上弦、刀出鞘,把座签押房重重包围,水泄难通。 九门提督来了,本就该行礼,多来了位神力王,带队指挥的几个班头,更是忙行大礼: “见过王爷,见过大人。” 一声“王爷”,惊动了签押房里的,门口出现了两个人,李玉麟跟那个小胡子统带,小胡子统带的脸色显得好白。 察铎抬手一拦,道:“玉麟,不用出来,我们这就进去。” 李玉麟跟小胡子统带富山又退了进去。 察铎转脸向四勇士:“你们四个留在外头” 一顿转脸又向善琦:“你跟我进去。” 善琦一惊,有点犹豫。 察铎一声冷笑:“你就是凭这个胆儿干‘九门提督’的?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他伤到你,他也不会伤你,走。” 话落,一把抓住了善琦的胳膊,大步行向签押房。 可怜善琦,鸡肋难当虎腕,哪容他说个不字?只好跟着走了。 进签押房看,李玉麟跟统带富山都站在那儿,富山忙行下礼去:“王爷、大人。” 李玉麟也向察铎欠了个身:“王爷” 察铎道:“先声明,我是一大早去找善琦碰上的,你们先办你们的事儿吧,我暂作壁上观。” 他也真绝,居然能作壁上观。 李玉麟微一怔,深望察铎一眼,然后转向富山:“统带,如今军门大人已经来了。” 富山望了望善琦,不但迟疑,还窘迫畏缩。 善琦轻咳一声,脸色微沉,端起了架子:“究竟是什么事,你非要派人把我请来不可,还不快说?” 富山微微低下了头,道:“回大人,是,是关于那面腰牌。” “腰牌?什么腰牌?” 李玉麟伸出了手,手里正托着郝大魁那面腰牌,道:“军门大人,就是这面腰牌,这位统带他认得,而且敬畏异常,可是说不出来处,只说奉军门大人之命,无论何时何地,见到这种腰牌就要礼让三分” 善琦脸上变了色,沉喝道:“富山,你竟敢” 一顿道:“他胡说,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腰牌。” 九门提督,“查缉营”的统带,上司跟下属这么对质,这么争先恐后的事恐怕是绝无仅有的。 李玉麟淡然一笑道:“统带,这么说你是尤中生有,骗词胡说了?” 不知道为什么,富山一惊,忙道:“不,确是” 善琦惊怒沉喝:“富山” 富山苦脸道:“大人,卑职是不得已,他说过,只要卑职所说不实,他就要杀卑职啊!” 善琦脸色煞白:“难道我就杀不得你?” 富山道:“这” “好了,好了!”察铎突然摇手说了话:“我不能再听下去,看下去了,我要是再听下去,看下去,我会臊死” 善琦脸上没表情。 富山忙跪下下去:“万求王爷做主。” 察铎沉喝道:“给我滚起来。” “谢王爷恩典。” 富山忙爬了起来。 察铎转望善琦:“善琦,巧了,这也正是为什么一大早我跑去找你的事。” 善琦一怔。 李玉麟道:“王爷” 察铎道:“玉麟,你能不能等我跟这位军门大人说完话?” 李玉麟一点头道:“可以,不过我要提醒王爷-点,这是我的事。” 察铎道:“现在你还能说这是你的事?” 李玉麟道:“王爷” 察铎道:“玉麟,你妹妹被劫失踪,只要不沾官家,你可以说那是你的事,我也曾经答应过你,只要不沾官家,我就不闻不问。可是情势发展至今,谁也不能再说这只是你家的事,事实上你也是找官家的这个‘查缉营’查问究竟,我能不管么?我身为官家人,身为大清朝世袭的‘神力鹰王’,凭王法肃官威,有什么不对,又有什么不该,何况我早就奉有密旨查办这件事?” 善琦脸色一变。 李玉麟目光一凝:“王爷奉有密旨” 察铎道:“不错,事涉官家,我身为人臣,你说,你是让我听你的,还是让我听皇上的?” 的确,这,这不管说给谁听,谁都不能说这位“神力鹰王”该听李玉麟的。 李玉麟双眉微扬,沉默了-下,道:“王爷既然这么说,我也相信王爷说的是实情,我不敢再持异议。不过,我不能不提醒王爷一声,尽管王爷奉有密旨查办此案,但是到头来可能会很为难,而我这个江湖人就没这层顾虑,所以,王爷不如趁现在撒手不管。” 这话察铎还能不懂? 他笑了,扬眉而笑:“玉麟,你把我们家当成个什么家,我们家的人,当成什么样的人了,就算有什么为难,那也是我的事,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既然事涉官家,尤其我奉有密旨,我是非管不可,而且要管到底,你的好意,我心领。” 李玉麟还想再说什么,察铎已霍然转望善琦:“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 善琦忙道:“卑职听见了。” “既然知道我一太早跑去找你就是为这件事,你怎么跟我回话?” 善琦脸色更白,额上见汗:“回王爷,卑职实在不……” 察铎沉喝道:“你敢再说个不字” 沉腕亮出杜氏兄弟那两面腰牌:“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有这个秘密机关的两个人跑到外馆我那儿去出首。他们说各营、各衙门奉有密令,只见这种腰牌,必得礼让三分,你身为九门提督,兼步军统领,会不知道?你敢再说个不字我听听?” 善琦脸色大变,立即怔住。 李玉麟入目两面腰牌,心头不由为之一震,道:“王爷,那出首的两个人是” 察铎道:“你先别忙问,等我把眼前事问出个究竟来之后,我自会告诉你。” 转眼望善琦:“善琦” 就在这两句话工夫中,善琦已定过了神,他嗫嚅着道:“王爷,既有所谓秘密机关的人到王爷面前出首,难道他们就没有对王爷有所密禀” 察铎环目一睁,震声喝道:“大胆,现在我问的是你,你就得给我说,不要说我奉有密旨,就算我没奉密旨,杀了你一个九门提督,还不信有谁会拿我怎么样。” 善琦道:“这个卑职知道,可是” 察铎环目威棱暴射,一点头道:“好,我让你死的没话说霍地转过脸去:“富山,你可曾对李玉麟说过,‘查缉营’奉军门大人之命,只见着这种腰牌,就要礼让三分?” 富山都要哭了,畏缩的望善琦:“这个,这个” 察铎冰冷道:“富山,大概你是认为,别人都杀得了你,我就杀不了你,那我就试试看,杀一个‘查缉营’的统带,有谁会把我怎么样。” 不远处墙上挂着一把腰刀,察铎一步跨过去,伸手就摘了下去,当他再跨回来的时候,铮然声中,腰刀已然出了鞘。 富山魂飞魄散,机伶暴颤,急道:“王爷开恩,王爷开恩,卑职是说过,卑职是说过。” 察铎提着刀望善琦:“你听见了吗?” 善琦不但脸色发白,连话声都发了抖,但他毕竟是个九门提督,多少还能力持镇定,道: “王爷明鉴,富山他是情急乱诬。” 察铎气的抡刀背就要砸过去:“到了这时候了,你还敢……” 李玉麟眼明手快,伸手拦住:“王爷,这一刀背下去,即便是死,也不过是死个九门提督而已,舍妹还是不知道下落。” 察铎猛然跺脚扔刀,刀擦着善琦的耳朵飞过去,“噗”地一声插在了墙上,入墙及半,刀柄乱颤,力道之猛吓人! 善琦吓得后退一步,一声惊叫脱口而出。 察铎伸手,劈胸一把揪过善琦:“善琦,算你命大,不过你命大也只是眼前,一旦我押你进宫” 李玉麟截口道:“王爷,恕我插嘴,一旦你押这位军门大人进宫,人证当面,他可能是准死活不了,这条线也就此而断,我试问,王爷再上哪儿去找舍妹” 察铎道:“在他没死之前找他要,我不信他死到临头还不说。” 李玉麟道:“王爷,现在这位军门大人,是不是也死到临头?” 察铎为之一怔。 李玉麟接着又道:“若说一个九门提督如此胆大妄为,擅立秘密机关,派人劫我李家人,王爷你信不信?” 察铎脱口道:“我当然不信。” “那么”李玉麟道:“一旦九门提督被杀,这条线到这位军门大人而断,即使王爷你不信,你还要怎么追下去,又从何追起?” 察铎脸色变了:“你是说” “王爷!”李玉麟道:“谁能让这位九门提督怕他尤甚于怕你这位明明奉有密旨的‘神力鹰王’?横竖都是死,这位军门大人求的又是什么?是不是已经不想可知?” 察铎脸色大变,震声道:“你的意思我懂,可是我还是不信,尤其我进过宫,他下旨让我查办此事。” 李玉麟道:“王爷不是个糊涂人,怎么这点道理都想不透,既是王爷不信,那么王爷您说,横竖都免不了一死,这位军门大人咬紧牙关不承认,坚不吐实,是怎么回事?” 察铎道:“这既然你那么想,为什么你还在这儿查问什么究竟?” 李玉麟道:“王爷,我需要证据,我要证据确凿,让他无从狡辩。” 察铎道:“这就对了,你要我信不难,拿出证据来。” 李玉麟道:“证据就在这位军门大人身上,请王爷把他交给我。” 察铎一怔:“你是说” 李玉麟道:“他现在已经不怕死了,因为横竖都是一死,他现在求的只是报偿,只是代价,我不让他死,王爷也不会允许我这个江湖人杀他,可是我能让他比死都难受。” 察铎脸色一变:“你是要用” 李玉麟淡然一笑:“老王爷久称宦海中的江湖人,王爷您也承袭了他这一点。” 察铎迟疑了一下,猛点头:“好。” 虎腕微震,善琦已踉跄冲向李玉麟。 李玉麟伸手拍了善琦的穴道,又抬腿一脚踢出,善琦跟富山倒作了一堆。 察铎道:“你怎么不” 李玉麟道:“不急,我等王爷走了之后,也请王爷从此置身事外。” 察铎扬眉道:“玉麟,你怎么还” 李玉麟道:“王爷,我请您不要再管,不要再追下去了。” 察铎作色道:“玉麟,你要是还念两家的交情,拿我当朋友,就不要再说这种话。” “王爷,我就是念两家的交情,拿王爷您当朋友,所以才请王爷就此罢手,就此置身事外。” “玉麟,你还是认为” “王爷,我刚说过,谁能让善琦怕他尤甚于怕您,不想可知,横竖都是死,善琦他求的是代价,难道这您还没想通?” 察铎道:“你刚说的我听见了,我要你拿出证据来,你也该听见了。” “王爷,我有九成把握,一旦在善琦身上下了手,他的招供就是证词,我所以要等王爷走了再下手,是怕王爷落个把朝廷大员,尤其是掌管内城九门钥匙的九门提督,交给个江湖人逼供。即便王爷您奉有密旨,至少也要挨一顿训斥,万一再因授人以柄,落个罪名,我这个李家的第三代,愧对两家的交情-”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在乎,也不怕。” “王爷显然还是不相信?” “我进宫见过他,他听说之后不但大为震怒,还立即下旨要我查办,我实在不能相信。” “王爷,您太仁厚了,他是料准了,无论谁追查,这件事也只能查到这位九门提督为止,就算你能追查到他,请问,您又能拿他怎么样,能为一个人在江湖的李家,跟他闹翻?就算您跟他闹翻了,又能怎么样?” “我,我不能拿他怎么样,至少我可以逼他交出你妹妹来,然后我马上回蒙古,就此不入京来朝。” “王爷,恕我直言一句,您逼不了他,他是一国之君,除非天下满汉百姓,满朝满汉文武,谁也逼不了他。但是,满朝满汉文武,有几个会听您的,天下满汉百姓,又有几个会那么做?王爷,‘神力鹰王’世代赤忠,李家不能落个造反叛上的罪名。” 察铎静听之余脸色连变,等到李玉麟把话说完,他脸色已黑里泛青,道:“我什么都不能,那么你又能怎么样?” 李玉麟道:“王爷明知道,我能怎么样。” 察铎震声道:“不,玉麟,你不能。” 李玉麟正色道:“王爷,只他交还舍妹,舍妹安然无恙,冲‘神力鹰王’四个字,李家可以不为已甚,否则,李家不惜家破人亡,王爷您要原谅。” 察铎也承袭了乃祖的一颗天不怕、地不怕的虎胆,而如今闻言他竟机伶一颤,道:“玉麟……” 李玉麟道:“王爷,李家能为‘神力鹰王’想,您也应该为李家想一想,孰可忍、孰不可忍!” 察铎的脸色又是一连数变,突然,他脸色一转肃穆,一转凝重,道:“现在,究竟是不是他,还不知道,你妹妹是不是能平安回去,也还不知道,是不是?” 李玉鳞道:“可以这么说,不过” “现在没有什么不过!”察铎道:“先听善琦怎么说再说。”—— 潇湘书院扫描,月之吻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十三章 李玉麟目光一凝:“王爷” 察铎道:“玉麟,我知道李家人,你也应该知道我家的人,我不会走,更不会就此罢手。” 李玉麟凝视了察铎片刻,他点了头,说道:“好吧。” 话落,抬手,隔空一掌拍向善琦。 善琦身躯一震而醒,他接着又是隔空一指点了过去。 善琦像突遇一阵澈骨的寒风吹袭,人为之机伶一颤。旋即,整个身躯抖了起来。 越抖越厉害,牙关也磕得格格作响,转眼工夫之后,他呻吟出声,整张脸变了,不但变了颜色,似乎整张脸都扭曲了。 两眼暴睁,张口欲叫,可却叫不出声,只听见他喉头格格作响。 然后,他满地乱滚、乱抓,整齐的穿戴完了,两手十个指头都抓出了血,喉头的格格响,变成了野兽般的低吼。 察铎有一颗虎胆,但他没有一付铁石心肠,他忍不住叫道:“善琦,你还不说?” 善绮想叫叫不出声,他又哪能说什么,只见他不住的点头。 察铎忙抬眼:“玉麟” 李玉麟飞起一指点了出去。 善琦突然不动了,也突然趴下了,满身大汗涔涔而下,虚弱得死了似的。 察铎要说话。 李玉麟抬手拦住了他。 转眼工夫之后,善琦突然哭了,老泪纵横,鼻涕直流,而且哭出了声,说了话,话声低弱而含混:“王爷,请赐卑职一死 察铎要说话。 李玉麟却抢了先,道:“军门大人,谁无父母,谁无儿女,你又何忍,要是再不说,李玉麟我只有再” 善琦哭着、喘着。骇然而叫:“不,不,我说,我说” 察铎神色一紧,喝道:“善琦,你快说!” 善琦又喘了一阵,道:“是,是” 察铎忙道:“是谁?是不是宫里” “不,不是,不是” 察铎神色猛然一松:“那是谁?” “是,是” “到底是谁?” “鬼,鬼,是鬼” 李玉麟微一怔。 察铎喝道:“胡说!” “王爷,真是鬼!” 察铎火了,伸手打算揪起善琦。 李玉麟拦住了他,道:“军门大人,你堂堂一个九门提督,食朝廷俸禄,会听鬼的?” “不,那个鬼不是普通的鬼。” 李玉麟“呃”地一声道:“不是普通鬼,那他是一个什么样特殊的鬼?” “他说,他说他是奉了先皇帝诏命,在世间驱使一帮人为朝廷效力,他所驱使的那帮人,都有这种腰牌,-旦见着,就要礼让三分” “你就那么相信,那么容易听了他的?” “我本不相信,甚至认为是妖人惑众,居心叵测,当即喝令护卫把他拿下,哪知,哪知两名护卫还没近他的身,就七窍冒血,倒地气绝,他还说我要是不听他的,就会跟两名护卫一样 “所以,你怕了?” “我想既是为朝廷效命,也没有什么不好,所以,所以……” “难道你就没有想到上报朝廷?” “他说过,不许我上报,否则也会要我的命,我的一举-动不要想瞒过他,还是真的,第二次来见,我的一举一动他清清楚楚。” “那么怎么见得他就是鬼呢?” 察铎忍不住道:“玉麟,你听他鬼话连篇。” 李玉麟道:“王爷,听听何妨!” 一顿,道:“军门大人请说。” 善琦道:“他是鬼,他能突然出现在你眼前,也能突然消失不见,脸色惨白,阴森逼人。” 李玉麟眉锋微一皱,沉吟未语。 察铎道:“玉麟” 李玉麟道:“王爷,我相信这位军门大人说的是实话,江湖上再顽强凶残之徒,尝过‘搜魂’之苦后,都宁死不敢再尝第二遍,这位军门大人的一身骨头,硬不过他们。” 察铎叫道:“怎么你也相信” 李玉麟道:“王爷,我信与不信,可以待会儿再说,眼前事,应该是到此为止了,这位军门大人再也问不出什么了,王爷也可以回府了。” “不!”察铎道:“说什么我也不信” “那么王爷打算怎么办?再问这位军门大人?” 察铎呆了一呆,猛然跺了脚:“这是什么事儿,这是什么事儿,我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王爷!”李玉麟道:“阴曹地府的事儿,已经不归您管了吧?” 察铎目光一凝:“玉麟,你” 他环目突闪异采,接道:“不,不见得,没听善琦说么,那个鬼,奉先皇帝诏命,驱使-帮人为朝廷效力,这不还是官家事么?” 李玉麟呆了一呆,苦笑摇头:“王爷,那么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察铎道:“不用换地方,就是这儿,你把富山的穴道解了。” 李玉麟迟疑了一下:“也好。” 一脚踢出,富山霍然而醒,睁眼一看,忙又跪伏。 敢情天生就是这么个骨头。 只听察铎喝道:“滚起来,把善琦扶出去。” 富山一怔,如逢大赦,忙叩头谢恩,爬起来扶起善琦就要走。 李玉麟道:“军门大人,鬼既然不让你上报,眼前‘查缉营’的事,你最好也别往上惊动,否则小心后果。” 善琦机伶一颤,半声没吭,像得了场大病似的,任由富山扶了出去。 察铎道:“我正打算往宫里报,你为什么不让善琦……” 李玉麟道:“王爷,善琦的吐实是万不得已,您又何必先走漏风声,打草惊蛇?” 察铎道:“吐实,打草惊蛇?你还是相信善琦,还是以为是宫里……” 李玉麟道:“王爷,别忙,咱们慢慢剖析这件事,我绝对相信善琦所说的话,只是他让人给唬了。” 察铎目光一凝:“你是说” “先皇帝要是顾念朝廷,阴间有那么好能耐的鬼可以驱使,还用什么人?即使是要用人,又哪用得着什么腰牌?” 察铎一怔,猛点头:“对,该死的善琦,他就想不到” 李玉麟截口道:“王爷,不是善琦想不到,而是千古艰难唯一死啊!” 察铎道:“你是说善琦怕死,所以他宁愿相信” 李玉麟道:“王爷不觉得善琦所说的那两个护卫,死的太怕人了么,官做久了,十有八九都懂得怎么明哲保身。善琦以九门提督兼步军统领,要权势有权势,要荣华有荣华,宦海之中,仕途之上,到这个地步不容易,事又不关己,他何必非做明白人不可?” 察铎道:“你认为是这样?” “那么以王爷高见?” 察铎咬牙切齿,道:“该死,朝廷之上尽是这种官,朝政怎么会好,百姓怎么会不受委屈?” 李玉麟淡然道:“我不敢说是为君上者使然,因为古来各朝代不乏明君,而各朝代也不乏这样的臣下,但是对当今这位皇上来说,却是另当别论。” 察铎道:“为什么?” 李玉麟道:“王爷,您可能不知道,也可能比我更清楚,当今这位皇上在未登基前,跟众家阿哥之间,为争储位,便已广设秘密机关,网罗奇人异士,侦察机密,打击对手,登基之后,不但大力铲除异己,更在各大臣身边,各地方衙门安置秘密心腹,以作监视,所以朝廷之上,甚至于普天之下的一动一静,他莫不了如指掌。那么,善琦以九门提督兼步军统领,掌管内城九门钥匙,负责京畿一带安宁,这么一个重要京官,他的一言一行,一动一静,这位皇上又怎么会不知道?知道而不闻不问,您说这是什么?” 察铎浓眉一皱,道:“玉麟,你还是认为……” 李玉麟道:“王爷,不要管是不是我认为,你认为怎么样?” 察铎没有说话,但是,很明显的,他的脸色已经变了。 李玉麟道:“所以我说这件事您不能管,宁可落个抗旨不遵,或是办事不力,因为……” 察铎震声道:“玉麟,你不必再说什么了,你的好意我懂,可是我还是不能不管,否则老人家头一个饶不了我,甚至我不配是他老人家的孙子,不配承袭这个‘神力鹰王’爵!” 李玉麟还待再说,突然神情震动,脸色一变,道:“王爷,咱们不让走漏消息,可是消息恐怕已经走漏了。” 察铎忙道:“怎么?” 李玉麟道:“善琦刚说,他的一举一动,瞒不了那个‘鬼’,我认为并不是那个‘鬼’真无所不在,无所不知,而是善琦身边埋伏的有人,暗中监视,我不敢说这跟现今那位皇上有关,但是,我敢说嫌疑总是有的。” 说完二人前后走了出来。 眼前只有察铎的四个蒙古勇士在,他们一见察铎跟李玉麟出来,忙迎了过来。 察铎道:“走,咱们上‘九门提督府’去。” 四勇士刚一声恭应,李玉麟心里一动,忙道:“王爷,请等等。” 察铎正要往外走,闻言立即停住。 李玉麟望四勇士:“四位可知道,‘九门提督府’有没有人来过?” 那最右一名道:“善琦跟富山还没从签押房出来的时候,他府里的总管来过。” 察铎脸色一变,急道:“现在人呢?” “走了,一听说善琦、富山跟您还有这位李少爷都在签押房里,他就走了。” 察铎猛跺一脚:“该死,快。” 他就要走。 李玉麟伸手一拦,道:“王爷,来不及了,‘九门提督府’可以不用去了。” 察铎道:“你是说” 李玉麟道:“有您在,他必然想得到,善琦会吐实招供,他也想得到,您跟我咱们都不是糊涂人,一定会想到善琦身边有埋伏,您以为他还会回九门提督府,等咱们找上他么?” 察铎又猛跺一脚:“该死,咱们改找善琦,他人呢?” 一名勇士抬手往前一指,道:“富山扶着他往前去了。” “走。” 察铎他刚要往前去,只听急促步履响动,从前头一前二后的走来了三个人。 那三个,前头是一个穿戴整齐、头顶双眼花翎的瘦老头儿,后头两个则是大内侍卫打扮,佩着腰刀的壮汉。 察铎微一怔,脱口道:“怎么宫里来了人了?” 宫里来了人了,看瘦老头儿的穿戴跟那根双眼花翎,当是领侍卫内大臣,那两个壮汉当真也就是大内侍卫了。 李玉麟心头为之一震。 转眼间,瘦老头儿带着两个大内侍卫走近,一甩马蹄袖,几步外打下千去:“叩见王爷。” 察铎道:“起来说话。” “谢王爷。” 瘦老头儿站起来哈腰微退,没等察铎说话,便道:“皇上有旨,请王爷即刻进宫一趟。” 这时候派领侍卫内大臣到这儿来召“神力鹰王”进宫,只怕是 察铎浓眉一扬:“等我一下,我办点事就跟你进宫。” 瘦老头儿忙道:“禀王爷,皇上的旨意是请王爷马上进宫。” 察铎迟疑了一下,猛点头:“好,我就跟你马上进宫,带路。” 瘦老头儿恭应一声,又打一个千,带着两名大内侍卫转身而去。 察铎没看李玉麟,带着四名蒙古勇土跟了上去。 李玉麟也没说话,就跟在后头往前行去。 “查缉营”的人都在前院,由统带富山带领,列两旁,躬身恭送,见李玉麟跟在后头却没一个敢动。 李玉麟却到了富山面前,突然停了下来,道:“军门大人呢?” 富山吓了一跳,忙道:“回府去了。” 李玉麟没再多说一句,转身往外行去。 门外,连察铎跟四勇士的坐骑在内,共是八匹骏马,八个人翻身上马,纵骑驰去。 等富山带着人赶出大门,李玉麟已经不见了,问站门的,居然谁也没看见。 口口口 片刻工夫之后,李玉麟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九门提督府的后院里。 后院里静悄悄的,看不见人,也听不见人声。 亭台楼榭-应俱全,善琦究竟在哪一间? 一个下人模样的白胖汉子,端着一个盖碗从长廊上走了过来。 莫非是给善琦送的? 李玉麟紧盯着他,只见他到了长廊尽头一间前停下,恭声道:“禀夫人,参汤送到。” 那一间门开了,一个丫头打扮的姑娘当门而立,接过盖碗,又问了一句,道:“夫人问,大人回府了没有?” 那汉子道:“还没有。” 那姑娘转身进去了,又关上了门,那汉子也转过身顺长廊又走了过来。 敢情善琦还没回府,哪儿去了? 李玉麟容他走到,闪身上长廊截住了他。 那汉子一惊急道:“你……” 李玉麟含笑道:“不要怕,我在‘神力鹰王爷’左右当差,你们大人还没有回府?” 那汉子定过了神,道:“还没有。” “哪儿去了?” “一早让‘查缉营’派人请去了。” 敢情“查缉营”里的事儿,“九门提督府”还不知道。 李玉麟道:“你们总管大概也不在?” “是的,总管出去了,还没回来。” “我跟你打听一下,你们总管姓什么、叫什么,当初是怎么进来的?” “你问这” “王爷让我来打听一下,军门大人还没回府,总管本人也不在,我只好问你了。” 那汉子道:“我只知道我们总管叫查尔,当初他是怎么到府里来的,我就不清楚了。” 这是可能的,一个下人,未必知道总管是打哪儿来的,怎么进府的。 李玉麟道:“那么,府里有谁知道?” 那汉子道:“恐怕得问我们军门大人了。” “怎么,除了你们军门大人,府里就没别人知道?” 那汉子道:“你想嘛,别人谁会管这种事儿?” 这倒是,府里上下,有吃饱了没事儿,操心这种闲事儿? 李玉麟皱了皱眉,这一趟是白来了,沉默了一下之后,他二话没说,腾身拔起,直上空中,走了。 那汉子站在长廊,傻了眼。 口口口 出了“九门提督府”,李玉麟皱眉沉思,眼下这唯一的线索,就在这个“九门提督府” 的总管查尔身上。 查尔的来处,只有这个“九门提督”善琦知道,可是,善琦又哪儿去了呢? 当然,善琦是躲了,未必是躲他李玉麟,因为他不会想到,李玉麟还会来找他,他躲的是察铎。 如果是躲察铎,他能躲到哪里去呢,当然是躲到安全得能让察铎拿他没办法的地方。 而那种地方,李玉麟还不知道,也没法找,如果知道,也就不必再找这个九门提督府的总管查尔了。 也就是说,这条线索,到这儿已经断了,至少目前是断了,因为,善琦也好,查尔也好,暂时是不会再露头了! 那么,只有一个办法了,这个办法就是 查尔不但可以暂时不露头,甚至可以永远不露头,因为他只不过是“九门提督府”的- 个总管。 而,善琦是掌管内城九门钥匙的堂堂“九门提督”,他总不能老不露头,如果他能老不露头,那就足以证明他是得到了大内的默许,到那个时候,再直接闯大内找那位皇上要人也不迟。 一念及此,李玉麟心里总算好受点儿,他走了。 口口口 禁宫大内,那位领侍卫内大臣带着察铎往长廊上疾走,两名佩刀的大内侍卫紧跟在察铎身后。 倒不是为防察铎会怎么样,而是,以他们的身份再怎么着也不能走到“神力鹰王”的前头去。 当然,那位领侍卫内大臣是在前头带路,自是例外。 长廊的正中间,有间屋,门口站着两名佩刀的大内侍卫,门口,长廊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还站着不少个,那间屋,是御书房。 来到御书房外,站门的两个大内侍卫恭恭敬敬的躬下身去,对察铎,也是对那位领侍卫内大臣。 那位领侍卫内大臣,则恭恭敬敬的躬下身:“神力王爷到。” 只听御书房里传出个冷峻话声:“进来。” 那位领侍卫内大臣恭应一声,哈腰退后。 察铎浓眉一扬,大踏步行了进去。 御书房里,只那位黄衣人在,隆科多是不是刚由暗门进密室去,那就不得而知了,察铎上前躬身:“四叔。” 黄衣人的胜色冷峻阴沉,没答理,径自走到书桌后坐下。 察铎明知道情形不对,可是他不怕,道:“您要见我?” 黄衣人冷冷抬起了眼:“我交给你的差事儿,你给我办得怎么样了?” 察铎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当即道:“四叔,我正在办。” “正在办,正在哪儿办,又是怎么个办法儿?” 察铎道:“四叔,您明知道我在哪儿,要不然您派去的人不会直接上‘查缉营’找我。” 黄衣人一点头道:“不错,我知道你正在‘查缉营’,可是我问你,你为什么找善琦?” “四叔,难道善琦不能找?” 黄衣人霍地站了起来:“你这是跟我说话?难道我派人找你,找的不是时候,你不高兴,所以才这么大火气?” 察铎态度上软了些,毕竟他面对的是皇上:“察铎不敢。” 黄衣人道:“我没说善琦不能找,我把这个差事儿交给了你,只要有理由,有必要,就算是王公大臣也能找,只是我要知道你的理由,你的必要。” 这位皇上说的是理,他有权这么问,老实耿直,从来不知道玩心眼儿的察铎,只得把杜氏兄弟上外馆找他出首的事,据实禀奏。 听完了察铎的话,黄衣人脸色变了一变:“所以你找善琦?” “是的,我只有找善琦。” “你就那么相信姓杜的兄弟?” “他们没理由骗我,我也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们,既有人出首,我就该查个清楚。” “好!”黄衣人一点头道:“那我再问你,如果杜氏兄弟的说词属实,如果毛病确是出自善琦身上,善琦他有多大的胆、有几个脑袋,敢搞什么秘密组织?” “四叔,善琦他还没这个胆” “对,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善琦他没这个胆,那么是谁给他的胆,你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九门提督出了这种事,我这个皂上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打算往我这个皇上身上追?” 没想到他自己这么直说出来了。 察铎浓眉一扬,道:“察铎不敢,不过” 黄衣人挥手截口:“不要不过,你问过善琦了,他怎么说?” 察铎也只有把善琦的说法据实禀奏。 话刚说完,黄衣人就拍了桌子:“荒唐,简直鬼话连篇。” 察铎道:“四叔,我宁可相信善琦,否则,京里有这么个秘密机关,连善琦身边都埋伏上了人,一直对臣下无所不知,控制得极为严密的您,居然会一点儿都不知道……” 黄衣人砰然一声又拍了桌子:“察铎,你这话什么意思?” 察铎毅然道:“四叔,我不敢有什么意思,可是我不能不请您告诉我,这件事究竟是不是您” “大胆。”黄衣人凛目大喝。 察铎倏然住口。 黄衣人接着冷笑:“果然,你追来追去追到我的头上来了。” “四叔,您原谅我直言,如果善琦的话不能信,那么根据这些事实来看,让人实在不能不怀疑您” “好,好,好!”黄衣人截口怒笑:“察铎,要不是看在老人家份上,我就马上要你的脑袋,我召你进宫,本来是当面问你的罪的,没想到你竟问起我的罪来了” “四叔,我有什么罪?” “你还不承认?我问你,你跟善琦一块儿上‘查缉营’去,为的是什么,到头来逼问善琦的是你,还是另有别人?” 察铎心神震动,毅然道:“我承认,李玉麟先劫持富山,然后逼问善琦……” 黄衣人截口道:“这就是你的罪,你知道这是什么罪?李玉麟他是什么人?善琦、富山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他逼问,李玉麟他以民犯官,富山是‘查缉营’的统带,善琦更是堂堂的九门提督,而你,就在当场,居然任由他那么做,察铎,你……” “四叔,这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自然有人密报,只问这是不是你的大罪?” 察铎沉默了一下:“我不敢不承认” “承认就好,”黄衣人立即接了话:“冲着老人家,我不愿意拿你怎么样,可是我也不能不惩罚你,否则往后我无以对别人,从现在起,我追回给你的旨意,把你关在宫里三个月,让你好好思过” 察铎一惊,也一急:“四叔” 黄衣人像没听见,喝道:“来人。” 一声恭应,那位领侍卫内大臣带着两名大内侍卫急步而入,进门拜倒在地。 黄衣人道:“把‘神力鹰王’押进后宫。” 那位领侍卫内大臣一惊猛抬头。 察铎急叫:“四叔,连逼问善琦的事您都知道,那么那个秘密机关……” 黄衣人道:“我说那个秘密机关我不知道。” “那么善琦他就该杀。” “那是我的事,不要你管。” 察铎急了,叫道:“四叔,您分明是……” 黄衣人冰冷道:“察铎,我分明怎么样?” 察铎道:“那个秘密机关的事您分明知道,您也分明是袒护善琦,这是为什么,难道您真……” “大胆!”黄衣入嗔目暴喝:“我说我不知道,难道我这个皇上说的话不算数,你信不过?” 察铎道:“察铎不敢,可是事实上……” 黄衣人猛一摆手,道:“没有什么事实上,你知道不敢就好。” 一顿,转望地上跪的领侍卫内大臣跟两名大内侍卫,喝道:“还不快滚起来,把人给我押走。” 领侍卫内大臣恭应一声,带着两名大内侍卫连忙站起。 察铎叫道:“四叔。” 黄衣人截口怒道:“察铎,你敢抗旨?” 察铎虎目圆睁,头上绷了青筋,但是他微微低下了头:“察铎不敢,但是察铎不服。” 黄衣人冷笑道:“只你思过三个月,你就会心服口服,押下去。” 领侍卫内太臣忙一声恭应,冲察铎躬了身:“王爷。” 察铎脸色铁青,一句话没再多说,转身大步行了出去。领侍卫内大臣带着两名大内侍卫,忙跟了出去。 望着那察铎雄伟背影,黄衣人脸上浮现起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只听他道:“你、李玉麟,都一样,跟我斗,差得远呢!” 就在这时候,他身后密室的门,也就是那座书橱,缓缓移开了,从里头走出了隆科多。 只听他笑道:“是啊,乳臭未干的两个小孩子,想当初咱们钩心斗角,逐鹿大内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怎么会是你的对手?” 黄衣人脸上那栗人的笑意一敛,回过了身:“舅舅。” 隆科多道:“恭喜,贺喜,你打了一场胜仗,心愿就要达成了。” 黄衣人目光一凝,道:“勇舅,您这话……” 隆科多笑哈哈的道:“还瞒我?别忘了舅舅我是干什么的,你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舅舅我了,我已经摸透了你的心意,明白你这几步棋了。” 黄衣人看了看他,道:“舅舅,我是什么心意,又是哪几步棋?” 隆科多道:“你所以在这时候扣住察铎,就是让那个李家人没了他这个臂助,又故露几个破绽在先,也就是为诱使那个李家人闯大内找你,你好给他李家扣上个罪名,这么一来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对付李家人,对不对?” 黄衣人未置可否,又问道:“舅舅以为,我露了哪些破绽?” 隆科多道:“扣住察铎,未必能让那个李家人闯大内,因为那个李家人原就不希望察铎插手,也就是说,他有几分怀疑这整个事件是出自大内指使,他顾念他们两家的那段交情,不愿意连累察铎。可是一旦善琦安然无恙的露了面,他就能肯定这整个事件确是出自大内的指使,他就非闯禁宫不可了。” 黄衣人道:“还有么?” “当然还有,”隆科多道:“你一面宣召察铎进京,一面挑动德俊骐劫掳李家那个丫头,原就是有意让察铎插手于这件事。你料准了,基于他们两家的那段交情,察铎只一知道这件事,他就非管不可,而你又在这节骨眼儿上扣住了察铎,难保消息不马上传到蒙古去。远在蒙古的那个老的,他不管便罢,只有任何动静,你就也能给他扣个罪名,然后下旨远在陕甘的年羹尧,统兵拦截,进而平定。这原是你一着极为高明的一石两鸟之计,为只是这两家当初都置身世外,没帮你的忙,舅舅我看得对不对?” 黄衣人笑了,笑得很爽朗,道:“舅舅,您不愧是我的首席智囊。” 隆科多听得仰天大笑,笑得极其得意,就在他得意仰天大笑的当儿,黄衣人眉宇间飞闪懔人的阴鸷之气。 可惜,隆科多他没看见,甚至一点儿也没觉察! 口口口 察铎身边的四个蒙古勇士等在宫门外,等了大半天了,还没见他们的王爷出宫,不免有点焦急。 焦急归焦急,谁也不能,也不敢闯进宫去问个究竟。 “神力鹰王”虽然是特准紫禁城骑马,可是这四个,还不够进宫的份儿。 正自焦急,宫门里走出了那位领侍卫内大臣,带的还是那两名大内侍卫。 四蒙古勇士一见,不由为之一喜,正要迎上去问上一问,那位领侍卫内大臣却已经先开了口:“你们是不是在‘神力鹰王’身边当差的?” 那四个当然是齐声应是。 那位领侍卫内大臣道:“你们不用在这儿等了,神力鹰王爷暂时不会出宫了,你们还是回外馆去,或者干脆回蒙古去吧。” 四个人不由都一怔。 “回外馆,干脆回蒙古,什么意思?” “我们王爷暂时不会出宫了,为什么?” 那位领侍卫内大臣道:“神力鹰王爷让个江湖人当着他逼问九门提督,犯了大错了,皇上下旨,命他在宫里思过三月,这是鹰王爷,换个旁人早要了脑袋了。” 那四个,惊住了。 领侍卫内大臣说完话就要转身进宫门,那四个定过了神,一声叫就要抢过来。 两名大内侍卫的腰刀出了鞘。 领侍卫内大臣回声沉喝:“你们想干什么,难道想加重鹰王爷的罪不成?” 这句话吓人,那四个硬没敢再动一动,只是眼睁睁看着那领侍卫内大臣带着两名大内侍卫又进入了宫门内。 这可怎么办? 那四个急了,急归急,可没乱了方寸,这都是跟在察铎身边训练出来的。 四个人匆忙一商量,有了决定,四人四骑分作两路,各自抖缰磕马,飞也似的驰去。 口口口 片刻之后四个蒙古勇士里的两个,赶到了“承亲王府”,翻身下马,求见兰珠格格。 神力鹰王爷身边儿的蒙古爷们儿,站门的亲兵哪敢慢待,让进门房之后,马上就往里通报。 没一会儿工夫,“承亲王府”的总管来到了门房,把他们两个带了进去。 到了后头,在花厅前的院子里见着了兰珠格格,旁边还有个白净文弱的公子哥儿、那是贝子爷玉璋。 兰珠格格的脸色有点冷,一见面就问:“怎么只你们两个来,你们王爷呢,他好大的架子呀!” 一名蒙古勇士道:“回格格.我们王爷出事儿了。” 另一名接着道:“就是为这我们俩才来见您的,另两个赶回去外馆放‘玉翎雕’回蒙古去,给老王爷报信儿去了。” 一听这话,兰珠格格的脸色不冷了,忙问所以。 一个蒙古勇士把杜氏兄弟出首,察铎赶往“九门提督府”找善琦,然后听说李玉麟夜闯“查缉营”劫持富山,又跟善琦赶到“查缉营”的经过说了一遍,一直说到察铎被召进宫。 另一名蒙古勇士则把那位领侍卫内大臣告诉他们的,告诉了兰珠格格。 兰珠格格一听也急了,急得直跺脚:“察铎他,活该,他就是不听我的,如今玉璋。” 贝子玉璋人都傻了,没听见,兰珠格格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像大梦初醒,“呃”了一声,道:“什么?” “什么,你睡着了呀?”兰珠格格道:“你进宫跑一趟去,打听一下察铎的情形,马上回来告诉我。” 玉璋他白了脸:“啊,让我这时候进宫?我,我不敢。” 兰珠格格一听有了气:“你怎么这么没用,你又不是察铎,谁还会把你也扣在宫里?亏你还是个男人家,要你帮忙的时候一点也派不上用场,好,你别去,看我以后还理你。” 玉璋吃了一惊,也急了,道:“兰珠,你别生气” “那就快去,你帮我这个忙,我不会忘记你的好处的。” 不知道是怕兰珠不理,还是冲着这句不忘他的好处,玉璋他提着心,吊着胆,硬着头皮走了。 玉贝子一走,兰珠马上又问两个蒙古勇士:“李玉麟呢,他跟你们王爷在‘查缉营’分手之后上哪儿去了?” 两个蒙古勇士都说不知道,他们还是真不知道。 兰珠道:“先找玉麟,一定要找着他,等我换件衣裳,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没等两个蒙古勇土说话,兰珠格格就一阵风似的拧身往后去了。 两个蒙古勇士只有站在那儿等了。 口口口 李玉麟他哪儿也没去,人在前门大街一家客栈里,他打算耗着等,只等看看善琦露不露面,只善琦安然无恙的露了面,那就可以断定毛病出在大内,他就要硬闯进宫找那位雍正皇帝胤祯! 因为,这种事,大内绝不可能不知道。 众所周知,雍正皇帝他不同于前两位,在他还是阿哥的当年,就广置秘密机关,登基之后更是用来铲除异己,监视臣下。 九门提督论官不算大,但是论重要却是极其重要个职务,他的一举一动,这位皇上不可能不加以掌握。 还有,察铎这趟进宫,一定会当面直陈,雍正皇帝他更不可能不知道了,那么,如果善琦他还能安然无恙的露面,毛病不是出在大内,是出在哪儿? 堂堂九五之尊的一个皇上,居然用这种手法劫持一个李家姑娘,除了为报复李家的第二代当年没帮他的忙,应该没有别的,而对一个万乘之尊的皇帝来说,未免有点小题大作—— 潇湘书院扫描,月之吻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十四章 李玉麟一个人坐在房里,脑海里不住的盘旋这些,没把心思放在善琦所说的“鬼”上去。 因为即便有那个“鬼”,那也一定是秘密机关的“人”,要找秘密机关,就得先找“九门提督府”那个总管,其关键还在善琦身上。 而等善琦露了面之后,到那时候再找善琦,就远不如直闯大内来得直接了! 至于察铎的被召入宫,他认为顶多也只是挨一顿训斥,他绝没想到察铎会被扣在宫里,而且一扣就是三个月。 他这里正在想,一阵杂乱而急促的步履声传了进来,进这个院子分作几路,紧接着到处响起了敲门声。 这是什么事儿? 李玉麟正自凝神,一个步履声直奔他这间屋来到,门上马上响起了剥啄。 李玉麟道:“哪位?” 门外响起个话声:“客官,是我,伙计。” “门没上闩,进来吧。” 门开了,匆忙进来个伙计,一哈腰,赔上一脸强笑:“请问客官,号簿上登记的姓名李玉麟,是不是您?” 李玉麟道:“伙计,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伙计脸色一白:“客官,既然没错,那就请您高抬贵手换家客栈吧,我们也不敢得罪您!” “伙计,你什么意思?” “客官,您千万包涵,‘九门提督衙门’刚在各处城门贴出告示,说要捉拿要犯李玉麟,有知情不报,或者是窝藏……” 李玉麟霍地站了起来:“有这种事?” 伙计吓得一哆嗦,往后就退:“客官高抬贵手” 显然他是以为李玉麟要对他怎么样。 李玉麟没心情解释,道:“伙计,告示确是‘九门提督’衙门贴出来的?” “是啊,不信你可以去看……” 哪有这么说话的,这是什么用心? 伙计话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脸一白,忙又把嘴闭上了。 李玉麟想了一下,道:“谢谢你,伙计,你们不为难我,我也不连累你们,我这就走。” 他还是说走就走,丢下一块碎银,往外就走。 伙计怔了一怔,忙从桌上抓起碎银,往外就追:“客官,我们不能收您的店钱” 等他追出了屋,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影,伙计又怔住了。 缉拿告示已经贴出来了,李玉麟他可不在乎,出客栈他就顺着前门大街往北走,他要看看告示去,看看告示上署名、用印的,是不是还是善琦。 伙计说告示在各城门口贴得都有,那么这座前门,也就是“正阳门”一定贴的有。 伙计没骗他,老远他就看见“正阳门”右边围了一大堆人,城墙上高贴着一张告示。 走近看,没错,是张缉拿告示,缉拿的是他李玉麟,罪名是擅闯官署劫持朝廷官员,出告示的也确是九门提督衙门,署名用印的,正是善琦。 显然,善琦还安安稳稳干着他的九门提督兼步军统领。 只是,告示上只有姓名而没有画影图形,这么一张缉拿告示,抓起人来就不好抓了,除非认识李玉麟的,除非李玉麟逢人就报名,否则脸上又没写字,谁知道他是李玉麟,上哪儿抓去? 李玉麟并不在乎缉拿他,他只是要证实九门提督善琦是不是安然无恙,现在已经证实了,善琦乌纱帽戴得稳,确是个“福星高照”、“官运亨通”的人物,那么,李玉麟他就要闯大内了,而且决定就在今夜! 口口口 兰珠格格也知道“九门提督”出告示,缉拿李玉麟的事了,她根本没上“九门提督衙门” 去质问,因为她已经听说了事情的经过。 她知道“九门提督衙门”在一个理字上站得很稳,她更明白,在背后给九门提督撑腰的是什么人,她不能找上“九门提督衙门”去,因为那不但没用,后果还会跟察铎一样。 不过她绝不可能像察铎那么幸运,察铎身后有位远在蒙古的神力老王爷,她背后只是个承亲王府。 承亲王府比起神力鹰王来,可就差多了。 这就是兰珠格格跟察铎不同的地方,别看她平素刁蛮、任性,一旦碰上了正经事儿,她不但细心,而且肯用脑筋,甚至根本眼光就比察铎看得明白,看得远,也许,因为她总是个女儿家。 可是,尽管她细心,她肯用脑筋,甚至根本眼光就比察铎看得明白,看得远,而且她也明知道承亲王远不如神力鹰王,格格她还是有件事令人费解。 那就是为什么她还敢管这件事,难道她会不知道日后那种可怕的后果? 这,恐怕只有她自己才明白了! 她现在要做的,只是找李玉麟。 可是,这么大一座北京城,她跟李玉麟在京里的关系搭不上一点边儿,上哪儿找李玉麟去? 带着两个蒙古勇士,东一头、西一头,几乎把外城都跑遍了,就是没李玉麟的一点影子。 尽管是骑着马,可是人也够累了,唯一的安慰是府里派人送来了信儿,玉贝子进宫打听的结果,察铎安好无恙,吃、住都挺舒服,就是被人看守,不准擅自行动。 尽管如此,这对察铎来说,对“神力鹰王”四个字来说,已是很够受,很够受了。 这当儿,三人三骑正到“天桥”口上,马还挺精神,可是人,累加上急,似乎已有点儿 “无量寿佛!”一声清悦佛声传来,一位中年美道姑单掌立胸,拦在马前。 谁也没看见她是哪儿来的,兰珠格格根本没那心情,她一声:“你们身上谁带有银子? 替我布施点儿。” 她一带马头,就打算从美道姑身边绕过。 美道姑却伸手扣住了健马辔头:“女施主,贫道化的不是黄白之物,贫道化的是女施主的片刻工夫。” 兰珠格格一怔:“你怎么说?” 美道姑道:“请女施主借一步说话。” 两名蒙古勇士催马过来了:“你想干什么,还不快放手?” 美道姑视若无睹,听若无闻,只望着兰珠道:“女施主是不是在找个人?” 兰珠格格心头一跳,忙道:“你知道……” 美道姑道:“请女施主借一步说话。” 兰珠格格迟疑了一下,毅然点头道:“好,哪儿?” 另一名蒙古勇士忙伸手:“您……” 美道姑道:“有人犯个‘查缉营’小小统带,九门提督衙门都贴出了缉拿告示,出家人何来天胆,怎么敢,也与世无争,没必要侵犯皇族亲贵,何况身旁还有两位都能以一当十,来自蒙古的勇士?” 这话,说得更明白了,连两位蒙古勇士听得也一怔。 兰珠格格毅然道:“你带路。” 美道姑松了健骑辔头,微一稽首:“请随贫道来。” 她转身进了一条小胡同。 兰珠格格催马跟了去。 两个蒙古勇士当然紧跟在后。 美道姑在前带路,一阵左弯右拐,到了一户人家墙外,一看就知道是这户人家的后门,美道姑她推开了那两扇门,道:“只好烦劳三位下马,把坐骑拉进来了。” 她先进去了。 兰珠格格跟两个蒙古勇士下了马,三个人,三匹马,进了门再看,只见眼前是个后院,亭台楼榭一应俱全,只是荒废已久,不过从前的亭台楼榭,甚至-草一木看,可以想见,当初一定是美景如画。 只听美道姑道:“这儿是贫道早年一位兰闺好友的故居,廿年没人居住了,是以荒凉如此,好在亭里还能坐人,女施主请过去坐吧。” 兰珠格格站着没动,凝望着美道姑,道:“人呢?” 当然,她问的是李玉麟,已经到了地头儿了,仍没见着李玉麟,她自是要问。 美道姑像没听见,含笑微拍手:“请女施主亭里坐。” 兰珠格格见她装听不懂,不答话,心里疑虑顿起,当然更不会听她的,往小亭里去了: “我问你人呢?” 美道姑微微一笑:“看来女施主仍然信不过贫道,既如此,那又何必跟贫道上这儿来?” 兰珠格格有点不耐烦了,眉梢儿一扬,就要说话。 美道姑紧接着又是一句:“女施主要找的那个人姓李,没有错吧?” 兰珠格格一听这话,心里刚起的一点疑虑马上又云消雾散,没再说一句话,毅然迈步行向小亭。 两个蒙古勇士要跟。 美道姑抬手一拦,道:“最好让女施主一个人过去,你们两位就在这儿等会儿吧,要不随便找个地方坐坐。” 兰珠格格闻言,脚下不由一顿。 美道姑笑了:“贫道只为想跟女施主掏心密谈,他们两位尽可以在这不远处监视,贫道要是有什么异动,他们两位赶过去相救,一定来得及。” 兰珠格格迟疑了一下,转望两个蒙古勇士:“你们俩就在这儿等待吧。” 两个蒙古勇士忙道:“您……” 美道姑一笑道:“这是贫道没什么恶意,否则的话,就算两位近在咫尺也救不了这位女施主,两位信不信?” 两个蒙古勇士扬了浓眉,一个道:“是么?” 美道姑道:“不信两位可以试试,我就要出手了,两位小心。” 话落,抬手,作势欲拍。 两个蒙古勇士冷笑声中,抬手就要封架。 美道姑拍势忽变,一条手臂如灵蛇,手掌也闪向掌影,疾快如电,一闪递出。 两个蒙古勇士见状刚一怔,美道姑的手掌已在他两个胸膛之上各按了一下。 只这么轻轻按了一下,两个其壮如山、魁伟高大的蒙古勇土却已立足不稳,各自退了三步,那刚泛起的冷笑,在那两张威猛的脸上凝住了。 美道姑微一笑:“怎么样,两位?” 兰珠格格不能算是个会家,可是满旗女儿必须习武,学武也成了风尚,兰珠格格自不例外,耳濡目染的结果,她绝对算得上一个“懂家”,还能看不出美道姑一身所学高出两个蒙古勇士太多? 别说他们两个,就算再加上她,三个一块儿算,也绝难在美道姑手下走完三招。 像这么一个人,真要是有恶意,她还不是惨定了? 兰珠格格定过了神:“你们两个还是待在这儿吧。” 她向着小亭走了过去,美道姑微一笑,跟了过去。 两个蒙古勇士没再动,也没再说话。 进了小亭,兰珠格格老实不客气的往下一坐,道:“我已经跟你过来了,人在哪儿,说吧。” 美道姑道:“小亭离他们两位不算远,可是只要咱们说话的声音小一点,他们两位还是听不见。” 兰珠格格娇靥一扬,道:“你我说话为什么要怕他们听?” 美道姑笑笑道:“书有未曾为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三清弟子出家人,无欲无为,绝没有不可对人言之事,贫道这是为女施主着想。” 兰珠格格道:“为我?你大可不必,我更没有怕他们知道的事。” 美道姑没再多说,微一笑:“是么,那么咱们往下说,试试吧” 一顿。 接道:“女施主所以急着找那位姓李的,想必是为要帮他的忙,管他李家的事,是不是?” 兰珠格格一怔:“你怎么知道?” 美道姑道:“先请女施主答贫道的问话。” 兰珠格格迟疑了一下:“不全是。” “那么,”美道姑道:“另一个原因,是为急着告诉他,‘神力鹰王’已经被扣留在禁宫之内了?” 兰珠格格吓了一跳,霍地站起,震声道:“你怎么也知道你究竟是谁?” 美道姑道:“贫道自号‘出尘’,三清弟子出家人。” “你” “女施主只知道贫道没有恶意,只知道三清弟子出家人出尘,又何必多问其他?” “可是,前者你或许可以凭猜测,只是,后者你绝不可能知道” “女施主,贫道已经知道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女施主,这无关重要” “不,这很要紧,我要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是谁的人!” “女施主,贫道心目中只有三清,谁的人都不是,要是,贫道就不可能跟女施主你说这么多,更不可能跟女施主你有以下的话了。” 兰珠格格深深的看了美道姑出尘两眼,道:“你还要跟我说些什么?” 美道姑出尘道:“‘神力鹰王’前车可鉴,女施主你还要管李家的事么?” 兰珠格格毅然道:“当然要管,我不怕。” 美道姑出尘微一笑:“女施主这句话颇令贫道安慰,既敢跟贫道说这句话,至少表示女施主没把贫道当成大内的人。” 兰珠格格一怔,一时没能接上话。 其实,她那句话一方面固然是她相信美道姑没有恶意,另一方面可也是冲口而出。 只听美道姑又道:“只是,女施主那‘承亲王府’,远不如这位‘神力鹰王’远在蒙古的后台硬,女施主就不为你‘承亲王府’的福祸着想吗?” 兰珠格格心头震动,柳眉双扬:“我早想过了,我顾不了那么多,明知道有这种事,叫我不要管,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不如让我死了好。” 美道姑出尘道:“女施主刚烈,而且嫉恶如仇,令人敬佩,只是,大清朝自这位主政以来,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那么女施主你为什么就从来不闻不问呢?” 兰珠格格一时没能答上话来,怔了一怔之后才道:“那是因为我管不了,事实上并不是不想管。” “那么,”美道姑出尘道:“李家的这件事,手法虽不同,目的却一样,女施主就以为自己管得了么?” 兰珠格格又复一怔,道:“这……这不同” “应该不同,”美道姑出尘道:“否则女施主也不会连‘承亲王府’未来祸福都不顾了,只是,那不同恐怕还在于李玉麟这个人,以及女施主对李玉麟那份不为人所知的心意,对么?” 兰珠格格一惊,娇靥也猛一红:“你怎么知道” 美道姑出尘微一笑:“贫道虽是个三清弟子出家人,毕竟总是个女儿家,而且也是个过来人。” 兰珠格格道:“怎么,你” “女施主,”美道姑出尘道:“情非孽,爱也不是罪,贫道在没有皈依三清之前,在早年年轻的时候,就不能偷偷的中意过谁?” 兰珠格格羞红透耳根,她低下了头,可是旋即她又抬起了头,娇靥上犹带三分酡红,毅然道:“不错,我承认我对李玉麟动了情愫。” 美道姑出尘道:“女施主真是令人既敬又爱,这,女施主愿意让那边站的两位听见么?” 兰珠格格娇靥又增三分酡红,她低下了头,道:“不愿意。” “那么女施主现在总该知道,贫道为什么请女施主到亭子来密谈,而不请那两位跟过来的道理了吧?” 兰珠格格微微的点了点头。 “女施主现在是不是也相信,贫道这个三清弟子出家人,是朋友,而不是敌人了吧?” 兰珠格格又点了点头。 美道姑出尘道:“那么,今夜三更时分,请女施主到‘陶然亭’去,到时候,在那个地方,女施主一定能见到急着找的那个人。” 兰珠格格忙抬头:“真的?” “女施主,朋友是不会骗朋友的。” 兰珠格格毅然点头:“我相信你,只是,你究竟是” “贫道刚不是说过了么?” 美道姑出尘道:“只要女施主知道三清弟子出家人出尘,知道贫道是友非敌,信得过贫道,又何必多问其他?” 兰珠格格还待再说。 美道姑出尘已然道:“女施主,你我密谈就到此为止,女施主也已经知道了想知道的,可以请了。” “我最后再问一句。”兰珠格格道:“你为什么愿意告诉我?” 美道姑出尘道:“贫道是个出家人,也是个过来人,出家人胸怀慈悲,过来人深知一个情字能生人、能死人,也因为贫道敬爱女施主用情真挚而深,所以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兰珠格格道:“那么你看我能?” 能什么,她就此打住,没说出口。 美道姑出尘微一笑:“贫道记得,听女施主说,刚才那一问,是女施主的最后一问。” 兰珠格格娇靥再泛酡红,垂下螓首,道:“我觉得你好像能知人所不知,事关一个‘情’字,谁不希望能预知将来是个什么结果?” 美道姑出尘道:“女施主,贫道虽是个出家人,但却不愿老把天意挂在嘴上,贫道坚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要问将来结什么果.那么看你现在是怎么栽?” 兰珠格格猛抬头,一双美目深望美道姑道:“我懂了,谢谢你,以后我还能见到你吗?” 美道姑出尘道:“这贫道不敢说,那要看女施主是不是还需要见贫道了,应该能吧。” 兰珠格格道:“那我告辞。” 她出小亭走过来,接过坐骑,带着两个蒙古壮汉走了。 美道姑出尘站在那座小亭里,眼望着兰珠格格那刚健婀娜,无限美好的身影转出后门不见,她喃喃道:“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口口口 夜,北京城的夜色宁静,紫禁城里的夜色更美,那一圈护城河,河水清澈,垂柳丝丝,夜色尤其美而宁静。 二更刚过,护城河畔,那丝丝垂柳后,出现了一条颀长人影。 今夜微有月色,藉着那微弱的月光看,那条颀长的人影,正是李玉麟。 他站立的地方,正当紫禁城的西南角,望着那座角楼,他正要吸气腾身,突然 身后传来一声轻微异响。 这声异响极其轻微,简直就像飞花落叶,虫走蛾闹,但却没能瞒过李玉麟的听觉,他一收势,就势霍地旋身。 就在他霍然旋身的一刹那间,一条淡淡黑影映入眼帘,黑影就在三丈外,全身上下似被一层薄雾笼罩着,分不清是男是女,尤其惊人的是,黑影不是站在地上,而是离地尺余,飘浮在那儿。 李玉麟看得心头一震,脱口轻喝:“什么人?” 那黑影没答话,也一动不动。 李玉麟猛然想起了善琦所说的“鬼”,说“鬼”,那当然不是“鬼”,至少李玉麟不相信那是“鬼”。 既是人,足不沾地,飘浮半空,全身上下又被一层薄雾所笼罩,这又是什么武功? 不管是什么武功,这总是送上门来的线索,因为,这座“北京”城里,除了善琦所说的“鬼”以外,不该再有别的“鬼”。 一念及此,一声冷笑,李玉麟闪身就扑。 他的扑势疾快如电。 而那黑影,李玉麟不动他不动,李玉麟一动他也动,他的动,是随风飘去,而且速度之快,绝不在李玉麟之下。 一扑落空,在李玉麟来说,是绝无仅有的,他心神震动,凝目再看,那黑影也停住了,仍然飘浮在三丈外。 李玉麟双眉一扬,闪身再扑,就在李玉麟闪身的同时,那黑影也动了,也依然是随风飘行。 当然,李玉麟这一扑又落了空,可是这回他没停,不停的扑下去,最后由扑改成了追。 李家三大绝学之一,“天龙身法”旷绝宇内,而,那黑影却始终跟李玉麟保持三丈余距离,李玉麟就是追不上他,而他,不知是不能还是不愿,也始终甩不掉李玉麟。 一追,一跑,一个腾跃起落,一个随风飘行,由内城而外城。 突然,李玉麟明白了,黑影是有意把他引离紫禁城,引出内城,他收势停住,停身处是西城根儿一片荒凉,因为黑影他似乎专挑僻静处走。 适时,那黑影也停在三丈外。 望着三丈外依然飘浮,全身上下依然笼罩一层薄雾的黑影,李玉麟心神何止震动,简直为之惊骇。 难怪善琦怕那个“鬼”,李家绝学当世称最,就是李玉麟他,凭对方那身连“天龙身法” 也追不上的轻功造诣,还真没把握对付得下来。 就在李玉麟暗自惊骇,思潮翻腾的当儿,那黑影突然出声发了话:“你不追了?” 竟是个相当甜美的女子话声,而且听来也相当耳热。 李玉麟这里刚一怔,那里,黑影落了地,笼罩全身的那层薄雾也随之飘散不见,站立在三丈外微弱月光下的,赫然竟是那位美道姑出尘。 李玉麟又一怔,脱口道:“原来是仙驾。” 美道姑出尘微一笑:“难得你还记得我。” 李玉麟道:“通州城外一别,只以为仙驾云游四海八方,足迹不定,没想到又在‘北京城’里得以幸遇,而且是在这种情形下。 美道姑出尘道:“这应该也没什么,有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是不是?” 李玉麟道:“是晚辈愚昧,没想到仙驾竟是好意。” 美道姑出尘道:“说什么愚昧没想到,‘辽东’李家何曾有愚昧之人,要想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引离紫禁城,何不直问?” 这位美道姑好厉害! 李玉麟道:“正要请教!” 美道姑出尘道:“通州城外,我既然做了好人,就该好人做到底,所以我来告诉你,‘紫禁城’进不得。” 李玉麟双眉一扬:“多谢关爱,李家人还没把这座紫禁城放在眼里。” 美道姑出尘道:“李家人都够傲,李家人也该傲,李家人是不会把一座紫禁城放在眼里,但是你这个李家人有没有想到,一旦你授人以柄,闯紫禁城犯驾,是个什么样的罪名,对‘辽东’李家来说,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李玉麟双眉扬得更高;道:“大不了” “大不了什么?”美道姑道:“据我所知,李家的前两代,可没这么有勇无谋的,不错,李家冠绝宇内,可是能跟天下兵马抗衡吗?远在蒙古的‘神力鹰王’如何?当今这位,还不是照样把他的爱孙扣在禁宫之内” 李玉麟双眉陡扬:“蒙古铁骑精锐,我不信眼下的兵马阻挡得了。” 美道姑出尘道:“别忘了,远在西南还有一位将才,还有位真正厉害人物统率百万虎狼之师。” 李玉麟脱口叫道:“年羹尧。” “你总算想起来了。” “不!”李玉麟忙摇头:“撇开李家不谈,‘神力鹰王’功勋在世” “又如何?”美道姑截口道:“总是跟李家一样,早在当年并没有帮过当今这位的忙,兄弟亲如手足,都能一一铲除,何况你们两家?” 李玉麟怒火往上一冲,目中威棱暴射,道:“他阴谋主使,劫持舍妹” “慢着,”美道姑道:“你有什么证据,到目前为止,你可曾掌握一点证据?” 李玉麟为之哑口无言,的确,到目前为止,手里没有掌握任何一点证据,但他施即又道: “我明知道是他,到目前为止,种种迹象显示” “那没有用!”美道姑道:“既是‘辽东’李家人,你也不该说这种话,我告诉你的已经够多了。你应该想得到,只掌握住证据,他不得不有所顾忌,不敢明目张胆对李家怎么样,否则就只有为李家招祸。” 李玉麟心神震颤,默然无语。 到如今,他不能不承认,美道姑说的是实情,只掌握有证据,允祯还会怕李家公诸天下,否则李家百口莫辩,就只有落个结结实实罪名的份。 到那时,名正言顺来个天下缉拿,发兵围剿,哪里还有李家容身的地方? 一念及此,不由机伶寒颤,通体冷汗,抬眼抱拳,恭谨躬身:“多谢仙驾退我冥顽,李家三代俱感” 美道姑出尘道:“从善如流,可喜可贺,但是不必忙着谢我,赶快找证据才是正理。” 李玉麟道:“还请仙驾指点。” 美道姑出尘道:“那位军门大人已经告诉你了,何必再问我?” 李玉麟一怔:“仙驾怎么知道” 他等着美道姑答话,但是美道姑微笑不语。 李玉麟他只得又道:“仙驾是指那‘鬼’?” 美道姑点了头:“不错。” “仙驾也信” “出家人信神仙,当然也信鬼,但是你我都知道,那位军门大人碰见的,绝不是‘鬼’。” “晚辈也这么想,只是” “愁只愁没处找那个鬼?” “正是。” “记得我刚才告诉你,神力鹰王被扣的事,等一下自会有人对你证实,现在时候差不多了,你可以到‘陶然亭’去见个人了,有她帮忙,找那个鬼应该不是难事。” 李玉麟听得心里一喜,道:“晚辈谨遵仙谕,这就赶去,只是临拜别之前尚有一桩忧虑……” 美道姑截口道:“你不必忧虑,蒙古方面,自有人拦那位老王爷。” 她几乎能未卜先知,看透人的心意。 李玉麟心头猛震,道:“仙驾既能知人所不知,也愿好人做到底,为什么不干脆指点晚辈,舍妹” 美道姑截了口:“我何尝不愿意这么做,奈何天机不敢轻泄,而且这件事牵涉得别有恩怨,必须你李家人自己去了,我不便也不能插手。” “怎么说,这件事还牵扯别的恩怨” “现在不要问,到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了,时候要到了,别让人久等,快赶到‘陶然亭’去吧。” 李玉麟没再多说,深深一眼,抱拳躬身:“晚辈告辞。” 话落,身躯倒射而起,划破宁静夜色,疾掠不见。 望着李玉麟逝去处,美道姑突现激动神色,但刹那间又趋于平静,平静得像一泓池水,只听缓缓说道:“我这是为什么?图什么?其实,三清弟子出家人,又何必为什么,图什么……” 口口口 只片刻工夫之后,李玉麟便赶到了“陶然亭”。 虽然夜色颇浓,他仍可看见。“陶然亭”里站着个人,亭外还有两个。 亭里那位,身影美好,刚健婀娜,显然是个女子,亭外两个,个头儿粗壮,不用说,是两个壮汉。 也就由于夜色颇浓,他看得见身影,却看不清楚人。 这会是谁? 心里狐疑着,人已掠进“陶然亭”,只听一声沉喝传了过来:“什么人?” 显然两个壮汉已经发现了他。 其实,这是他并没有不想让对方发现,要不然对方恐怕不会这么容易就发现了他。 入耳这声沉喝,只觉相当耳熟,没工夫多想,扬声答道:“李玉麟来见。” 这句话说完,他人也射落在“陶然亭”外,亭里的也好,亭外的也好,都看出来是什么人了。 他一怔,脱口叫道:“格格!” 兰珠难掩惊喜,飞掠出亭:“你真来了。” 两个蒙古勇士欠身为礼:“李少爷。” 李玉麟忙答一礼,转脸就问兰珠:“格格知道我会到这儿来?” 兰珠娇靥上惊喜之色未退,点头道:“嗯,是个自号‘出尘’的道姑,叫我到这儿来等你的。” 李玉麟心头一跳:“是她,原来她已经先见过格格了。” 兰珠道:“怎么,她也见过你了?” 李玉麟遂把刚在“紫禁城”外见着美道姑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完了李玉麟的话,兰珠忙点头道:“对,你不能闯禁宫,绝不能,我现在很相信她说的话,她说这是皇上一石二鸟之计,我现在想想,的确像,你不能中这个计,自己往圈套里钻。” 李玉麟道:“幸好那位前辈及时拦住了我,不然我闯的祸可就大了,这位皇上,他真是个记仇的人,也的确极富心机。” 兰珠道:“他自己就是个极具城府、极富心机的人,何况他身边还有那么多谋士?智囊里的头一个,就是隆科多。” 李玉麟道:“格格,她告诉我,神力王给扣在宫里了。” 兰珠忙道:“对,我急着找你,也是为告诉你这件事,只要不中他的计,他就不会把察铎怎么样,暂时可以不要管” 忽一惊,急道:“哎哟,察铎身边的另两个已经回外馆把玉翎雕放回去报信儿了” 李玉麟道:“不要紧,我还没有告诉格格,听那位前辈说,蒙古方面,自有人劝阻老王爷。” “谁?” “这就不知道了,那位前辈没说,我也没问。” 兰珠格格吁了一口气:“不管是谁,只要她说蒙古方面有人劝阻,那我就放心了” 目光一凝,接道:“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主使劫掳你妹妹的人是谁了,可是既然没别的线索,又不能闯进禁宫,咱们怎么办?” 好一个“咱们”! 李玉麟微一怔凝目:“格格,舍妹被劫的事,跟格格没有关系。” 兰珠道:“跟察铎就有关系?” 李玉麟道:“王爷他一番盛情好意,一付热心肠,非管这个闲事帮我的忙不可,结果,他现在的处境格格清楚。” 兰珠道:“我不怕,他也绝想不到,扣了一个察铎,还有个我。” 李玉麟道:“格格应该知道,这位皇上,皇族亲贵、王公大臣,甚至于各地方的动静,是很难瞒得了他的。” 兰珠道:“要怕,我也就不管这个闲事,不帮你的忙了,是不是?” 李玉麟道:“格格也是一番盛情好意,也是一付热心肠,可是我却不能” 兰珠截口道:“有件事你或许忽略了。” “格格是指” “那位‘出尘’道姑,似乎能知人所不知,这,你同意么?” “我同意。” 李玉麟不能不同意,这是实情,那位出尘道姑,似乎的确能知人所不知。 “对这么个能知人所不知的人,你佩服么?” “当然佩服。” 这是李玉麟由衷之言。 “那么,她知道我要管这个闲事,帮你的忙,这也告诉了她,连她都不反对,你又有什么好顾虑的?” “这” “她要是认为我不该管这个闲事,不该帮你的忙,也就不会让你到这儿来等我,不会让你到这儿来跟我见面了是不是?” 的确,这话,李玉麟他不能不点头,不能不同意,虽然他没点头,可是他没说话,没说话就该是默认,就该是同意。 只听兰珠又道:“你要是认为我冒了大风险,置整个‘承王府’的安危于不顾,你过意不去,甚至心存感激,那好办得很,将来你好好谢谢我就是了。” 李玉麟脱口道:“那当然,我应该。” 兰珠道:“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将来可不许赖啊。” 李玉麟可没在意那么多,道:“那怎么会,李家没有那样的人。” 兰珠美目中异采飞闪,道:“那就好了,你现在不用再有什么顾虑了吧?” 李玉麟迟疑了一下:“那位前辈指示,让我先找证据、掌握证据!” “找到证据、掌握证据又能怎么样?” “李家不是等闲人,只掌握住证据公诸天下,只让他有这层顾虑,他就不敢轻动铁、李两家,他就不能不还李家一个女儿。” 兰珠激动点头:“这位出尘道姑真让人佩服,好主意” 真是“女大不中留”,一个“情”字当面,她全忘了是吃谁的,谁养大她的。 “可是,”话锋一顿,她又接道:“我刚说过,现在一点儿线索都没了,上哪儿去找证据呀?” 李玉麟道:“当然有地方找,那位前辈也有所指点。” “哪儿找去?”兰珠忙道:“那位前辈,她又是怎么指点的?” 李玉麟道:“在我没说之前,让我先告诉格格另一件事他把九门提督善琦,在“查缉营”当着察铎的招供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兰珠格格叫了起来,道:“怎么说?鬼?” “不错!”李玉麟道:“出尘前辈,就让我找那个鬼。” 兰珠叫道:“简直荒世上哪儿有什么鬼,又上哪儿找鬼去?” 李玉麟道:“出尘前辈说得好,三清弟子出家人,信奉神仙,当然也信鬼,可是你我都知道,善琦所说的,该是人,不是鬼,格格既也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当然也该知道,善琦说的,是人不是鬼。” “那么善琦为什么非说是鬼?” “这有两种可能,其一,善琦没说实话,他不敢说实话,其二,他碰上的是武功诡异,擅于装神弄鬼的人,不过,从种种迹象看,后者的成份居大。” 兰珠皱了眉,沉吟道:“善琦说是鬼,鬼……” 忽然,她美目奇光暴闪,一笑道:“幸亏你让我管了这个闲事,帮了你的忙,不然你还真没处找鬼。” 李玉麟微-怔,忙道:“怎么,难不成格格知道” “当然知道,不知道我会这么说么?” “在哪儿?” “别急着问,我带你去找就是了,告诉了你,你一急之下把我甩下自己去了怎么办?” 李玉麟还是真急,一听这话,也有点哭笑不得,道,“格格-” 兰珠道:“是不是,瞧你急的,跟你逗着玩的,不是怕你甩下我,而是你去未必问得出什么来。再说,九门提督衙门已经贴出了缉拿告示,你尽管不怕,可是一个人到处乱跑,只让人知道你是谁,总是麻烦,也会耽误正事” 一顿,转望两个蒙古勇士:“你们两个回外馆去跟他们两个碰头吧,就在外馆待着,别到处乱跑,有需要你们的时候,我自会跟你们联络,记住,不管谁问,都说不知道我上哪儿去了,走吧!” 两个蒙古勇士还犹豫。 “我跟他在一块儿,你们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的确,跟这位李少爷在一块儿,应该远比跟他们两个在一块儿,还要稳妥,两个蒙古勇士放心了,要走。 兰珠格格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要说话,但却只香唇启动了一下,没说出什么来。 等两个蒙古勇士骑着马,蹄声远去,听不见了,兰珠格格才道:“咱们也走吧。” 李玉麟道:“格格,这时候?” 兰珠格格瞟了他一眼:“瞧你问的,找鬼不在这时候,难道还在光天化日大白天不成?” 明知道找的不是真鬼,既不是找真鬼,自不必非在夜晚不可,李玉麟一时摸不透这位娇格格在弄什么玄虚,但是他不愿意深问,跟着兰珠格格出了亭子。 出了亭子,望见了仅剩一匹的坐骑,兰珠格格轻轻“哎哟”一声停了步:“瞧我多糊涂,忘记让他们多留下一匹马,两个人合骑一匹回去了。” 的确,眼下只有兰珠格格的一匹坐骑,怎么办? 李玉麟微一怔,旋即道:“不要紧,格格以坐骑代步,我走路。” 兰珠格格眸子一转,道;“那怎么行,干脆咱们俩合骑一匹算了!” 李玉麟立时为了难,道:“不必了,谢谢格格的好意,我跑路跑惯了。” 兰珠格格瞟了他一眼:“说什么跑路跑惯了,别是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吧?” 一语中的,问得李玉麟不免有点窘迫。 只听兰珠格格又道:“你们那一套迂腐,我们满旗女儿不讲这一套,也不在乎,李家人不该这么迂腐,难道你还不如我这个满旗女儿?” 李玉麟道:“那倒不是,我是怕压坏了格格的坐骑。” 兰珠道:“放心,我这匹坐骑是千中选一的蒙古种,就是再多骑一个人,也压不坏它的,别耽误了,快走吧。” 话落,她居然伸玉手拉住了李玉麟,拉着就走。 李玉麟的心头震动了一下,但又不便挣脱,只好由她了。 既然由她拉着走向坐骑,当然也就听了她的,两个人合骑了一匹。 孰不知兰珠刚才叫住两个蒙古勇士,就是打算让他们俩留下一匹坐骑的,只是话到嘴边,她没说出口。 两个人合骑一匹马,兰珠在前,李玉麟在后,兰珠她不知道李玉麟是什么样的感受,可是她清晰的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感受,只觉自己一颗心,像小鹿儿似的乱撞,而且娇靥发烫。 那股子烫意直透耳根,甚至一个身子两只手,都发了抖,几乎为之难以控缰。 其实,娇躯依偎,温香软玉在怀,加以阵阵掠耳而过的风,送来阵阵扑鼻沁心的幽香,也够他李玉麟受的。 兰珠以颤抖的双手,挽马南驰,直奔城门,李玉麟忍不住问道:“格格,咱们上哪儿去?” 兰珠想力持镇定,奈何连话声都不听她的,也带了颤抖,她道:“现在别问,到了你就知道了。” 就为这不听话的话声,兰珠只觉得一张娇靥更烫了—— 潇湘书院扫描,月之吻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十五章 她既不让问,李玉麟索性也就没再说话,反正过一会儿应该就知道了,她不让人问,自己却问了起来:“好像,那个出尘道姑,她认识你?” 李五麟道:“恐怕她是李家一位旧识,”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说恐怕?” “我怀疑她是家父当年在京结识的一位奇女子,但却不敢确定,我曾经问过她,她没有否认,可也没有承认。” 兰珠格格“哦!”了一声道:“当年京里的哪一位奇女子,你说说看,说不定我知道。” 李玉麟道:“那时候还没有我,也还没有格格。” 兰珠道:“这还用你说,可是我听说过当年事,而且还听说过不少。” “格格可知道,铁霸王当年有位寄身风尘的红粉知己?” 兰珠忙道:“你是说那位万海若万姑娘?” 对当年事,这位格格她的确听说过不少。 “不错。” “你是说,如今这位美道姑出尘,就是她,就是当年的那位万海若万姑娘?” “我怀疑,因为她对当年事知道的很多,尤其对铁霸王,及铁霸王当年手下的北六省豪雄了若指掌,而且她的言谈话语里,似乎也带着那么一点似是而非的暗示” “要真是她,她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那是因为别有牵扯。” “别有什么牵扯?” “这还是家母告诉我的,家父并末对我提起半个字,据家母说,当年铁霸王虽视那位万姑娘为红粉知己。但是那位万姑娘却属意家父,由于那时候家父已经有了家母,也因为铁霸王视家父如手足,所以万姑娘一直把她那份情意隐藏心中。” “既是她把自己的情意隐藏在心里,当然她更不会告诉令堂,那么令堂又是怎么知道了?” “家母说得好,只有女儿家最了解女儿家,对这种事,女儿家的感觉也最为敏锐。” 兰珠道:“难怪她跟我说她是过来人,她知道一个‘情’字能生人,能死人,她愿祈有情人都成眷属。” 李玉麟“哦!”了一声。 他诧异美道姑怎么会跟兰珠说这些,但是他不便说,也不便问。 尽管他没有说,也没有问,而他那一声“哦”,却是“哦”者无心,听者有意,使得兰珠猛觉娇靥一热,又发烫了老半天。 半天之后,才听她道:“这么说,她真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但愿你们李家人往后别再伤人的心了。” 不知道李玉麟懂她这句话没有,只知道李玉麟没接口。 不过,转眼工夫之后,他还是说话了,因为他见兰珠策马要出城,他道:“格格,咱们这是” 兰珠格格也没接话。 城门早就关了,可是谁不认识承亲王府的兰珠格格,谁又敢不开城放行? 尽管九门提督衙门贴出了缉拿李玉麟的告示,但却没有画影图形,而且,李玉麟脸上也没写着字。 尤其是跟兰珠格格同行,别说盘查了,连问都没问就放过去了,不但是放过去,而且是恭恭敬敬送出了城。 出了城,兰珠格格抖缰磕马,飞骑直驰“大兴县”衙。 李玉麟暗感诧异,但却没再问,他知道,兰珠格格既然把他带到这儿来,必然有她的道理。 这时候了,县衙也早关了门,门口的大灯下,只有两个站门的衙役。 一听说来的是“承亲王府”的兰珠格格,哪敢怠慢,一个飞步往里通报,一个躬身哈腰,满脸赔笑的往里让。 两个人刚进花厅,那位县太爷就三步并成两步的赶了进来,定是被窝里刚爬起来的,匆忙穿戴,把扣子都扣错了。 进厅就要行礼,兰珠道:“别忙见礼,先把你的衣裳穿好。” 那位县大爷低头一看,慌了手脚,忙把扣子重新扣好,这才诚惶诚恐的见了礼:“叩见格格,下官不知道格格凤驾莅临,恭迎来迟,格格恕罪。” “大兴县”属“顺天府”管,管“大兴”一县,承应的却是京城差事,这个县,比普天下的任何一县都难干,天威咫尺不说,文武大员都在跟前。 所以,这个县的县太爷,至少得把迎送的礼数,弄得个滚瓜烂熟,别的就不用说了,要不然他那七品前程随时都会断送。 也就因为这,这个县的县太爷,连“顺天府“的四名萱堂都算上,一颗心整天价都高悬着,恐怕都会短命。 只听兰珠格格道:“起来说话。” 这也就是没怪他的意思,那位县太爷连忙站起。 兰珠示意李玉麟坐下,两个人落了座,她一指李玉麟道:“这位是我的朋友,李爷。” 她没说名儿,连“少爷”都没说。 那位县太爷不明就理,可是他明白一点,这也是他多年“大兴县”练出来的,礼多人不怪,腿很自然的就曲了下去打了千:“李爷。” 李玉麟不愿受这个礼,离座避开,欠身答道:“不敢当!” 兰珠格格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李玉麟装没看见,等那位县大爷起了身,他才又坐了下去。 只听兰珠道:“这时候来,吵了你的觉了吧?” 那位县太爷欠着身忙道:“不敢,不敢。” 兰珠道:“我们不会打扰太久的,坐一会儿就走。” 那位县太爷忙要说话。 兰珠已然又道:“我来是为问你件事,听说前不久哪儿闹鬼,有人报进了你县衙?” 李玉麟明白了,明白兰珠格格为什么这时候带他上“大兴县”来了。 那位县太爷一怔,旋即忙躬了身:“回格格,这件事,‘九门提督’衙门已经通令府县,不许再提,为的是怕惊扰百姓,弄得人心惶惶。” 兰珠格格眉梢儿微一扬:“‘九门提督’衙门通令府县,不许再提,那么如今是我问起了你,你说是不说呢?” “说,说,下官怎么敢不说,当然是有问必答,据实禀报。” “那么,有没有闹鬼的这回事儿?” “有是有” “什么叫有是有?” “回格格,下官的意思是说,乡愚之见,不足采信。” “我告诉你我信了吗?” “这……这……,下官失言,下官失言。” “这么说,是确有闹鬼这回事了?” “不敢欺瞒格格,是的。” “也有人亲眼看见?” “回格格,报案的人是那么说的” “我问你是不是有人亲眼看见,这跟你又没有关系,那个地方闹鬼,地方官也不会为此丢官罢职,你干嘛老这么避重就轻?”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下官以为,这总不是件好事” “我知道这不是件好事,可是我不忌讳,你既然不信,我当然也没有什么忌讳可言,如今我来问你了,你就得给我实话实说,最好别再跟我支支吾吾,避重就轻。”.“是,是,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到底是不是有人亲眼看见了?” “回格格,是的,报案的人确是说他亲眼看见了。” “你是说你们并没有人看见,也没能查出什么来?” “是,是,回格格,百姓报案之后,下官本拟立即派人查明,但是适时九门提督衙门的通令由府到县,通令既不准再提,下官也就没派出人去。” “这么说,你们根本没查?” “回格格,九门提督衙门的通令,府县不敢违。” “你不知道真相如何,那么报案的人所见是个怎么样的情形,你总该知道。” “回格格,报案的人只说他看见了鬼” “是什么样的鬼,是男鬼还是女鬼,鬼又是个什么样子,当时是个什么情形,他总该有所禀报?”。 “回格格,报案人只说那鬼穿一身白,至于是男是女,是什么模样,他吓都吓傻了,没看真切” “那么他怎么知道他看见的是鬼呢?” “这” “嗯?” 兰珠这一声“嗯”吓得那位县太爷忙道:“回格格,他说那个鬼脚不沾地,而且是随风飘行,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 一听这话,兰珠不由得转眼望向李玉麟。 李玉麟微点头,道:“格格,那该是个‘鬼’了。” 兰珠懂李玉麟的意思,回过脸去,向那位县太爷道:“那么,那个人是在什么地方看见鬼的?” “这” 兰珠脸色一沉,道:“我跟你说,我已经是耐着性子了,我的脾气相信你应该知道,再这么这呀那的,可别怪我跟你翻脸。” 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有多大前程,几颗脑袋,敢惹一个皇族亲贵的和硕格格翻脸? 那位县太爷吓得脸一白,忙道:“禀格格,听那个人说,那地方是在西山。” 兰珠微一怔:“哪儿?西山?” “是的!” “西山可大着呢。” “是,是,只是” “怎么着,又来了,是不是?” “不,不,格格明鉴,下官不敢,下官绝不敢,下官是说,那个人只说在西山一个山坳里,并没有说出是哪儿来。” “胡说!”兰珠道:“西山山坳多着呢,既来你县衙报案,哪有不说出个地方的。” 李玉麟道:“县太爷,至少他总该禀明那个地方靠近哪儿吧?” “没有,真没有,他都吓傻了,哪还会说那么清楚” 兰珠脸色变了,就要发作。 那位县大爷及时接道:“不过那个地方应该很好找” 兰珠叫道:“连个地儿都没有,你还敢说很好找?” 那位县太爷忙道:“禀格格,他说那个山坳里有座大冢!” 兰珠道:“绕了半天你才说。” 她气得扬手就要掴过去。 那位县太爷要是让这个嘴巴子抽上,别说半边脸得有几天肿得老高,就是一嘴老牙,也非掉上几颗不可,真那么一来,看他从明儿个起怎么升堂。 只听李玉麟叫了一声:“格格。” 兰珠自然懂他的意思。 尽管她火儿在心头,再气,可是她绝不会不听李玉麟的,一声:“便宜了你!”硬生生沉皓腕收回了玉手。 尽管如此,那位县太爷却已经吓傻了。 只听兰珠道:“你是说,就是那座冢闹鬼?” 那位县太爷定过了神,忙道:“这个下官就不敢说了,只知道那个人是在那儿看见鬼的。” “确是那儿,没错?” “绝不会错,确是那儿。” “最好不会错,最好是确是那儿,你要是骗了我,等我折回来再找上你,那可是有你受的,咱们走。” 话落,她就要走。 那位县太爷吓白了脸,忙道:“格格” 兰珠停步回身:“怎么?”- 县太爷他苦着脸道:“格格明鉴,鬼可不是任谁都能碰得见的,也不一定什么时候出现,您是位金枝玉叶,尊贵格格,万一那鬼一见您去躲了,下官岂不落个落个” 显然,他还真怕兰珠碰不见鬼,认为他谎言欺骗,折回来找他。 兰珠懂他的意思。 李玉麟当然也懂。 他忍不住了:“格格也不过这么说说,县太爷你放心就是,其实,只要县太爷你说的是实话,又有什么好怕的。倒是有一点,还希望县太爷你牢记在心,九门提督衙门既曾通令府县,不许再提这件事,那么格格到你县衙来的这一趟,县太爷你也最好别说出去了,免得到时候里外落不是,两面都讨不着好。” 那位县太爷忙道:“是,是,是,下官不敢,下官绝不敢,格格根本就没到‘大兴’县衙来过。” 李玉麟道:“那是最好不过。” 兰珠道:“这么半天了,总算听见你一句称我心,顺我耳的话。” 转望李玉麟一句:“咱们走。” 偕同李玉麟行了出去。 那位县太爷一个千打下去,道:“下官恭送格格。” 站起身,他就要跟出去。 只听兰珠道:“别出来了,回去睡你的觉吧!” 那位县太爷总算是位老官场,他可没敢当真,嘴里答应着,脚下仍忙跟了出去,一直到出了县衙大门,打千再恭送。 望着那两位一马双跨,驰入夜色中不见了,他才吁了一口大气,举袖擦去了满头的大汗。 口口口 马,仍是那么两个人骑着,兰珠格格再一次娇靥发烫,再一次心头小鹿儿乱撞,李玉麟却已经泰然多了。 健骑往来路上驰,李玉麟说道:“我该谢谢格格。” 兰珠任娇靥红热,任心头乱跳,道:“还跟我客气,谁要你谢。” 李玉麟道:“这个鬼,分明是个武功诡异的高手,很可能跟善琦所见的那个鬼有关,但是我想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西山-处山坳里?” 兰珠道:“你没听他说,那儿有座大冢吗。” “格格,他并不是真鬼。” “我知道,但是在大冢附近出没,不是更能增添逼真,更能让人相信吗?” “话是不错,只是他为什么要增添逼真,为什么要让人相信呢,这是做给谁看呢?” “这不难明白,是为呼应善琦的话,他们防着了,一旦你找上善琦,前头有这么个鬼出没,是以让你相信善琦的话。” “不,格格,真要是那样,九门提督衙门就不会通令府县,严禁再提了,至少应该等传开一阵后再行下令禁止。” 兰珠为之一呆:“这倒是,那么” 她话锋忽转,急急接道:“会不会那个地方是个秘密机关的所在” 李玉麟两眼奇光一闪:“格格一语惊醒梦中人,这倒可能。” 兰珠道:“好极了,真要是这样,咱们今夜就能大有收获。” 李玉麟已经发现了,兰珠已经带马偏头,往西疾驰了,他原就知道,她不会回京,一定会直接上西山看个究竟,其实,在这种情形下,任何人都会急奔西山。 他道:“但愿如此” 只听兰珠道:“我怎么不知道,那儿有那么一座大冢。” 李玉麟道:“格格知道不知道那儿有座大冢,已经无关紧要了,也许那只是一座空冢,只有这种需要,到处都可以有这么一座大冢。” “你是说,那座冢是他们营造来掩人耳目的?” “格格不认为有这种可能吗?” 兰珠“嗯”了一声。 蒙古健骑脚程极快,半个时辰不到,西山已近在眼前。 李玉麟道:“格格,登山路不好走,夜里不能骑马上山,咱们最好找户住家寄放坐骑,顺便打听一下那座冢的所在。” 兰珠道:“我常来西山,我知道哪儿有住家,可以寄放坐骑。” 纵骑前驰,眼看已到西山脚下,兰珠忽然带转马头,向着十几丈外一片树林驰去。 树林渐近,一阵犬吠从那片树林里传了出来。 李玉麟道:“格格控好坐骑,小心有狗。” 兰珠道:“我知道,这户人家养的那条狗还凶得很哪,不过不要紧” 健骑何等快速,说话间已近树林,只听一声咆哮,一条黑影从树林里扑了出来,直奔健骑前蹄。 兰珠格格一声:“我早防着你了。” 缰绳一紧,坐骑长嘶声中,踢蹄而起,她趁势手一扬,不知道她打出的是什么,那条黑影痛嗥一声,转头带着一阵尖叫奔回了树林。 李玉麟道:“格格拿什么打了它?” 兰珠转过脸来-笑,吐气如兰:“不过从鞍上摘下来颗皮扣而已,还得在人家这儿寄放坐骑呢,怎么能伤人家的看家畜牲。” 李玉麟也笑了,忽然他听见从树林里传出了一阵轻响,他道:“有人出来了。” 他这里话说完,树林里那阵轻响倏然止住。 兰珠不见有人出林,忍不住问道:“人呢?” 李玉麟微一笑:“三更半夜,蹄声扰人,看家的狗也被打了,要是格格,格格敢贸然出林吗?” 兰珠一怔,立即明白了。 只听李玉麟微扬话声道:“我们有事打扰,唯恐惊了坐骑,不得不把府上的狗赶回去,并没有恶意,请放心出林说话。” 他话是说了,说的也够明白,但却仍不见有人出林。 兰珠道:“我们是官家人,还不赶紧出来答话。” 还是这句有用,小百姓吃这个,话刚说完,一个庄稼汉打扮的中年人,畏畏缩缩的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兰珠格格跟李玉麟双双下了马。 兰珠她拉着坐骑走向前去,迎着那中年庄稼汉道:“我们要上西山去,夜里骑着马,山路不好走,想把坐骑寄放在你们这儿一下。” 藉着微弱月光,看出这两位的模样都不像恶人,尤其当面是个美貌大姑娘,庄稼汉胆大多了,道:“这时候上西山去?” 兰珠道:那是我们的事,你就不用多管了,只让我们寄放一下坐骑就行了。” 李玉麟走上前来,道:“不敢平白麻烦,这是一点小意思,还请收下。” 他抬手一块银子递了过去。 兰珠格格没想到这个,她贵为和硕格格,到哪儿,对谁用得着这一套? 庄稼汉看见了白花花的一块,哪能看不见,一怔,迟疑着道:“这,这……” 既是迟疑,就不是不想要。 李玉麟硬塞了过去,庄稼汉接了,接过去就忙哈腰赔笑,不住的谢,还伸手就把缰绳接了过去。 李玉麟道:“顺便打听件事儿,听说哪个山坳里有座大冢,你知道在哪儿么?” 庄稼汉脸色一变,道:“大家?你们是……” 李玉麟道:“前不久有人上‘大兴县’报案,说在那儿看见过鬼,我们是侦查看究竟的。” 庄稼汉忙道:“你们就是那你们可真问对人了,上县衙报案的是王二喜,他就住在附近” 还真是巧,李玉麟跟兰珠都一怔。 兰珠忙道:“那个王二喜住哪儿?” “如今已经搬了。”庄稼汉道:“这儿他不敢住了,听说搬到‘高碑店’一带去了。” 这可又不巧了。 兰珠不由为之一阵失望? 李玉麟道:“不要紧,我们找你打听也是一样,你听他说过没有,到底是个怎么情形?” 庄稼汉一摇头道:“除了听他家人说他看见了鬼以后,别的他们什么也不敢说,王二喜就更别提了,回家来就吓病了,连搬家的时候都还没好呢,谁敢再问他什么,让他受惊吓。” 敢情好,他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兰珠道:“说什么我们问对人了,你还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啊。”庄稼汉道:“你们两位不就是要找那个地儿么,我知道那个地儿在哪儿!” 兰珠道:“在哪儿?” 庄稼汉抬手一指,就要说话,忽然又停住了,打量了两个人一眼,才道:“只有你们两位,有没有多带几位来?” 兰珠道:“只有我们俩就够了,我们都不怕,你也不用为我们操心了。” 庄稼汉道:“那!我要是告诉两位那个地儿在哪儿,挨哪儿近,反倒不好找,因为那个地儿离哪儿都远,也就是说哪儿都不挨。我这么告诉两位,就从这处登山口上山,别顺山势,只管往西走,翻过山去有一条山路,再折向北,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往下看,山坳就在脚下,那座大冢就在那个山坳里,坐西向东。” 兰珠道:“知道是谁家的吗?” “只知道京里一户大户的,两位想嘛,不是大户,不会营那么一座大冢,到底是哪家大户的,可就不清楚了。” 李玉麟道:“谢谢了,请回吧,最迟天亮前后,我们会来取坐骑。” 转眼望兰珠,道:“我们走吧。” 兰珠微一点头,道:“马不用喂,给点水饮饮就行了。” 转身行去。 李玉麟又跟庄稼汉打了个招呼,转身跟上。 没听见身后蹄声响动,想必庄稼汉还拉着马站在那儿看他俩,恐怕也替他俩揪着一份心。 约莫树林那边听不见话声了,兰珠才道:“你还给他银子干什么?” 李玉麟道:“格格,在外头行走,少不了这个,有了这个往往可以省很多事儿,就拿刚才来说吧,一声官家人,他固然不敢不让寄放坐骑,但未必咱们想知道什么,他就会说什么,再说这也是人之常情,不好平白的麻烦人家。” 兰珠道:“你银子给了,不是照样没打听出什么来?” 李玉麟道:“那是因为他知道的也不多,要不然,我担保他有什么说什么。” 兰珠瞟了他一眼,尽管在夜色里,也能让人觉出那一眼娇媚横生:“看来往后真要跟你多学学。” 李玉麟心头震动了一下,没接话。 就这么几句话工夫,两个人也已经来到登山口了。 抬眼上望,登山小路婉蜒上通,越往上夜色越浓,黑忽忽的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见松涛阵阵,偶尔几声夜枭悲啼,还真挺懔人的。 好在,这两位-位是李玉麟,另一位,娇格格她胆尽管不能跟李玉麟比,可是有李玉麟在身边儿,她也是不知道什么叫怕了。 所以,两个人连犹豫都没犹豫,就踏上了登山道。 这当儿,兰珠是应该不知道什么叫怕,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路上她总是挨得李玉麟好近好近。 李玉麟总不便躲,他以为女儿家毕竟胆气弱了点儿,也不好躲,只有任由她了。 温香软玉,兰麝频送,此情此景是个什么样的感受,只有李玉麟自己明白。 不知道该嫌话长,还是嫌话短,甚至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是照着那庄稼汉所说的路走的。 突然间,一处深深的山坳呈现在脚下,就在那漆黑深邃的山坳里,一弯微弱月色下看上去黑忽忽一堆的大冢,静静的座落在那儿。 两个人立即停了步, 李玉麟道:“格格,就是这儿了。” 兰珠当然也看见了,道:“难怪没几个人知道这儿有座大冢,我常上西山来,连我都不知道” 李玉麟道:“这个地方在山的这一边,而且是在山坳里,是够隐密的,或许是因为这是块风水好的福地一一” 兰珠道:“不管那么多了,反正咱们已经找到了,下去吧。” 话落,她就要走。 李玉麟伸手拦住:“格格,等等。” 兰珠收势停住,道:“怎么?” 李玉麟道:“格格看看,这儿象不象一处秘密机关?” 兰珠当真的往下细看了一阵。 但是她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 辛玉麟道:“是不是有这个可能呢?” 兰珠道:“可能当然是有可能。” 李玉麟道:“那么咱们就该小心,不能这么下去,我走前头,格格请跟在我身后。” 兰珠点头道:“我听你的就是了。” 李玉麟当先往下行去,他没有施展绝世身法,因为,他怕兰珠跟不上。 尽管没有施展绝世身法,可是他的行动,以及步履之间仍然放得相当轻捷,在树丛之间闪动穿行,就像一头豹子。 兰珠格格紧紧跟随身后。 娇格格何曾经历过这种阵仗,尽管有李玉麟在身边,她不怕,可是一双玉手掌心里,也不觉得有了湿湿的汗迹。 适才两人的立身处离山坳本就不高,如今在两人轻捷的挨近下,没一刻工夫就已到了山坳顶上。 山坳顶上,是一处半圆形的悬崖,浓密的松林紧挨着悬崖边,隐身松林内再次下望,山坳已在脚下。 那座大冢已就在眼前。 黑暗,寂静,除了阵阵松涛跟偶尔几声夜枭悲啼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一点动的东西。 兰珠悄声道:“怎么样?” 李玉麟道:“不急,多看看。” 兰珠这悄声一句,就在李玉麟身边,一张娇靥几近碰到了李玉麟耳朵。 可是娇格格她此刻没觉得怎么,只因为她顾不得了。 李玉麟倒是为之心头震动,可是他没躲,他认为兰珠这是很自然的举动。 两个人静静的下望,四道目光遍搜远近。 兰珠挨得李玉麟好近,几乎彼此能听见心跳声。 半晌过去,仍是那么静寂,死了一般的静寂,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 只听兰珠低声道:“怎么会没动静?” 李玉麟道:“不见得一定会有动静,有什么动静,也不见得一定会被咱们碰上。” 兰珠道:“要是这儿是个秘密机关,不会整夜没一点儿动静。” 李玉麟道:“格格,咱们不能等在这儿,等上一整夜。” 兰珠道:“那” 李玉麟道:“咱们下去看个究竟。” 兰珠点头低应一声。 李玉麟刚要动,忽然,他伸手拦住了兰珠,急促的道:“等一等!” 兰珠还不明就里,道:“怎么了?” 李玉麟望着断崖下,山坳里那座巨冢道:“格格快看。” 兰珠一听这话,还能不知道李玉麟必有所见,忙转脸望去,这一看,看得她猛然一惊,差点叫出声来,她急忙抬手掩住了檀口。 没别的,只因为断崖下,山坳里,那座巨冢之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白色人影。 是白色人影没错,但却迷迷蒙蒙的看不真切,或许,山坳里这时候有点薄雾。 也只看出是个白色人影,别的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勉强定了一下神,兰珠低声急道:“鬼?” 李玉麟道:“应该说那个不是鬼的鬼。” 兰珠忙又道:“看见他是从哪儿出现的了么?” “没有!”李玉麟道:“不过,既然是在此时此地,既然是在巨冢之旁,从哪儿出现的都一样。” “是男的还是女的?” “格格看呢?” “我看不真切,好像是个男的。” “没错,是个男鬼。” “那咱们” “当然是下去挨近他,擒住他。” “走。” 兰珠让李玉麟走,但是李玉麟又拦住她,因为,就在这时候,先前那个白色人影身旁,又多了个白色人影。 这个白色人影较先前那个略为矮小。 这时候,兰珠是跟李玉麟同时看见的,而且看出后来那个略为矮小的白色人影,是从巨冢旁的暗影里出现的。 兰珠忙道:“又一个,这个看起来像是个女的。” 李玉麟道:“不错,是个女的。” “什么样?” “看不清楚。” “这儿的‘鬼’还真不少啊。” “如果是处秘密机关,秘密机关里,又怎么会只有一个人?” “看样子,这一男一女还挺亲密的。” 兰珠格格说的不错,那两条白色人影站得好近,如果不是颇为亲密,又怎么会站那么近。 李玉麟没心情管那么多,他一心只想擒住“鬼”,一心只想尽快掌握证据,营救他妹妹,他没有回答兰珠的话。 只听他道:“格格,咱们下去,行动不但要快,而且要轻,如果我没有料错,他们的耳目一定很敏锐,一点声响都足以惊动他们。” 兰珠道:“我知道。” “走,请紧跟我走。” 李玉麟走在前头,兰珠紧跟在后。 身边有这么一位娇格格,李玉麟没办法施展李家家传的绝世身法,娇格格兰珠,跟在后头更是不但小心翼翼,而且提心吊胆。 顺着断崖边走,到了断崖尽头,再折向下,就在茂密的松林内穿行。 松林里没有路,有的只是杂草,只是枯枝败叶,李玉麟要想不出声响,绝对办得到,可是对娇格格兰珠来说就难了。 好在夜风过处,松涛阵阵,掩盖住了脚下的声响。 李玉麟虽然不能快,但脚下已较常人快了一倍,兰珠虽然快不了,毕竟是个会武的女儿家,脚下也较常人快得多。所以,两人-前一后从刚才那断崖之上,走到如今这山脚下,不过也只-刻工夫。 这,已经不能说不够快了。 山脚下,一处山坡近在眼前。 转过这座山坡,就是山坳。 那座巨冢,就在山坳里。 那男女两个分明是人的鬼,也就在那座巨冢之旁。 也不知道是一路往下赶的还是怎么,一时间兰珠的一颗心跳得好快好快,怦怦然,几乎自己都听得见。 李玉麟没说话,一打手势,带着兰珠绕过山坡,闪进山坳。 看见了,那坐黑忽忽的巨冢,就座落在山坳里,背着峭壁,面向坳口,距离不过十来丈。 却没看见那一男一女两个白色人影。 不过,根据刚才断崖上所看见的位置,那一男一女两个白色人影,应该在巨冢之后。 李玉麟又一打手势,闪身扑了过去。 兰珠急忙紧跟,娇格格哪见过这种阵仗,不但手心渗汗,甚至儿几乎为之屏息。 到了巨冢前了,寂静如此,听不见一点声音,那一男一女两个白色人影在巨冢后,至少也该有些轻微的话声。 李玉麟再打手势,示意兰珠跟他分开,各走一边,从两边包抄。 但,兰珠竟有点犹豫。 显然,她是害怕。 也难怪,毕竟是个女儿家,毕竟是个一向养尊处优的娇格格。 李玉麟自不便,也不忍勉强,只得示意兰珠紧跟着他。 敌踪已现,证据已近在眼前,李玉麟行动如电,飞身绕了过去。 兰珠差点没叫出声来,闪身急跟。 李玉麟先到了巨冢后,但是他怔住了。 兰珠随后赶到,却也怔住了。 巨冢后夜色依旧,空荡寂静,哪有一个人影,哪有一点动静。 李玉麟定过了神,闪身疾扑,回到冢前。 兰珠也带着香风跟到。 以两个人行动之快速,那一男一女两个白色人影,如果是绕着巨冢躲,绝躲不掉。 但是巨冢前依然空荡,寂静,依然不见人影。 兰珠忍不住轻叫道:“怪了,他们哪儿去了?” 李玉麟道:“应该不远,他们的出现处跟藏身处,应该就在附近。” “在哪儿?” “得找,也不难找。” “是不是我惊动了他们?” “未必,也许赶巧了,他们自己藏起来了。” “那么,咱们找他们的藏身处。” 两个人找了,也绕着巨冢转了一圈,但却没有发现什么,任何一点发现都没有。 兰珠忍不住叫道:“怪了,难道他们” 李玉麟截口道:“什么都不是,是咱们没找到他们的秘密进出口。” “你是说,他们的藏身处在” “格格请看,除了这座巨冢之外,这座山坳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身?” 兰珠抬眼四顾。 的确,山坳里,除眼前这座巨冢之外,就是三面的山石,连-个碗口大的洞穴都没有,是别无藏身之处。 足证,那藏身之处,就在眼前这座巨冢里。 也就是说,巨冢上一定有可资进出的秘密门户。 可是,那可资进出的秘密门户在哪儿? 两个人又找了一遍,从巨冢前绕过去,又回到了巨冢后,没有,就是没有,甚至连条缝隙都没有。 李玉麟皱了眉。 兰珠圆睁了一双美日。 难道刚才那一男一女两个白色人影,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难道他们能随风而聚、随风而化? 难道他们是真鬼? 是被惊动躲了起来,还是碰巧他们隐身了? 都是短命的松林,不时遮断了视线。 不然他们怎么不见的,不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么? 只听李玉麟低声道:“但愿他们不是有所警觉之后躲起来了,否则像这么一个地方,再想找他们,恐怕就难了。” 兰珠道:“那……” 李玉麟道:“不管怎么说,他们唯一可藏身的地方,就在眼前这座巨冢里,应该是不会错的。” 兰珠道:“可是他们从哪儿进去的呢?” 李玉麟道:“毫无疑问,一定是秘密门户,只是咱们还没有找到秘密门户的所在而已。” 兰珠道:“我就不信” 娇格格显然耐不住性子了。 话声未落,抬脚就往巨冢上踢。 李玉麟忙拦住道:“格格,这是干什么?” 兰珠道:“我既找不到,蹋它两脚,说不定可以把他们惊动出来。” 李玉麟道:“巨冢石壁坚厚,踢两脚未必能惊动他们,万一真惊动了他们,他们深藏不出,或者是由别处秘密通道撤走了,再上哪儿找他们?” 兰珠呆了一呆,道:“那怎么办,咱们总不能干站在这儿啊。” 也是,干站在这儿也不是办法。 李玉麟眉锋略皱,正自思索对策。 忽然一线微弱光线射了过来。 两人忙抬眼看,看得不由为之一怔。 敢情东方微透曙色,漫长的夜已经过去了。 李玉麟忍不住道:“天都亮了,这么看,未必是咱们惊动了他们,很可能他们是知道天将破晓才隐身躲起来了。” 兰珠定过了神,收回目光。 再看巨冢,如今可以看得清楚点儿了。 只见巨冢是由一块块的巨石砌成的。 石面呈青褐色,那是因为上头已长满了苔;有些地方微有裂缝,却不知道那是不是秘密门的所在。 就算是,不知道怎么开启也枉然。 兰珠道:“里头真还有别的秘密通道么?” 李玉麟道:“一般说来,为防万一,秘密出入口或者是通道,应该不止只有一处,他们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所在,不能不防。” 兰珠道:“那” 一个“那”字刚出口.只听她话锋忽转:“你看,那是” 李玉麟闻言循她目光望去。 只见不远处地上倒着半截方方正正的石块,他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什么,道:“半截墓碑。” 话说到这儿,心里忽然一动。 忙走过去扳起那半截墓碑。 兰珠忙跟过去道:“你干么?” 李玉麟道:“我看看是谁家的……” 说着话,他那双锐利目光已然落在了那半截墓碑之上,字迹虽然有些模糊了,但是还可以看得出来。 一眼之下,他不由为之一怔,脱口叫道:“和硕福亲王府,和硕格格德瑾” 自然,兰珠也看见墓碑上的字迹了,她更是圆睁美日,诧声叫道:“怎么会是瑾姨的?” 李玉麟急忙抬眼,道:“格格,当年福王府那位德瑾格格的埋骨处,确在这儿吗?” 兰珠道:“这我就不清楚了,那时候还没有我,长大后只听说瑾姨当年是怎么死的,可是从没听说瑾姨埋在哪儿,我也从没问过,其实,大人们就连当年的死都不愿多提” 李玉麟道:“格格知道这位德瑾格格当年是怎么死的?” 兰珠点头道:“我听说过,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她的墓会在这儿。” 李玉麟道:“以当年德瑾格格的死,不能埋骨于皇族之列,而改葬别处,这是有可能的。” 兰珠道:“这我知道,当年她是被伦奶奶逼着服毒死的,是不能跟皇族埋在一块儿,可是这座巨冢既是瑾姨的墓,又怎么会让他们用来设置秘密机关呢?” 李玉麟脸色凝重,道:“如果这座巨冢真是当年那位德瑾格格的墓,其中内情就不简单,究竟是不是一处秘密机关还不敢说” 兰珠道:“那容易,找伦奶奶问问,不就知道了么?” 李玉麟目光一凝,道:“玉伦老郡主还健在?” “当然健在。”兰珠道:“就是身子骨不大好了。” 李玉麟道:“自从当年事后,她老人家对李家多少有些怨恨,多年未通讯息,甚至不知道她老人家还健往,如今……也不得不去见见她老人家了。” 兰珠忙道:“那么咱们现在就赶回去。” 李玉麟一点头道:“走!”—— 潇湘书院扫描,月之吻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十六章 巨冢外,李玉麟跟兰珠走了,转眼间已趋于平静,恢复了原有的寂静、空荡。 但,巨冢内,却是不但不平静,反面掀起了波涛。 那间石室里,就在那间垂着层层帷幕的石室里。 一个人静静的面对帷幕站立着,一身白衣,透着懔人的森冷,脸上一点表情都役有,那是德俊琪。 帷幕后,坐着一个身影,一个女子的身影,虽然隔着层层帷幕,让人觉得,那冰冷逼人的气息.已经透穿了出来。 而,帷幕后那女子身影的话声,更见冰冷,简直就像发自极地的万丈冰窟中:“说话!” 德俊琪仍然没有说话。 那冰冷的女子话声接着又道:“你好大胆,你可知道,不听母命,就是不孝。” 德俊琪说了话,脸上仍然没有一点表情:“孩儿不过只跟她在外面站站。” “你还敢顶嘴?” “孩儿不敢!” “不要把我当瞎子,不要把我当废人,外头站站是没什么,可是外头站站的背后隐藏着什么,意味着什么,你自己清楚。” “娘” “你敢瞒着我把她弄醒,已经是不听母命,胆大妄为,现在居然……你简直得寸进尺,太以大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么?” “娘,不甘怎么说,孩儿总是个血肉之躯的人。” “你承认了,你到底还是承认了,你没见过女人,她就那么让你不能抗拒,你要天下任何一个,我不管,就是她不行,就是她李家人不行。” “娘,当年事跟她扯不上” “往口,你居然会这么想,居然会帮她说话,为她辩白,我养了你的人,没养你的心,我忍辱含羞,怀胎十月,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生下你,过着这种不是人的日子把你养大,造就你一身天下无敌的武功,我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谁” 德俊琪没说话。 “说啊!你知道不知道?” 德俊琪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听见没有,说!” 德俊琪开了口,居然连话声都不带感情了:“孩儿知道。” “那就说,说给我听听。” 德俊琪又是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那女子话声近乎嘶叫:“听见没有,我叫你说。” 德俊琪说了,终于说了:“您是为了报复,为了您自己。” “住口!”那女子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身躯往上一跳,又跳了下去,尖声厉喝:“你,你,你,你好大胆,你好大胆,你是想死,还是想气死我?” 德俊琪又没说话。 那女子却接着又开了口,话声明显的带着颤抖:“我没想到你会说这种话,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我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怀胎十月生下你,我过了廿年不是人的日子把你养大,到现在你却……好,就算我是为了自己,我是你的娘,我是你的生身之母,你给我报仇,给我雪恨,给我尽点心力,难道不应该?” “孩儿应该,孩儿千该万该,可是,娘,孩儿不是没有做,孩儿也不是没有尽心力,可是她无辜,当年那时候还没有她…… “好,好,好,德俊琪。”那女子一声厉笑:“说来说去你还是这么护她,不错,当年那时候是没有她,可是她总是李家人,身上流的是那个姓李的血” “娘一-” “住口,不要叫我,廿年来,我什么都没有,没有家、没有亲人,在这种地方,过这种日子,有的只是你,只是你这个儿子。忍辱含羞,花尽心血,只指望你能给我报仇雪恨,安慰余生。没想到这个李家的贱丫头一来,连我仅有的也背叛了我,连我仅有的也没有了,那个姓李的害我失去了一切,这个姓李的又要害我失去我仅有的,我不甘心,我不能让他姓李的害我这一辈子。我要把李家人一个个赶尽杀绝,这个贱丫头就是头一个,我现在就去要她的命,去” 德俊琪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了惊容:“娘……” “我叫你去,听见没有?” “娘” “去不去,不去就从此不要再叫我,永远不要认我这个娘。” “娘,您……” “好,德俊琪,养了你廿年,到今天我才算真正认清了你,生身之母居然比不上仇家一个贱丫头,好,我不用你,我自己去,自己动手。” 帷幕后,那女子身影霍地站了起来。 “娘”德俊琪大叫,闪身往前逼进一步。 “怎么,难道你还想拦我,对我出手?” 德俊琪颤声道:“孩儿不敢。” “那就给我闪开。” 德俊琪两眼发了红,一双奇光闪射的目光怕人,一袭白衣无风自动,紧接着嘴角渗出了一丝鲜血。 突然,他低下子头:“孩儿愿意自己去。” “你怎么说?” “孩儿愿意自己去。” “你舍得?下得了手?” “请您恩准,请您成全。” “好,我要看她的人头,你要留她的全尸,就把她整个儿带过来,去。” 没听见德俊琪答应,只见他一闪就不见了。 帷幕后,那女子的身影没再坐下去,也没再动,但那透穿帷幕的冰冷气息却更加冰冷,更加逼人! 口口口 兰珠格格一骑快马飞也似的进了北京城。 只她一个人。 李玉麟不见了。 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 恐怕只有她跟李玉麟才知道了。 没多大工夫,兰珠她又飞骑进了“正阳门”,同样的没多大工夫,她驰抵了“福王府”。 王府大门口,一向是武官下马,文官下轿的。 可是兰珠她居然飞骑直驰到“福王府”大门口,到了门口,翻身下马就往里闯,连坐骑也不顾了。 站门的亲兵施礼都来不及。 谁敢拦,谁又敢吭一声,唯一能做的,就是忙不迭地施过礼后去牵那匹蒙古种的健骑了。 一进“福王府”,迎面就碰见个胖老头儿,兰珠劈头就问:“齐禄,伦奶奶呢?” 敢情胖老头儿,就是当年那位白胖总管齐禄。 齐禄没顾得答话,先要请安见礼。 兰珠没让他见礼,一把就拉住了他:“伦奶奶呢?快告诉我。” 齐禄道:“您有事儿?” 兰球道:“废话,你没见我这么急呀!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齐禄忙道:“是,是,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老郡主现在在佛堂,容奴才这就给您通报去。” 兰珠道:“还用你通什么报,我自个儿见她老人家去。” 说完话,往后就走。 齐禄一急,在后头就跟。 可是兰珠蛮靴迈动,脚下飞快,他怎么跟得上? 偏他知道这位格格的脾气,既不敢嚷嚷,也不敢叫,上了几岁年纪,人又胖,这一路追赶也真够他受的。 “福王府”的佛堂,设在内院最深处的一个小院子里,是当年德瑾格格故世以后,老郡主下令搭建的。 爱女在那种情形下亡故,老郡主伤心欲绝,万念俱寂,深居这座别院佛堂,不再过问外间事,青灯古佛,以慰剩余岁月。 老郡主她自己不再过问外间事,同样的也不许任何外间事再打扰她。 所以别院佛堂无殊“福王府”的禁地,没有老郡主的允准,任何人不许擅进这座别院一步。 兰珠格格心里有事儿,不但任性惯了,也恃几分娇宠,三不管的就闯进了别院那两扇朱红的小窄门儿。 齐禄混身哆嗦着追到,带着喘扬声急急喊着:“禀老郡主,兰珠格格进佛堂给您请安来了。” 当然,他这是禀报一声,以免老郡主责他不通报、不阻拦。 佛堂就坐落在小院子里,瓦房一间,旁绕花草,不但简朴,而且清静,还带几分肃穆气氛。 那里齐禄话声方落,脚下飞快的兰珠已一步跨进了佛堂。 但是她一进佛堂就停了步。 只因为,神案前,蒲团上,正跪着一个身着朴素的白发老妇人,手持着念珠,低声诵经。 别看兰珠心里急,别看她任性惯了,恃几分娇宠,如今她不但立即收势停步,甚至连大气也没敢喘一声。 过了一会儿,老妇人把经念完了,伏地一拜,缓缓站起,转过了身,一脸的肃穆,无情的岁月遍留痕迹,但仍掩不住当年那美艳的风华。 兰珠连忙请下安去:“兰珠给您老人家请安。” 老郡主脸上没一点表情:“兰珠,你知道不知道我立下的规矩?” 兰珠这会儿她竟没敢抬头:“伦奶奶,兰珠知道。” 老郡主道:“那么,为什么不等齐禄通报,为什么不等我的允许?” 兰珠一颗乌云螓首垂得更低了:“您老人家别见怪,兰珠有事儿,心里急。” 老郡主神色动了一下:“怎么说,你有急事儿?” “是的。” “我多年不过问佛堂以外的事了,你会有什么急事儿来见我?” “回您老人家的话” “起来说话。” “是,谢谢您老人家。” 兰珠站了起来,老郡主则盘膝坐在了蒲团上,闭上了一双凤目,静等着答话。 兰珠格格看了看那庄严肃穆的脸,有点犹豫,迟疑了一下才道:“有个人急着见您,可是他不敢贸然上‘福王府’来,所以兰珠先来禀告您一声,听听您老人家的意思。” 老郡主道:“你不是不知道,多少年了,我不见一个外人,甚至是‘福王府’以外的人,只有你例外。” “兰珠知道,可是伦奶奶,说起来,这个人不能算是外人。” “呃!那是谁?” 兰珠又迟疑了一下,但是她还是说了。 她不能不说,不说岂不等于是白来一趟,她说是说了,可是话声很低:“伦奶奶,是‘辽东’李家第三代。” 话声虽低,老郡主听完了,猛然睁开一双凤目:“谁?” 兰珠一颗心猛一跳:“伦奶奶,他叫李玉麟。” 老郡主寿眉微耸:“李家的第二代,兄弟三个人,怀玉、念伦、纪珠,他是谁的儿子?” 兰珠道:“回您老人家的话,他是第三位老人家的独子。” 老郡主一双凤目倏现奇光,旋即老脸上微一抽搐,闭上双目,道:“打从当年事后,我已经不认李家人了,我不见他。” 这原是兰珠意料之中。 李玉麟所以没同来,也是为这,可是乍听老郡主这么一句,兰珠她心里不免还是一急: “伦奶奶!” 只听老郡主道:“我刚做完早课,要歇息了,你也可以走了。” 兰珠忙道:“伦奶奶,您老人家不该这么做。” 老郡主猛又睁开一双凤目:“兰珠,你什么时候学得这样跟我说话了?” 兰珠道:“兰珠不敢,可是事关重大,不得不这么说。” “那么,以你看,我该怎么样?” “您该见见他。” “我已经告诉你了,早从当年事后,我就不认李家人了。” “伦奶奶,您老人家恕兰珠斗胆,当年之事,兰珠多少也听说了些,那不能怪人家李家人。” 老郡主脸色倏变。 兰珠紧接着又是一句:“伦奶奶,当年咱们这些人里,最受人崇敬的只有两位,一位是神力老王爷,一位就是您。那是因为您两位同样的刚烈正直,嫉恶如仇,您应该知道,兰珠说的这句话,是不是实情。” 老郡主脸色缓和了些;可是老脸上却闪过了抽搐:“你不是不知道,我唯一的女儿死了。” 兰珠道:“那是您老人家逼她自尽的,瑾姨她就是死在您老人家的刚烈、正直之下的。” 老郡主一双凤目暴睁,沉声道:“兰珠” 兰珠毅然道:“伦奶奶,兰珠说的是实情实话,以您老人家的心性为人,一定不喜欢听矫饰巧言。” 老郡主冷笑道:“你很会说话,没想到你这么会说话,不错,错是在我女儿,她也是我逼死的,可是李家人是不是也太绝情了?” “伦奶奶。”兰珠道:“别人或许不懂,可是您绝不该不知道,情之一事,不能勉强,否则今天您也不会还在这座和硕福亲王府里了,是不是?” 老郡主一双凤目中冷芒暴射,厉声道:“兰珠!” 兰珠跪了下去,又道:“伦奶奶,您老人家要是认为兰珠说错了话,兰珠情愿领您的惩罚。” 老郡主威态半敛,道:“从当年事起,彼此已经两不亏欠,也多少年没有来往了,今天,他李家这个第三代,为什么非见我不可?” “伦奶奶,也是因为当年事,李家人原不敢再来惊扰您,可是,事情逼得他不能不来惊扰您。” “事情逼得他什么事情?” 兰珠说了,李玉麟的妹妹遭到失踪,怀疑大内主使,经过察铎被扣,一直说到夜探巨冢。 静静听毕,老郡主脸色大变,道:“怎么说,他怀疑是大内的主使?” 兰珠道:“连我也怀疑,您想想兰珠刚才所说的,如果不是大内主使,谁有这种能耐呢?” “察铎也让皇上扣在大内了?” “是的,伦奶奶,这是大内对付鹰王跟李家的一石两鸟毒计,您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您又怎能不闻不问?” “你们已经去探看过西山那座巨冢了?” “普天之下,谁也对抗不了一国之君,为此,李玉麟也不能不先掌握证据,使他李家站稳脚步。” 老郡主脸上再闪抽搐,一叹道:“是不是咱们这些人欠了他们李家的,我就不明白,不乏前车之鉴,为什么每一代还总有一个满旗皇族女儿,为他们李家尽这个心,出这个力” 兰珠只觉娇靥一阵奇热,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只听老郡主又道:“我可以不认他李家人,但是我不能不管铁王事,就算我是为察铎了,去告诉他吧!我准他随时来见。” 兰珠猛抬头,急道:“谢谢您老人家,他现在就能来见您。” 老郡主道:“怎么说?现在?” “他已经来了,只不过没敢进‘福王府’,只兰珠求得您的允准,叫他一声,他马上就能跪在您跟前。” 老郡主听得一怔。 兰珠格格那里向外撮口发出一声尖锐哨音。 哨音方落,微风飒然,人影疾闪,李玉麟已在蒲团前恭恭敬敬施下礼去:“再晚玉麟,恭请老郡主安。” 老郡主直了眼,一时间脸上的表情好复杂。 她没动,也没说话。 兰珠忍不住叫道:“伦奶奶” 老郡主缓缓定过了神,脸色也渐恢复平静,道:“起来吧!” 李玉麟道:“谢老郡主。” 他站起来。 老郡主道:“让我看看你。” 李玉麟闻言站好,很谦恭的望着老郡主,不亢不卑。 凝望了他片刻,老郡主叹了口气:“你长得很像你的父亲,天地间的灵秀之气,全让你们李家人占光了。” 李玉麟欠身道:“谢谢老郡主的夸奖。” 老郡主道:“你听见我跟兰珠刚才说的话了么?” 李玉麟道:“没有,再晚候在府外已是逾越,何敢再潜近老郡主左近?” 老郡主道:“你们李家人也都很会说话” 一顿,接问道:“那么,当年你父亲在京里的事,你也清楚了?” 李玉麟道:“是的,再晚听他老人家说过,也只说过一回,他老人家没再提过第二回,因为他老人家对老郡主,以及德瑾格格,怀着很深的歉疚。” 老郡主道:“是么?” “再晚说的是实情实话。” “不是帮你父亲说好听的?” “再晚说的是实情实话,还请您老人家相信。” 老郡主沉默了一下,然后才道:“我也知道,当年事怪不得你父亲,迁怒移恨于你李家人,在一个‘理’字上也说不过去。可是,毕竟我身为人母,德瑾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是上上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见着你这个李家人,我心里居然恨不起来了,或许兰珠说的对,不管怎么说,你们这一辈是无辜的。” 李玉麟欠身道:“谢谢老郡主,您老人家的宽大仁厚,李家上下俱感。” 老郡主道:“我倒不指望你李家上下俱感,我根本也没有这个意思,毕竟是已经过去近廿年的事了,我心里要是还存恨意,岂不是愧对佛祖,白翻了这么多年贝叶” 一顿接道:“你妹妹的事,我听兰珠说了,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李玉麟道:“老郡主已经多年不问世事,不敢劳动您老人家,再晚所以来见您,是为西山那座” 老郡主道:“你是势必先掌握证据不可?” “是的。” “这件事,从头到尾,我已经全盘了解了,毕竟我还是个在宗籍的皇族,我不便说什么,不过你确是得先充份掌握证据,否则你救不了你的妹妹,如果强要张扬,或者硬找大内要人,那对你李家,甚至于远在蒙古的铁王是大不利。二十年后的今天,你李家的事我可以不管.但是,我不能让那双沾满了血腥的手再伸向铁王” 吸了一口气,接道:“不错,你跟兰珠在西山所见的那座巨冢,是我女儿德瑾的,她不能葬在皇族的陵园里,所以我把她埋在西山。” 李玉麟道:“那么,兰珠格格一定禀告了您,她跟再晚昨天夜里在西山的所见,格格跟再晚,怀疑大内利用那个地方设置了秘密机关。” 老郡主道:“我不相信大内会对我母女这样,可是兰珠跟你昨天夜里在那儿又确有所见,那么这样,让我来查问一下,明天这个时候,再让兰珠带着你来见我,我会把查问的结果告诉你。” 李玉麟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兰珠心窍玲珑剔透,替他把想说的说了:“伦奶奶,您打算怎么个查问法?” 老郡主道:“那是我的事。” 兰珠道:“不管您怎么问,您这一问,不就打草惊蛇了么?” 老郡主看了她一眼,道:“兰珠,我已经这么大年纪的一个人了,难道我还想不到这一点?” 兰珠微一笑,没敢再说什么。 听老郡主这么一说,李玉麟在一旁也放心了。 只听老郡主道:“我刚做完早课,想歇息了” 李玉麟跟兰珠哪能不懂? 李玉麟当即施下礼去:“谢谢您老人家,再晚告辞!” 兰珠也跟着施了礼,道:“伦奶奶,明儿个早上再来给您请安。” 两个人先后行了出去。 望着那一双背影出了小院门,老郡主脸上浮现起令人难以言喻的神色,只听她喃喃地说道:“但愿这孩子别象我跟德瑾一样,到头来落一场空,一段恨” 话声未落,她脸色忽转冷怒:“齐禄。” 一声恭应,小院子步履匆忙的走进丁总管齐禄,他一进佛堂,立即双膝跪倒:“奴才该死,没能拦阻兰珠格格” 老郡主象没听见,冷然道:“准备准备,晚上跟我上‘西山’去。” 齐禄一怔抬头。 但入目老郡主的脸色,他竟没敢问一声,忙又低头恭应。 口口口 明天早上再上“福王府”来听消息,这会儿离明天早上几乎还有一个对时。 在这时近一个对时的工夫里,无事可做,的确,没有别的任何一点线索,在这种情形下,除了待着等,还能怎么样? 兰珠想起了察铎身边的四蒙古勇士。 李玉麟也想起了杜如奇、杜如风兄弟。 于是,两个人去了外馆。 外馆是专为接待蒙古外藩设置的,等闲人岂能近。 好在有这位“承王府”的和硕格格兰珠在,李玉麟哪儿都能去,一点也受不着盘查跟阻拦。 四个蒙古勇士还真听话,都在外馆待着,没敢到处乱跑。 可是一见着兰珠格格跟李玉麟,劈头便问-句:“格格,您可回来了,都快把我们急死了。” 兰珠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儿?” “姓杜的兄弟俩让人带走了。” 李玉麟心头一震。 兰珠脸上变了色:“让谁带走了?” “大内侍卫。” “你们怎么会让大内侍卫把他们俩带走了?” “他们说是王爷进宫的奏禀,皇上听说他们俩是官家人,牵连了劫持李姑娘的事,大为震怒,特下旨把他们两个带去问话。” “你们怎么会信他们的?” “我们不信,可是不让他们带走哪行?王爷已经被扣在了宫里,我们哪敢再给王爷惹麻烦。” 兰珠急得直跺脚。 可是,四个蒙古勇士说的也是实情。 李玉麟道:“格格不要着急了,人都已经被带走了,急有什么用?” 兰珠道:“他们把杜氏兄弟带哪儿去了?” 李玉麟道:“来的既是大内侍卫,就一定把人带进了大内。” 兰珠一拉李玉麟道:“简直就咱们走。” 他拉着李玉麟要走。 李玉麟反手拉住了她道:“格格,哪里去?” 兰珠道:“找他们要人去。” 李玉麟道:“格格,现在去太迟了,恐怕只能要回两具尸体。” 兰珠一惊,道:“你是说” “格格以为大内会轻饶他们俩。” 兰珠气得咬了牙:“他们简直” 李玉麟截口道:“格格,杜氏兄弟既然承认是官家人,尽管是出首,可是只牵涉了劫掳舍妹的事件,官家把他们带走问话,带走处置了,名正言顾,也冠冕堂皇,谁管得着!” 兰珠叫道:“可是你不是不知道,这明明是惩处他们的背叛” 李玉麟道:“我当然知道,只是,又能怎么样?” 兰珠气得猛又跺了脚,也砰然一声坐了下去,拿几上的茶具出气,挥手一把全都扫了下去。 李玉麟道:“格格,出这口气,不必急在这一时,是不是?” 兰珠没说话。 李玉麟又道:“格格如果可以不必回府一趟,就请在外馆待着,我出去一趟。” 兰珠说话了:“你要上哪儿去?” 李玉麟道:“尽管杜氏兄弟死有余辜,毕竟他们曾是铁霸王手下弟兄,我不能不知会铁霸王昔日手下豪雄一声。” 兰珠道:“你上哪儿告诉铁霸王的弟兄去?” 李玉麟道:“别处也许还有,可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座小寺院里,住着昔日铁霸王手下的一位堂主,可是那个地方我说不上来。” 兰珠道:“我跟你去。” 李玉麟道:“格格去,恐怕不大方便。” 兰珠道:“我是怕你让他们几个营的碰上。” 李玉麟道:“格格放心,凭他们,还奈何不了我。” 兰珠明知道是实情,她所以要跟去,只是想跟李玉麟在一块儿,说什么怕让几个营的碰上,原是借口。 听李玉麟说不方便,也只好作罢,当即道:“那你去吧!早点回来,别让万一有点儿什么事儿找不着你,害我着急。” 李玉麟也没再多说,答应一声就走了。 口口口 李玉麟脚下快,没多大工夫就到了地儿了。 这一带真够僻静的,无论什么时候,都很难看见几个人,这座小寺,似乎也不需要十方信徒的香火跟布施。 尽管如此,李玉麟他还是没敲门。 再看看四下没人,一纵身就翻墙进去了。 落脚的地方是条小走道,刚落下来,一阵轻快步履声带来了一个人,正是姑娘黑妞,她手里还端着个盆儿。 李玉麟没动,也没出声。 其实用不着,黑妞一眼就看见他了。 一怔,满脸惊喜,脱口叫道:“李少爷。” 李玉麟道:“姑娘,多日不见了!” 黑妞道:“是啊!您,您今儿个怎么来了?” 李玉麟道:“我来看看,大姑娘的伤好些了吗?” 黑妞道:“好多了,多亏了莫堂主跟宫叔” 李玉麟道:“他们两位呢?” 黑妞道:“宫叔没住在这儿,但是常来,前儿个在这儿,今儿个许又会来了,我带您去见莫堂主去。” 李玉麟道:“不用了,二姑娘请忙你的去吧!麻烦告诉大姑娘一声,我一会儿会去看她。” 黑妞道:“那也好,我这就去告诉姐姐上。” 她带着一脸的惊喜走了,走得飞快。 黑妞的喜,当然是替白妞喜,入目黑妞这份儿喜,李玉麟心里忍不住泛起了一种异样的感受。 黑妞走了,他也带着那份异样感受去了禅房。 还没到禅房呢!他就先发了话:“莫大爷,玉麟来了!” 话声刚落,禅房门口出现了老和尚莫堂主莫威,他也带着一份意外:“真没想到,李少爷怎么今儿个来了?” 李玉麟道:“我来看看,也该来看看了!” 这还真是句实话。 怎么能把人家姑娘杜凤仪姐妹俩往这儿一搁,就不管了? 老和尚把李玉麟让进了禅房。 落了座,还给李玉麟倒了杯茶。 李玉麟道:“我刚碰见了二姑娘,听说宫叔不在这儿!” 老和尚道:“李少爷碰见二姑娘了,也好,省得我再送信儿了” 顿了顿道:“我这儿本来就小,两位姑娘往这儿一住,哪还有闲地儿,好在海波自己原也有地方住。” 李玉麟道:“麻烦您一个人” 老和尚望着李玉麟笑了笑:“李少爷还跟我客气,麻烦谁了?麻烦二姑娘了,大小事儿她全包了,真说起来我倒是落了实惠了,长此下去,只怕往后我什么都不会做了,等日后她们两个一走,我可就辛苦了。” 李玉麟见老和尚这一笑,再听听这番话,只觉脸上热热的。 他也知道,老和尚的话十九是实情,可是人家当初把杜凤仪姐妹俩留在这儿,也是为了他。 不管怎么说,这份情总是欠他的,他还想说几句。 哪知道老和尚把话题扯开了:“今儿个怎么得空了,令妹李姑娘的事,有什么进展么?” 本来也没什么好隐瞒了,如今人家问起来了,当然要说,李玉麟遂从那天别后,一直说到了进福王府见老郡主。 静静听毕,老和尚微皱眉锋,沉吟着道:“怪力乱神之说,本不可信,尤其咱们这些人,是从来不信这一套的。只是,那座巨冢如果是福王府老郡主那位独生爱女,当年那位德瑾格格的,只怕这里头不单纯” 李玉麟目光一凝,道:“您是说” 老和尚道:“真要我说,我又说不上来,我只是觉得,大内真要假怪力乱神设置机关,‘北京城’一带的乱坟岗不在少数,何必非挑远在西山,一个福王府和硕格格的陵寝?” 李玉麟怔了一怔,道:“这倒是,我没想到,那么以您看,这件事” 老和尚摇头道:“说不上来,我真说不上来,要是照你所见所闻,再加上跟老郡主见面的情形看来,闹鬼的事儿,只怕‘福王府’脱不了关联了,可是那位德瑾格格,当年明明让老郡主逼着服了毒” “您所说跟‘福王府’脱不了关联是” “‘福王府’难道真一点儿都不知道?” “如果真是大内弄的鬼,恐怕还真不会让‘福王府’知道,有人往‘大兴县’报案,硬让九门提督衙门压了下去,恐怕也就是怕事情闹开,让‘福王府’知道。” “可是大内真会单挑那个地方弄鬼么?” 李玉麟想了一下,眉锋微皱,摇了头。 显然,他也是说不上什么来。 只听老和尚道:“不管怎么说,就整个事情来说,出自于大内的指使是不会错了,那位出尘道姑说得好。事实上,大内扣住了那位鹰王之孙,歹毒用心也已至为明显,先掌握证据是对的,看看老郡主她怎么说吧!” 李玉麟道:“莫大爷,有件事我是来给您送个信的,我先告诉您,请您别让大姑娘姐妹俩知道。” 老和尚凝目问道:“什么事?” 李玉麟把杜氏兄弟被大内来人带走的事告诉了老和尚。 老和尚为之默然,片刻之后才道;“这也是他们俩卖身投靠的下场,尽管是他们俩该得的下场,允祯之心性、为人,跟他的对付异己。也可见一斑了。” 李玉麟扬起双眉,道:“不管怎么说,对允祯” 老和尚截口道:“李少爷,要是为李家事,你怎么对付允祯,我不便置喙,要是为杜氏兄弟报仇,我认为那大可不必。我刚说过,这是他们俩卖身投靠的下场,要是他们俩这仇该报,多少忠义之士的壮烈牺牲,那又该怎么说?” 李玉麟为之默然,他不能不承认,老和尚说的对—— 潇湘书院扫描,月之吻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十七章 李玉麟这里刚一阵默然,突然轻快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老和尚展颜一笑道:“只怕是二姑娘带着大姑娘来了。” 李玉麟心头不由的震动了一下。 真的,步履声还没到门口,黑妞的话声就传了过来:“大爷,我们来了!” 黑妞懂礼,她只叫老和尚而没叫李玉麟,说“我们”,也没说乃姐。 老和尚坐着没动。 李玉麟站了起来。 刚站起,禅房门外来了黑妞跟姑娘杜凤仪。 姑娘她一脸的惊喜之色,还带着两颊的艳红,只是,人瘦了不少,比前些日子儿几乎没见胖。 入目姑娘,再四目相对,李玉麟心底再泛异样的感受。 姑娘姐妹是懂礼,进禅房先给老和尚见礼,然后才转向李玉麟浅浅一礼:“李少爷。” 李玉麟也答了一礼,叫了声:“姑娘。” 老和尚一旁笑道:“看来两位之间生分多了,幸好李少爷今天来了,要是再隔些日子不见,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一句话红了两张脸。 姑娘杜凤仪更低下了头。 只听老和尚又笑着道:“大姑娘还是那么瘦,不过,李少爷,这可不关我这儿吃的不好啊!” 李玉麟脸色红了。 姑娘的一颗螓首,几乎垂到了胸前。 好在老和尚也就这么两句,第三句他说的是:“两位陪李少爷在这儿说说话吧!我该做功课去了。” 他走了。 出家人有早课,有晚课,这时候做什么功课? 黑妞也道:“我厨房里还有些事儿,李少爷,在这儿吃饭,我这就去给你做几样可口的菜。” 她也走了。 刹时,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姑娘杜凤仪,她到这会儿还没抬起头来,红云泛了白嫩的耳根,急促的心跳声都让人听见了。 李玉麟先说了话,毕竟他是个男人家:“姑娘的伤,都大好了?” 姑娘低着头道:“是的,谢谢,不是你,我什么都没了。” 李玉麟道:“姑娘快别这么说” 姑娘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杜凤仪说的的确是实情实话,要不是李玉麟及时救了她,她的清白、她的性命,一切都完了。 或许,她不至于被杀,可是姑娘她刚烈,一旦清白受污,她还会苟且偷生活着么? 这,李玉麟明知道,可是他并不愿姑娘再提,一方面固然因为他不是个施恩望报的人,另一方面,这,毕竟是姑娘的伤心事。 不过还好,提是提了,姑娘并没有什么悲凄之色。 尽管姑娘清瘦的娇靥上没什么悲凄之色,她还是改了话题,改是改了,可是如今两个人独处,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没话找话。 没话找话,总比干坐着强。 李玉麟道:“在这儿,住的还习惯么?” 姑娘轻轻道:“再世为人,蒙莫大爷收留,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习惯,只是给莫大爷、宫叔添了不少麻烦。还有妹妹,我养伤养病的这段日子,都是她照顾,她也知道,是住在人家这儿,所以里里外外,大小事她都抢着做。” 李玉麟道:“自己的妹妹嘛” “也不能这么样说。”姑娘道:“现在才知道,我们俩都是抱养来的,我不是她的亲姐姐。” 李玉麟道:“自小一块儿长大,跟亲姐妹又有什么两样?” “我不能这么想,我认为我欠她一份情。” “二姑娘未必会这么想,要是让她知道,只怕她会伤心难过。” “我拿她当亲妹妹一般看待,永远拿她当亲妹妹,也希望她能永远拿我当她的亲姐姐看待。” “那是一定的。” “其实,如今,再也没有我俩的亲人了,都是苦命可怜人,连自己的亲生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同病本应相怜。” 眼圈儿一红,姑娘低下了头。 李玉麟想劝,不知道该怎么劝,可是不劝又不好,觉得有点手足无措,道:“没想到我引起了姑娘伤心难受。” “不!”姑娘忙抬头,道:“我是你知道,碰上这种事,我的事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总得好一阵子才能” 李玉麟道:“我知道,这是不能勉强的,总希望,姑娘能早一天平复。” 姑娘微低头:“谢谢你,我会尽心尽力。” 李玉麟没说话。 姑娘轻轻道:“李姑娘的事怎么样了,有头绪了么?” 李玉麟没敢告诉她杜氏兄弟出首的事,一旦告诉了她,她一定会问一下,问杜氏兄弟目前的情况。 他只说了声:“有点头绪了!” 然后把告诉莫堂主的,概略的又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姑娘道:“我原本就知道,这里头不那么单纯,可绝没想到这会是皇上的这么个用心” 李玉麟道:“谁也没想到,其实,他原本就是这么个记仇的人。” 姑娘目光一凝道:“要是万一掌握不到什么证据呢?” 李玉麟双眉微扬,威态微现:“当然最好能掌握到证据,其实,不管能不能掌握到证据,我妹妹总是要救回来。允祯他也应该想得到,我妹妹但有毫发之伤,李家跟他没完,他要是认为李家会自认斗不过他.就这么算了,那他就错了。” 姑娘道:“以我看,他们不会挑那么个地方设置秘密机关,京畿一带,地方多的是,哪儿不能设置秘密机关,再说,也不必装神扮鬼啊!” 她的看法,倒是跟莫堂主不谋而合。 李玉麟道:“真相究竟如何,等明天早上见过老郡主之后,应该就能知道了。” 姑娘道:“我觉得不大对,听说,德瑾格格当年是让老郡主逼死的,怎么单她的陵寝闹鬼,而这鬼又跟李姑娘被劫掳失踪的事,扯得上关联。” 李玉麟道:“这就不知道了” 姑娘道:“老郡主当年逼死德瑾格格,跟李家有关,是不是?” 李玉麟迟疑了一下,点了头:“不错。” “那么除非是真有鬼,德瑾格格阴魂不散,做了鬼还记恨,是她” 李玉麟道:“姑娘,我不信世上真有鬼,再说,劫掳我妹妹的,明明是人,明明是允祯的主使。” 姑娘眉锋一皱道:“这我就想不通了。” 李玉麟道:“应该不难明白,鬼也好、人也好,总是允祯的主使就对了。” “可是” “姑娘病刚好,不要为这事伤神了,等明天见过老郡主之后,应该多少能理出个头绪,琢磨出个端倪来。” 姑娘头微低,道:“我的病也好、伤也好,都不要紧,我总希望能早一天救回李姑娘来,也总希望能尽一份心力为爹跟二叔赎点罪。” 听姑娘提起杜氏兄弟,李玉麟的心头不由为之一震,忙道:“姑娘坐太久了,会不会累?” 姑娘道:“不要紧,我早已经下床走动了。” “已经全好了么?” 姑娘抬头凝日,道:“不要紧,现在提起爹跟二叔,我心里已经好多了,我只是替他们两位可惜。” 一语道破用心,李玉麟为之心头再震,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你不愿意我提,我就不提了,对了”姑娘道:“你能不能跟‘穷家帮’的卫分舵主说一声,让他准石清进城来看看妹妹。” 李玉麟一怔:“怎么,站娘是说” 姑娘道:“我看妹妹心里是真有了石清,有时候看她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一个人坐在那儿发呆,虽然她没说,可是我知道。” 李玉麟道:“让卫分舵主准石清进城来容易,我只一句话,他一定点头,只是,这时候让石清进城来,尤其是上这儿来合适么?” “你是说” “石清进城来,是冒杀身之险,老往这儿跑,会给莫大爷惹来麻烦。” 姑娘呆了一呆,道:“这倒是” “姑娘得空跟二姑娘说说,只要她心里真有石清,日后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那我就找机会跟她说说。” 两个人就这么单独相处,就这么说着话,虽然没说什么顶要紧的,可是对姑娘来说,心里已经很安慰了。 其实,就算是什么都不说,能看见,能在-块儿,也就很够很够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妞来叫吃饭了。 尽管黑妞只是来叫他们吃饭的,可是也让姑娘杜凤仪清瘦的娇靥上增添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李玉麟来的时候,庙里只四个人,可是到了这吃饭的时候,却多了一个人。 宫海波来了,而且是早来了,只是没敢上禅房招呼,没敢去打扰罢了。 莫堂主、宫海波、黑妞、还有姑娘杜凤仪的事,李玉麟他也亲口对人家做过承诺。 可是一想到那位情多、义也够重的兰珠格格,李玉麟的一颗心,总不免为之一沉。 庙里吃饭,当然是斋。 可是黑妞的手艺真不赖,把几样素菜做得可口的不得了。 李玉麟是多少日子没吃着家常饭了,这一顿,不免多吃了点儿。 做饭的没有不喜欢人家多吃的,黑妞高兴,大家都高兴,当然最高兴的还数姑娘杜凤仪了。 其实,她也多吃了。 她这-多吃,招来了宫海波的话:“李少爷,我看往后你最好还是少来两趟。” 他一本正经,股上一点笑意都没有。 几个人都听怔了! 就在几个人都听怔的当儿,他接着又是-句:“莫堂主这儿,香火少,你要是多来两趟,像大妞这种吃法,只怕粮食要不够。” 黑妞头一个笑了。 莫堂主更是哈哈大笑。 姑娘杜凤仪红着一张娇靥,低下了头。 李玉麟,他也觉得脸上一阵奇热。 时候不早了,真不早了,李玉麟不忍说,可却不能不说该走了。 莫堂主、宫海波、黑妞只送出了禅房。 姑娘杜凤仪却送到了后门口。 到了后门口,姑娘微低着头,轻声道:“什么时候再来?” 李玉麟迟疑了一下,道:“我不敢说。” 姑娘没说话。 李玉麟忙道:“真的,我真不敢说,就跟这一趟来一样,事先我根本不知道能有空来看看。” 只听姑娘道:“我知道。” 李玉麟道:“只要得空,我一定来。” 姑娘道:“也别勉强,办正事儿要紧,你,你要多小心,多保重。” 李玉麟道:“我知道。” 姑娘道:“那时候不早了,你走吧!” 李玉麟吸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走了。 姑娘这时候才抬起了头,站在后门口,一双美目里,泛起了闪亮的泪光。 口口口 不知道为什么,李玉麟总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其实,他明知道是为什么。 回到了外馆,兰珠一个人独坐灯下,显得很无聊,一见李玉麟回来,她立即有了精神,忙站了起来道:“怎么一去这么久,这时候才回来?” 李玉麟道:“说话耽误了。” “吃了没有,要没吃我让他们马上给做。” 要是姑娘杜凤仪,就是自己下厨亲手做了。 这就是兰珠与杜凤仪很多不同地方里的一个。 李玉麟感觉到了,也想到了。 但是他也感觉到了,想到了另一点,那就是兰珠跟杜凤仪有一点是相同的,两个人对他的心。 尽管表现的方式不同,对他的心,绝对是相同的。 就因为感觉到了,想到了这一点,李玉麟原本已经沉甸甸的心头,更沉了。 “怎么了?” 兰珠显然看出来了。 李玉麟忙掩饰:“没什么,只是有点累。” 兰珠娇靥微沉,小嘴儿一噘:“人家一个人闷了大半天,只指望你回来说说话,哪知道你一回来却说累了。” 李玉麟微一笑,笑得有点歉疚,道:“累是累了点儿,可是说话的精神还有。” 春风解冻,兰珠的娇靥不沉了,小嘴儿也不噘了:“那就陪我说说话。” 兰珠她贵为和硕格格,尽管娇宠纵惯,毕竟有她成熟、有她有担当的一面,拿她面对老郡主时之能言善辩,说之以理,动之以情这件事,就是个绝佳例证。 可是,一旦她面对李玉麟时,却又变得跟个小孩儿似的。 令人不能不慨叹情之神奇、玄妙。 就在他们两个人灯下对坐说话的时候。 远在西山,坐落着巨冢的那处山坳里,清冷的月光之下,缓缓的走进了个人来,是老郡主。 只老郡主一个人,没见她带任何人,也没见胖总管齐禄。 她缓缓走进山坳,缓缓走到那座巨冢前站正,面对独生爱女的埋骨处、她脸上居然连一点悲凄之色都没有。 不但没有悲凄之色,笼罩在她脸上的,反而是一片逼人的冷峻之色。 这还不算怪,怪的是,只见她探手入怀,从怀里摸出根半尺短长,黑忽忽的棒子,在那座巨冢前连敲了三下。 一长两短,居然还很有节奏。 棒子在巨冢上连敲三下,巨冢上当然是连响三下,而那棒子本身,也似因震动发出一种极具尖锐的嗡嗡之声。 敲是敲了,巨冢是响了,棒子也发出了尖锐的嗡嗡声,但是,这两种声音很快的就趋于寂静。 只不知老郡主的用意何在。 两种声音归于寂静,老郡主的脸上浮现了诧异之色,拿起那根棒子,又连续的再敲了三下。 依然是一长两短,很有节奏。 那两种声音,再度很快的趋于寂静。 老郡主的用意究竟何在? 老郡主脸上的诧异之色增添了三分,只见她很快的绕到巨冢之后,手里棒子往巨冢上一点,巨冢立即石块移动,现出了一个宽约二尺,一人多高的门户,门里,一道石梯直通往下。 老郡主很快的走了进去,门户又自合上。 老郡主居然知道如何开启这座巨冢的秘道? 这座巨冢,当年是由老郡主亲自监造的,她知道巨冢的机关秘道,应该是不足为奇。 但,她刚才用那根棒子在巨冢上,有节奏的连敲三下,又是什么意思? 显然,那是一种联结信号,其用意是告诉冢中人,她来了,让冢中人开启秘道。 那么,这应该表示,老郡主她知道冢中人,她的独生爱女德瑾格格,当年并没有死去。 这又是怎么回事? 当年,德瑾格格不是被老郡主逼得服毒自尽了么? 这,恐怕只有问老郡主自己了! 没多大工夫,巨冢上门户再度开启,老郡主从巨冢里出来了,脸色更见冷峻,也多了几分阴沉。 她很快的关闭了巨冢上的门户,很快的绕到巨冢前往山坳外行去,步履之间,快逾常人一倍。 显然,这么多年来,老郡主她还是没把一身武功放下。 老郡主很快的出了山坳。 山坳里,又恢复了寂静。 生似,这儿没有任何人来过,也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口D口 一太早,兰珠就跟李玉麟双双赶到了“福王府”。 早不怕,老郡主做早课,有早起的习惯。 这次,李玉麟可以名正言顺的进“福王府”了。 但,进了“福王府”,碰见的是胖总管齐禄,他给兰珠见过礼后却这么说:“格格,老郡主病了,不能见您们两位了!” 兰珠跟李玉麟都一怔。 兰珠忙道:“怎么,伦奶奶病了,什么病?” 齐禄道:“不知道,大夫还没看出来。” “这怎么会,昨天不还好好的么?” “是啊!谁知道会突然得了病,昨儿晚上发了高烧,当时就把几位御医请来连夜诊治,可是他们几位居然连什么病都没看出来。” “这,这怎么会她老人家病得很重么?” “当然很重了,要不然怎么会连你们二位都不见呢9” “真要命,怎么偏偏在这节骨眼儿上” 李玉麟突然道:“格格,咱们走吧!” “走?” “老郡主病了,不能见咱们,咱们不走还等什么?” “可是” 李玉麟转望齐禄,道:“请齐总管代为问候,并请代为转奉,李家人不是不明事理,知道她老人家的不得已。” 齐禄一怔。 兰珠也一怔:“你怎么说,伦奶奶是” 李玉麟没多说,只道:“格格,走吧!” “等一等!”兰珠急道:“你把话说清楚。” 李玉麟道:“格格冰雪聪明,何必非让我说清楚不可,当今的满朝文武,哪一个不爱这个,又哪-个不知道明哲保身之道。” “我明白了!”兰珠秀眉双扬,霍地转望齐禄:“是么?齐禄。” 齐禄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好,道:“这,不” 兰珠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不敢让伦奶奶为难了,只是我很失望,没想到我一向敬爱的伦奶奶,反而不如我兰珠-” 霍地又转回脸:“求人不如求自己,咱们走!” 两个人这里刚要走。 那里,后院方向,传来了老郡主的冷喝:“站住!” 两个人还没动。 只听老郡主又道:“齐禄,让他们进来。” 齐禄忙道:“老郡主” “我没变了主意,让他们进来!” 齐禄答应了一声,回转身,哈了腰:“两位请。” 兰珠望李玉麟,李玉麟有点犹豫。 只听老郡主沉喝道:“不要意气用事,否则你永远找不到,救不回你妹妹。” 李玉麟心头一震,忙扬声道:“再晚不敢!” 兰珠没说什么,却当先急步行了进去。 李玉麟迈步就跟。 在那个小院子里的佛堂里,老郡主肃穆盘坐。 李玉麟跟兰珠来到,双双见礼。 只听老郡主冷然道:“我所以改变了主意见你们,是要让你们知道,虽然上了几岁年纪,可是我还是当年的我。当年我无视于权势,如今我照样天不怕,地不怕,何况我已经入土半截,就是现在死,也不算夭折。” 李玉麟跟兰珠都没说话,两个人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有!”老郡主接着道:“我要告诉你们,我所以改变主意要见你们,是为了当年的铁鹰王,不是为现在你们李家。” 李玉麟说了话:“无论如何,李家都会感激您老人家。” 老郡主道:“我并不是要李家感激,直说一句,也不稀罕,如果你李家早知道感激我,也不会有如今这种事了。” 李玉麟听出了话中有话,不由一怔。 兰珠忍不住道:“伦奶奶” 老郡主冷然截口:“不要急,我马上就会说正题了。” 兰珠道:“我不是催您老人家,我是” “不管你催不催,反正我既然改变了主意要见你们,我就一定会说。” 老郡主今天早上的脾气很大,兰珠没敢再吭气。 其实,她不知道,李玉麟也不知道,老郡主有一大半是因为伤心难过。 只听老郡主道:“昨天夜里,我上西山去过了” 李玉麟、兰珠双双一怔。 兰珠道:“怎么说,您老人家亲自去了西山?” 老郡主道:“不去看个究竟,我怎么给你们答复?” 李玉麟道:“还劳累您老人家亲自跑一趟西山,再晚很不安。” 老郡主像没听见,道:“我也到墓里去过了” 兰珠叫道:“怎么说,您” “不进去看,又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玉麟道:“再晚没有想到,那座冢还可以进去。” 老郡主看也没有看李玉麟,冷然道:“年纪轻轻的,就这么说话不老实,以你们俩头一天晚上的所见,不是分明知道那座冢有秘道可以进出么?” 李玉麟只觉脸上一热,没说话。 兰珠道:“您老人家知道那座冢的秘道?” “当年是我监工督造的,秘道甚至是我设计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李玉麟跟兰珠都听得一怔。 兰珠忍不住又道:“您老人家为什么要在那座冢里设计秘道?” 老郡主的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抽搐,道:“因为我的女儿德瑾当年并没有死,我留下了她一条命” 李玉麟又猛一怔。 兰珠脱口叫道:“什么,瑾姨当年没有死,是您” “她总是我的女儿,我总是她的娘。” 李玉麟道:“再晚明白了,所谓闹鬼,就是” “你没有完全明白,你也没办法完全明白,可是我不知道,我的女儿那时候已经怀了身孕,怀的是纳兰的骨肉,当初,我也是为这件事迈她服毒” 李玉麟心头一震。 兰珠睁大了眼:“纳兰” “没想到,我一念不忍,留了她一条命,也让她在冢里生下了她的孩子,更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天,她母子受人利用,让当年一点仇恨,劫掳了李家的人。” 李玉麟心头猛一震,急道:“您老人家是说德瑾格格母子劫掳了再晚的妹妹?” “劫掳人的是她那个儿子德俊琪,很显然的,这件事是得到了做母亲的首肯,也是受了大内的利用。” 兰珠忙道:“您怎么知道?是瑾姨母子自己承认的,还是您在冢里见着了” “都不是,是我自己推测。” “怎么说,是您自己” “因为冢里已经没有人了,她们已经走了。” 李玉麟为之一怔,一急。 兰珠道:“那您是怎么推测”、 老郡主道:“我在冢里发现了另一个女子的饰物,这个饰物绝不是德瑾的”抬手递出一支凤钗,道:“这根凤钗是你妹妹的么?” 李玉麟入目凤钗,心头大震,还没有接过,他就急急的叫道:“是的,是的,老郡主,是的。” 话说完了,他才忙伸手接过,毕竟是一母同胞亲兄妹,凤钗入握,不由心头一酸,两眼欲湿。 兰珠叫道:“伦奶奶,这么说,果然是瑾姨母子劫掳了他妹妹。他妹妹也曾在冢里待过……” 老郡主道:“你们两个头天夜里的所见,恐怕就是德瑾的儿子跟她,因为德瑾憎恨天日,绝不会到冢外来。” 此言一出。听得兰珠脱口叫了声:“哎呀!那天夜里错过了” 李玉麟也不由的猛跺一脚:“该死!” 老郡主冷然道:“你们也不用悔恨,就算是你们那天夜里没有错过,也救不了你的妹妹。” 兰珠道:“怎么?” 老郡主道:“除非你李家绝学是“九幽真经”上所载武学的敌手。” 兰珠道:“‘九幽真经’?” 李玉麟凝目道:“老郡主是说” “她母子不知道是什么机缘,就在那座冢的地下,获得了一部‘九幽真经’,母子研习,德瑾仅得其中的十分之一二,她那个儿子却已尽得神髓,一身诡异阴功,恐怕在当世之中找不出几个敌手来了。” 兰珠脸色倏变道:“那” 李玉麟也为之心神震动,道:“老郡主,李家绝学不知道是否敌得过‘九幽’阴功,但是无论如何,再晚一定要救回自己的妹妹。” “这个我知道,我并没有认定你李家绝学不是那‘九幽’阴功的敌手,但是现在她母子已经离冢他去,你仍无法救你的妹妹。” 兰珠道:“您也不知道瑾姨母子会上哪儿去?” “我要是知道,会不告诉你们么?” 兰珠道:“那这怎么办?” 李玉麟高扬双肩,道:“格格放心,总会找得到的。” 老郡主道:“你们要知道,我比你们还急着要找他们母子。” 兰珠道:“您也急着找瑾姨母子?” “大内当初既然利用了他们母子,就一定有控制他们母子的法子,现在他们母子带了李家人离冢他去,显然是背叛了大内。你们知道,现在这个皇上,是绝不容有人背叛他的,我不能不在大内找到他们之前先找到他们。” “您不是说,‘九幽真经’已少有敌手么?” “你不知道我知道,大内秘密养的能人更多。” “那么您打算怎么找瑾姨母子呢?” “那就是我的事了。” “伦奶奶” “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你们可以走了。” “您既是为铁王,也是为儿女,为什么您就不愿意给我们一些指点,也让我们能抢在大内前头找到他们。” “兰珠,你最好不要跟他一起去找。” “为什么?” “我的女儿认为已经把命还给了我这个做娘的,她连我这个做娘的都不认。” 兰珠说得毫不犹豫:“我懂得您的意思,我不怕。” “你真认为值得?” “伦奶奶,当年的您呢?” “你看见了,我如今是个什么下场。” “可是您并没有怪什么,是不是?” 老郡主神情-震,脸色微变:“当年有那么一个我,怎么如今又有-个你” 一顿,接道:“有了‘九幽’阴功的人,每隔一段时日,必须得饮生血,你们就循着这去找吧!” 兰珠为之一惊。 李玉麟两眼奇光暴闪,道:“多谢老郡主。” 老郡主眼一闭,道:“你们可以走了!” 兰珠还像没听见。 李玉麟道:“格格,咱们告辞吧!” 兰珠这才定过神来,跟李玉麟双双告辞。 齐禄把他们两个送出了“福王府”,又急急忙忙折回了佛堂,他还没见礼,老郡主已然道:“给我准备出门的东西。” 齐禄忙道:“奴才就是来请您三思的。” “我已经是欲罢不能了!” “您” “怪我自己,当年要是我没那-念不忍,现在也什么事都没有了。” “您怎么能这么说,天下父母心,只要有一点办法,谁都会那么做。” “但是,我那么做了,有用么?她知道我这个做娘的这点心意么?她感激么?” “老郡主就因为这样,奴才才劝您别” “我知道你的意思,她可以不认我这个娘,我不能不认她这个女儿。你说,对李家,在道义上我该负这个责任,我怎么能不管?她要是真敢对我怎么样,当年是我把她的命留下来的,那么我也该承担这份报应。” “老郡主”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么,你就不要再说什么了。” “老郡主” “齐禄,我的话你听见没有?” 这一句,老郡主的语气很沉重。 齐禄除了答应之外,没敢说什么—— 潇湘书院扫描,月之吻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十八章 李玉麟陪着兰珠回到了外馆。 坐都没往下坐,兰珠就道:“咱们什么时候出去找?” 李玉麟道:“格格,事情既然演变成这样,接下来就是我的事了。” 兰珠道:“接下来就是你的事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玉麟道:“格格皇族亲贵,在外头到处跑,很不方便“照你这么说,皇族亲贵就别出京城了?” “那倒也不是,而是往后去,我要动用江湖之力四处搜寻,以格格的身份,不好老跟江湖人接触。” “你不是江湖人?别忘了,我也算得上半个江湖人。” “格格” 兰珠显得有点忍不住气了,一抬手道:“你什么都别说了,不管你上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别想甩开我。” 要想甩开她,那是容易得很,但是李玉麟不忍心那么做,也怕到时侯她到处跑着去找他,那就完全跟他的心意背道而驰了,如今,他不得不用点心眼儿了,道:“看来格格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兰珠道:“我误会你什么意思了?” 李玉麟道:“我丝毫没有甩开格格的意思,我还是要请格格帮忙” 兰珠道:“你让我别跟你去,还请我帮你什么忙?” 李玉麟道:“现在德瑾格格母子带着我妹妹离开了那座冢,没有确切知道他们上哪儿去了,是不是?” “是啊!” “事实证明,他们跟大内有关系,也就是说,这件事是出自大内的指使,那么以格格看,是否有可能是大内抢先了一步弄走了他们,或者是他们躲在大内别处的秘密机关里?” 兰珠想了一下,道:“当然有可能。 李玉麟道:“那么,既是有这个可能,在这方面打听他们,以格格跟我来说,谁较为合适?” “那当然我比你合适。” “这就是了。”李玉麟道:“那么我请格格留下来在这方面打听,我在外头打听,有什么不对?” 兰珠既歉疚又不安的看了他一眼,柔声道:“那你刚才跟我说清楚啊,谁叫你不说清楚嘛!” “格格,现在我已经说清楚了!” “我知道,可是这么一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着你?” 如今,感到歉疚与不安的是李玉麟了,他强笑一下道:“救人如救火,没有人比我更急想把这件事赶快做个了结。” “那”兰珠微低下了头,道:“万一在这方面打听出什么来,我要怎么跟你联络呢?” 李玉麟道:“格格不必跟我联络,我会随时让人留意城里。” “你让谁留意城里?” “穷家帮京城分舵。” 兰珠“呃!”了一声。 李玉麟道:“那么,格格,我走了!” “现在就走?” “我刚不说了么?救人如救火,现在不走,还等什么?” 兰珠沉默了一下:“好吧!你走吧!” 李玉麟没敢再说什么,他走了! 兰珠送出了外馆,就这里别离,格格她一双美目里竟然泛起了泪光,李玉麟-阵感动,也有一阵歉疚。 口口口 李玉麟离了外馆,直奔城外的“穷家帮”分舵。 卫威一听说李玉麟来了,带着石清、宋泰等迎了出来。 进了分舵,落了座,石清、宋泰忙不迭地动问别后,毕竟是年轻人,谁不急着想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李玉麟在找寻乃妹上的进展。 李玉麟笑笑道:“别急着听我说故事,我今儿个上分舵来,是有件要紧的事儿要请分舵主帮忙。” 卫威忙道:“卫威怎么敢当您这帮忙二字,能为您效劳,是整个分舵的荣宠,您只管吩咐就是了。” 李玉麟道:“请分舵主传书知会各分舵,替我留意各地,往后这些日子里,要是哪儿有牲畜无故失踪,或是发生牲畜无故失血死亡的情事,马上知会贵分舵。” 这番话听愣了卫威跟石清等。 卫威忙道:“李少爷,您这是” 李玉麟道:“这就扯上我要谈别后了。” 接着,他从陪裴君海离开分舵说起,一直说到今天跟兰珠格格上“福王府”再次拜见玉伦老郡主。 静静听毕,卫威等个个瞪大了两眼,宋泰头一个叫道:“有这种事,德瑾格格当年根本就没死” 石清道:“敢情西山一带什么闹鬼,全都是老郡主这个没死的女儿” 卫威在意的却是另-件事,他诧声说道:“‘九幽真经’,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门武学。” 李玉麟道:“我倒是听老人家提过,只是据说这门武学太以阴柔,当初能习练的不多,慢慢的也就失传了,已经失传近百年了,没想到这部‘九幽真经’,却落在了德瑾格格母子手里。” 卫威道:“李少爷,‘九幽真经’上面所载的武学,真那么厉害么,连李家绝学都不是对手?” 李玉麟道:“‘九幽真经’失传百年,李家人生得晚,没能碰上过,老人家提起‘九幽真经’的时候,只说过它太以阴柔,适宜习练的人不多,也没跟李家家学做过比较,所以我不敢说李家绝学,是不是堪与匹敌。不过老郡主深知李家武学,她既然对我提出警告,想见得‘九幽真经’上所载武学的确不能等闲视之。” 卫威道:“那您恕我直说一句,既是这样,就算您能找到他们,也不见得能从他们手里救回李姑娘啊!” 李玉麟道:“话是不错,可是舍妹总得要救,再一说,世上并没有真正天下无敌的武学,每一种武学都有它可击之懈。也就是说,再厉害的武学,也必有另一种克制它的武学,何况,某一门武学再厉害,也要看习练它的人修为如何。” 卫威呆了一呆道:“这倒是,但愿这‘九幽真经’也有另一门武学能够克制” 只听石清道:“李少爷,保不定这习练‘九幽真经’的人,每隔一段时日要饮用鲜直,就是它的可击之懈。” 李玉麟两眼奇光一闪,点头道:“可能,很可能,多谢兄弟提醒。” 宋泰悚然点头,道:“对,李少爷,这所谓隔一段时日就得饮用鲜血,必是用以维持他九幽武学的功力。要是能断绝他的鲜血来路,那九幽武学功力,是不是就会大打折扣,或者是完全消失” 李玉麟道:“不能说没这个可能,由此可见‘九幽真经’是一部左道旁门的武学,既属旁门左道,就必有能克制它的武学正宗。” 卫威道:“不管怎么样,总得先找到他们再说,宋泰,你去传书各地分舵,要他们立即留意辖区内的动静。” 李玉麟忙道:“兄弟带上一句,如有发现,不可打草惊蛇,不动声色予以监视,一定要等我赶到…… 宋泰答应一声,飞步跑了出去。 卫威一抱拳道:“多谢李少爷为‘穷家帮’各地分舵着想。” 毕竟卫威是个老江湖,经验、历练两够,他听得出来李玉麟的用意。 李玉麟道:“分舵主也别这么说,烦劳贵帮帮这个忙,我已经感到不安,绝不能再让贵帮蒙受任何损失。” 卫威道:“李少爷的好意,‘穷家帮’感激,但是李少爷您也太见外了,您也是‘穷家帮’的一位长老。” 话虽这么说,当李玉麟刚才交代宋泰的时候,卫威并没有出言阻拦,所以李玉麟如今听了这句话后,也没再说什么。 当然,卫威也只是明白,以“穷家帮”各地分舵之力,硬拼“九幽真经”武功,营救李姑娘,是无谓的牺牲。 打草惊蛇更会坏事,并不是真怕“穷家帮”的弟子有什么死伤。 “穷家帮”向以忠义著称,为忠、为义,“穷家帮”向无反顾,能战至最后一人,流尽最后一滴血。 沉默了一下之后,李玉麟移转了话题,道:“裴老回总舵去了么?” 卫威道:“回去了,在见过莫堂主的第二天就回去了。” 李玉麟道:“裴老此行可有什么收获?” 卫威道:“九成九是大内的主使,他们所以要把分舵逼到城外来,主要还是为断绝分舵的耳目,也显然是怕劫接李姑娘的事消息外泄。” 李玉麟道:“分舵主可知道,总舵方面打算怎么办?” 卫威道:“裴老临走交待,不许分舵采取任何行动,等他日到总舵禀明一切之后,看总舵怎么定夺,再做道理。” 李玉麟道:“如果可能,我请分舵主再传书总舵,就说是我请贵帮暂作隐忍,不要采取任何行动。” 卫威道:“李少爷的意思是” 李玉麟道:“事由李家人起,自该由李家人代贵帮索还这笔血债。” 卫威双眉微扬。道:“李少爷,恕卫威直说一句,这您就见外了,您是本帮一位长老,跟本帮还分什么彼此?” 李玉麟正色道:“分舵主,这不是客气的事,也不是客气的时候,李家一家三代不过几十口,天下之大,哪里都能容身。而‘穷家帮’分支遍天下,弟子多得不可胜数,要想化明为暗,不但是不容易,简直就是不可能。” 李玉麟这话说得很含蓄,也就是说,大内并未把“穷家帮”放在眼里,一旦明白的跟“穷家帮”为敌,随便扣上一个罪名,调动天下兵马,派出内廷好手,明剿暗袭,“穷家帮” 绝敌不过。 一旦到了敌不过的时候,以那么庞大的组织,那么众多的弟子,躲都没地方好躲。 卫威何许人,焉有听不出来的道理,他明知道李玉麟说的是实情,可又不便马上答应,只有迟疑着道:“这” 李玉麟道:“分舵主要是有难处,李玉麟愿意借贵分舵的飞鸽” 卫威道:“不,卫威怎么敢,您是本帮一位长老,既有吩咐,卫威理当敬遵,这就让石清去交代传书,石清” 石清恭应一声,施礼急去。 李玉麟道:“分舵主,不是我不让‘穷家帮’要这笔债,而是时机不对,轻举妄动徒作无谓牺牲。那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否则李家以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自居,又曾代掌日月令旗,怎么会历经三代蛰居辽东而毫无动静。” 卫威肃容欠了欠身,忙恭声应道:“是,‘穷家帮’上下,不会不明白李少爷的一番苦心。” 李玉麟道:“那么这件事就让李家人来应付,以李家的情形,区区几十口人,进可以攻,退可以自保。这件事后,虽不敢说能起多大功效,至少可以给允祯一个打击,也未尝不是让普天下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抚掌称快的事。” 卫威再度肃容欠身恭应:“是!” 李玉麟站了起来,道:“我该告辞了。” 卫威忙跟着站起,道:“李少爷住在什么地方,一旦有了消息,怎么禀报您?” 李玉麟迟疑了一下,道:“目下我居无定所,贵分舵不必找我,我每天会到贵分舵来一道,听消息。” 卫威道:“要是这样的话,李少爷到分舵来的时候,不一定能及时听到消息,何如请李少爷在分舵暂住,这样只一有消息传到,李少爷马上就能赶往。” 李玉麟又迟疑了一下:“只怕太打扰了” “您怎么这么说。”卫威道:“不要说您是本帮一位长老,就算不是,分舵也不多您这一位,就是怕这要饭的花子窝太以委屈,您住不惯。” 李玉麟道:“分舵主把李玉麟当成什么人,弟兄们住得惯,我就住得惯。” 卫威道:“那就请您在分舵暂住几天,饮生血必害活物,这是惊世骇俗的事,绝瞒不过本帮各地分舵,我想用不了多久时间,一定会有消息传来,我这就让他们去给您收拾住处去。” 他就要叫人。 李玉麟抬手一拦,道:“分舵主,不急,我还要赶到西山去一趟,如果没有意外事故,两个时辰内,我一定会赶回分舵来。” 卫威道:“他们已经离开那座巨冢了,您还上西山干什么?” 李玉麟道:“我想进巨冢去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您知道秘道的出入口么?” “老郡主没有说,我也没有问,不过,既然知道有秘道在,怎么样也要把那出入口找出来。” “要不要派两个人跟您一块儿去?” “不用了,人多容易招人耳目,再说我是希望贵帮中人除了提供我消息之外,不要参与任何行动。” “是。” 李玉麟没再多说,他走了。 卫威送出了分舵。 口口口 李玉麟的身法是何等高绝,何等之快,不过盏茶工夫,他已经到了西山那座巨冢坐落的山坳里。 山坳里空荡、寂静,只有那座巨冢坐落着。 他先到巨冢之前,凝目细看,伸手遍摸。 但,没能找到那秘道出入口的所在。 他绕着巨冢转,一边转,一边也不停的仔细看,到处摸,等他到了巨冢后,他突然停了步。 因为他发现冢后半腰处,有一小块青苔剥落的痕迹,不细看,绝看不出。 只有凝目细看才看得出。 而且,还看得出痕迹犹新。 痕迹犹新? 老郡主昨天夜里才来过? 是不是意味着秘道入口就在这儿? 李玉麟凝目再仔细的看去,他又发现,那一小块青苔剥落处的上下,同在一条整齐的石头缝上。 可能,那秘道的出入口就在这儿了。 不然那青苔剥落处上下,怎会同在一条石头缝上? 他伸双手按摸巨冢方圆五尺范围之内,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五尺方圆,不过那么大范围,转眼间摸遍了,毫无动静。 没能找到开启秘道出入口的暗钮所在。 那开启秘道出入口的暗钮,究竟在哪儿呢?李玉麟皱了眉,凝目再细看,从上到下,从左到右……。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处。 那个地方,高低在他膝盖下,绕巨冢一圈窄窄的石块雕花,有一块窄窄的石块,上面雕的是个人像。 石色跟别的石头略有不同,而且,那个人像还略有磨损的痕迹。 石色略有不同,应该是在于分辨。 人像略有磨损痕迹,应该是经常被人触摸。 李玉麟试着抬脚去点那块石块上的浮雕人像。 脚点处,面前四尺高、五尺宽的一块,突然内陷,现出了一个门户来,一道石阶,直通往下。 是了,终于找到秘道的出入口了。 李玉麟忍不住心头一阵猛跳。 秘道门户设置的地方选的好,在巨冢后,对的是山坳里的山壁,背着山坳口,就算是大白天开关,有巨冢挡着,山坳外的人也看不见。 李玉麟凝神听,巨冢里没有一点声息,凝目看,石阶下不远处有光亮上腾,那应该不是火把就是灯光。 他弯腰低头行了进去。 顺着石阶往下,刚走下五级,身后一暗,门户又自合上。 他并不担心,现在他知道,冢内的开关,就在这五级以内的石阶之上。 往下走,果然,通道两旁石壁上,隔不远就挂着一盏“长明灯”,走完百级石阶,已深入冢下。 平坦的地面,一块块光滑的大石铺成。 往前走,通道成弧形。 约莫百步,身旁缓开一扇石门,石门里,柔和的灯光外泄。 李玉麟往里看,石门后,是一个圆形的石室,不怎么大、平顶,石壁跟平顶都显得平滑光亮。 平顶正中央,是一盏小巧玲珑的琉璃灯,灯光往平顶及石壁映射,不但更亮,面且光怪陆离。 灯的正下方,是一顶纱帐,一座银架支挂着,纱帐一层层,每层颜色不同,经灯光一照,五光十色,隐约透明。 纱帐里,可以看出放置着一张八宝软榻,银架锦垫,华贵异常。 他惊叹这座巨冢地下设计之匠心,也惊叹这座巨冢地下设置之豪华,对那张八宝软榻,却没太注意。 只因为,他并不知道,在这张八宝软榻之上,他急于找寻,急于营救的妹妹,曾经昏睡了多少日夜。 当然,在这间石室里,他没能发现什么。 虽然,他觉得在这么大一座巨冢之下,绝不该只有这么一间石室,可是由于他根本不能肯定是不是还另有石室。也不知道另外的石室在什么地方,所以他也无从发现那通往另一间石室的秘密门户。 甚至,根本没有找寻那另一间石室的念头。 他所以到巨冢来的目的,只是为了证实德瑾母子跟他妹妹,是不是确实已经离开了这座巨冢。 如果老郡主的话属实.那么他要看看,是不是能在这巨冢之下,找到德瑾母子去处的任何线索。 如今,可以证实,德瑾母子确实已离开了这座巨冢。 至于德瑾母子带着他的妹妹究竟上哪儿去了,则没留下任何线索,他不禁感到有点失望。 失望归失望,却也无可奈何。 向着石室里投下最后一瞥,正打算要走。 突然,-个话声响了起来。 话声带着嗡嗡的回声,很清晰,而且很近,生似就在身边。 只听那话声道:“启禀总教习,后下等奉命来见。” 是个男子话声。 听话声,人在中年。 总教习? 谁是总数习,教什么的总教习? 奉命来见?又是奉谁之命? 既是奉命来见,又带两字启禀,显然,来人还在冢外,还没看见要见的总教习、既是如此,冢中何以听得见话声? 而且那么清晰?那么近? 既然有人来见在冢里的这位总教习,那么这位总教习是不是还在冢里,或者是说这座巨冢里还有人在? 他脑中闪电盘旋,很快的得到了一个答案,那就是,不管是教什么的总教习,这所谓总教习,必是德瑾母子两人中的一个。 奉谁之命而来,可以暂时不去管他,只要能擒住来人,那么来人是奉谁之命,就不难知道了。 来人虽在冢外,冢内可以清晰的听见话声,那是因为这座冢的设计匠心独具,太以巧妙。 至于冢里是不是还有人在? 只消转眼工夫,马上也就能知道。 他心念及此,只听那中年话声又自响起:“启禀总教习,属下等奉命来见。” 又-次的启禀,那表示头一次的启禀没有得到反应,也表示冢里并没有别人在。 也就是说,来人,还有派来人来见的人,还不知道德瑾他们母子已经离开了这座巨冢他去。 有了这项所得,李玉麟他不再等待,立即闪身往外扑。 灯光照耀下,路径看得清楚,加以他身法如电,很快的便到了那扇秘密门户前,脚一踏上控制秘密门户开关的石阶,那扇秘密门户立即内陷开启。 天光泻进,门户外没见人。 显然,来人在冢前,而不是到了冢后。 也就是说,来人并不知道那扇秘密门户的所在。 李玉麟他当即穿出巨冢,掠到冢前。 果然,巨冢前有人,还不是一个,是两个黑衣人。 李玉麟何许人,一眼便看出,这两个黑衣人脸上都带了人皮面具。 李玉麟看见了两个黑衣人,当然,两个黑衣人也看见了他。 虽然有人皮面具遮着,看不见两个人的脸色表情,但想见得两个人一看见李玉麟,必然俱是一怔。 然后,左边一名冷然发了话:“你是什么人?” 听话声,跟刚在冢里听见的话声一样,显然他就是刚才发话启禀的那个人。 李玉麟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两个黑衣人没答话,很快的互望一眼,然后,居然一声不响的突然双双出了手,疾袭李玉麟。 两个人动作相当快,一闪便到眼前,然后一左一右,四只苍白的手掌已然罩住了李玉麟的周身大穴。 李玉麟早防着了,他不闪不躲,双掌一翻,凝足了内力,硬迎上去。 这是硬碰硬的打法。 只一对掌,修为之深浅强弱立判,是丝毫无法勉强,丝毫无法投机取巧的。 只听砰然一声大震,李玉麟屹立如山,身躯纹风未动,但是两个黑衣人,却已身躯晃动,脚下踉跄,双双退出好几步。 合两个人的内力,犹不是李玉麟的对手,显然,两个黑衣人的功力修为,差李玉麟太远了。 李玉麟并不怕两个黑衣人逃出手去,他没有乘胜追击。 这给了两个黑衣人机会,只见他两个四目之中奇光暴闪,只听他两个嘴里发出一声怪啸,不约而同,抬手探腰,两手一抖,银光疾闪,两蓬黑忽忽之物,电射奔来,分别罩向李玉麟。 早在两个黑衣人各自探腰之际,李玉麟就料到这两个人要发出暗器了,及至入目两蓬黑忽忽之物闪电奔来,当头罩下,只当是淬毒铁砂一类暗器,他身躯一闪,早就偏过身避了开去。 他以为他躲开了,岂料竟大谬不然。 他这里刚站稳,那两蓬黑忽忽之物竟如影附形,立即转变方向跟了过来,仍然不离他的头顶。 他知道了,那不是淬毒铁砂-类的暗器,而是一种可以随心所欲控制的东西。 他心头一震,匆忙间凝力扬掌,疾拍过去。 只听砰然两声,那两蓬黑忽忽之物被他的掌力震得激荡飞开。 震开是震开了,只是那不过是一转眼工夫的事。 一转眼工夫之后,那两蓬黑忽忽之物各在空中盘旋一匝,又自快如流星,分左右闪电奔来,罩的仍是他的头顶。 也就在这一转眼工夫之间,李玉麟看出来了,那两蓬黑忽忽之物,是两个各有盆大的黑色革囊,囊口圆张,口下底上,从囊口到两个黑衣人手里,各有一条极细银线连着。 果然不错,这是一种能控制自如的暗器,只是这是什么暗器,却是前所未见,李玉麟胸蕴极广,却也没听说过。 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暗器,究竟是效用如何,也全不知道,以掌力震开既然没有用,暂时只好躲避了。 是故,李玉麟一连躲闪了几次,而就在这一连几次的躲闪之中,他有两种发现,一是他发现两个黑衣人训练有素,或前后、或左右,配合得很好,两个人用这种犹不知名的暗器,也有他们的独到之处。 两根银线,两具革囊,在他们手上竟然像活物-样,不管是盘旋,不管是飞袭,都能得心应手,极具准头,始终如影随形的跟着他,一是这两具革囊,不管怎么躲,也始终不离他的头顶,似乎随时都能罩下来。 他明白了,既是训练有素,那就是有人教,所谓教习,教的恐怕就是这个,这东西,攻取的只是人的头部,只要头能躲开,想必它就发挥不了什么效用。 不过李玉麟也明白,以这两个黑衣人使用这种东西的独到手法,头能躲得开的人,只怕是不会太多。 心念及此,那两具革囊又自奔电般袭到头顶,这回他既不掌震,也不躲闪,任凭两具革囊飞到头顶,如飞罩下。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间,他双掌并出,翻腕疾抓,正让过两具革囊,抓住了两根银丝,银丝入握,他沉腕猛扯。 两个黑衣人一见银丝被抓,不由大惊。 念头还没有来得及转,便被李玉麟那沉腕-扯之势带得立足不稳,跌跌撞撞直奔了过来。 李玉麟跨步迎前,再度双掌并出,十指并张,只一扣,便分别扣住了两个黑衣人的喉咙上。 两个黑衣人身子一挺,眼圆睁、口半张,不能动,也不敢动了。 李玉麟冷冷一笑,道:“现在可以让你们知道我是谁了,李玉麟,辽东李家的李玉麟,听说过吗?” 两个黑衣人恐怕是听说过,像突然被人打了一拳,身躯猛地一震,似乎打算挣扎。 也只是打算而已,两个人只动了一下就没动了。 本来嘛!喉咙扣在人手里,还能挣? 只听李玉麟又道:“你们已经知道我是谁了,现在,该你们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了吧?” 说完话,右掌微松。 当然,他这是让右边那黑衣人说话。 他也感觉得出,右边那黑衣人的两腮跟喉咙似乎动了一下。 但动是动了,却不是说话,因为紧接着,他觉出右边黑衣人身子一阵猛颤,说话哪用得着这样。 以他的经验历练,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心头震动之余,他右掌松了右边黑衣人的喉咙,疾快上翻,一下扯下了右边黑衣人的覆面物。 的确是个中年人,颇为英武的一个中年人。 而,也不过这么转眼工夫之间,这中年黑衣人的一张脸因痛苦而扭曲,脸色紫黑,嘴角也渗出了色呈紫黑的血。 再一转跟工夫,砰然声中,这黑衣人倒下了地,两脚微一踢弹,不动了。 他知道,这黑衣人不是性子刚烈,而是不敢说出身份,不敢泄密。 是谁能控制他们这么严? 是谁能让他们怕成这个样儿? 李玉麟惊恐之余,心里更疑,他是非问出个所以然来不可,回手又扯下左边黑衣人的覆面物,又是个颇为英武的中年人。 他知道,刚才那名黑衣人不是嚼舌自绝,而是咬碎了早藏在口内的剧毒吞了下去,不然不会脸色紫黑,连血都变了颜色。 所以,如今,他先闭了这名黑衣人几处穴道,然后左掌飞快上移,捏开了黑衣人的牙关,右手两指探进去,扣出了豆般大小一个小蜡丸,这才道:“刚才是我一时疏忽,如今你就剩嚼舌自绝一条路可走,不过话说在前头,除非你自信能快过我的手,否则最好不要轻易尝试。” 随即,他托上了黑衣人的牙关,接着又说道;“要是不信我的手快,你尽可以再试试看。” 那黑衣人目光狠毒的看了李玉麟一眼,下巴微动。 他这里下巴刚动,那里李玉麟的一只右掌已扣上了他两腮,微一捏,他的牙关就合不上了。 只听李玉麟冷然道:“怎么样?只这一次,再有下次,我就要让你尝尝我李家独门手法,截脉搜魂的滋味。我也劝你最好不要轻易尝试,我可以告诉你,那滋味比死都难受,现在,我要问你话了,只你有一句说一句,我保证让你毫发无损的离开这儿” 一顿,接问道:“答我第一问,你们是什么人?” 黑衣人闭上了眼,没说话。 李玉麟道:“在我面前最好不要来这一套,我既然有问你话的打算,就有逼你说的办法,至于怎么说,那还在你的抉择。” 黑衣人仍然闭着眼,没说话。 李玉麟双眉倏扬,右手落在了黑衣人左肩之上。 只听黑衣人道:“官家人。” 李玉麟道:“官家人太多了,你们在哪个衙门吃粮拿俸?” 黑衣人迟疑了一下道:“禁军。” 李玉麟微一摇头道:“不像,禁军里没有你们这种人,你们这种人也不像是禁军里的人。” 黑衣人道:“难道禁军里的人,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李玉麟道:“至少禁军里的人用不着蒙面。” 黑衣人道:“谁又规定禁军里的人不许蒙面?只要不愿让人家看见脸,谁都可以蒙面的。” 李玉麟玲冷一笑道:“说得好,那么禁军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黑衣人道:“禁军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可是我们这次蒙面,自然有我们的道理。” 李玉麟一点头道:“那好,我问你,谁是你们的总教习,你们的总教习难道住在这座巨冢里?” 黑衣人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显然,他是不敢再说了。 李玉麟又道:“据我所知,这座巨冢,是福王府玉伦老郡主的爱女,德瑾格格的陵寝,德瑾格格跟她的儿子德俊琪就住在这座巨冢里,你们的那位总数习,就是德俊琪吧!” 黑衣人猛一惊,脸色倏变,没说话。 李玉麟道:“如果德俊琪是你们的总教习,那你们就该是大内的人了,而不是禁军的人。” 黑衣人神情猛震,为之大惊,两腮也为之一动。 李玉麟说着话,一双锐利目光却随时注意着黑衣人脸上神情的变化。 如今见他两腮一动,就知道他承受不了震惊,打算嚼舌自绝,当即探掌如电,一把扣住了他的两腮。 黑衣人牙关用不上力,动不了了。 李玉麟冷冷一笑道:“我说过,除非你自信能快过我的手,否则最好不要轻易的尝试——” 黑衣人面如死灰,垂下了目光。 李玉麟道;“我知道的已经不少了,不打算多问,也不打算多为难你,现在,你只告诉我,你们是大内哪个秘密机关的,奉命来找德俊琪干什么,你就可以走。” 话落,他松了右掌。 只听黑衣人道:“我们是大内秘密训练的‘直滴子’” 李玉麟道:“血滴子?” 黑衣人微点头,似乎要接着说下去。 但,接下来的,却是两腮的肌肉猛一紧。 李玉麟知道要糟,闪电探掌,又扣上了黑衣人的牙关,但却迟了一丁点儿。 就这么一丁点儿,一履鲜直已从黑衣人被捏开的嘴里涌出,紧接着,他身躯颤抖,两眼连往上翻。 李玉麟明白,来不及了,救不了了。 宁愿死,不愿活,宁愿想尽办法,找机会嚼舌自绝,而不愿活着回去,对这种控制之严密、残酷,李玉麟忍不住有一份惊。 费了半天事,到头来不过得到“血滴子”三个字,仍然断了眼前这条线索,李玉麟也有一份怒。 惊怒之余,他手上不免微一甩,只这么一甩,那黑衣人已一个跟头翻出去摔在地上,一动也没再动,显然已气绝了。 眼看黑衣人摔出去之后就没动,李玉麟心里不免有些不忍,人死一了百了,何必再拿一具尸体出气? 他吁了口气,胸中的怒气减低了不少。 他看看地上的尸体,弯腰探手,从地上拾起一具带银线的革囊,凝目细看,心头不由为之一震。 那具革囊极其柔软细致,其形如帽,却比帽子大了一些,罩在一个人的脑袋上,绰绰有余。 在那银丝穿口的囊口里沿,却藏着一圈其薄如纸,大小形状似柳叶的利刃,以李玉麟渊博的胸蕴,一看就知道,那些利刃全是上好的缅钢打造的。 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两个黑衣人手控银线。 原来是使革囊飞舞,专罩人的脑袋。 这革囊只一罩上人的脑袋,手里的银线一扯,囊口一收一紧,藏在里沿的那圈利刃,就会把人的脑袋齐颈割下来,落入革囊里。 这种东西设计精妙,而且残忍,也是世间首见。 李玉麟正看得心惊 只听一个声音呼唤传了过来:“李少爷!” 他一震定神,忙抬眼望去。 只见山坳外如飞奔来一个人,他看得出来,那是“穷家帮”“北京分舵”的弟子名叫宋秦。 就这一转眼间,宋泰已到了近前,入目眼前的情景,不由一怔呆住。 李玉麟道:“两个大内秘密鹰犬,奉命来见冢中人,可巧被我碰上,脱不了身,都自绝了。” 一顿,又道:“兄弟来找我什么事?快说吧!” 宋泰倏然定过了神,恭声答应,却又忍不住看了地上两个黑衣人一眼,这才微躬身躯,道:“分舵主让我赶来找您,给您送信儿。昌平县方面来了联络,说他们那一带有牲畜无故死亡事情,而且,死亡的牲畜都没了血。” 李玉麟一阵激动,道:“‘昌平’县?” “是的。” “什么时候来的联络?” 宋泰道:“约莫半个时辰以前。” “可知道发现牲畜死亡又是在什么时候?” “今儿个一早,推测牲畜死亡的时候是在昨天夜里。” “‘昌平’一带分舵,分舵主是哪一位?分舵设置在什么地方?” “‘昌平’一带的分舵设置在县里,分舵主姓赵,单名一个震字。” 李玉麟道:“谢谢兄弟跑这一趟,请回吧!一路小心,别让人发现‘穷家帮’的人来过西山,我这就赶到‘昌平’去。” 显然他是怕这个黑衣人的死,牵扯上“穷家帮”。 宋泰当然明白,可是他没多说,道:“分舵主交代,要是您马上赶往‘昌平’,就让我跟您一块儿去。” “怎么说?分舵主让兄弟跟我一块儿去?” “分舵主说,李少爷您人生地不熟,找起分舵来会多耽误,让我跟您去,给您带路。” 这倒也是。 李玉麟迟疑了一下,点了头:“好吧!” 口口口 “昌平县”在“北京城”稍北。 从西山往昌平去,很近。 以李玉麟跟宋泰的脚程,不过顿饭工夫就赶到了,这还是李玉麟怕把宋泰丢远了,要不然他早就到了。 一到“昌平”,宋寨带路,两个人直入县城。 好在宋泰已换了打扮,改了装束,不是“穷家帮”那身穿着了,跟李玉麟走在一块儿,不会招人目光。 两个人从南城进城,一进城,宋泰就带着李玉麟直奔西城城隍庙。 这座城隍庙,论规模不算小,可是由于年久失修,早已绝了香火,外观断壁危垣,残落不堪。 或许就因为这座城隍庙久绝香火,残落不堪,所以这一带也少人迹,显得相当落破荒凉。 大太阳底下,庙门口只有几个花于或坐或靠,懒洋洋的晒太阳。 宋泰带着李玉麟来到,几个花子连眼皮也投有抬一下,象是吃饱了、喝足了,冲人伸手都懒。 只听宋泰扬声道:“千古称忠义,穷神吃八方。” 只这一句,几个要饭花子立即抬眼站了起来。 宋泰又道:“京城分舵弟子宋泰,求见赵分舵主,烦请通报。”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居中一位中年花子凝目望李玉麟道:“这位是” 宋泰道:“辽东李家的李少爷,也就是本帮的长老。” 此言一出,几个花子立即跪下了地。 李玉麟忙抬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几个花子已经站了起来,那名中年花子肃容躬身摆手: “恭请长老莅临‘昌平’分舵。” 李玉麟知道,宋泰亮出了他的长老身份,以这个身份就是进“穷家帮”总舵也不必通报,何况是一个分舵? 他这里一声:“不敢!”迈步就要前行。 城隍庙里,抢步出来了三个人,一前二后,前头一个是个四十来岁的白净花子,后头两个则是两个健壮的中年花子。 宋泰上前一步,躬下身去:“京城分舵弟厂宋泰,见过分舵主。” 白净花子微一抬手,转望李玉麟,肃容恭声道:“弟子‘昌平’分舵赵震,恭迎长老莅临。” 话落,他迈前一步,就要行下跪大礼。 李玉麟伸双手架住了他,道:“赵分舵主少礼,我的来意赵分舵主应该知道,还是告诉我贵分舵弟兄监视的地点吧!” 白净花子赵震随即躬身摆手:“请长老里头坐,容弟子禀报。” 李玉麟道:“分舵主,救人如救火,我一刻也不愿意耽误。” “是!”赵震立即恭声道:“禀长老,分舵弟子监视的地点,就在城北‘天寿山’麓!” 李玉麟呆了一呆道:“天寿山簏?那不是十三陵的所在么?” 赵震道:“回长老,正是在十三陵-带。” 李玉麟沉吟一下道:“十三陵应该是他们藏身的好地方,赵分舵主,我跟宋兄弟这就赶到‘十三陵’去。” 赵震道:“弟子给长老带路。” 李玉麟道:“‘十三陵’一带,可还有贵分舵的弟兄在?” 赵震道:“有好几个,弟子命他们日夜监视,但有任何异动,立即回报。” 李玉麟道:“那就不用分舵主再亲自跑一趟了,这件事我不希望贵帮中人参与,等我赶到十三陵之后,我会让贵分舵弟兄带同宋兄弟一起撤回来。” 赵震道:“长老” 李玉麟道:“好意心领,分舵主不必再多说什么了,贵帮替我找到他们的藏身处,已经为李家做的很多了。” 赵震道:“既是长老这么交代,弟子不敢再多说,只是长老所说他们的藏身处” 李玉麟这才想起,从京城分舵发出来的传书,只是让各地分舵留意有无各类牲畜被害吸血,并没有让各地分舵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当即道:“详细情形,等宋兄弟回来以后,让他禀知分舵主吧!我们这就赶到‘十三陵’去,告辞。” 他微一抱拳,带着宋泰走了。 赵震忙不迭地躬身答礼。 明代历朝皇帝陵寝,共十三,俗称“十三陵”。 十三陵在“昌平县”天寿山麓,为中国历代帝王陵规模最大者,北负居庸关,回峰环抱,气象森严,离“北京城”约百余里,在南口东廿余里,通常游“居庸关”,多顺路游十三陵。 此处山间果木成林,尤以所产“磨盘柿子”最为肥美。 李玉麟跟宋泰,从西门出“昌平县”城,折往北,只不过盏茶工夫,便已抵达了“十三陵”之“五牌坊”。 这当儿,“十三陵”没什么人迹。 一眼望过去,寂静而空荡。 但,在那五牌坊下,却有一个要饭花子坐着打盹儿。 不用说,准是“昌平”分舵的弟子。 宋泰一句“千古称忠义、穷神吃八方”就联络上了,那花子一听说来了辽东的李少爷,“穷家帮”的长老,忙不迭地要行大礼。 李玉麟拦住了他,道:“我跟这位京城分舵的宋兄弟,刚从‘昌平’分舵来,听赵分舵主说,弟兄们监视的就是这一带?” 那名花子忙道:“是的,就在这一带发现了几具被害的牲畜尸体。” 李玉麟道:“都是被吸干了血?” 那名花子道:“是的。” 李五麟道:“那些被害的牲畜尸体,大概都在哪一带?” 那名花子抬手往里一指,道:“在‘笔架山’‘长陵’一带。” 李玉麟道:“那边可有弟兄监视?” 那名花子道:“那边派有两名弟兄日夜监视。” 李玉麟道:“截至目前为止,可有什么动静?” 那名花子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动静。” 李玉麟道:“我跟宋兄弟这就过去看看。” 那名花子道:“弟子给长老带路。” 李玉麟没有阻拦,因为只等这名花子带路,见到那两名“昌平”分舵弟子之后,就要让他们跟宋泰一起回分舵去。带这么一段路,也不会碍什么事。 “笔架山”是“天寿山”的中峰。 明成祖的长陵,就坐落在这儿。 景陵在东北,仁宗的献陵,在东峰之下,永陵之西北,英宗裕陵在石门山庆陵之西北,宪宗茂陵在聚宝山,也就是长陵之西北。 孝宗泰陵在史家山,茂陵之西北。 武宗康陵在金陵山,泰陵之西北。 世宗永陵在十八道岭德陵之西。 穆宗昭陵在大裕山定陵之南。 神宗定陵在小裕山,即康陵之南。 光宗庆陵在西峰之右,献陵之西北。 嘉宗德陵在双镇山,即最东部。 怀宗恩陵在锦屏山,昭陵之南。 有清一代,对明陵优以礼遇,屡加修护,故损毁较少。 十三陵中最有特色者为长陵,也就是明成祖永乐帝之陵,明太祖之陵在南京,称孝陵,二代惠帝,也就是建文帝的葬处不明,一般推测死于湖北的武当山。 成祖雄才大略,其长陵也是十三陵中最古老而宏伟者。 经陵门,再经陵恩门而至陵恩殿,殿宽达二百二十尺九寸,殿中大抱柱,直径三尺六寸,高达五丈余,共柱三十二支。 皆为数千年以上树龄之大楠木所制,推测系缅甸、云南一带所产,以其时之人力物力,运送之艰辛,不难想象。 其殿基之巨石,每方六尺七寸,其重量每方达千万斤,工程之艰巨、耗资之浩繁,也令人为之咋舌。 至殿后,入小门,有大理石所造之石桌,逾小桥至宝城,建筑甚为高大,弯道左右可以攀登,城上中央有“大明成祖文皇帝”之陵石碑,城后圆丘即成祖墓穴,周围桧柏苍苍,青山黛远—— 潇湘书院扫描,月之吻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十九章 李玉麟和宋泰,在那名花子带路下,来到笔架山长陵陵门之前。 那花子撮口发出了几声鸟鸣也似的哨音。 哨音方落,从两旁树林之中窜出两名中年花子。 那名花子道:“本帮长老,辽东的李少爷到了。” 两名中年花子忙行大礼。 李玉麟拦住了,道:“两位大哥辛苦。” 一名黝黑的中年花子道:“不敢,是弟子们的份内事,能为长老效劳,也是弟子们的荣宠- 李玉麟道:“两位大哥可曾发现有什么动静?” 那黝黑中年花子道:“到目前为止,一点动静也没有,也没再见有新添的被害牲畜尸体。” “那些被害牲畜尸体,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黝黑中年花子道:“就在这长陵周围。” 李玉麟当即屏息凝神,竭尽目力,用他那敏锐超人的听觉及目力,搜查这占地相当广大的长陵四周。 几名“穷家帮”的弟子,都是武林健者,当然知道他在干什么,也都屏息静肃,不敢惊扰。 默查片刻,果然,长陵周围除了风声、鸟鸣,以及林木枝叶的簌簌声之外,别无一点声息。 他眉锋微皱,暗自沉吟,心想德瑾格格跟德俊琪母子,深居西山陵寝多年,过惯了不见天日的生活,加以研习“九幽真经”武学,自当心喜阴暗,这座长陵确是绝佳的藏身之处所。 被害牲畜的尸体既在这座长陵周围发现,她们母子就应该还在附近,至少也离不开“十三陵”这一带。 当即他道:“几位请撤回分舵去吧!剩下来的,就是我的事了。” 那黝黑中年花子道:“弟子们怎么敢杷长老一个人留在这儿” 李玉麟道:“我已经跟赵分舵主说好了,况且这也是我的本意,几位还是马上撤离此地吧!” 黝黑中年花子道:“既是长老坚持,弟子们不敢不敬遵令谕,只是若是分舵主在别处发现有什么异状呢?” 李玉麟沉吟了一下,道:“这样好了,我就在这‘十三陵’一带,派哪位来知会我一声就行了。” 既是如此,几名“穷家帮”“昌平”分舵的弟子也没再说什么,当即告辞离去。 望着几名“穷家帮”弟子奔去不见,李玉麟立即往里行去。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暗暗默查四周,从“陵恩门”至“陵恩殿”,一路行来,仍然没察觉任何动静。 至殿后,入小门,再过小桥到宝城,一直到墓穴之前,依然空荡寂静,站在周围郁郁苍苍的松柏之间,山风过处,涛声阵阵。 这地方一旦人少,还真有点栗人。 既到墓穴,“长陵”便已到了尽头,德瑾母子若是仍藏身在此处,那么,现在在哪儿呢? 李玉麟绕圆丘缓行,一边默查身周,一边凝目在圆丘上找寻。 他要看看圆丘上的石块,有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他坚信,以德瑾母子的习性,这当儿一定是藏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而这一带,不见天日的地方,只有在这座“长陵”的墓穴之中。 但是,绕行圆丘一周,一点可疑的痕迹都没有。 他停在圆丘之前想,有可能,长陵,或者其他的陵寝,都会有不为人所知的秘密门户、通道。 以古来帝王的习性,作为推断,的确不是没这个可能。 但,德瑾格格母子,未必知道暗门所在。 那么,他母子藏到哪儿去了呢? 他母子之所以躲,只是为躲老郡主,不是为躲别人。 那么,他母子既是听命于大内,当初又甘心受大内利用,应该是不管躲到哪儿去,都会跟大内保持联络。 可是,为什么大内还不知情,会派出那两个到西山陵寝去见他母子? 难道说会是他母子已经背叛了大内,连大内都不知道他母子哪儿去了? 这些疑点一一浮上脑际。 最后,李玉麟确定了一点,那就是,不管怎么样,必须先找到德瑾格格跟德俊琪他们母子。 可是,被害牲畜的尸体,既是在这“十三陵”中的“长陵”一带发现,为什么他赶来之后,到如今没发现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难道说,那些个被害的牲畜,是被别的兽类所害? 不可能,别的兽类鲜有吸干血而弃尸体于不顾的。 根据这一点,找他母子并不难.只要他母子还在这一带,只要守在这一带不走,他母子迟早总会再出来找寻牲畜吸血的。 可是,他母子多久才要吸一次血? 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想着想着,李玉麟不由急燥起来,一经急躁,难免有点气恼,气恼之余,他提一口气,腾身掠上宝城。 宝城建筑宏伟高大,居高临下,几几乎可以把“长陵”一带尽收眼底。 他刚掠上宝城,一样事物便立即呈现眼帘。 那是在“笔架山”的山顶。 “笔架山”是“天寿山”的中峰,既称“笔架山”的山顶,当然就是“笔架山”的峰顶。 “笔架山”的峰顶,被一片郁郁苍苍的林木所笼罩,本没有一点风吹草动。 可是这时候,也就是李玉麟掠上宝城的当儿,那一片郁郁苍苍的林木之中,突然冲天飞起一群鸟雀,带着一阵鸟鸣,转过山峰,疾投不见。 这,任何人都明白,峰顶上有人,不然不会惊起鸟雀。 会是什么人? 这时候会是什么人在峰顶那片郁郁苍苍的林木之内? 李玉麟双眉一扬,腾身掠起,天马行空般,疾扑蜂顶。 他的动作不能说不够快,从宝城之上腾身掠起,疾扑峰顶,到穿入林木,来到峰顶,不过一转眼间。 可是当他来到峰顶的时候,却没看见半个人影。 峰顶没多大地方,名符其实的一座峰头,到处林木野草,没有平地,不见路径。 这种地方不可能有人,既有人就必是不等闲的有心人。 可是,那不等闲的有心人呢? 李玉麟游目所及,一眼看见峰顶有一个一人多高的山洞,洞很浅,只能容下一个人,就在这深浅只能容下一个人的山洞里,地上却铺着杂草,还有一些没吃完的野味。 显然,确有不等闲的有心人在。 可是,就在这一转眼工夫间,人走了。 也许就是刚才惊起那群鸟雀的当儿。 李玉麟急忙拔身而起,冲出林木,直上峰顶最高处。 他站在最高处,急急游目四顾,“笔架山”都被林木遮盖笼罩,但在不远处浓密林木之间,他瞥见一点自影飞闪而没。 那应该就是不等闲的有心人了。 李玉麟行动如电,头下脚上,飞泻扑去。 而,等他穿林而入时,却又已无所见。 他没马上追扑,站在杂草丛里凝神细听,一听之下,他唇边泛起了冰冷的笑意,随手折了一段树枝,向着左前方三丈外振腕打出。 树枝疾若奔电,没入三文外草丛,发出了声响。 就在这时候,正前方三丈外一株合抱大树后闪出一条白影,轻捷似山中幽灵,一闪没入不远处另一株树后。 李玉麟冷笑一声,飞扑过去。 人在半途,震声发话:“已经现形了,你可以出来了!” 话落,人到,扬掌便要劈向大树。 白影再闪,那株树后转出个人来,一个长发披肩,一身雪白衣裙的美妇人。 李玉麟一见白影现身,立即沉腕收势,停了下来,两个人隔丈余对立,互相凝视了片刻。 白衣美妇人冷然发话:“我看你有几分眼熟,你是不是姓李?” 李玉麟生得晚,从没见过德瑾格格,可是从此时此地,从白衣美妇人的年纪、气度,他原就推测她可能就是德瑾格格。 如今听白衣美妇人这么叫问,他更能确定她就是德瑾格格了。 因为德瑾格格所说的几分眼熟,是指他像乃父李纪珠。 德瑾不但见过了纪珠,而且对纪珠的印象至为深刻,她当年被老郡主逼令服毒,就是为了李纪珠。 总算找到了。 李玉麟暗暗吁了一口气,心里也不免为之一阵激动,道:“芳驾想必就是德瑾格格了?” 这一句,等于告诉了德瑾,他确是李家人。 德瑾格格脸色一变,冰冷道:“这么说,你是李家人了,德瑾格格她早在当年已经死了。” 李玉麟道:“格格,晚辈已经见过老郡主了。” 德瑾道:“老郡主是谁,谁是老郡主,我不认识,我可以告诉你,你见过谁也是一样,福王府的德瑾早已死了,如今站在你眼前的,只是个活在幽冥中的人。” 李玉麟懂德瑾的意思,她连老郡主都不认了,自是不愿承认她是德瑾。 他道:“芳驾或许不是德瑾格格,但是德俊琪的母亲,总没有错?” 德瑾格格脸色再变,冰冷道:“我没有儿子,也不是任何人的母亲。” 李玉麟不懂了,为之一怔,旋即淡然而笑:“芳驾,我已经找来了,而且现在已经朝了面……” “住口!”德瑾冷叱道:“你不要弄拧了,我不是不敢承认。” 李玉麟道:“芳驾明明是‘福王府’玉伦老郡主的女儿,德俊琪的母亲德瑾格格,却硬不承认,也硬说不是不敢承认 德瑾冰冷道:“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是德瑾,德瑾早已在当年就已经死了,我既不是德瑾,当然也就跟什么老郡主、德俊琪扯不上一点关系。” 李玉麟道:“芳驾不承认是德瑾格格,不承认是玉伦老郡主的女儿,这晚辈我都懂,但是芳驾也不承认是德俊琪的母亲,这却使晚辈” 德瑾截口道:“你没有必要懂,也没有让你懂的必要。” 李玉麟沉默了一下,旋即点头道:“也是,其实,芳驾承认与不承认,并无关紧要,只要我认出了芳驾,知道芳驾的身份,也就够了。” 德瑾冷冷一笑,道:“说得好,同样的,只我知道你是‘辽东’李家的人,也就足够了!” 李玉麟道:“这话晚辈我就更不懂了?” 德瑾冷怒道:“你装什么糊涂,我不信你的上一代,没有把他当年在京里的所作所为告诉你” 李玉麟道:“晚辈的上一代,当然曾经把当年的京里事告诉了晚辈,不过芳驾既不承认是他老人家当年在京里所认识的人,晚辈以为,芳驾就没有什么理由,找晚辈这个‘辽东’李家人的。” 德瑾呆了一呆,旋又冷笑道:“你很会说话,但是没有用,我要找你‘辽东’李家人,可以不必任何理由。” 李玉麟淡然一笑道:“那晚辈就不虞落人话柄了,也不虞难对老郡主。同样的,芳驾尽管不承认这、不承认那,晚辈我这个李家人,照样也可以向芳驾要那另一个李家人。” 德瑾一双凤目之中暴闪狠厉毒芒,怒笑道:“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你这可是枉费心机了。我没有不承认那另一个李家人的遭劫掳,跟我有关系,你如果自信要得回去,尽可以找我要。” 李玉麟双眉一扬,道:“晚辈千里迢迢,多日奔波,为的是什么,我可以告诉芳驾,李家不惜任何代价,也要要回那另一个李家人。” 德瑾冷笑道:“好极,我也是不惜一切,要你李家偿还我这笔血债,现在你我碰面了,你还等什么?” 李玉麟道:“晚辈我等的是,为了老郡主,为了当年李家,希望芳驾在不使仇上加仇的情形下,交出那另一个李家人。” “住口!”德瑾厉声道:“我已经告诉过你,我跟任何人没有关系,我没有必要为任何人。今日的情势,不是我血溅尸横,就是你李家三代毁灭,要想让我在不使仇上加仇的情形下交出那另一个李家人,你是做梦。” 李玉麟救妹心切,几已不能忍,但为了老郡主,他愿意再忍,道:“芳驾” 德瑾厉笑道:“你李家人都会虚情假意,矫饰做作,我不会,你能等,我也不能等,你不动手我可要动手了。” 她还是说动真动,话落,闪身欺近,单掌五指如钩,疾抓胸腹要害。 德瑾格格如今该是四十许人了,也不知道是出身皇族亲贵,一向养尊处优,还是过了几十年不见天日的冢中生活所致,她的柔荑仍然是那么欺雪赛霜,柔若无骨。 但是李玉麟知道,这双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玉手,其可怕胜似杀人利器百倍,纤纤玉指五把钢钩般,足能洞石穿金。 事实上,他看得出,德瑾一上手就是致命的杀着,也觉得出,玉手未到,凌厉的指风已自袭人。 李家绝学并不在乎德瑾那种皇族亲贵人人所必练的武功,可是他不能不把“九幽真经” 上所载武学放在眼内。 德瑾这一上手,十九用的是“九幽真经”上所载武学,不然威力不可能如此惊人。 李玉麟他没敢轻敌,更不敢大意,右臂暗凝功力,单掌一挥,疾迎德瑾抓势如电的玉手。 他要试试德瑾的修为深浅。 对敌过招,不但要知己,也要知彼。 不知道德瑾是看透了他的心意还是怎地,眼看两掌就要接实,她一声冷笑,突沉腕变招,臂似灵蛇,变抓为点。 一缕阴冷的指风,疾取李玉麟心窝。 还好是李玉麟,他早防着了,微一吸气,身躯飘退半尺,手上招变,竖掌如刀,硬截德瑾腕脉。 德瑾不闪不躲,厉笑一声,右掌微摇。 这一招大异武学常规。 但这大异武学常规的一招,却使得一缕指风倏变为好几道,把李玉麟胸前几处重穴一起罩住。 李玉麟心头震动,为之一惊,德瑾招发人所必救,他顾不得再截德瑾那嫩藕似的玉腕,一提气,身躯疾旋。 他算是应变快,破空声中,那几缕指风擦胸而过,好险。 只听德瑾阴冷而笑:“李家武学不过如此,好叫你这个李家人知道,你李家那几套,已经没什么了不得了。” 当然,她凭仗的是“九幽真经”上所载武学。 话落,闪身再扑,招式连绵,快捷如电,翻飞飘忽的一双玉手,已经整个儿的罩住了李玉麟。 李玉麟忙一定神,闪身再退,走避锐锋,然后提气飘身,疾迎上去。 高手过招,迅捷如电。 如今的这两位,更是高手里的高手。 转眼十招过去。 李玉麟发现,德瑾的一身修为,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惊人。 当然,那是受天赋资质所限,并不是“九幽真经”武学不怎么样,同样的一部武学宝典,各人研习、修为绝不一样。 同样的人,甚至连研习的资格都没有,这是丝毫无法勉强的。 但,就这受天赋资质所限的德瑾,就这修为并不如想象惊人的格格,已经跟李家绝学秋色平分。 使这位李家三代里的佼佼者,占不到一点上风,讨不到一点便宜。 李玉麟还是为之暗暗心惊,第十二招上,他正打算使出李家的三大艳学。 突然,一声沉喝传了过来:“住手!” 倒不是两个人听话,而是这声沉喝突如其来,使人有着一刹那的分神,就这一刹那的分神,便足以使自己伤在对方手下。 是以,两个人都立即收招飘退。 转眼循声望去,李玉麟为之一怔,德瑾却是脸上变了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密林里多了一个人,站在丈余外,那赫然是玉伦老郡主。 李玉麟脱口道:“老郡主” 德瑾转身要走。 “站住!” 老郡主又一声沉喝。 不知道为什么,德瑾听了老郡主的,站住了,但却没回过身。 老郡主脸上的神色出奇的平静,只见他望着德瑾的背影,道:“不管你认不认我,我总是你的……” 德瑾霍然回身,脸色煞白,厉声道:“你不是,我跟你一点关系没有?” 老郡主道:“那是你的说法,事实上,你的身体,从头到脚,都是我给你的。” “我已经还给你了,早在当年就还了!” “那也是你的说法,事实上只要你还在这个人世一天,我所给与你的,你永远还不了……” “你” 老郡主嗔目喝道:“至少你身体里流的,有一半是我的血,你也能否认?” 德瑾脸色一变,旋即厉笑:“套你一句话,这也是你的说法,我认为都已经还给你了,也跟你没有一点关系了,绝由不得你一厢情愿。” 老耶主依然那么平静,平静得像泓毫无波纹的池水。 只听她道:“其实这已经是无关紧要了,大不了我会当没生没养,有你这个女儿,没得到你一点反哺的孝顺,反而使我活在万劫不复的悲痛日子里” 德瑾冰冷道:“没有人让你这么多活这几十年。” 李玉麟一旁听得双眉猛拢,怒火高烧,就要说话。 只听老郡主淡然道:“你姓李,这不关你的事,希望你不要插嘴。” 李玉麟当即把到了唇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没做声,可是他那两道栗人的目光却逼视着德瑾。 只听老郡主又道:“你也不用这样,这都是我该受的,谁叫我是个做娘的呢,谁叫我当日有着做娘的那一念不忍?疼惜自己的骨肉,不然我只用上另一种药,不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事。” 李玉麟心头-震,栗人目光倏敛。 他了解一个做娘的心,也明白老郡主的用意。 老郡主仍然是疼惜她这唯一的骨肉,希望能以亲情感动这位爱女。 而事实上,老郡主这一点良苦的用心,似乎是白费了。 德瑾冰冷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只听她道:“我不领你这个情,你当年要是改用了别的药,我也早得到了解脱,你之所以有今天,恐怕也是你应得的报应。” 母子至亲亲骨肉,只因当年事故,不但如今母女成陌路,做女儿的甚且对母亲怀着这么大的仇恨。 李玉麟为之激怒,也为之一阵椎心刺骨的悲痛,他再也忍不住,叫道:“老郡主” 叫声甫出口,接触到的却是老郡主一双平和,而且神光湛湛的目光,他心头为之一震,立即住口不言。 老郡主转眼望德瑾:“我没想到你对一个做母亲的仇恨这么深,我不怨天,不尤人,更不怪你,只怪我自己早年一直没有教好你。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如今‘辽东’李家的人已经找到你了,关于劫掳他妹妹的事,你给他一个交待吧!” 德瑾道:“那是我母子跟他们李家的事,不用你多管。” 老郡主道:“我本来不愿多管,我管的也不是你们母子跟他李家的事,我为的是铁王,为的是爱新觉罗这一脉国祚!” 德瑾目光一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郡主道:“或许你是明知故问,或许你是真不知道,当今这位皇上,记恨当年铁王跟李家人不肯帮他雍王府。廿年后的今天,借这一桩恨事,劫掳李家人,扣押铁王之孙于大内,要逼使铁王出兵,李家人闯宫禁,然后再加之以罪,一举除去这两家心腹大患,而你们母子两个,正是被他利用的人。假如铁王一家万一有个好歹,或是铁王率蒙古铁骑有什么异动,造成刀兵之害,继而动摇一脉国祚,你母子都是无可饶恕的大罪人。” 德瑾有着一刹那的怔神,旋即冷笑道:“你跟我说这些,算是白废唇舌,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要了,还管什么铁王,管什么爱新觉罗氏国柞,只要能让我消除心里廿年的仇恨,我什么都可以不顾!” 老郡主道:“我知道,也相信确是这样,可是报仇也好,雪恨也好,总应该靠自己,仗皇上之势,被人利用,就算将来能报仇雪恨,那又有什么光荣,何况将来还不一定能报仇雪恨!” “将来还不一定能报仇雪恨?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自小聪明,不应该想不到,一旦到了将来,报仇的、雪恨的,都是别人,而不是你!” 德瑾脸色一变,为之激怒:“你胡说” “住口!”老郡主倏然肃容沉喝:“将来一旦铁王跟李家有什么好歹,报了仇,雪了恨的是别人。你母子,尤其是你,只落到一个不可饶恕的罪名,甚且很可能落一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悲惨下场,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明白。” 德瑾脸色大变,身躯为之颤抖,嘶声叫道:“你是胡说,我不会,我不会那么傻,我要找那个畜生” 话说到这儿,她就要动。 李玉麟、老郡主同时神色一动。 李玉麟闪身拦住了她,道:“你不能走!” 老郡主喝问道:“德瑾,你找准,俊琪呢?他哪儿去了?” 德瑾脸色铁青,也带着几分震惊,厉喝道:“不用你们管,你给我闪开。” 袖子一抖,猛向李玉麟拂去。 李玉麟试过德瑾的“九幽真经”武学修为的深浅,对这一拂之势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探掌一挡,硬把德瑾拂出的一股劲气给挡了回去。 “砰”然一声,震得德瑾身躯一震。 老郡主接着沉声道:“德瑾,你要找德俊琪是不是?他没有跟你在一起是不是?事既至今,你母子的利用价值可说没有了,你有没有想到,万一俊琪落进了如今这位皇上手里,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德瑾大叫道:“你不用吓我,他们还奈何不了他,告诉你也不要紧,昔天之下能奈何得了他的也没几个。” 老郡主怒极而笑:“你简直愚蠢,难道你不知道这位皇上的心性为人?难道你就想不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德瑾大叫一声又要动。 李玉麟又闪身拦住。 德瑾神色凄厉得吓人,似乎就待不顾一切硬拼。 老郡主适时喝道:“你知道心念你儿子的安危,怎么就不知道我这个做娘的对你的是什么心?” 德瑾一震,没动。 老郡主又道:“德瑾,俊琪是你的儿子,可是你总是我的女儿,他总是我的外孙。” 德瑾霍地转脸望老郡主,老郡主神色肃穆,不言不动,两眼之中,不但是一双柔和神色,而且还包含了无限的慈祥。 德瑾的一袭白衣,一阵无风自动。 旋即,她别过脸去,冷然道:“不错,他没跟我在一起,他背叛了我,带着李家那丫头偷偷逃离了西山,我就是追出来找他的。” 这番话,听得李玉麟和老郡主都一怔。 李玉麟道:“他背叛了你,是什么意思?” 德瑾厉声道:“你李家那个丫头诱惑了他,他对你李家那个丫头动了真情。” 李玉麟心头震动,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只听老郡主颤声道:“苍天,这是什么安排,这是哪笔帐……” 德瑾厉声道:“不管是谁的安排,我绝不能让李家那丫头称心如意,绝不能让俊琪背叛我,我为他而活,为他付出了廿年悲痛的非人代价。” 老郡主道:“德瑾,每一个做母亲的都曾经为儿女付出代价,以己度人,你应该知道有些事情由不了你。” 德瑾脸色再变,方待再说。 老郡主话锋忽转:“你是追出来找他的,你出现在这儿,那是说他也在这儿?” 德瑾没说话。 老郡主脸色一整,道:“德瑾,你应该明白,这时候正是别人乘虚而入的绝佳时机,你为你的儿子,我为我的外孙,你最好跟我合作,至少是眼前这段时候。” 德瑾道:“他落下痕迹,露了行藏,你们不也是因为这才能找到这儿来的么?” 显然,她指的是牲畜被害,被吸干血死亡一事。 老郡主道:“不错,可是这一带太辽阔,一时不能知道他在哪儿。” 德瑾道:“我知道,我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刚才就是要去找他,哪知道却让这个李家人发现……” 老郡主急道:“德瑾,事不宜迟” 德瑾没说话,闪身疾掠而去。 老郡主没理李玉麟,急急跟去。 李玉麟心急乃妹安危,何况老郡主又是位长两辈的长辈,他哪在乎她理不理,忙也飞身追去—— 潇湘书院扫描,月之吻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 第二十章 “张家口”是“察哈尔”的省会所在,也是控制长城的一个要隘,无论古今当朝之用兵,都以张家口为基据地。 “张家口”一词,原指出入长城之关门而言,“张家口”属“万全县”管,简称“张垣”,是个标准的塞北荒城。 “张家口”最著名的是马市,距“大境门”外半里许有“马桥’者,每年从六月起到九月初十是集会之期。 外马,来自洮南青新一带,不止几千里外,马市之盛为漠北之冠,北平一带吃的羊肉也都来自“张家口”,所谓“口外羊,嫩而肥。” 这一天正赶上马市“大境门”外的马桥一带,万头钻动,人声沸腾,马嘶喧天,老远地便能闻见马身上那股子特有的味儿。 瞧,东一圈,西一圈,每个圈里都围着近百匹好马,旁边围满了从各处来的人,一个个在场外品头论足,有的不远千里,慕名而来,想不惜代价挑选一匹好马,有的则是纯为看热闹来的! 在那熙往攘来,几乎水泄不通的人群中,挤着这么两个人,一个是皮帽、皮袄、皮裤,胡子一把,挺有精神的瘦老头儿,一个则是位白净脸儿,长得细皮嫩肉,打扮干净的年轻人。 真是,这是什么天儿,日头能晒出人的油来,这老头儿还一身寒冬的打扮,也不怕焖熟了。 其实他也有他的道理,在这朔漠一带白无固然热得人流油,可是到晚来却能冻得人混身打哆啸。 上了几岁年纪的人,他是宁可白天热一点儿,也不愿晚上挨冻。 这位老大爷是李玉翎的赖大爷,也就是“神州八异”之首的古大先生,当然,那位细皮嫩肉的年轻人,也就是女扮男装的芸姑。 在这种地方,老头儿带个年轻大姑娘,那碍眼,也惹麻烦,所以芸姑只有乔装改扮了一番。 爷儿俩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好不容易地挤到了一片场子之前。 场子前自有马贩那一帮人,一个打扮粗扩豪放的年轻汉子上下打量了赖大爷儿俩开了口:“这位老大爷,挑一匹吧!那边儿是一拨儿,一拨儿喊价卖的,我们这儿倒是一匹匹零卖的,您瞧瞧,全是上好的蒙古种,那一匹都是干中一选的,那一匹都能让人中意!” 赖大爷微一摇头道:“可买不起,是我们这位少爷想挑一匹。” 那位少爷是比这位老头儿气派得多,那年轻壮汉子立即转了目标,“哦”地一声道: “原来这位是您家少爷,小的有眼无珠,失敬,失敬,您贵姓,那儿来?” 芸姑扫了他一眼道:“古,‘承德’来的……” 转过头去道:“老人家给我挑一匹!” 赖大爷在成群的马匹里东看看,西看看,突然抬手一指道:“少爷,还是那匹吧!那匹乌锥像雄伟,骨骼奇,身长蹄大,是匹难得的好马……” 赖大爷话刚说完,那年轻壮汉子面泛惊容,一阵抽搐道:“老大爷好眼力,没想到老大爷是位相马的好手,没错,这匹乌雄是我们这场子顶尖儿的一匹!” 芸姑转过脸去道:“什么价钱?” 那年轻壮汉子咧嘴一笑道:“您刚才听这位老大爷说了,这匹乌锥是匹难得的好马,好马自该有好价,可是您头一回光顾,做这回生意还望有个二回,我不敢多要,您也别少给,这样吧!您给这个数儿?” 他伸出右手摊开五指。 赖大爷可没问他这是五百两还是五十两,老眼一翻道:“你漫天要价,我就地还价,我出这个数儿。” 他右手大拇指扣中指,直伸另三根指头在那年轻壮汉子眼前晃了一晃。 那年轻壮汉子一怔,脸色也为之一变,道:“老大爷,千里马可难求啊!” 赖大爷道:“我知道!” 那年轻壮汉子道:“二位有诚意!” 赖大爷道:“不然我们就不会这么远地跑到‘张家口’来了,‘张家口’的马市虽然出名,可是论马市也不只这‘张家口’一处,你说是不是?” 那年轻壮汉子深深地看了赖大爷一眼,道:“老大爷说得有道理,只是这宗买卖我不能做主,麻烦您二位在这儿等一下,我去跟我们大哥商量一下!” 赖大爷抬手往左边一指,道:“这儿人多,不方便,那儿有家茶馆儿,我们俩茶馆儿里坐坐,彻一壶好茶边喝边等去。” 他一拉芸姑,转身往左行去。 那年轻壮汉子两眼直盯着赖大爷跟芸姑老少俩的背影,站在场边儿没动,这时候从场子里钻出个人来。 那是个子挺壮的中年汉子,浓眉大眼,一脸的络腮胡,他望着赖大爷跟芸姑的背影,道:“干什么,老七。” 那年轻壮汉子道:“他们要见飘把子!” 那络腮胡中年汉子“哦!”地一声道:“是谁?” 那年轻壮汉子摇头说道:“不清楚。” 络腮胡汉子道:“那条线儿上的?” 那年轻壮汉子道:“没瞧出来。” 络腮胡壮汉子收回目光,望向那年轻壮汉子,道:“这可好,敢情全不知道,你没问,他俩也没说?” 那年轻壮汉子道:“那年轻的说胜古,‘承德’来的,那老的打了个手势。” 络腮胡汉子两眼一睁,奇光外射,道:“老子,秦爷在‘承德’让人做了,林哥儿他们也刚从承德回来,你可别把狗腿子带进了门。” 那年轻壮汉子道:“不会吧!我瞧不像,狗腿子怎会打那手势?” 络腮胡汉子冷哼一声道:“让我瞧瞧去。” 那年轻壮汉子伸手一拦,道:“别,三哥,这件事儿该会知会常爷一声去,看他怎么办,咱们听他的,擅做主张闹出事儿来不是玩儿的!” 络腮胡汉子没说话,摇头往来行去,那年轻壮汉子忙跟了上去。 这儿是有家茶馆儿,这家茶馆儿就在马市边儿上,两开座打适当座面,挺大,近三十付座头,几乎卖个满座。 里头什么样的人都有,茶味儿,烟味儿,还带着牲口身上那股腥味。 赖大爷跟芸姑捡了一付靠里的座头,爷儿俩面对坐着,芸姑面向里,赖大爷面向外,门口来往的人他可以尽收眼里,进进出出这家茶馆儿也瞒不了他。 赖大爷要了一壶香片,伙计躬身哈腰走了,芸姑开口问道:“您看他们会……” 赖大爷递一眼色道:“你把这儿当成了什么地方?” 芸姑冰雪聪明,一点就透,没再说话没再问。 一会儿工夫,茶来了,热腾腾的一壶,伙计端着一壶茶两个茶盅往这桌上走,就在这时候,门口进来了三个人,一前二后。 赖大爷冲那刚放下茶的伙计一摆手道:“劳驾再拿回茶盅来。” 两个人要三个茶盅,那伙计一怔,赖大爷接着又说道:“我还有个朋友,已经跟到了!” 那伙计这才答应一声,转身便走了。 进来的这三个,后头两个那络腮胡汉子跟那年轻壮汉子,前头那一个是个高高个子的中年汉子,长眉细目白净脸,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穿着挺讲究,也挺气派,一件紫缎长袍,袖口卷着,露出雪白的两股村褂袖,手里还拿着一柄招扇,扇骨乌黑乌黑的。 此人一进茶馆儿,茶馆儿的伙计忙了,放下别的事儿全迎了过去,躬身哈腰陪上满脸笑,你一句,我一句,既恭敬又周到。 连柜台里的掌柜都迎出了柜台,而且在座茶客之中十个有九个都起身离座打招呼,都带着三分小心,由此可知此人之来头。 赖大爷低低说了声:“是个人物,丫头,你只管坐你的,别动。” 那三个目不斜视,也没回声,径自直奔赖大爷跟芸姑这付座头,到了座头前往那儿一站。 小胡子拿眼一扫开了口:“二位就是‘承德’来的朋友。” 那年轻壮汉子在小胡子身后说道:“老大爷,这是我们常爷,专管接待各处来的朋友!” 赖大爷道:“原来是迎宾六爷,请坐!”他抬手让坐。 那姓常的小胡子没客气,一拉椅子坐在赖大爷跟芸姑之间,那络腮胡汉子跟那年轻壮汉子跨一步双双到了他身后。 姓常的小胡子眼一扫道:“老哥没说错,我职司迎宾,行六,认识我的朋友都叫我常老六,请教。” 赖大爷道:“不敢,我姓古……” 一指芸姑道:“这是我的闺女?” 络腮胡汉子跟那年轻壮汉子一怔,姓常的小胡子也一愕,旋即笑道:“原来是令媛,老哥不说我还真瞧不出是位姑娘。” 赖大爷淡然一笑道:“赶上马市人杂,改份改扮儿免碍眼。” 姓常的小胡子长眉一场道:“这个老哥放心,只要是朋友,‘张家口’到处是弟兄,有那敢找事儿,常某要他留下一双手。” 赖大爷道:“谢谢六爷。” 姓常的小胡子道:“既然是朋友,老哥就别客气,我还没弄清楚老哥的来意,匆忙之间两个兄弟也没来得及告诉我……” 赖大爷道:“我想见荣当家的,烦请六爷引进。” 姓常的小胡子道:“那不敢,不过在没弄清楚之前,无论那儿来的朋友,我不敢轻易往门里带,再一说老哥你他不好意思让我为难是不?” 赖大爷淡然一笑道:“常六爷,让我先说一声,常六爷刚才指的那两回事儿我都清楚,常六爷指的可是秦天祥……” 络腮胡汉子脸色一变,冷哼声中伸手就往下摸。 芸姑淡然一笑道:“阁下,别鲁莽。” 翻手一指飞点而出,正点在那络腮胡汉子的手脉上,那络腮胡子闷哼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姓常的小胡子就在芸姑身边,芸姑快得能让他来不及阻拦,他的脸上泛起惊容,瞪大了眼。 女儿如此,乃父可知。 赖大爷抱起了拳说道:“我这个闺女无状,失礼冒犯之处,我在这里向常六爷请罪了!” 姓常的小胡子脸色刹时恢复正常,抱拳回礼,道:“好说,是他鲁莽,令媛教训得是,常某人倒该向令媛致谢。” 说着抱拳的双手转向芸姑。 芸姑没说话。 赖大爷也好像没看见,接着说道:“至于后者,我可以告诉常六爷,常六爷的几位兄弟是碰见了我的纪八弟……” 姓常的小胡子陡然一惊,道:“这么说,您……您是大先生!” 赖大爷含笑说道:“不敢,古震天拜望荣当家的。” 姓常的小胡子变色站起,道:“怪不得,原来是大先生跟……常六有眼无珠,白长了这一对招子,大先生千万别见怪。” 转脸科手,喝道:“小七,备马去,我送大先生跟古姑娘山里去。” 那年轻壮汉子应声飞步奔了出去。 赖大爷道:“有劳常六爷了!” 姓常的小胡子回过身来说道:“大先生这是折煞常六,您八位前辈异人,威名震衰宇,放眼江湖,那一个不以见过您八位引为毕生傲事,‘大刀会’里常六真福缘深厚造化大。” 赖大爷笑笑说道:“六爷这一说给古震天这张老脸上抹了不少粉!” 说话间蹄声响动,那年轻壮汉子已拉着三匹鞍配齐全的高头骏马,出现在茶馆儿门口了。 常六当即欠身摆手,道:“大先生跟姑娘请!” 芸姑要付茶资,常六伸手一拦道:“姑娘,您这是打‘大刀会’的脸。” 赖大爷道:“那就别跟六爷客气了。” 爷儿俩站起来走了出去。 转眼间三骑一前二后驰出了马市,笔直地往西驰去。 塞外风沙大,加以三匹健骑快,没办法说话,一张嘴就是一嘴砂。 三匹健骑铁蹄翻飞,没多久就到了“张家口”西的“锡儿山’下,前面的常六没停马,在前带路磕马窜上望山道。 赖大爷跟芸姑也当即抖缰跟了上去。 山路婉蜒,但不难走,三匹健骑仍可奔驰如飞。 沿途有不少明桩暗卡,一色黑衣壮汉,背插大刀,刀把上一块红绸布随风飞扬。 那些桩卡大汉个个精壮结实,人人一脸骤悍色,一望可知是猛勇善斗的能手,有常六带路,一路通行无阻。 盏茶工夫之后,一座宏大庄严的庙宇呈现眼前。 庙前横匾四个大字,写的是:云泉古刹! 常六翻身离鞍,下地抱拳,道:“大刀会’总舵已到,大先生跟姑娘请下马。” 赖大爷跟芸姑当即停马离鞍,刚下地,从“云泉古刹”里奔出两个年轻黑衣汉子,近前躬身道:“六爷!” 常六一摆手道:“把马匹接过去,然后进去通报,就说‘神州八异’古大先生到,请瓢把子亲出迎接?” 那两个年轻汉子还没有答应,赖大爷已然抬手说道:“六爷,请收回成命,千万不可,古震天登门拜望,来此是客,假如方便,麻烦六爷带我们爷儿俩进去……” 常六不依,赖大爷不肯,一阵推让之后,还是依了赖大爷,马匹交给了那两个年轻黑衣汉子。 赖大爷跟芸姑爷儿俩跟着常六直往“云泉古刹”走去。 赖大爷跟常六边走边说话,芸姑跟在后面则趁机打量这座“云泉古刹”,只见这座“云泉古刹”规模十分宏大庄严,虽然没进到里头去,但估计一下这座古刹的殿底至少也有几十楹。 看样子这座古刹年代很久了,可是还没有残破儿缺的迹象。 进大门一个大天井,正面是大殿,两边是两排神房,屋顶绿瓦,风水墙一色红砖,雕梁画栋,飞檐狼牙,算得上是个大禅林。 禅林是禅林,可就不见和尚,游目所及,全是清一色的黑衣劲长壮汉。 要按这“云泉古刹”的占地看,这大殿后头还该有殿宇禅房,甚至还该有片后院。 果然,常六在这大天井里停也没停,带着赖大爷跟芸姑爷儿俩,从大殿侧一直往后行去。 刚绕过大殿,迎面走来两个也穿紫缎长袍,打扮跟常六相同的中年汉子。 一高一矮,高的瘦高,矮的矮胖,年纪都在四十以上,步履之间也都稳健,一看就知道不是庸闲之人。 常六立即对那两个道:“四哥,五哥,进去跟瓢把子说一声,就说‘神州八异’之首古大先生到。” 那两上下打量了赖大爷跟芸姑,转身走了来路,等那两个过了第二座殿宇,赖大爷问道:“这两个是……” 常六道:“是常六的黄旗四哥跟黑旗五哥。” 赖大爷道:“原来是贵会的四、五二位堂主,刚才应该拜识拜识。” 常六道:“好说,大先生抬举我兄弟了。” 说话间也跨过了第二座殿宇,刚跨过第二座殿宇,脚下的石板小路忽弯,直通一座月形门。 果然,月形门里是个占地几跟前院同的后院,曲径禅房,林石几片,花草到处,清幽已极,佛门净地的确不同于一般。 进了月形门迎面走出来两个人,一个是满脸络腮胡,长得威猛的黑大汉,一个白净脸儿,文质彬彬,很秀气的中年俊汉子,黑大汉一袭黑袍,俊汉子一件白衣。 常六老远地便冲这两位躬下了身,恭谨异常地道:“见过二爷,三爷。” 黑衣汉跟俊汉子则一起冲赖大爷抱起拳,黑大汉道:“我大哥一条腿不好走路,赵大海,柳青琪特代大哥在这儿恭迎佳宾,还望大先生见谅。” 赖大爷抱拳答了一礼,道:“岂敢,古震天来得鲁莽,还望二位海涵。” 常六在一旁说道:“大先生,这两位是我们瓢把子的拜弟。” 赖大爷道:“原来是二当家跟三当家的,失敬。” 赵大海说了声:“不敢。” 那柳青琪则冲着常六一摆手道:“老六迎得贵客来,辛苦了,前头歇着去吧!” 常六恭应一声,躬身退出了后院。 柳青琪的目光从芸姑脸上掠过,道:“我大哥在里头候驾,二位请。” 赵大海道:“容我兄弟前头带路。”跟柳青琪转身往里行去。 芸姑扬眉轻哼了一声:“这荣奇好大的架子。” 赖大爷则淡淡一笑,没说话。 赵大海跟柳青琪前头带路,踏着那条石板小路一阵拐弯,最后停在一间禅房前! 这间禅房可不比“灵泉古刹”里别的禅房,特大,也特别精致气派,门口还站着两个中年黑衣壮汉。 赵大海跟柳青琪停了步,两边一分,一起挥手说道:“大先生请。” 请字方落,从这间禅房里走出一人,那是个身材瘦小的中年汉子,年纪也在四十以上,独腿,左臂下一根铁拐柱地,那张清瘦脸上,肤色黑,虬须如猬,圆眼,一对招子精光四射,闪闪逼人。 这就是“大刀会”的总瓢把子独眼荣奇,闻名不如见面,见了面不免让人失望。 要说失望,那是招子不够亮的人,其实行家一看就知道! 这位“大刀会”的总瓢把子是位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一身修为怕不在当今几个大门派的掌门之下。 赖大爷当即就是一抱拳:“怎敢荣大当家……” 一句话还没说完,荣奇已然说道:“古老这是怪荣奇没有出外恭迎!” 赖大爷淡然一笑道:“大当家的要这么说,古震天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荣奇让开门路,右手一摆手:“古老请……” 抬眼摆手道:“三弟咐咐备一桌去。” 柳青琪等应一声转身而去。 赵大海跟赖大爷爷儿俩进了禅房。 进禅房再看,这间禅房里的摆设没有一件不名贵,没有一件不精致,较诸那个王府,或那个大户人家的摆设毫不逊色。 赖大爷不免多看了两眼,荣奇却在一旁笑道:“不瞒古老,应不怕古老见笑,这儿的一桌一椅全是我从那些满虏官儿的家里抢来的。” 敢情是不花银子的那就难怪了。 迎面墙上挂了张汉寿亭侯像,一手“春秋”,一手持髯,周仓把刀,关平捧印侍立身后。 赖大爷是老江湖,这能不懂,跨步上前恭恭敬敬的就是一躬身。 荣奇在边上陪了一礼,然后摆手让坐。 坐定,荣奇凝目望向姜姑:“古老,这位是……” 赖大爷道:“小女古芸。” 芸姑那能不懂江湖礼数,欠个身道:“古芸见过大当家的!” 荣奇“哎哟!”一声抬手说道:“荣奇这对招于阅人无数,今儿个可是走眼了,没想到是古老令媛古姑娘当面,不敢当,不敢当。” 转眼望向赖大爷,笑容稍敛,道:“古老,咱们都是江湖上长跑了多年的,客气话不必多说,恕我开门见山,请教一声古老的来意?” 赖大爷淡然一笑道:“大当家的快人快语!干脆,爽快,更兼豪迈,让人敬佩,既然大当家的有了吩咐,我也就不再多作废话。” 目光一凝,接道:“我是为查贵会秦爷,跟秦爷的几位把兄弟而来。” 赵大海脸色为之一变! 荣奇则神色如常,道:“古老说的是秦天祥?” 赖大爷道:“正是。” 荣奇道:“古老请明说。” 赖大爷道:“大当家的当已知道贵会这位秦爷已经折在了“承德’?” 荣奇道:“这个我早就知道了,秦天祥在‘大刀会’里算得一名好手,是我一条得力臂膀,折了他让人心疼。” 赖大爷是何许人,还能不明白荣奇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么? 他点点头道:“折了一条得力臂膀,的确是让人心疼,只是,大当家的可知道他是折在何人之手么?” 荣奇道:“他是我手下的一名弟兄,折在谁手里该都一样。” 他这是堵赖大爷的嘴。 赖大爷岂是好斗的,淡然一笑道:“大当家的要这么说,古震天这后话可就不便出口了?” 荣奇倏然一笑道:“是荣奇失礼失态,古老请说。” 赖大爷道:“据大当家的所知,贵会这位秦爷是伤在一个满虏鹰犬手里,此人姓李,也出现‘天威牧场’,可是?” 荣奇道:“不错,正是这样。” 赖大爷道:“大当家的可知道杀贵会这位秦爷,是谁的主意么?” 荣奇道:“这个还要请古老指教。” “好说。”赖大爷道:“据我所知,这是‘大威牧场’场主宫天鹤的主意。” 荣奇“哦!”地一声道:“怎么,会是宫无鹤么?这么说是秦天祥露了底?” 赖大爷道:“正是,大当家的,宫天鹤早看破了贵会这位秦爷的身份,但此人心智深沉,他不沾血腥,却假手他人除去了贵会这位秦爷。” 荣奇淡然一笑道:“而那个姓李的则得着秦天祥的脊梁背爬上了高枝。” 赖大爷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荣奇道:“不管怎么说,这个姓李的在‘天威牧场’跟秦大样共过事,他到‘承德’去也是秦天样送他去的,他竟忘思负义杀了秦天祥,这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赖大爷道:“大当家的说的不错,接江湖规矩,此人该剥皮剜心。” 荣奇一怔,道:“古老怎么说?” 赖大爷含笑说道:“难道大当家的没听清楚?” 荣奇道:“我还当古老是为那姓李的做说客解梁来的。” 赖大爷淡然一笑道:“大当家的想必是根据秦爷那几位把兄弟的回报这么说的!” 荣奇一点头道:“不错,秦天样那几个把兄弟说,古老那位八弟纪老伸手搅下了这件事,‘神州八异’威名震衰宇,荣奇这个‘大刀会’惹不起,心里正在作难。” 好尖锐的词锋。 赖大爷含笑说道:“大当家的不必作难,古震天此来一为赔罪,二来就是向大当家的当面有所解释。” 赖大爷接着又道:“我来说明,古震天那位八弟只是伸手拦这件事,可不是伸手搅这件事。” 荣奇道:“这搅与拦两个字有什么不同,还望古老教我?” 赖大爷道:“岂敢,大当家的当知道,搅事就是架梁,至于这个拦字,都可以解称为劝架……” 荣奇“哦”地一声道:“莫非那姓李的跟古老几位有甚渊源。” 这是骂人不带脏字儿。 赖大爷淡然一笑道:“大当家的明鉴,古震天几兄弟的朋友弟子,可没有一个弃祖忘祖,卖身投靠甘心当鹰爪狗腿的。” 荣奇脸一红道:“那我就不懂纪老为什么伸手拦这件事了!” 赖大爷道:“我说这句话不知道大当家的信不信。” 荣奇道:“古老的话荣奇岂敢不信,请说就是。” 赖大爷道:“谢谢大当家的,我说我那位八弟伸手拦这件事,是为贵会好。” 荣奇“哦”地一声道:“纪老所以伸手拦这件事‘大刀会’好,荣奇愚昧,还望古老明教。” “岂敢。”赖大爷道:“大当家的,可知道这宫天鹤为什么要假手这姓李的,除去贵会这位秦爷么?” 荣奇道:“我刚听古老说,宫天鹤心智深沉,手不沾腥……” 赖大爷道:“不错,我是这么说的,只是这只是原因之一,也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原因是这姓李的甚得宫天鹤钟爱,有意假他之手除去贵会这位秦爷,让他立下这桩大功,如大当家的适才所说,让他踩着贵会这位秦爷的脊梁背爬上高枝。” 荣奇“哦”地一声凝目问道:“是这样么,古老?” 赖大爷淡然一笑道:“据我所知宫大鹤把这姓李的看做未来的东床佳婿,如果大当家的不信,可以派人到‘承德’去看一看,宫天鹤的那位独生女现在正在“承德’那姓李的那儿呢!” 荣奇耸了耸眉道:“占老既这么说,荣奇不敢不信,只是这姓李的是宫天鹤的未来女婿又如何7” 赖大爷道:“恕我直言一句,大当家的这‘大刀会’可能跟宫天鹤的‘天威牧场’一拚?” 荣奇笑了,笑得有点冷,道:“敢情古老几位是怕荣奇斗不过宫大鹤,荣奇真要当面谢谢古老了……” 赖大爷道:“大当家的请别动肝火,这不是闹意气的事,姑不论宫大鹤本人跟他那‘天威牧场’的实力如何,他左有‘承德’、‘神武营’为助,右有北京城‘禁旅八旗’为援,一旦斗起来,试问大当家的这‘大刀会’是强得过‘神武营’呢?还是敌得过‘禁旅八旗’?” 荣奇脸色变了一变,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赖大爷跟着又是一句:“我还得提醒大当家的一句‘神武营’是‘禁旅八旗’里最精锐的一营,那火器不是血肉之躯所能抵挡的。” 荣奇陡扬双眉,道:“多谢古老一再明教,只是照古老这么说,秦天祥岂不是要白死了……” 赖大爷道:“大当家的恕我直言,小不忍则乱大谋,若跟整个‘大刀会’比起来,贵会这位秦爷只是小牺牲。” 荣奇两眼暴瞪,虬须责张,威态吓人,赵大海砰然一声拍了桌于,荣奇转眼过去喝道: “放肆,还不快给古老赔罪。” 赵大海可真听荣奇的,怒色一敛站起来冲赖大爷一抱拳,荣奇坐在一边没再说话。 赖大爷还能不明白,荣奇这一手是明白的表现不高兴,也是存心给他难堪,赖大爷没在意,笑笑也没说话。 荣奇目光一凝,道:“古老大驾莅临,为的就是这点事么?” 赖大爷道:“本来还有别的事,我如今倒不便出口了。” 荣奇道:“以古老的身份,应该有容人雅量。” 赖大爷笑道:“大当家的这句话让我难言感受,休说二当家的只是一时激动,拍拍桌子,就是把唾沫吐在古震天的脸上,古震天也能让它自干,只是大当家的跟二当家的如今正在气头上,加之大当家的刚才分明有逐客之意,古震天焉敢不识趣地坐着不走,蝶蝶不休呢!” 荣奇一脸黑脸涨得通红,道:“荣奇知过,还望古老雅量宽宏,高赐明教。” “不敢。”赖大爷道:“大当家的既有吩咐,古震天敢不从命,大当家的是位豪爽人物,古震天不敢再绕着圈子说话,古震天这主要的来意,是要请大当家的领导‘大刀会’群雄致力匡复,为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尽一点心意!” 荣奇突然笑了,道:“古老以为荣奇这‘大刀会’是干什么的?” 赖大爷道:“我不敢说大当家的这‘大刀会’不是为对付满虏而创,但大当家的这‘大刀会’是不是致力于医复,为的是不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还请大当家的自问。” 荣奇扬了扬眉,道:“古老,满虏夺我神州,我欲驱满虏出关,还我神州,这有什么不对,荣奇这‘大刀会’的弟兄,无一不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怎说我不是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尽心尽力?” 赖大爷道:“这么说大当家的这‘大刀会’确是为了汉族世胄。” 赵大海突然说道:“古老何不干脆说是要‘大刀会’跟着别人走,为别人去流血流汗,卖力卖命。” 赖大爷目光一转,望着赵大海道:“这么说,‘大刀会’一面是干自己的,为自己流血流汗,卖力卖命了?” 赵大海一点头道:“不错。” 荣奇没说话,显然他是默许了。 赖大爷道:“二当家的错了,也误会了我的意思,我辈致力于匡复大业,至于说跟着谁走,我辈为的是我大好神州,为的是我亿万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二当家的又怎么说是为别人流血流汗,卖力卖命,刚才曾听得大当家的说过,‘大刀会’的弟兄无一不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大刀会’这流血流汗,卖力卖命,能说是为别人么?” 赵大海浓眉连连轩动,道:“那么赵某请教,一旦尽逐满虏出关,神州还我,天下谁为主?” 赖大爷道:“二当家的问得好,先朝宗室犹在,朱家子孙未绝。” 赵大海道:“好一个先朝室犹在,朱家子孙未绝,赵某人请教,为什么有先朝宗室,朱家子孙才能为主天下。” 赖大爷正色说道:“二当家的,这是正统。” 赵大海仰头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正统,以赵某人看,那张龙椅可不是他朱家的传家宝,如今天下无主,群雄逐鹿中原,谁行将来谁就是天下之主,想当初刘邦跟项羽争的是什么?‘大刀会’为的是自己,不成那就没有话说,成了‘大刀会’的总瓢把子就是天下之王。” 荣奇神色微动,道:“二弟,你太激动了,坐下来,坐下来。” 赵大海乖乖坐了下去。 容他坐定,赖大爷始淡然一笑道:“二当家的这话,似乎不是大当家的意思。” 荣奇道:“古老,志不同,道不合,又岂能义给金兰,上效桃园!” 赖大爷道:“这么说二当家的意思,也就是大当家的意思!” 荣奇道:“事实如此,荣奇不愿否认,也没有否认的必要。” 赖大爷笑笑说道:“大当家的当代奇豪,英明半生,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荣奇道:“我这种想法有什么不对,又有什么不好,昔后汉天下三分,魏、蜀、吴争汉鼎,十八家诸候。” 赖大爷道:“大当家的,那曹瞒被后世称为汉贼。” 荣奇道:“古老,那刘备是正统的,而后来称主为君的却是司马氏,可见这天下更不是注定是那一个人的。” 赖大爷笑道:“没想到大当家的有这么好,这么高明的辩才。” 荣奇道:“古老,这是先例,无关辩才。” 赖大爷还待再说。赵大海那里又站了起来,望着荣奇道:“大哥,古老不远千里而来,咱们若一口拒绝,未免不近人情,也让古老失望……” 荣奇翻了翻两眼道:“那么以二弟之见呢?” 赵大海转望赖大爷道:“请古老拿出点什么,只能让人口服心服,‘大刀会’就听古老的,如若不然那就委曲‘神州八异’跟着‘大刀会’走!” 荣奇一拍桌子道:“你疯了,敢跟古老这么说话。” 赵大海道:“大哥,这是江湖规矩,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不。”荣奇摇头说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古老莅临我未能亲近,稍待却要以一杯水酒恭送古老下山,古老是江湖前辈,也是咱们‘大刀会’的朋友,不可伤了彼此的和气。” 赵大海冷冷一笑:“大哥,除非咱们听别人的,要不然只怕这和气非伤不可,要是‘大刀会’不听古老的,以我看今后‘大刀会’头一个要应付的,就是古老跟古老那几位兄弟。” 荣奇转眼望向赖大爷,道:“是这样么?古老?不会吧。” 赖大爷焉能听不出荣奇跟赵大海二人一搭一挡,非逼自己拿出点什么,而又不愿落个失礼之名。 他当即淡然一笑道:“大当家的,跟二当家的都够高明的,事实如此,古震天不愿否认,事关匡复,非友即敌。” 荣奇微一摇头道:“这么说来,我只有听我这位二弟的了。” 赵大海一听这话,当即扬眉就是一声沉喝:“来人。” 门外一名黑衣壮汉应声走了进来。 赵大海一挥手道:“备油锅。” 那黑衣壮汉应声出门而去。 赖大爷脸色如常,老脸上仍挂着一丝笑意。 芸姑的脸色却变了一变。 荣奇更皱眉说道:“二弟,你怎么跟古老较这玩艺儿?” 赵大海道:“大哥,拿刀动杖的有伤和气,拳来脚往也够腻人。” 荣奇摇摇头,没再说话。 没一会儿工夫,步履响动,只听门外有人恭声说道:“禀瓢把子,油锅到。” 赵大海喝道:“抬过来。” 答应声中,两个黑衣壮汉抬着一大锅油走了进来,刚进门就显然热气逼人,望之让人胆战心惊。 两个黑衣壮汉抬着那锅油直到荣奇座前才停了步。 赵大海跨前一步,眼望赖大爷一招手道:“古老只敢把手伸进油锅里再抽出来,‘大刀会’从今后就听古老的。” 那有这一说,让人家放一下心。 赖大爷站了起来,含笑说道:“二当家的,古震天明白,这一锅沸油就是铁打的金刚,铜罗汉也禁受不住,何况古震天一个血肉之躯,古震天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什么功夫都练过,可是对这一锅沸油我自知没办法。” 赵大海笑了,道:“那么我陪古老玩玩……” 抬左手伸进了油锅里,只听“滋……”地一声,青烟冒起,芸姑连忙把脸别向一旁,赵大海这里已把手抽了出来。 那只左手全焦了,赵大海却是面不改色,望着赖大爷道:“古老要能照样来一下,‘大刀会’也听你古老的?” 赖大爷长眉耸起,为之动容,两眼奇光暴射,直逼赵大海。 赵大海站在油钢边,一动未动,两眼也望着赖大爷,一眨不眨。 赖大爷开了口:“二当家的,古震天要能照样来一下,‘大刀会’从此就听古震天的,这话可是二当家的你说的。” 赵大海一点头道:“不错,是我说的。” 赖大爷霍地转过脸去,望着荣奇道:“我要听大当家的一句话。” 荣奇铁拐一柱,霍地站了起来,道:“荣奇二弟的一句话还不够么?” 赖大爷道:“我不妨告诉大当家的,能使天下齐心,同襄义举,休说是一只手,就是一条命古震天也舍得,只是我要千金一诺,而且要大当家的交出‘大刀会’的令符。” 荣奇跟赵大海脸色双双一变,赵大海道:“那办不到!” 赖大爷望着荣奇道:“大当家的怎么说?” 荣奇道:“荣奇二弟的话跟荣奇的话没什么两样。” 赖大爷望着荣奇道:“大当家的怎么说?” 荣奇道:“荣奇二弟的话跟荣奇的话没什么两样。” 赖大爷笑了,道:“那么古震天甘拜下风,二当家的也只有白白废一只手了,告辞。” 一抱拳,左手一拉芸姑,右手已扣上赵大海右腕脉道:“还得麻烦二当家的送我们爷儿俩一路。” 荣奇脸色大变,暴喝道:“古震天,你这是……” 赵大海厉声叫道:“大哥,别管我。” 荣奇虬须暴张,两眼奇光如火,直逼赖大爷。 赖大爷淡然问道:“大当家的,您怎么说?” 荣奇威态倏致,一挥手道:“传话下去,放行。” 赖大爷笑了,一扯赵大海道:“二当家的,走吧,劳您驾了。” 左手拉着芸姑,右手扣着赵大海,大步往外走去。 赖大爷右手有个赵大海,再加上荣奇有话传下,那自然是一路通行无阻。 从“云泉古刹”的后院到前院,再从“云泉古刹”的前院到“锡儿山”下,沿途布满了“大刀会”的高手,一个个手持大刀,红绸飘扬,却没有一个敢动。 赵大海眼睁睁地望着赖大爷跟芸姑骑着他“大刀会”的两匹健马驰离了“锡儿山”下,转眼间只见黄尘不见了人。 赵大海恨得跺了脚,一块山石应脚而崩。 这时候“叮!”一声铁拐声,人影横空,荣奇一起落十余丈地赶到,往赵大海身边一落,道:“二弟,走了?” 赵大海一口牙挫得格格作响? “便宜了这老匹夫,这老匹大好不狡猾,我想坏他一只手,谁知道他竟……” 荣奇道:“他要不让我交出令符,我也就点头了。” 赵大海道:“要不我怎说这老匹夫狡猾,他要是拿着令符,咱们想不听他的都不行,这老匹夫八成儿看破了我的心意。” 荣奇道:“二弟你倒反白白地毁了一只手。” 赵大海浓眉一扬道:“为了大哥他日那张龙椅,坏了一只手又算什么,那太值得了……” 荣奇望着赖大爷跟芸姑两个人两骑逃去,道:“二弟这只手不会白毁的,我担保……” 两天过去了,两天假也完了。 在这两天里,李玉翎跟宫无双是双宿双飞,形影不离,俪影,足迹,几遍“承德”附近的所有名胜古迹。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李玉翎算是确确实实,完完全全认识了宫无双。 这位姑娘的胸蕴非常的好,更难得她柔婉温顺,由此,李玉翎也越发觉得她可怜,越发觉得她命薄! 第二天晚上,两个人又双双进了西大街的“隆福客栈”。 第三天上午两个人才从“隆福客栈”出来,就在“隆福客栈”前分了手。 分手的时候,宫无双红了眼圈儿,李玉翎竟然也有点依依不舍之感。 李玉翎在那回营的路上,他只觉得心里像堵了块什么东西,堵得他难受。 回到了“神武营”一进营门,门口站岗禁卫的弟兄便对他说了话:“领班,统带交待过,您一回营就让您先去见他。” 李玉翎心里有点明白,二话没说就直奔了荣富书房。 他在荣富书房告了声进,荣富在书房里冰冷一声“进来”不大和善,一听就知道不对劲儿。 果然,李玉翎跨进书房,还没见礼荣富就拍了桌子道:“你还回来干什么,我给你两天假,这是破例,也是天大的恩典……” 李玉翎道:“统带,我知道。” 荣富道:“知道你为什么逾假不归,你眼里还有‘神武营’么?还有我这个统带么?要知道你吃的是官粮,拿的是官俸,你不是百姓,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就是老百姓家里也有个家法,你叫我怎么对全营弟兄,你说!” 李玉翎道:“统带我知道,我是来销假的,也是来领罚的。” 荣富道:“你以为我会饶得了你,宫姑娘老远地跑来看你,不管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孤男寡女地在一块儿两天三夜这总不像话,事要是传到‘天威牧场’,你让人家宫姑娘怎么做人,让宫天鹤那张老脸往那儿放,你又怎么对得起宫天鹤,也让我怎么向宫天鹤交待呢……” 李玉翎道:“不瞒统带说,我跟宫姑娘已论及婚嫁,我有意思娶她,她也愿意跟我……” 荣富听得怔了一怔,道:“怎么说,你跟宫姑娘已经论及了婚嫁?”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是的,统带。” 荣富道:“这!宫天鹤知道不知道?” 李玉翎道:“她这趟回去会跟宫场主提的。” “那……”荣富怒气消敛一点儿,道:“你的私事我可以不管,可是这公事,你触犯营规我不能不问。” 李玉翎道:“我愿意领罚。” 荣富道:“还怕你不愿意,我撤你的职……” 荣富又道:“撤你的职还算便宜,你去兄弟间问问看,自我接掌‘神武营’以来,那一个触犯营规有这么便宜的,‘神武营’容不了你了,多伦格格跟七贝子明天要起启回京,我派你一路护送,她二位要有一点差池我唯你是问,到京后即刻向‘亲军营’报到,这是你的公文,拿去。” 一抖手,一纸公文丢进了李玉翎怀中,他拂袖站了起来,径自往后行去。 这那里是撤职处罚,正分明是恩赏擢升。 李玉翎一怔,欠身一声:“谢统带提拔,玉翎永志不忘。” 然后,他藏起公文,转身要走。 突然,荣富开了口:“多伦格格明天一早起程动身,指定你护送,你收拾收拾,天黑以前,就到宫里报到,记住,多伦格格住在万树园里?” 李玉翎答应一声,又谢了一句,怀着一颗跳动的心出了荣富的书房。 他明白,与其说这是荣富提拔他,不如说这是宫无双促成的,想到了宫无双,他心里泛起了一种异样感受,那是为什么,他说不上来。 他把这消息告诉了龚桐,龚桐当真舍不得,可也着实为他高兴,天黑之前他要到宫里报到去,所以中午这一顿,大伙儿为他热闹上了。 龚桐起的头儿,一班九名弟兄齐张罗,请来了黄和跟宋天行,这一席钱行酒一直吃到日头偏西。 霞光满天,李玉翎提着一具简单的行囊出了“神武营”,龚桐、黄和、宋天行还有一班九名弟兄送到了“神武营”大门口,独不见荣富出来。 黄和跟宋大行脸上看不出什么,而龚桐跟一班九名弟兄却是满脸别绪。 ------------ 第二十一章 李玉翎提着他那简单的行囊,凭着他那面没缴回去的“神武营”领班腰牌,顺利地进了行宫。 这是他生平头一遭儿,只见行宫里楼台殿阁,走了老半天才到“万树园”。 “万树园”名符其实,清幽雅致,别有风格。 暮色里,但见高大松影处处,香鹿成群出没于树海之间,极富天然趣意,置身于此处,真能让人俗念全消。 李玉翎站在“万树园”门口正那儿出神,从里头出来一个亲随打扮的中年汉子,上下打量了李玉翎一阵近前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李玉翎定了定神道:“我是‘神武营’来的,多伦格格跟七贝子明天回京,统带特派我来护送。” 那名亲随一听李玉翎是“神武营”来的,态度马上改变了不少,当即含笑问道:“您贵姓,我好给您进去禀报一声。” 李玉翎道:“不敢,我姓李。” “您请在这儿等等?”那亲随说完了这句话便扭头进去了。 没多久,他出来了,冲李玉翎陪了个笑,道:“对不起,麻烦您回去跟统带说一声,多伦格格跟七贝子已经另外请了人护驾了。” 李玉翎听得一怔,道:“多伦格格跟七贝子另外请了人护驾了,谁?” 那亲随笑着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我还有事儿,不陪您了。” 扭头又走了进去。 李玉翎站在那儿发了一怔,他好不诧异,这是怎么回事,荣富分明派他护送,顺便上京报到。 听荣富说也是多伦格格指定要李玉翎护送的,怎么到了这儿多伦格格跟七贝子又请了别人? 李玉翎想了半天想不通,不过对这些皇族亲贵来说,要谁不要谁那全在他们高兴,子时指的是你,丑时又不想要你了,别说是李玉翎区区一个“神武营”领班,就是统带荣富他也能叫之即来,挥之即去。 想到这儿,李玉翎也就没在什么意,提看他那简单的行囊转身就要顺来路回去。 转过身一抬头,迎面走来叁个人,前头那个正是那位美艳的多伦格格,她穿一身便服,小褂儿,八幅裙,脚下一双绣花鞋,娇美而动人。 后头是两名亲随,一个人扛着一只大箱子,的确是要回京,这不正收拾行李么! 老远地,多伦格格未语先笑道:“看背影儿像你,我就猜是你,没想到真是你……” 说话间她已到了近前,扭过头去道:“你们先把箱子拿进去交给桂荣装车,我马上就进去。” 那两名亲随答应一声,扛着箱子先走了。 李玉翎趁势欠了个身:“格格。” 多伦格格看了李玉翎两眼,似乎想从李玉翎脸上找出什么来,然后她含笑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李玉翎道:“回格格,刚到。” 多伦格格道:“我还以为你会早来呢!谁知道你直到这时候才来,昨儿个我到‘神武营’走了一趟,你没在,这一趟要辛苦你了。” “不敢。”李玉翎听得晤晤一怔,道:“这是卑职的份内事,只是,听说格格已经另找别人护驾了。” 多伦格格也一怔,瞪大了眼讶然说道:“我另外找了人……谁说的,我昨儿个特意到‘神武营’指定你,怎么会……你听谁说我另外找了人了?” 李玉翎不知道刚才那名亲随姓什么,叫什么,只得把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 话刚说完,“万树园”奥恰好走来刚才那名亲随,李玉翎当即说道:“禀格格,就是这位。” 多伦格格双眉一扬,向着那名亲随叫道:“安德宝,你过来。” 那叫安德宝的亲随忙走了过来,打了个千近前哈着腰间道:“您有什么吩咐?” 多伦格格寒着脸道:“你认识这位李领班么?” 安德宝道:“回格格,刚见过。” 多伦格格道:“是你告诉李领班找另找人护车了?” 安德宝道:“回您,是的,奴才是这么说的。” 多伦格格道:“是谁告诉你我另外找了人护车了,我这么告诉你了么?” 安德宝道:“回您,是爷让奴才这么说的。” 多伦格格怒声说道:“我就知道是他,我问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去……” 向看李玉翎一声:“跟我进来!”气冲冲地进了“万树园”。 李玉翎明白了几分,他知道这安德宝口中的“爷”是那位七贝于玉铎,而那位七贝子玉铎对他也一直不友善,为什么对他一直不大友善,那恐怕还是因为这位多伦格格。 想到这儿,李玉翎紧跨一步赶上了多伦格格,道:“格格,审职有几句话……” “你别说。”多伦格格测转臻首,那张娇靥差点没碰着李玉翎的脸,隐约可闻兰蜃幽香,李玉翎心里为之一阵恍然:“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人家对你这个样子,你还要帮人家说话,真好度量,我今儿个非问问他不可?” 李玉翎忙道:“格格这是何苦,卑职还要护送格格跟七贝子,这一路……” 多伦格格道:“这一路怎么样,你怕不好相处,这个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李玉翎道:“格格,您也许不知道,卑职已经离开了‘神武营’,这一趟上京也是到‘亲军营’报到……” “我知道。”多伦格格道:“把你调到京里去是我的意思,我怎么不知道,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今后他敢找你一点麻烦,你只管找我。” 李玉翎怔了一怔,把他调到京里去,是这位多伦格格的意思,不是宫无双……不,要不是,他跟宫无双“双宿双飞”这两天,就是多伦格格有这意思,恐怕也没这么容易,这该是多伦格格跟官无双为此一事见功,荣富不过做了个顺水人情而已。 他这里刚想明白刚想通,眼前已然到一间精舍前,这间精舍座落在一片松林内,旁边还有一池碧水,晚风过处,松涛阵阵,碧水涟游,更让人觉得微有凉意,的是个避暑的绝佳处所。 这时候,精舍里已然上了灯,精舍前四辆高蓬马车,十几个亲随进进出出正在那儿忙着搬东西。 多伦格格一到便问道:“七贝几呢?” 一名亲随恭声答道:“回您,爷在里头呢!” 多伦格格道:“你去请他出来一下,就说我有事找他。” 那名亲随答应一声放下东西进了精舍,转眼间,那位七贝几玉铎出来了,他一见李玉翎站在多伦格格身边,立即就是一怔,他是个聪明人,马上也知道怎么回事儿了,老远便陪上一脸笑走了过来。 李玉翎欠了个身:“见过王爷。” 七贝几玉铎冲他点了点头,马上就转向多伦格格,笑说道:“你瞧,车马上就装好了,一样也没少,要不要点点?” 多伦格格居然含笑说道:“不用了,我来告诉你一声,我明儿个不走了。” 七贝几玉铎一怔道:“你明儿个不走了,为什么?” 多伦格格道:“我想改后儿个走,顺便来告诉你一声,你另外找人护车吧!” 多伦格格这一招好不厉害。 七贝几玉铎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多伦格格道:“没什么意思,我明儿个不想走了,就是明儿个不想走了,难道还非得有什么意思不成?”说完了话,转过脸去刘李玉翎道:“你跟我来。” 转身就要往外走。 七贝几玉铎忙伸手一拦,叫道:“多伦,你等等。” 多伦格格冷冷地翻了他一眼道:“你有事儿么?” 七贝几玉铎道:“咱们说好了的……” 多伦格格道:“我知道明儿回去是咱们说好了的,可是要不能是说好了的事就不能改变了是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不想明儿个走卜…**” 七贝几玉铎道:“多伦,你明知道咱们这趟赶回去是为给‘阿玛’做寿……” 多伦格格道:“我当然知道,你放心,我不会错过你爹的寿诞就是,我头一天晚上堆起抵京里。” 七贝几还待再说,多伦格格已然说道:“你用不着再多什么了,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我说明儿个不走就是明儿个不走,你走你的吧!记得另外找人护车。”掉头往外走去。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只有放步跟了上去。 七贝几玉铎的脸色好难看,那盯着李玉翎的一双目光尤其狠毒,他突然狠狠一跺脚道: “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就不信没你我走不成,来人。” 一名亲随趋前打千,是那个叫安德宝的。 七贝几玉铎一抖手,白着脸,冷着声道:“吩咐他们赶紧装车,今天晚上就走,叁个时辰之内我要动身,迟一刻我要他们的脑袋。” 说完了话,他怒气冲冲地进了那间精舍。 安德宝也白了脸,着了慌,转过身去没命地催促加紧装车,其实那用得着他这么催,七贝于玉铎刚才那番话任谁都听得清清楚楚,早就加上劲儿了。 在“万树园”外,多伦格格把李玉翎领到了一间精致的小屋几里,李玉翎打量这间小屋,东西像刚收拾过,但摆设还在,那些摆设件件精致,无一不是上好而名贵,他不知道这儿是什么所在。 只听多伦格格吐气如兰在他耳边带看轻柔甜笑道:“这是我读书的地方,你就先在这儿委屈一天两夜,咱们后几个一早就动身,待会儿我让人给你收拾收拾。” 李玉翎忙道:“谢谢格格了,既是格格读书的地方,卑职怎么好……” 多伦格格含嗔地白了他一眼道:“瞧你,还怪拘泥的,有什么好不好的,是我让你住的有什么关系,再说你瞧不见么,东西已经收拾走了,后几个就要回京,我已经不在这儿读书了……” 李玉翎一眼瞥见那檀木书桌底下有一小片纸,凝目一看只见是张白里泛浅蓝,透着雅,也让人瞧着舒服的素笺。 他走过去弯腰拾了起来,一股淡兰麝香钻进了鼻几里,翻过来一看上头还有一行行绢秀的蝇头小楷。 只一眼他已看出那是一阙词,李清照的“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盏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头,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程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他正看间,背后伸来张皓玉手,轻轻把那张笺儿抽了去,李玉翎回头看,多伦格格羞红娇站在眼前,那娇模样儿好不动人。 他恍然大悟,脱口说道:“格格也爱……” 多伦格格红着脸道:“我对词有偏爱,尤其是李易安的词,不过我的汉学底几不大好,爱好是爱好,可是有点吃力……” 李玉翎道:“格格客气了。” 多伦格格道:“真的,我干嘛跟你客气,你……也读过书么?” 问得好,她是把李玉翎当成了“粗”人。 李玉翎道:“读过几年,不多。” 多伦格格道:“你懂得一点。” 李玉翎道:“多少懂得一点。” 多伦格格美目微睁,喜道:“真的么。” 李玉翎淡淡一笑道:“卑职比较偏爱后主的。” 多伦格格道:“李煜。” 李玉翎点了点头道:“是的。” 多伦格格道:“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你也姓李。” 李玉翎笑笑说道:“格格,易安在生也姓李……” “没错呀!”多伦格格道:“才华全让你们姓李的俱有了,无意何其独厚。” 李玉翎笑笑说道:“后主的词可分为两期,前期握有江南,寄情声色,笔意自成飘逸,对于花间集外自立一格,亦时有放逸之致,后期则为归宗二叁年间,名虽封候,实为俘虏,题材加广,感慨益深,喜用赋,工于自描,面文外曲致,玩之缘远,雄奇中有悲怒,豪放中有婉约,两绝然不同的风格能水乳相融,打成一片,词句白浅,描写自然,意境深远,他的笔端写出欢乐时,你就欢乐,写哀怒时,你就得哀怒,你的意识随他升降,情感随他转移,能不令人五投地,唐宋以来词人成千累万,那一个能更于他……” 多伦格格一双美目睁得老大,道:“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是当行本色。” 李玉翎不便多捧李后主,实际上以他如今的身份当着格格的面他也不能争辩,他道: “李重光风流才几,误作人主,有人宗帝之恨,其所作之词,一字一珠,非他家所能及也。” 他到底还是辩了一辩。 多伦格格居然没在意,美目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道:“真的,假如李后主只做一个纯粹文人,风流惆悦,高视阔步,简直就是李白第二,不过反过来说,易地而处,要是李白当了皇帝,其荒唐浪漫的程度较之后主有过之无不及,真是有幸有不幸了。” 李玉翎笑笑没说话,事实上这位美格格说的是理。 多伦格格似乎有意考人,眨动了一下美目道:“听说李后主的诗也颇有可谈,是么?” 李玉翎点头说道:“是的,格格,后主的诗颇徒情款全尘诗录十八首,‘渡中江望石城泣下’一律尤厉不可卒谈,‘江南江北旧家乡,叁十年来梦一场,吴苑宫闲今冷落,广陵台殿已荒凉,云笼远岫愁千斤,雨打归舟泪万行,兄弟四人叁百口,不堪闲坐细思量。……”’他吸了一口气,缓缓接道:“其实,后主不是诗可说,其书、画、文、乐、佛学、杂记无一不称名家。” 多伦格格出了神,半天才道:“我知道你的武学很好,可没想到你的胸蕴也这么好。” 李玉翎道:“那是格格夸奖,卑职浅薄得很。” 多伦格格美目一转道:“我不跟你客气,你也别跟我客气,明天还有一整天工夫,你是头一回进行宫,可是。” “是的,格格,卑职是头一次获此殊荣。” “那好。”多伦格格一点头道:“明儿个我陪你到‘珠元寺’,‘瀑泉’,‘月色江声’,‘如意洲’,‘金山’,‘天理阁’等几个地方走走,顺便咱们词材诗料……” 李玉翎道:“格格尊贵,卑职怎么敢……” 多伦格格眉锋一皱道:“你怎么这么俗,你不该是这么俗的人,是不?那一天那,万丈豪情那里去了。” 李玉翎道:“格格是指……” 多伦格格道:“山荫之上,你跟他们打架的时候。” 李玉翎“哦”地一声笑道:“那是对他们,格格当面,我怎么敢。” 多伦格格道:“别把自己看得那么低下,在我眼里你不是个低下的人,你看我有没有像对他们一样的对你?” 李玉翎道:“那是格格看重,也是您的思典。” 多伦格格道:“这样不好,就算我利用在‘承德’的最后一天到处逛逛,你充当我的贴身护卫,行不?” 李玉翎道:“格格这么说,卑职自当敬遵。” 多伦格格笑了,瞟了他一眼道:“你先随便坐坐,我这就叫他们来给你收拾去,今儿个早点儿歇息,明儿个一早我来找你。” 李玉翎忙道:“您别麻烦了,好在只有一天两夜,卑职随便打个地铺也就……” “那怎么行。”多伦格格道:“我说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你别再多说了,你现在是我的贴身护卫,我的安全掌握在你手里,我怎么能不对你好一点儿,是不?” 展颜一笑,娇媚动人。 李玉翎刚自心中怦然,夜色中一阵辘辘车声跟得马蹄声传了过来,多伦格格讶然说道: “这是谁的车……” 一阵急促步而近,随看小屋外有人恭声禀道:“禀格格,奴才有事求见。” 多伦格格道:“进来。” 外头一声答应,哈着腰进来了一名亲随,在门口打下干去,恭声说道:“禀格格,王爷命奴才送句话来,他先走了。” 多伦格格一怔,道:“他先走了?刚才那车……” 那名亲随道:“回格格,那正是王爷的车,刚出去。” 多伦格格道:“他怎么今儿就走了……” 那名亲随道:“这个奴才不清楚,王爷也没多交代。” 多伦格格目光一凝道:“他找谁护的车。” 那名亲随道:“这个王爷没交代,奴才也没问。” 多伦格格双眉一扬,冷然说道:“好吧!走得好,让他走吧!他想要我去追他回来呢,别想,他是看错人了,哼!” 一跺脚,转身走了出去。 那名亲随呆了一呆,看了李玉翎一眼忙跟了出去。 多伦格格走了,望着那渐去渐远的美好身影,一丝不安之感泛上李玉翎心头。 那倒不是怕得罪了那位七贝几,而是他觉得那位七贝几玉铎所以提前今夜动身,这位美多伦格格所以改后天走,都是因为他。 多伦格格走了没多久,小屋几里来了一名亲随,一名穿旗装的大姑娘,那名亲随对李玉翎很客气,一句一个李爷,他说是多伦格格派她两个来给收拾住处的! 他不知道李玉翎脸上有花还是怎么,那位穿旗装的大姑娘一对大眼睛直盯着李玉翎瞧,瞧得李玉翎好别扭。 床是行宫里的,一张软榻,睡着一定很舒服。 被褥全是新的,雪白的被里,大红缎几面儿,让人都舍不得盖! 或许是李玉翎睡不惯这软绵绵的床,躺在上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看。 叁更过了,好不容易刚合上眼,门上响起了几声轻微的剥落声,李玉翎马上惊醒了,翻身起来问道:“难呀?” 只听门外响起个小心翼翼的话声:“李爷,是我。” 李玉翎一听是跟那旗装大姑娘一块儿来的那名亲随,他连忙披衣下床,开了门,没错是那名亲随,那名亲随见面便冲他哈个腰陪上了一脸笑:“对不起,李爷,吵醒您了。” 李玉翎道:“好说,我刚躺下,有什么事儿么?” 那名亲随道:“格格要走了,让我来请您。” 李玉翎听得一怔,道:“怎么说,格格要走了,动身回京里去。” 那名亲随道:“是的,车都装好了,只等您了。” 李玉翎一听这话慌了,连忙穿衣裳,一边穿衣裳一边问道:“格格怎么突然这时候要走,不是说后儿个么” 那名亲随道:“谁知道,大半是格格临时改了主意。” 李玉翎道:“你先请一步,我随后就到。” 那名亲随陪笑说道:“您收拾好后只管请,我还得收拾东西。” 李玉翎听了这话也就没跟他客气,穿好衣裳后提起了他那简单的行囊,一声“麻烦你了。”它匆地出了门。 进了“万树园”,老远地便瞧见了灯光,灯光下,两辆高蓬马车停得妥当,当真是都收拾了,只等着他了。 多伦格格站在后头那辆马车边上,那名旗装大姑娘就站在多伦格格身后,李玉翎近前欠了欠身:“格格。” 多伦格格含笑说道:“吵了你的觉了吧?” 李玉翎道:“没有,卑职刚躺下,还没睡。” 多伦格格道:“我想过了,我到‘承德’来的时候是跟玉铎一块儿来的,回去的时候不好不跟他一块儿回去,听说他没找人护车,万一路上再出差错,那麻烦可就大了,所以我临时改了主意,今夜就走,路上赶一阵,希望能赶上他,你愿意坐车,还是愿意骑马?” 李玉翎道:“假如有马的话,卑职想骑马……” 多伦格格道:“那么你就骑我那匹枣惊好了……” 转过脸去对那位旗装大姑娘道:“去吩咐他们给李领班备马去。” 旗装大姑娘答应一声走了,李玉翎忙道:“不敢当,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多伦格格一摆手道:“别了,请他们去吧!再说你也不知道马厩在那儿,还是在这儿等吧!来,扶我上车。” 她把一只欺雪赛霜,晶莹如玉的皓腕递向了李玉翎,李玉翎迟疑了一下,放下手里的行囊扶住了那只皓腕,那一刹那,他像触了电,心里跟身上有一种好不样的感受,想必多伦格格也有这感受,她的脸红红的,映着灯光益显娇色动人,可是她看上去很镇定。 在李玉翎的掺扶下,她上了车,马车不过那么高,多伦格格她又不是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家,连马都能骑,难道还上不了马车? 多伦格格上了车,车蓬放了下来,李玉翎站在车外心里的一阵几难平静,车蓬遮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多伦格格在车里两手捂住了脸,一颗臻首垂得老低,那两处耳根好红好红,如果李玉翎凝神听一听,他能听见两个人的心跳,多伦格格跟他。 没多大工夫,那位旗装大姑娘带着一名亲随,那名亲随手里拉着多伦格格那匹枣惊来到马车边。 那位旗装大姑娘望着李玉翎问道:“格格呢?” 李玉翎道:“格格已经上车了。” 那位旗装大姑娘道:“你都准备好了么?” 李玉翎道:“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动身。” 那位旗装大姑娘微一点头道:“那么你上马吧!”转过脸上向看那名亲随道:“把马交给李领班,咱们走了。” 那名亲随答应一声把组绳双手递向李玉翎,转过身去便招呼动身。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夜色里出了“万树园”直向行宫外驰去,李玉翎高坐雕鞍紧傍着第二辆马车。 多伦格格的这匹枣骤的是匹驯良名驹,人骑在上头不颠不晃,看它四蹄翻飞,却走得常平稳。 “承德”行官所在宵禁早,但禁的只是百姓,多伦格格皇族亲贵当然是通行无阻,两辆马车,还有李玉翎跟几名亲随,浩浩荡荡在夜色里,从两扇大关的城门中驰出了“承德城”。 车马出“承德”顺宫道经每四十二里一个驿站驰向“泺平”,不用说车马是走“古北口”,“密云”,“怀宁”这条路回京! 一路无话,走了一大截路,多伦格格在车里连吭也没吭一声,李玉翎高坐雕鞍,眼望茫茫夜色也没发一言。 事实上也没人说话,几个亲随不是抢在头一辆马车前头就是跟在第二辆马车后头,只有他傍第二辆马车旁,跟谁说去。 车过“沂平”,天亮了,曙色里连带着一片薄雾,官道旁草地上露珠儿个带软,摸摸衣裳,微有湿意。 突然,车里传出了多伦格格的话声:“李领班,咱们到那儿了?” 李玉翎心里一跳,忙道:“回格格,刚过‘泺平’。” 多伦格格道:“天亮了么?” 李玉翎道:“是的,格格。” 车蓬掀起了一角,多伦格格紧挨车辕而坐,两眼红红的,似乎没睡好,她回头望了望,一皱眉道:“走得这么慢,你告诉前头一声去,让他们走快一点儿。”李玉翎答应一声,刚要策马前去,多伦格格又道:“再告诉他们一声,去一个到前头驿站问一问七贝几过去多久了,万一在那儿碰见七贝几,就说我说的,让他等一等,等我到了一块儿走。” 李玉翎应了一声催马往前而去。 等他从前头回来的时候,那位旗装大姑娘已坐在了多伦格格身后,多伦格格身上多了件外蓬,她望看李玉翎,香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累了吧!要不要到车里躺会儿。” 她没说明那辆车,李玉翎忙道:“谢谢格格,不累,等到了前头再歇不迟,倒是格格,旅途难免劳顿,早上也稍微凉一点,还请保重。” 多伦格格投过深深一瞥,含笑说道:“谢谢你,我自会小心的。” 李玉翎没再说话,随了半天多伦格格开了口:“这一趟到了京里,你有什么打算?” 李玉翎道:“卑职愚昧!不知道格格何指。” 多伦格格:“我是说你对‘亲军营’的差份差事,是不是中意。” 李玉翎道:“格格恩贾,统带提拔,卑职求之不得而且感激,那还有不中意的……” 多伦格格微微一笑,摇头说道:“我却觉得‘亲军营’还是委曲了你,你先在那儿待一个时期,有机会我再想法几把你往别处调,你知道,无论什么事都得按步就班来,太快了不好,那也会招人说话……” 李玉翎道:“谢谢格格,卑职明白,能在‘亲军营’当差,卑职已经很知足了。” 多伦格格没再多说,话锋一转道:“荣富怎么对你说的。” 李玉翎道:“统带命卑职抵京后马上到‘亲军营’报到……” 多伦格格道:“那是他说的,不必那么急,这一路够累人的,歇息两天之后再去报到不迟。” 李玉翎道:“谢谢格格……” 多伦格格忽然问道:“你还有什么亲人么?” 李玉翎微微一怔道:“格格问这……” 多伦格格道:“你恐怕要在京里待上一个时期,一是被调进京的人也很少再外调的,你要有什么亲人的话,不妨把他们接到京里去住……” 李玉翎道:“谢谢格格,卑职了然一身,没有亲人。” 多伦格格道:“连个亲戚都没有么?” 李玉翎道:“回格格,没有。” 多伦格格道:“这么说你现在也还没成家了!” 李玉翎强笑了笑道:“是的,格格。” 多伦格格道:“你是那儿的人,究竟是个怎么出身?” 李玉翎道:“回格格,卑职是‘松山’下‘藏龙沟’的人,卑职自幼便是个孤儿,后来才到江湖上……” 多伦格格“哦。”地一声道:“原来你是个孤儿,怪不得你没有亲人……” 话锋一转道:“你在没进‘大威牧场’以前是干什么的?” 李玉翎道:“回格格,卑职在没进‘天威牧场’之前是个江湖人……” 多伦格格道:“你今年多大了。” 李玉翎道:“回格格,卑职今年二十一了。” 多伦格格道:“那怎么没成家,我听说有的人在你这年岁都已经做了父亲,有好几个几女了。” 李玉翎道:“卑职一事无成,不敢妄言成家。” 多伦格格道:“现在你总不能说一事无成了吧?” 李玉翎正感难以作答,前面尘头大起,急促蹄声随风传了过来,他心里一松,抬眼往前望去道:“怕是那位回来了。” 来骑极快,一转眼工夫已驰近二十丈内,正是刚才赶往前去的那名亲随,他一直驰到第二辆马车边,鞍上躬身施礼,恭声说道:“禀格格,王爷昨晚经过前面驿站,停也没停就过去,算算时间恐怕已过去了几十里了。” 多伦格格眉锋一皱道:“知道了,你去吧!” 那名亲随应了一声策马前头去了。 多伦格格自听了回报后就没再说话,李玉翎也没打扰她,又走了一阵,看看前头驿站已到,多伦格格没吩咐停车休息,也没人敢过问一声,所以马车连停也没停地就过了驿站,驿站的官员站在驿站日恭迎变成了恭送,却连多伦格格的面都没见着。 ------------ 第二十二章 暮色初临的时候,雄伟长城在望,车马抵达了“古北口”,“古北口”是来往“河北”,“热河”之间必经的一处关口,因之在这一带客栈跟卖吃喝的小店不少,关口也是一块块的巨石砌成,雄伟坚固异常。 多伦格格似乎仍没停车歇息的意思,倒是她背后那位旗装大姑娘说了话:“格格,走了一天半夜了,人撑得住牲口可撑不住,以婢子看不如停下来让大伙儿歇息歇息……” 多伦格格没说话,那低旗装大姑娘也没敢再多说,过了一会儿,车马刚抵“古北口”,多伦格格突然开了口。 “李领班,告诉他们一声去,歇息歇息再走。” 李玉翎答应一声策马往前传话去了。 车马停在“古北口”一家酒肆之前,酒肆的伙计只当是来了平常客人,上前就要迎,却被一名亲随伸手挡了回去,那伙计也机灵,马上就明白了,一句话没敢多说,脑袋一缩却退了回去。 多伦格格在车里又说了话。 “李领班,告诉他们,人可以随便吃喝,可别忘记了牲口。” 李玉翎答完话后,酒肆里出来个健壮黑衣汉子,手里提了一具革囊,向车里望了一眼突然开口说道:“请问一声,那位是李玉翎李爷。” 李玉翎微微一怔道:“我就是李玉翎,尊驾有何见教?” 那黑衣汉子冲李玉翎一抱拳道:“兄弟是‘大刀会’的,奉我们总瓢把子之命在这儿等候李爷的大驾……” 李玉翎一听“大刀会”心头就是一震。 只听那黑衣汉子接着说道:“我们总瓢把子要兄弟传奉李爷,‘大刀会’今天早上在‘古北口’外做了一笔生意,这笔生意跟李爷您大有关连,李爷要是不急着赶路,最好到‘大刀会’去一趟。” 李玉翎道:“我想先听听那是笔什么生意。” 那黑衣汉子锐利目光扫了多伦格格一眼道:“我们总瓢把子知道李爷您要上‘北京’去,而且必走这条路,这李爷您还不明白么?” 李玉翎心头陡然一震,扬声说道:“我明白,贵会当家的现在何处。” 那黑衣汉子道:“我们总瓢把子现在‘大刀会’总舵等候李爷的大驾。” 李玉翎道:“我请教,那位爷安好。” 那黑衣汉子笑道:“好得很,我们总瓢把子待他如上宾,不是我们总瓢把子看李爷您的面上,要是李爷您不到‘大刀会’走一趟,等我们总瓢把子翻了脸,那就很难说了!” 李玉翎听得皱了眉,照这情形看来,“大刀会”的总舵他是非去一趟不可,而事实上他若就此往“大刀会”,势必要舍了这位多伦格格不可。 万一这是“大刀会”一着调虎离山之计,这头人还没要回来。那头多伦格格又让人掳了去,那就更麻烦,更辣手了。 他这里眉锋微皱,还没有说话,那里多伦格格已诧声问道:“怎么了?究竟怎么一回事儿。” “格格。”李玉翎没隐瞒,收回目光望着多伦格格道:“七贝子的人车让人掳去了。” 多伦格格一怔,娇靥上马上变了色,急问道:“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李玉翎道:“今天一早,就在‘古北口’外。” 多伦格格望了那黑衣汉子一眼道:“他们是……” 黑衣汉子刚才说的话她像没听见。 李玉翎道:“‘大刀会’的人,一伙莠民,一个反叛组织。” 只听刚才那名亲随道:“这还得了,竟敢劫掳皇族亲贵。” 话落,他就要跨上前拿人。 李玉翎马鞭一抬拦住了那名亲随,望着那黑衣汉子道:“‘大刀会’总舵我一定会去,请归告贵会总瓢把子,候我十天……” 那黑衣汉子截口笑道:“李爷是道儿上的人,怎么说这外行话,我们总瓢把子急着要会李爷,总瓢把子他交待,最多三大。” 李玉翎道:“三天。” 那黑衣汉子道:“是的李爷,要是李爷嫌太急迫了些,多一天也不要紧,不过您千万别过了四天,我们总瓢把子只等四天,过时可就不候了。” 李玉翎皱了眉,旋即双眉一场道:“好吧!我四天之内赶到贵会总舵去就是,请告诉我贵会总舵怎么个走法?” 那黑衣汉子道:“这个不劳李爷您操心。” 抬手往身后一指,道:“你瞧见了么,那儿有家‘临关客栈’?我就住在那客栈里,李爷预备什么时候动身往‘大刀会’总舵去,请到那家客栈去招呼我一声,我自会为李爷安排带路。” 李玉翎道:“既然这样,那也好,尊驾请吧!” 那黑衣汉子二话不说,看了多伦格格一眼,冲着李玉翎一抱拳,转身往那家“临关”客栈行去。 多伦格格急道:“你怎么放他走了?” 李玉翎道:“格格,七贝子在他们手里,咱们不能动他,他们也就是看准了这一点,要不然他怎么敢派一个人留在这儿。” 多伦格格娇靥发白,急得都要掉泪了,道:“玉铎他怎么会……都是他不听话要一个人先走,连个护车的都没找,现在可好……这怎么办,他让这班莠民掳了去不就等于落进虎口里么,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 难免她急成这样,娇生惯养的娇贵格格,她那见过这个? 李玉翎一旁慰劝说道:“这个格格请放心,他们找的是卑职,这回把七贝子掳了去冲的也是卑职,只要卑职到他‘大刀会’走一趟,他们是不会伤七贝予的。” 多伦格格道:“他们怎么找的是你?” 李玉翎道:“卑职前不久曾经杀了一个叫秦天祥的人,他就是‘大刀会’的。” 多伦格格“哦”地一声道:“这件事我听荣富说过,只是,现在怎么办!你这就到‘大刀会’去了?” 李玉翎道:“格格刚才听见了,他们限期四天,目前卑职还不知道‘大刀会’总舵在何处,不知道要走几天,恐怕非早动身不可了。” 多伦格格道:“你不能送我抵京再去么,再说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抵京之后可以挑几个人带去。” 李玉翎道:“格格听见了,卑职刚才要他们候卑职十天,卑职的打算也就是先送格格回京,然后再往‘大刀会’总舵去,可是他们不答应,不愿意等那么久。” 多伦格格道:“那你一个人也不行啊!怎么着也该挑几个人带去。” 李玉翎淡然一笑摇头道:“格格不知道,这种事不能多带人,卑职只有一个人到他‘大刀会’总舵去一趟。” 多伦格格道:“那怎么行,你一个人应付得了么?” 李玉翎道:“这个卑职不敢说,不过卑职担保护七贝子平安回来就是。” 多伦格格道:“话不是这么说,人命一条,谁的都是一样。” 李玉翎道:“多谢格格,他们既然找的是卑职,那么此行的危险就是必然的,无如这件事卑职势必一个人去不可,真要说起来也是卑职连累了七贝子,卑职该把七贝子从‘大刀会’总舵里救出来。” 多伦格格迟疑了一下,道:“那只有这样了,你去你的,我走我的。” 李玉翎摇头说道:“不行,格格,我怕这是他们一着调虎离山之计,万一卑职那边还没救出七贝子,格格这边又出了差错,卑职如何担起这个责任。” 多伦格格脸色白了一白道:“那……以你看该怎么办?” 李玉翎道:“格格可知道这儿离开前面一站还有多远?” 多伦格格眼望向那名亲随,那名亲随道:“前面一站离这儿近三十里路!” 李玉翎道:“那就这样吧!卑职送格格到前面一站,格格在那儿等卑职也可以,或是派人送个信到京里,让京里派些人来接格格也可以。” 多伦格格没等他说完话便道:“我等你,等你回来一块儿走,别人护车我不放心。” 李玉翎道:“多谢格格看重,卑职把格格送到前一站后再折回来,晌午过后卑职就能赶回‘古北口’了。” “那好。”多伦格格微一点头道:“现在就走么?” 李玉翎道:“卑职认为事不宜迟,早一步总比迟一步好。” 多伦格格当即摆手说道:“那就快吩咐他们走吧!” 那名亲随答应一声往前去了。 车马驰动,又往前驰去,三十多里路不算远,一个多时辰之后已然驰进了驿站。 这一站近“密云”,也许由于更近京畿的关系,附近驻扎着两个旗营,一听说多伦格格车马到,大小官儿全到了,有文官,有武官,文官也好,武官也好,全都是一付卑职奴才像,腰没直,便连头也没抬过,这份恭敬劲儿,连那些亲随跟几匹牲口都沾了光。 安置好了多伦格格,李玉翎就要赶回“古北口”去,多伦格格忧形于色,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那双眸子包含得更多。 “你还是要一个人去么?” 李玉翎道:“格格,这件事势必卑职一个人去不可,不能多带一个人” 多伦格格道:“附近有两个旗营,我让他们派些人。” 李玉翎道:“多谢格格的好意,格格不知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这种事多带一个人不但帮不了忙,反之还会倒忙坏事,再说‘大刀会’都是江湖上的好汉,个个窜高落低,身手矫健,旗营的这些人也帮不上忙。” 多伦格格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再多说了,你走吧!早点儿回来,别让我久等。” 李玉翎道:“只请格格候卑职十天,如果十天之后卑职还没有回来的话,就请格格派人往京送个信儿。” 多伦格格惊声嗔道:“这是什么话,你会回来的,我等你。” 李玉翎道:“以卑职看格格不如让京里派个人来先接格格回京。” “不。”多伦格格一摇头道:“你别说了,我等你,只有你护车才能让我放心,时候不早了,你快去吧!” 李玉翎没再说话,施了一礼转身而去。 “回来。”多伦格格突然又唤往了他。 李玉翎回身问道:“格格还有什么吩咐。” 多伦格格道:“你可千万小心。” 李玉翎道:“多谢格格,卑职自会小心。” 多伦格格抬起手摆了摆,显得是那么无力:“那……你走吧!” 李玉翎答应一声,转身就走了。 多伦格格没再唤他,望着那颀长的背影,她那微憔悴的娇靥上,浮现起一片浓浓的阴霾……李玉翎孤剑单骑又驰上了往“古北口”的回头路,他没骑多伦格格那匹枣骝,他换了一匹,那是因为他不愿意让多伦格格那匹心爱异种良驹也碰上了三长两短。 他没有算错,晌午刚过便抵了“古北口”,顶着日头赶了三十多里路,驰抵“古北口” 时,李玉翎已然是汗流湿背,上身都湿了,他连歇息一下,喘口气都没有便投马到了那家“临关”客栈门口。 在那家“临关”客栈的后院里,他很容易地找到了,那‘大刀会’的健壮黑衣汉子,那黑衣汉子一见他那付模样,劈头便笑道:“李爷可真赶啊!”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贵会总瓢把子的宣召,我怎敢稍迟,咱们现在可以走了。” 那黑衣汉子笑道:“当然可以,李爷既然这么急,我也不敢稍迟。” 李玉翎道:“那么尊驾收拾收拾吧!我外头等尊驾去。” 他转身就要到院子里。 那黑衣汉子笑道:“李爷可不是不知道,吃咱们这碗江湖饭的,长年在外头东飘西荡,那一个不是光溜溜的一个人!也就得这样,说走拉腿就能走。” 抓起炕上那具革囊,大步走了出去。 李玉翎扫了黑衣汉子手中那具革囊一眼道:“恐怕这就是贵会的标志,那柄大刀。” 黑衣汉子笑道:“李爷好眼力,凡是‘大刀会’的兄弟,这口刀是长年不离身的,李爷可知道这口刀是干什么用的么?” 李玉翎道:“当然是杀人的?” 黑衣汉干道:“那当然,总不会带着摆架式的,李爷可知道这口刀是用来杀什么样的人的么?” 李玉翎当然明白,也明白何以作此一词,当下笑了笑没说话,那黑衣汉子笑笑也没有再作声。 刚出“临关”客栈,迎面奔来一人直向黑衣汉子,迎头撞到,来人跑得奇快,那黑衣汉子当然没能躲闪开,砰然一声撞个正着,那黑衣汉子晃了一晃,皱了皱眉头,想必这一下撞得不轻。 那人更惨,一个四脚仰天直摔出好几步去,是个半大孩子,好德性,一身补钉衣裤,秃头,还拖着两条黄鼻涕,李玉翎看得一怔。 那黑衣汉子火儿了,一声:“妈格巴子,走路不长眼,奔丧呀!” 他打算抓,可是他还没跨步那半大孩子已从地上翻身跃了起来,脚下飞快,一溜烟没了影儿。 那黑衣汉子“呸”地一声道:“倒他娘的八辈子霉,不是小兔崽子他跑得快,今儿个我非扯烂他不可。”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尊驾这么一位人物,何必跟个孩子呕气,走吧!贵会总瓢把子的宣召,咱们都别耽误才好。” 那黑衣汉于悻悻地哼了一声,转身往左行去,再没多远,他拐进了一条胡同里,这条胡同紧挨着长城,等于在长城根儿下,胡同里停着一辆单套空马车,马套得好好的,却不见人影。 那黑衣汉子到了车前,抬手拍了拍车辕叫道:“出来吧!贵客已然请到,咱们要走了。” 话声方落,车帘掀起一角,从车里探出个头来,那是个瘦削中年汉子,他向外望了一眼立即钻了出来爬上车辕,一句话没说就抽起长鞭提起了缰绳。 那黑衣汉子冲着李玉翎一摆手道:“李爷您请吧!我们总瓢把子怕累着李爷,也不敢慢待李爷这位贵客,特备马车代步。” 李玉翎道:“贵会总瓢把子这份心意令人可感,只是尊驾看见了,我有坐骑。” 那黑衣汉子道:“李爷的坐骑可以附在车后头,总瓢把子特备马车为李爷代步,李爷要是不坐的话,到时候倒霉的是我。” 李玉翎没说话,淡然一笑牵马走向车后,他这里拿着缰绳往马车后头拴,忽觉小腿上被什么东西点了一下,忙低头一看,他不由为之一怔。 马车底下有个秃脑袋,又是小秃子,落拓生的那个好徒弟,小秃子冲他张牙咧嘴扮了个鬼脸的脑袋一缩就不见了。 李玉翎定了定神后,马上恢复平静没动声色地回到了车前,那黑衣汉子冲着他笑道: “李爷的坐骑拴好了么?” 李玉翎道:“拴好I。” 黑衣汉子道:“您说的,咱们都别耽搁,请上车吧!” 李玉翎没说话,也没客气,抬腿登上了马车。 那黑衣汉子也跟着进入车蓬,在李玉翎对面盘膝坐下,刚坐下,一声叱喝鞭声响动马车立即驰动了。 黑衣汉子往后一靠,望着李玉翎笑道:“这段路不近,李爷要能放心,最好还是合上眼歇歇……” 李玉翎道:“谢谢,该歇息的时候我自会歇息的。” 黑衣汉子没说话,笑笑闭上眼。 黑衣汉子闭上了眼,李玉翎皱了眉,他在想,小秃子刚才那一撞,跟现在藏在马车底下,究竟目的何在? 他没时间跟小秃子谈谈,现在有黑衣汉子在侧,他也没办法跟小秃子谈。 马车向着西南方向疾驰,上车的时候刚过晌午,这一阵马车连停都没停,一直走到了三更。 李玉翎坐在车里,一双眼却望着马车外头,他看得清楚,沿途麦浪起伏,青纱帐一片又一片,走的路不像宫道,可挺平坦,他从晌午刚进看到日头走山,一直候到眼前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在“承德”那一夜没睡好,等于没睡,护送多伦格格又赶了一阵的路,打从“古北口” 起这又是一天半夜,他的确够累的,不说别的,身上的衣裳都由于变湿,由湿变干了的几回,自己都闻得见身上的汗酸味儿。 他想合上眼打会儿盹儿,可是这“大刀会”的黑衣汉子在侧他不敢合服,再看看那黑衣汉子,他靠在车上打从闭上眼到现在就没睁开过,挺舒服,也歇息够了。 李玉翎眼看着这伴,脑海里却在思索“大刀会”总舵的所在,也在想一旦到了“大刀会”总舵之后,他该怎怎办,该用怎么样的对策。 那位七贝子玉铎落入人家手里,只打算救他,硬拚是不行,既然不能硬拚,那就得来软的,多作忍受。 可是事实上他又不能软,不能多作忍受,因为明摆地“大刀会”这么做是要为秦天祥报仇,要为秦天祥索还这笔债,来软的就非受人摆布,把命留在“大刀会”不可,他能这样儿么? 他这里皱着眉头,正感到难,忽听前面漆黑的夜色里遥远传来一声沉喝:“那带轮儿的是那儿来的?”带轮儿的当然是指马车。 那闭眼的那黑衣汉子翻身而起,跃上车辕,高声说道:“并肩儿,抬手儿,一条线儿上的。” 这是黑话,并肩儿,抬手儿,一条线儿上的就是一伙儿。 只听前面夜色中又传来话声:“收收势,放慢点儿。” 那赶车汉子一声叱喝,马车立即慢了下来。 光亮一闪,前面夜色里出现了两点灯光,一左一右,恰好在道旁。 李玉翎问道:“阁下,到了贵会总舵了么?” 车辕上那黑衣汉子笑道:“李爷何必那么着急,待会儿不就知道了么?” 马车缓缓往前驰动,那两点灯光越来越近,李玉翎忽然瞥见车后黑影一冒,一点白光奔向自己打到。 李玉翎知道那是小秃子,不慌不忙抄住了那点白光,来物入握,既软又轻,李玉翎马上觉出那是一个小纸团,既是纸团,上头就必是写着什么,可是夜色漆黑,车里没灯看不见,只有等待会儿再看了。 李玉翎这里心念转动,马车已到了灯光处,那是两个健壮黑衣汉子,背插大刀,手里各提着一盏马灯,一右一在站在道旁。 站在左,那名黑衣汉子把手中马灯举了举,往车里照了照,盯了李玉翎一眼然后冷冷说道:“瓢把子交待过,客人在这儿下车走过去。” 车辕上那黑衣汉子一跌下车,冲着李玉翎笑嘻嘻地道:“李爷,我们瓢把子交代过了,您得从这儿走过去,请下车吧!” 李玉翎跃下了马车,往前看看,灯光遮着眼,前面什么也看不见,他转过脸来道:“这就是贵总舵所在了。” 那黑衣汉子笑道:“李爷怎么对本会总舵那么感兴趣?你别管这儿是不是‘大刀会’的总舵,反正在这儿能让你见着我们总瓢把子就是,您请跟我来吧!” 自左边那名黑衣汉子手里要过一盏马灯,迈步往前行去。 李玉翎跨一步跟了上去,抬眼再看,现在他看得见了,只见黑忽忽巨龙般一条,婉蜒眼前,心知那是长城,他呆了一呆心想:“怎么又在长城边上?” 心念又来了,只听身侧黑衣汉子带笑问道:“李爷可看得出这儿是那儿么?” 李玉翎道:“咱们走的是西南方向,眼前又到长城,只怕这一带离‘居庸关’跟情龙桥’,不远。” 那黑衣汉子哈哈一笑道:“李爷好服力,再过去三里就是‘居属关’,您瞧,那是长城,那是‘太行山’,这儿是‘居庸关’,前的一个小地方,有个名字叫‘前关子’……” 忽听前面夜色中传来一声沉喝道:“报名?” 那黑衣汉子忙扬声应道:“姓尤的,行五。” 随听前面夜色中那人高声说道:“老尤回来了,往里报。” 这时候李玉翎又看见前面有了灯光,而且看见前面有一片黑压压的屋子,像一座大庙似的,灯光就是从那庙里一段的黑压压的屋宇里透出来的。 再看看四周,他更看见明桩暗卡遍布,全是背插大刀的健壮黑衣大汉。 眼前是龙潭虎穴,李玉翎一步步往里走,他没有一点怯意,只作难片刻之后怎么办,采取什么对策。 转眼间那片屋宇已近,李玉翎没看错,的确是一座大庙,石阶高筑,还有一对巨大的石狮子。 庙门口一边各四名地站着八名背插大刀的黑衣壮汉,一个个两目冷肃,神情骠悍,背后大刀映看庙里射出来的灯光,寒光一闪一闪地,看上去好不栗人。 庙前一片空场,寸草不生,砂石遍地,如今在这片砂石地上成一字排列地站着五个人,这五个都是脚下八字步,抱着胳膊,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正是跟李玉翎有过两面之缘的秦天祥那四个把兄弟,跟秦天祥那亲侄子秦林。 李玉翎一见这五个就皱了眉,冤家路窄,仇人见面份外眼红,这五个站在这儿拦住路那还会有好事。 李玉翎暗一抬手,把右手里那个还没有机会看的小纸团塞进了腰里,刚塞好小纸团已到了那五个近前。 那黑衣汉子上前一步一哈腰道:“七爷,这位就是……” 那浓眉大眼壮汉子一摆手道:“我知道,老朋友。” 目光一凝,望着李玉翎道:“姓李的,这世界可真小啊!咱们又碰头了,在‘承德’那‘药王庙’里有人给你解围,今儿晚上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挡住伸手。” 他话声末落,秦天样那亲侄子秦林已冷笑一声道:“姓李的,这儿就是你的挺尸处,这笔债你躲了不少日子了,今儿晚上说什么也要连本带利跟你算算,你纳命来吧!” 他目射仇火,翻腕一柄尖刀恶狠狠地递了过来,直刺李玉钟心窝,李玉翎早就防着,滑身轻易避过,道:“这就是‘大刀会’的待客之道么?” 秦林一刀落空,怒笑一声道:“跟你这种人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倒转身如影随形跟上,掌中尖刀仍指李玉翎心窝。 李玉翎躲过了头一刀,等二刀他没躲,闪电出手一把扣住了秦林腕脉,五指微一用力,道:“撤手。” 秦林还挺硬的,哼了一声却没松力。 李玉翎冷笑一声道:“好硬的骨头。” 指上力加三分,秦林再也撑不住了,哼一声矮下半截,“当!”地一声尖刀掉在了砂石地上。 那四个之中有三个要上前救人,浓眉大眼壮汉子抬手一拦,冷然说道:“不必,我倒要看看敢把小林怎么样。” 李玉翎沉声说道:“你们可懂规矩,我是赴你们当家的之约而来,天大的仇恨也该让我见过你们当家的之后再说。” 庙门里突然传出一声轻笑:“说得是,有道理,别让人家笑咱们‘大刀会’不懂江湖规矩,你几个往后站站。” 有这一句话,那浓眉大眼壮汉子几个立即身后退去。 李玉翎抬眼往庙门望,只见庙门里并肩走出两个人来,一穿黑袍,一穿白衣,穿黑袍的是个黑大汉,穿白衣的是个俊汉子。 这两人一出庙,那八名黑衣壮汉躬身为礼,浓眉大眼壮汉子四个也一起哈下了腰。 那提灯黑衣汉子走前几步躬身下去:“见过二当家的跟三当家的。” 那白俊汉子一摆手含笑说道:“你辛苦了,这儿没你的事儿了,回堂报到歇息去吧!” 那提灯黑衣汉子高声答应,谢了一句,把那盏马灯往地上一放就走了。 那白俊汉子抬眼望向李玉翎,笑问道:“尊驾便是‘承德’‘神武营’那位李领班么?” 李玉翎道:“不错,我就是李玉翎。” 那白俊汉子哈哈一笑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阁下果然是个不凡的人物,我叫柳青琪,在‘大刀会’里行三。”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 “不敢”柳青琪一指黑大汉道:“这是我二哥,赵大海。” 李玉翎看了赵大海一眼道:“二当家的。” “好说。”赵大海冷冷说道:“说什么二当家的,三当家的,在你李领班的眼里不过是一伙儿莠民叛逆。” 李玉翎道:“二当家的言重了。” 柳青琪扫了秦林一眼道:“本会这位小兄弟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有什么得罪李领班的地方,还请看柳青琪薄面。”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好说,还请三当家的拦拦他才是,别让李玉翎没见着大当家的就躺在这儿了。” 他松了秦林,奏林狠狠盯了他一眼,抚腕而退。 柳青棋哈哈一笑道:“李领班过谦还有点损人,别说是他,就是连整个‘大刀会’都算上,只怕也没人能伤了你李领班。” 赵大海冷冷说道:“三弟,夜深露重,着了凉不是玩儿的。” 柳青琪微微一笑道:“是我失礼,李领班请。” 侧身摆手让开了入庙路,李玉翎没客气,其实也用不着,“大刀会”恨不得吃他的肉,何必假客气,微一抱拳,说了声:“有僭。”迈步向庙门行去。 赵大海脸色一变。 柳青琪一递眼色笑了笑。 赵大海的脸色刹时恢复正常,迈步跟上了李玉翎。 三个人并肩迈步进了庙门,进了庙门再看,李玉翎看得怔了一怔。 这座庙进庙门就是大天井,大天井里十名抱刀黑衣壮汉分两边,十多步一个,从大门里直排到大殿口那高筑的石阶前。 大殿里,灯火辉煌,大殿里原有不少灯,加上几盏马灯把整座大殿照耀得光同白昼,纤细毕现。 地上一大块红毡,红毡上一张矮圆桌,上面摆着几色酒菜,矮圆桌之后红毡上坐着两个女子,低着头,看不见脸,但一般地粗布衣裙,穿着朴素,一望可知是良家女子。 “大刀会”里怎么会有这种女子,李玉翎的脑子里转了转,心念转动问,他已然走完石阶进入大殿。 柳青琪在他身边一摆手道:“李领班,坐,深夜客来,来不及准备,一壶水酒,几样小菜待客,别嫌简慢。”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二位当家的盛情可感,我已经很知道了。” 他毫不犹豫的盘膝坐了下去。 分宾主坐定,赵大海一指那两个女子笑道:“我兄弟在外头觉得枯寂无聊,让兄弟们到附近人家弄来了两个陪陪酒。没想到李领班这时候赶到,但还缺一个李领班要是有意思的话,我让。” 李玉翎淡然载口说道:“李玉翎生平不喜欢这一套,心领了。” 赵大海道:“既然这样,我兄弟就不客气了。” 伸手拉过近身一个揽在怀里,可怜那位姑娘连挣扎都没挣扎,只低着直打哆嗦。 赵大海哈哈一阵狂笑道:“三弟,我腾不出手来,还是你倒酒吧!” 柳青琪微微一笑,伸手拿酒壶。 李玉翎抬手一掬,道:“二位当家的可容我说句话。” 柳青滇道:“李领班有话请说,我兄弟洗耳恭听。” “好说。”李玉翎道:“我来不是为叨扰一杯酒的,二位当家的也未必出自真心诚意,我看这几杯酒不如免了。” 柳青琪双眉一扬,望着赵大海道:“二哥怎么说!” 赵大海笑道:“有道:“恭敬不如从命’,李领班既然作此吩咐,咱兄弟理应从命。” 柳青琪一笑放下酒壶道:“我得谢谢李领班,要不是李领班,我这双手还闲不下来呢!” 他伸手拉住了那另一位姑娘。似乎他比赵大海懂得怜香措玉,动起手来要轻柔得多。 轻柔也好,粗暴也好,那位姑娘也没敢挣扎,像厨里抓只待宰的母鸡般,哆嗦着被拎了过去。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我只当‘大刀会’各当家的全是江湖上的响当当硬汉子,硬人物,却不料……” 柳青琪微微一笑截口说道:“李领班这话就错了,我认为这才是英雄本色,再说饮食男女乃人之大欲,我兄弟在外头枯寂无聊,找两个来陪陪酒这又算得了什么,她两个到这儿来陪陪我兄弟,明天回去之后带走的足够她一家老小半辈子吃喝,这也是很划得来的事,李领班放心,我兄弟不会让她俩白陪的。” 赵大海道:“那还得看我高兴不高兴,就是白陪谁又管得着。” 这话是冲李玉翎说的,李玉翎当然听得懂,淡然一笑道:“我想跟二位谈谈正事儿,贵会大当家的!” 赵大海道:“李领班提我大哥怎地?” 李玉翎道:“我赴大当家的之约而来……” 柳青琪笑道:“李领班怕是弄错了吧?我大哥没来,李领班不知道我大哥的性情,他是很少离开本舵的,再说这件事那用得着他亲自出来。” 李玉翎道:“我听贵会那位弟兄说。” 柳青琪“哦”地一声道:“那是弟兄们说惯了,无论什么事他们对外是说总瓢把子,其实,我两个在这儿跟我大哥在这儿没什么两样。” 李玉翎道:“这么说,这笔生意是二位领头做的。” 柳青琪一点头道:“是的,李领班。” 李玉翎道:“那我只有跟二位说了。” 赵大海道:“恐怕李领班只有跟我兄弟谈了。” 柳青琪笑笑说道:“谁干的事找谁谈,这是一定的,如果李领班要跟我大哥谈也可以,请李领班跟我大哥谈另一件事去。” 赵大海道:“谈要那个格格的事去。” 李玉翎心头一震道:“这么说大当家的是去做另一笔生意了。” 赵大海道:“不错,你说对了,恐怕这时候那笔生意也早做放了。” 李玉翎刹时恢复平静,淡然一笑道:“二位可知道,那儿有两个旗营。” 柳青琪道:“李领班也该明白,那两个旗营唬唬百姓勉强还可以,对付咱们这种能高来高去,行动起来让神不知,鬼不觉的江湖人恐怕还差一截子,我说句话李领班不信,从八旗营的那个官儿一旦没了脑袋,他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呢!” 赵大海哈哈大笑道:“妙,妙,三弟这话说得妙,不管别人信不信,我是头一个深信不疑……”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这话我也深信不疑。” 柳青琪目光一凝,道:“怎么说,我这话李领班也深信不疑。’李玉翎道:“是的,三当家的这话,李玉翎也深信不疑。” 柳青琪倏然一笑道:“李领班倒是镇定得很哪!”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事已至今,救已不及,不镇定又如何,惊慌徒乱人心,对我目前的处境是有害无益。” 赵大海,柳青琪双双哈哈大笑。 柳青填叫道:“李领班好不高明,来,李领班。” 拿起酒壶一人满斟一杯,放下酒壶拿起酒杯道:“咱们为我大哥干一杯。” 话落,他杯底朝天,一仰而干。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我虽不愿意叨扰,但三当家的这杯酒我却不能不喝。” 他拿起面前杯,目光飞快一扫,赵大海跟柳青琪脸上毫无异色,他一仰而干。 “痛快,痛快!”赵大海大笑说道:“这才是英雄本色,以我看那‘承德’‘神武营’是委曲了你李领班。”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好说。” 柳青琪放下酒杯含笑说道:“李领班,这杯庆功酒下喉,我这里有几句肺腑之言要奉知李领班。” 李玉翎道:“不敢,三当家的请说,李玉翎洗耳恭听。” “那我更不敢当。”柳青琪道:“李领班可知道,我跟二哥做的这笔生意,是放着路让李领班走,诚心诚意跟李领班你谈一谈的,至于我大哥做的,那笔生意,是没能让李领班走。跟本不预备跟李领班谈谈。” 李玉翎淡然说道:“三当家的这话我懂,有秦天祥那笔血债在。‘大刀会’是恨不得食李玉翎之肉,扒李玉翎之皮。” 赵大海道:“只怕李领班不爱听,你李领班的这身皮肉,我还嫌膻气太重呢!” 李玉翎没在意,淡然一笑道:“贵会爷头抓着这么一个非让李玉翎往这条路上走的机会,当然是不打算让李玉翎活着走出这座庙去……” 柳青滇道:“李领班颇有自知之明,我正是这个意思。” 李玉翎道:“既然如此,我不明白贵会大当家的再劫掳多伦格格是为了什么。” 赵大海一咧嘴道:“不瞒你李领班说,我大哥爷今年四十多岁了,可是到现在还没有成家,别说儿子,连孙子都给耽误了。” 李玉翎心头震动,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了,贵会大当家好眼光,这位多伦格格确是人间绝色!” 赵大海笑道:“听说那位满旗娇娃不但人长得很美,那一身皮肉也是又白又嫩,似玉肌羊脂呢!” 李玉翎道:“这个二当家的最好日后问问大当家的。” 赵大海笑得前俯后仰道:“妙,妙,李领班的这一句比我三弟刚才那一句还妙,简直是庙后头有个洞,妙透了。” 李玉翎话锋忽转,道:“二位当家的,那位七贝子现在何处?’柳青琪道:“李领班何必这么着急,只等时候一到,我兄弟马上放他走就是,包管一根汗毛也不动他的。”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这时候二字是指……” 柳青填微微一笑道:“李领班,今个儿晚上本会预备借这座庙做做法事,超渡超渡秦天祥惨死的亡魂。” 李玉翎双眉微扬道:“三当家的是要李玉翎拿一条命换一个人。” 柳青棋道:“李领班不愧是个明白人。” 李玉翎淡然而笑,一点头道:“我这条命倘能换回一位皇族亲贵死何足惜,又何幸如之,三当家的,请让我先见见七贝子。” 赵大海冷然说道:“那恐怕办不到!” 柳青琪抬眼望向赵大海,含笑说道:“二哥,李领班既然这么慷慨,咱们又怎的小气,见见无妨。” 赵大海看了柳青琪一眼,点愿说道:“好吧!三弟既然这么说,就让他见见好了。” 柳青淇挺腰站了起来道:“那位七贝子就在后头,李领班请跟我来吧!” 李玉翎站起来跟在柳青琪之后出了大殿,赵大海坐着没动。 ------------ 第二十三章 出了大殿由右边绕向后头,柳青琪在前带路,李玉翎在后头紧紧跟随,刚到侧殿,李玉翎倏觉一股极其轻微的破风声起自身后丈余外那禅房屋面上,飞快而至。 李玉翎有点明白,闪电抬手一抄,又是一个小纸团入握,走在前头的柳青琪淡然无觉,李玉翎也没机会看。 柳青琪带着李玉翎往殿后过一处檀门进入后院,后院林木处处,花草遍植,显得异常清幽。 靠东一排三间禅房,中间那间禅房灯光外透,外头站着两个拔刀黑衣壮汉。 柳青琪隔着老远便停了步,指着那间灯光外透的禅房笑道:“李领班请看,那位七贝子就在那间禅房里。” 李玉翎道:“不能走近些吗?” 柳青淇道:“李领班要是想跟那位七贝子交谈的话,这里距离应该可以听得见了。” 李玉翎道:“我想走近些……” 柳青琪微微一笑道:“不瞒李领班说,李领班就是制住我柳青琪也救不了这位七贝子,这间禅房里装有炸药,引信就在刚才那座大殿里,李领班不见我二哥没得来么?那引信现在正由地控制着,只要你李领班一有异动……” 他笑笑住口不言。 李玉翎听得半信半疑,他微微一笑道:“还是三当家的高明,这种事我只有信其真,不能信其假……” 柳青琪笑道:“要是李领班不再贪恋那荣华富贵,不打算再回去的话,尽可以试试。” 李玉翎微一摇头道:“不,我不愿轻易尝试,就站在这儿说吧。” 陡然扬声说道:“玉爷,卑职到了。” 只听那间掸房里传出七贝子玉铎惊喜话声。 “谁,李玉翎?” 李玉翎道:“回玉爷,正是卑职。” 七贝子玉铎忙道:“李玉翎,你怎么来了?” 李玉翎道:“回玉爷,卑职是来接玉爷的。” 七贝子玉择道:“是来接我的,那还不赶快把我接出去。” 李玉翎道:“您别急,卑职既然来了,好歹总会接您出去的,卑职要先知道一下,您可安好?” 玉锋道:“我好,我很好。” 李玉翎转望柳青琪道:“三当家的,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七贝子?” 柳青琪摇头笑道:“这个抱歉,李领班要是想走近的话……” 李玉翎道:“不用走近,我就站在这儿看看就行。” 柳青淇道:“难道李领班跟那位贝子爷说话还不够么?” 李玉翎淡然说道:“三当家的要知道,我是拿一条命来换人的,这代价不算小,我不能不慎重。” 柳青琪迟疑了一下,含笑点头说道:“的确,我也认为李领班付出的代价不小,好吧! 既然李领班这么说,我就让李领班看看他吧!” 当即吩咐那看守七贝子玉铎的两名黑衣汉子打开了那中间禅房的两扇窗户,七贝子玉铎就站在窗前,他望见李玉翎立即拍手叫道:“李玉翎,你还不快接我出去。” 李玉翎道:“玉爷请稍安勿燥,卑职定然会接您出去的,不过‘大刀会’两位当家的这儿,卑职还得费一番口舌。” 七贝子玉铎人颇聪明,这话他自然听得懂,沉默了一下望着李玉翎开口说道:“我在这儿的事,多伦知道么?她要是还不知道的话,最好别让她知道,免得她着急耽心。” “玉爷。”李玉翎道:“这件事格格已经知道了,您先动的身,格格就是怕您路上出差错,跟着就上了路,一路上还一直打听您,等到了‘古北口’才知道您出了事!” 七贝子玉铎道:“怎么说,她知道了,要命,这一下子怕不要急慌了她,唉!真是,怎么会让她知道了。” 李玉翎道:“‘大刀会’留了一名弟兄在‘古北口’,为的就是等格格的事,马车抵达‘大刀会’的那名弟兄送信儿的时候格格也在场。” 七贝子玉铎悔恨地道:“都是我不好,不该告诉他们多伦的马车随后就到。” 李玉翎道:“事到如今还说什么怪谁,您也不必过于自责。其实您要不告诉他们格格的马车随后就到,格格还不知道您出了事儿呢!要是等到了京里再发现,那麻烦就更大了。” 七贝子玉铎道:“是多伦派你来的?” 李玉翎道:“他们指名要卑职接您回去。” 七贝子玉锋道:“他们指名要你来接我回去,为什么指名要你,他们认识你么?” 李玉翎道:“卑职杀了‘大刀会’一名高手,秦天祥。” 七贝子玉铎道:“这么说你跟他们有仇,他们所以把我劫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把你找到这儿来,是不是。” 李玉翎道:“是的,玉爷,正是这样。” 七贝于玉铎道:“那么,既然他们指名要你来接我回去,现在你已经到了,他们为什么还不放我出去,还等什么?” 说他聪明,这时候他却糊涂得可以。 李玉翎道:“他们所以指名要卑职前来,是为了向卑职寻仇,并不是真让卑职接您回去……” 七贝子玉铎脸上变了色,道:“这么说他们不打算放我?” 李玉翎道:“那也不是,他们开出了条件,只要卑职点头,他们就会放玉爷!” 七贝子玉铎忙道:“他们开出了条件,我答应他们就是。” 皇亲国戚富贵样,当真借命。 李玉翎道:“他们要卑职把命留下。” 七贝子玉铎脸色大变,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李玉翎道:“玉爷请放宽心,卑职明知他们的用意在此,既然来了,定会想办法接您回去的。” 七贝子玉铎道:“可是他们要你……” 李玉翎道:“主要还是卑职信不过他们,要不然的话,卑职拿一条命换取玉爷您的安全,那是卑职应该的!” 七贝子玉铎还待再说,柳青琪突然一抬手,两名黑衣壮汉院呼一声,关起了窗户,急得七贝子玉铎在里头大叫李玉翎。 李玉翎道:“玉爷别急,请耐心坐下来等卑职就是。” 这句话并没有起多大效用,七贝子玉铎还在里头一直叫,柳青琪望着李玉翎笑了笑说道:“这位贝子爷的头衔比你李领班大得多,可是那颗胆子比起你李领班来可就差多了。” 李玉翎淡然说道:“那也难怪,贝子爷出身富贵,那儿见过这个,受过这个,自是难跟咱们过惯了刀口流血生涯的江湖人相比!” 话锋一转,接道:“三当家的,七贝子爷我见过了……” 柳青摄含笑招手道:“李领班,有话你应到大殿去谈,有些事我不能做主,还得找二哥,再说我二哥也还在大殿里恭候大驾呢!” 李玉翎住口不言,转身向前行去。 回到了大殿里,赵大海一个人正在左拥右抱作乐,一见二人到,他连站也没站起来,以一手搂着一个望着柳青琪笑道:“对不起啊!三弟,我抢了你的了!” 柳青琪淡然笑道:“这是什么话,自己兄弟,放着也是放着,二哥要是有意思,尽管享乐就是,我理应相让。” 赵大海哈哈大笑,笑声中他转望李玉翎道:“怎么样,李领班,人见着了吧!” 李玉翎微一抱拳道:“多谢二当家的,见着了。” 赵大海道:“人是否好好儿的,我兄弟没骗你吧!” 李玉翎又一抱拳道:“再谢谢二当家的!” 赵大海笑容一敛道:“李领班不必客气,刚才一个弟兄来报,香案已经摆好了,秦天样那四个结拜兄弟跟他那侄儿也等着呢!李领班怎么说,只等你一句话了。”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不敢让他几位久候,也不敢让他几位失望,只让李玉翎目送七贝子平安离去,李玉翎立即自缚双手就是。” 赵大海冷冷一笑道:“李领班不愧是位高明人物,你李领班信不过我兄弟,我兄弟可未必就信得过你李领班。” 李玉翎道:“这么说,二当家的又是不肯了。” 赵大海冷然说道:“不错,一句话,那办不到。” 李玉翎道:“那事情可就难办了!” 柳青琪笑笑说道:“以我看事情一点也不难办,既然咱们双方间话不投机谈不拢,那只有就此作罢,秦天样的这笔债,‘大刀会’不要了,这位贝子爷也只有委屈他在‘大刀会’多待一个时期。李领班要是仍不愿意,咱们就是走一步算一步,人在后头那间弹房里,李领班只管放手去救,我兄弟愿意看着李领班大展神威。” 这态度跟口气却够强硬的,可是李玉翎不敢这么做,他倒不是怕别的,而是“大刀会” 伤了七贝子玉铎。 江湖上个个亡命徒,他清楚这班人,“大刀会”既然挑明了跟朝廷作对,他们就更没把那一家“官”当回事儿。 一个七贝子玉铎,在大内是红人,在官家是皇族亲贵,在“大刀会”这般人眼里,那可是轻得连鸡狗都不如。真惹了他们,他们可毫不犹豫地会一刀落下,真要这样李玉翎他就别想再回到那圈子里头去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他固然不能让“大刀会”伤了七贝子玉铎,他更不能为一个七贝子玉铎把自己这有用之身葬送在这儿,偏偏“大刀会”的这两个狡猾诡诈,尤以这柳青琪为甚,他怎么办,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正自作难之间,他突然想到了那先后投来的两个纸团,小秃子既然露了面,现了身,先后投给他两个纸团,必然有用意,对他可能也必然有所帮助,何不看看那两个纸团上写的是什么,事到如今似乎也不必再顾虑什么了。 一念及此,他先展开了手里握着的那个纸团儿,这张宽约两指的小纸条,上面写着六个字:“二弟,三弟,放人。”下面画了一根铁拐。 这是什么意思,小秃子怎会投给他这么一张纸条。 他这里刚一怔神,只听赵大海话声问道:“李领班,你手里是……” 李玉翎忙一定神,含笑说道:“锦囊妙计!” 抬手从腰间取出了另一个小纸团,展开一看,又是一张宽约两指的指条,上头写着似真似非的两句话,李玉翎张开一看:“为防调虎离山计,算命先生奔那头,自管放心大胆赴约,即有提报。”没署名,画了颗光头。 李玉翎恍然大悟,一颗心立即定了下来,把这张小纸条一团一揉,立即粉碎,然后他含笑抬眼道:“二位可愿意知道我看的是什么?” 赵大海尚未说话,柳青琪已然含笑说道:“说不说那还在你李领班。”显然他是故示大方。 李玉翎道:“记得刚才二位告诉我,贵会大当家的带着一批贵会的高手去做另一笔生意去了,可是?” 赵大海点头道:“不错,怎么样。” 李玉翎道:“那么现在我告诉二位,贵会那位大当家的这笔生意不但做垮了,而且连老本都贻了进去,二位可信。” 赵大海哈哈大笑道:“三弟,你信不信?” “我信。”柳青琪一点头道:“二哥别忘了,官家有的是好手,倘若把护卫营几百铁骑冲街倾巢调了出来,大哥非糟不可。” 赵大海哈哈大笑道:“说得是,说得是,我怎么忘了,北京城里还养着一窝鹰犬,大哥糟,大哥糟,这可怎么办。”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我不敢勉强二位,其实这也勉强不得,二位请看看这个。” 抬手把后一张纸团递了出去。 柳青琪面带笑容伸手把那张纸条接了过去,只一眼,他脸上的笑容立刻云消雾散,没了踪影,转眼望向李玉翎。 “李领班这是那儿来的?” 李玉翎道:“这三当家的就不用管了,只问这纸条上的字迹,是不是贵会大当家的亲笔。” 赵大海一怔愕然说道:“大哥写的……三弟,让我看看。” 伸手向柳青琪要那张纸条儿。 柳青琪抬手把那张纸条递了过去。 赵大海接过一看,脸色倏变,立即松开那两个姑娘,腾身跃了起来,两眼圆睁,望着李玉翎厉声说道:“姓李的,你竟敢跟我兄弟耍这一套。” 李玉翎道:“这一套有什么不好,双方对敌,无所不用其极。贵会如此这般对我,我如此这般对贵会。贵会投我红桃,我以李还贵会,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赵大海道:“我不信你们那班鹰犬能……” 李玉翎道:“信不信还在二位,只问这纸条儿上的字迹,是不是贵会那位大当家的亲笔,不是自不必说,要是的话我以为这件事就毋庸置疑。” 赵大海还待再说,柳青琪抬手拦住了他,一双锐利目光逼视着李玉翎缓缓说道:“李领班既然高明,有道是:‘棋差一着,全盘受制’,我兄弟甘拜下风,我承认这纸条上的字迹是我大哥的亲笔,可是我要请教,这纸条李领班是那儿弄来的?” 李玉翎道:“纸条上的字迹既是贵会那位大当家的亲笔,三当家的以为我是从那儿弄来这张纸条儿的。” 柳青琪道:“这么说,这张纸条儿李领班是从我大哥手里弄来的?” 李玉翎笑笑没说话。 “放屁!”赵大海道:“姓李的他是神仙不成。” 柳青琪抬手拦住了赵大海,两眼望着李玉翎,一眨不眨。 “这我就不明白了,算算时候你李领班动身到这儿来的时候,我大哥才带着人往‘密云’那方面去,李领班是什么时候见着我大哥的?” 李玉翎笑了笑,仍没说话。 柳青琪接着说道:“再说,李领班既然身上带着这张纸条儿,为什么不早拿出来呢?”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我现在拿出来也不迟。” 柳青棋道:“李领班慷慨丈夫,别让人说你一声小家子气。”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这么说吧!我是能不用它便不用它,要是不用它而能接走七贝子,我岂不白白落下个贵会大当家的。” 柳青琪道:“这不是理由,李领班明知道要想毫无代价地接走那位贝子爷是不可能的。” 李玉翎道:“那么我不再作任何解释。” 柳青琪微微一笑道:“明摆着的事,也用不着李领班解释,我刚才说过,棋差一着,全盘受制,这一局我兄弟是输了,你李领班看该怎么办吧!” 李玉翎道:“我不敢说让二位听我的,我只敢说让二位听听贵会那位大当家的话。” 柳青琪倏然一笑道:“李领班是要我兄弟放人。” 李玉翎道:“二位知道,这话不是我说的。” 柳青琪道:“大哥的手令,我兄弟不敢不遵,奈何我大哥的这纸手令,你李领班拿出来的太迟了。” 李玉翎微微一怔,双眉陡扬,道:“三当家的,这话怎么说。” 柳青琪淡淡说道:“那位七贝子已经不在这座庙里了。” 李玉翎心情一松,冷冷吁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真的了,三当家的。” 柳青琪道:“早在李领班刚才看过他回转到这大殿来之后,我兄弟手下的两个弟兄已经从后门把他带离了这座庙……” 李玉翎道:“带走人的是二位手下的弟兄,那么由二位下个令再把人带回庙里来,应该不是难事。” 柳青琪微微一笑道:“我不妨告诉李领班,我说人现在已经带走了,就是他还在这里,我也不会把他交给你李领班。” 李玉翎道:“这么说三当家的是不听贵会那位……” 柳青琪道:“李领班应该知道这句话,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能不为贵会那位大当家的安危着想。” 柳青琪笑笑说道:“我所以迟不杀人,就是为我大哥的安危着想。” 李玉翎道:“我明白了,三当家的是想用这位七贝子换贵会那位大当家的。” 柳青琪笑道:“李领班果然是位明白人。” 话声方落,立听神案后传出一声异喝。 这声异喝极其轻微,但赵大海跟柳青琪却不是庸手,自然瞒不过他俩那敏锐听觉,两个人骇然转后,厉声喝道:“什么人!” 就在这当儿,一点白光从殿外射过,直奔李玉翎脑后,其势若电,李玉翎倏然惊觉,猛有所悟,闪电抬手向后一把抓住了,那点白光,那又是个小纸团,他飞快展汗那小纸团一看,脸上立时浮现了笑意,当即一翻脑把那纸条操成一团藏在手里,轻咳一声。 “二位……” 赵大海跟柳青琪没答话,立听赵大海冷笑道:“既然已到这儿来,又何必缩头缩尾,躲躲藏藏。” 神案后当然无声,一点反应也没有。 李玉翎道:“只怕是野鼠编幅一类。” 赵大海闪身扑向了神案后,转眼间他又从神案后闪了出来,向着柳青琪投过一瞥,显然他无所见。 柳青琪眉锋徽皱,目光一紧转过身来道:“李领班确认是野鼠骗幅一类之物了。” 李玉翎道:“那座庙中没有野鼠,蝙幅一类。” 柳青琪淡然一笑道:“就算是野鼠,蝙幅一类之物吧!野鼠,蝙幅一类之物何必放在心上,来,咱们坐,谈咱们的正经事。” 李玉翎道:“谢谢三当家的,既然三当家的要用七贝子换贵会那位大当家的,这件事就已成定局,还有什么好谈的,我不坐了。” 柳青琪道:“莫非李领班要走。” 李玉翎道:“正是。” 柳青填道:“既然李领班要走,我不便坚邀,也好,咱们另约时地换人吧!二哥,走,咱们送李领班出去。” 赵大海没说话。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不必客气了,好意心领……” 柳青琪道:“李领班来此是客,我迎你入门,理应送你出庙,请吧!” 李玉翎没再多说什么,一抱拳道:“既如此,容我在此先告个辞。” 转身往大殿外行去。 赵大海,柳青琪双双送客送到了大门口,一路毫无异动,到了庙门外柳青琪更扬声传令,任何人不能犯客。 李玉翎抱拳说谢,临走他道:“李玉翎在此有个不情之请。” “好说。”柳青琪道:“李领班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就是。” 李玉翎道:“不敢,‘大刀会’是个极有份量的组织,二位在江湖上也都是名重一时的人物……” 赵大海冷冷说道:“李领班有什么话请直说了吧!别绕圈子了。”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请二位高抬贵手,放了那两位姑娘。” 赵大海浓眉一耸,还没有说话。 柳青琪陡然一声轻喝:“来人!” 一名拔刀壮汉应声走了过来。 柳青琪一科手道:“找两个弟兄送那两位姑娘回去,让她们一个人带一百两银子回去。” 那拔刀汉子应声进了庙。 李玉翎冲着柳青琪一抱拳道:“多谢三当家的。”转背离去。 赵大海跨前一步,似乎要动。 柳青琪抬手拦住了他,望着夜色中李玉翎那条颀长背影,张嘴髯嗡着一丝令人难以意会的笑意低低说道:“二哥,别急,他跟咱们有缘,待会儿还会再见面的。” 赵大海望了一望。 李玉翎离开那座庙十几丈后,立即施展轻功身法折向东,夜色中他像脱弩之箭,一个起落便是十几丈地往东纵掠而去。 李玉翎的轻功造诣高绝,没一刻工夫他已走了一里多路,一片黑黝黝的树林横在眼前。 李玉翎停身收势,只一打量眼前这片树林,随又闪身挨了进去,他视力超人,虽然在墨黑的树林里也能清晰地看见事物,进林不到十丈,他已看见一棵合围的大树下静静地,头倚手坐地靠着个人,这个人是七贝子玉铎。 他上前一指落在七贝子玉锋的左乳上,七贝子玉择一震而醒,他的眼力可远不如李玉翎,睁眼只见眼前站着黑影可看不清是谁,他忙惊声问道:“谁?” 李玉翎道:“玉爷受惊了,卑职在此。” 七贝子玉铎叫了一声:“是你……” 挺身站了起来,就近李玉翎一看,一双眼睁得老大:“真是你,李玉翎,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儿。” 李玉翎道:“玉爷,这儿不是说话处所,这片树林距‘大刀会’那班人盘据的那座庙不过里许,以卑职看咱们还是赶快离开这儿吧!您脱难的经过容卑职路上禀告。” 七贝子玉铎的胆子可不怎么大,闻言忙点点头道:“好,好,那咱们赶快走吧!” 李玉翎一欠身道:“容卑职前头带路。” 他转身就要往林外走,只听林外传来一声冷笑:“三弟,我算是服了你。” 李玉翎一震停步,七贝子玉铎惊声说道:“李玉翎,他,他们赶来了。” 光亮一闪,四面八方却透进了灯光,李玉翎眉锋一皱,七贝子玉铎在他身后惊慌地道: “糟了,糟了,咱们让他们围上了。” 李玉翎道:“您别着急,只有卑职在,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七贝子玉铎道:“可是他们人多……” 李玉翎道:“您放心,卑职就是拚了这条命,也要平安护送您回京。” 只听林外响起柳青琪话声:“李领班,你应该看得见,这片树林已经被包围了,既然走不了,既然不能避免再见面,就请出来吧!” 李玉翎道:“玉爷请跟随卑职身后。”他迈步就要往外走。 七贝子玉铎忙道:“慢着,怎么能出去,咱们躲在这树林里不出去,敌明我暗,他们是不敢冒然行动,再说万一他们投箭或者用什么暗器,咱们也有个躲处。” 李玉翎道:“玉爷,区区一片树林里不是什么安全处所,以卑职看待在这树林里倒不如站在外头。” 只听赵大海冷然叫道:“姓李的,你要再缩着脑袋不出来,我兄弟可要放火烧树林子去了。” 李玉翎道:“玉爷,您听见了。” 七贝子玉铎白了脸,道:“这还得了,这还得了,他们眼里还有朝廷,还有王法么?这不简直是要造反么?” 李玉翎道:“在他们眼里根本就没有朝廷跟王法,他们本来就是要造反。” 只听林外赵大海喝道:“放火,烧他妈的龟孙。” 李玉翎沉声喝道:“慢点儿,谁敢放火可别怪我出手伤人,我这就出来。” 顿了顿道:“玉爷……” 七贝子玉铎催促地道:“咱们快出去吧!快出去吧!快……” 李玉翎没再说话,迈步当先向树林外行去。 七贝子玉铎如今把李玉翎视为靠山,视为护身符,自是不敢远离,忙紧一步跟了上去。 李玉翎出林便停了步,把七贝子玉铎挡在了身后,抬眼一扫林前依背站着赵大海跟柳青琪,赵大海提着一具既宽又厚,看上去相当重的革囊,柳青琪倒提着一把带鞘的长剑,鲨鱼皮鞘,切嵌玉珠,看上去不同凡响。 在他两个身后,排列着一圈背插大刀的黑衣壮汉,每几个人便是一盏马灯,弯弯曲曲地从两边伸向树林后头。 打量过后,他转回目光说道:“二位当家的,我李某人出来了。” 柳青琪笑道:“我看见了,一个活生生的大人站在眼前,我还能看不见么?李领班,咱们又碰头了,可见咱们是多么地有缘。” 李玉翎看了他一眼道:“三当家的怎么知道……” 柳青棋微微一笑道:“李领班,柳青棋不是糊涂人,你明白这一点也就够了,别的我懒得多说,此时此地不宜多说这些。” 顿了顿,接道:“咱们毕竟又碰头了,现在李领班怎么说?”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要问我怎么说,那很简单,我一定要护送七贝子回京,而贵会却是绝不轻易的放行。” 柳青琪冷冷一笑道:“李领班的确是位明白人,这位皇族亲贵对本会有大用,李领班只说声一个人走,我马上撤人放行。” 李玉翎道:“我刚才说的话三当家的该听见了,我一定要平安护送七贝子回京。” 柳青琪笑问道:“这是大功一桩,是不是?” 李玉翎道:“李某人不求功,职责所在。” 柳青琪笑容一敛,寒着脸冷笑说道:“好一个职责所在不求功,姓李的。你卖身投靠,卖力卖命,忘了祖宗是谁了。”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当着七贝子敢说这种话,柳三当家的,你的胆子不小。” 赵大海冷然说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兄弟连你们的主子都敢骂。” 李玉翎道:“骂不得,赵二当家的,那是大罪一条,按律家灭九族。” 赵大海哈哈一笑道:“姓李的,用不着你替赵二爷操心,你赵二爷只这么一个人,生死命一条,谁有本领谁拿去。” 一挥手,喝道:“弟兄们,上!” 眼前那一排黑衣壮汉,除了那提马灯的之外,全都迈步逼了过来,一个个步履沉重异常,行家一看就知道他们已凝足了劲儿,只一动便是雷霆万钧,猛不可当之势。 七贝子玉铎白了脸,吓得往后便退。 李玉翎道:“玉爷,退不得,树林现在是进不去了,后面的已经进了树林,请紧随卑职身后,卑职也好护卫……” 七贝子玉择扭头一看,李玉翎没说错,树林里灯光闪动,步伐声沙沙,原在树林后头的那些“大刀会”的人,果然都已进了树林,从树林里逼了过来,他吓得一哆嗦,忙靠近了李玉翎。 李玉翎缓缓抬手,不慌不忙地从腰里掣出了一柄软剑,他这柄软到跟一般常见的软剑不同,宽窄只有一指多一点,但长度却比一般常见的软剑长出半尺。 剑身白里泛青,光芒森寒,身前几尺处就觉得寒意通人,他顺手一抖,软剑笔直,森寒光芒暴长尺余。 这一手震得那数不清的众黑衣壮汉进势顿了一顿,但只是一顿,一顿之后马上就又迈步逼了过来。 李玉翎道:“玉爷身上可有防身兵刃?” 七贝子玉铎说话却发了抖,道:“原有一把匕首,让他们搜走了。” 李玉翎道:“那您只好紧随卑职身后,刀剑无眼,眼前这般人都不是庸手,半步远离不得。” 七贝子玉铎道:“我知道,能冲出去最好赶快冲出去。” 李玉翎道:“这个卑职晓得。” 说话间眼前众黑衣壮汉已然逼近,只听柳青琪道:“李领班,纵然是吃亏,最有势的人也得交几个江湖朋友,你现在点个头说一声一个人走还来得及。” 李玉翎:“柳三当家的,这就是我的答复。” 软剑一抖,带起了一片森寒光芒,直向眼前几个黑衣壮汉当胸扫去。 那几个黑衣壮汉大喝一声,像是一条线串的一样,一起举刀封架,他们想用那既宽又厚更沉重的大刀,震飞李玉翎掌中这极软兵刃。 李玉翎不硬碰,一觉腕一抖,软剑二次递出,这一剑远较前一剑为快,快似电光石火,根本令人无从封架。 眼前那几个黑衣壮汉来不及撤刀,只听黑衣壮汉“噗”“噗’连声,胸前如刮了一片片子,都见了肉,那几个黑衣壮汉一惊暴退。 李玉翎疾剑说道:“这只是表示警告,各位若再逼近,刀枪无眼,下一剑很可能就是要害了。” 只听七贝子玉铎一声惊叫:“李玉翎,后头!” 李玉翎双眉一扬,旋身出剑,一阵“当”,“当”连响,惊叫四起,五柄大刀掉在了地,五个黑衣壮汉抱腕踉跄而退。 这两剑阻住了进势,震得那些黑衣壮汉没人敢再逼近,那前进之势立时为之一顿。 李玉翎道:“二位当家的,我也要说一句,现在下令撤人还来得及,我只求早早离此,不愿伤人。” 赵大海怒喝说道:“你可是痴人说梦,没用的东西,都给我闪开。” 众黑衣壮汉立即潮水一般地往后退去。 赵大海一抖手中革囊,寒光暴现,手里已多了一把大刀,他这把大刀,跟眼前这些黑衣壮汉用的又是不同。 宽背、薄刃、刀头微微向上翘着,刀背上还多了七个铜环,刀一动叮当乱响,那刀柄长近一尺,柄端系着一块红绸迎风飘动,“波”“波”有声。 只见他一抡大刀,虎虎生风,就要上前。 柳青琪横剑一拦道:“有事兄弟服其劳,杀鸡何用宰牛刀,二哥,还是让我来吧!” 赵大海冷然一摇头道:“三弟,你给我押阵。”大步逼了过去。 李玉翎知道赵大海这种人难有一身横练功夫,擅长于力斗硬挤,一动起来勇猛不可当,他不敢轻忽大意,一紧软剑,功凝右臂站在那儿等上了。 两下里距离本就没多远,赵大海几大步便已逼到,一横掌中大刀,两眼暴睁望着李玉翎道:“姓李的,你二爷掌中这刀宰鹰着刀,不知几凡,今天晚上你二爷,拿你试试锐锋。” 话落,出刀,飞快,拦腰扫到,身子往后一凹,掌中软剑一问递出,森寒光芒灵蛇般直卷赵大海右手臂。 赵大海居然不躲不闪,冷哼一声左手突出,飞向那剑身卷出。 李玉翎睹状一愕,只当他练有“鹰爪功”,“铁砂掌”一类功夫,但自己掌中这柄软剑行家一看就知道不是凡铁,即使是“鹰爪功”,“铁砂掌”一类功夫也不敢轻揽锐锋,赵大海可说是大行家,怎么会这般糊涂。 就在这微一怔神间,赵大海左手已然搭上剑身,只听“叮”地一声,金铁交鸣之声,李玉翎恍然大悟,赵大海左手不是血肉真手,而是装了“铁手”一类之物。 果然不错,赵大海那只左手黑黝黝的,顺那一搭之势,滑过剑身直向李玉翎执剑右碗袭去。 李玉翎一惊沉腕撤招,但仍嫌稍迟了些,“嘶”地一声袖口让赵大海那只铁手划破了一块,再差分毫就伤及了腕脉。 柳青琪笑了:“还是二哥行。” 赵大海这一手得手在出敌不意,李玉翎这一下吃亏在那一怔神没想到赵大海那只手不是血肉真手。 李玉翎不敢大意了,提气,出剑,抖起剑花朵朵。唰,唰,唰,一连三剑把赵大海逼退了数尺之远。 赵大海刚得手马上又被逼退,不免有点羞怒,怒喝一声大刀抡起一片寒光,钢环叮当,雷霆万钧,威力无匹一连也是三刀。 李玉翎聚精会神,未敢一丝大意,又挥出三剑他躲了赵大海狂风急浪般三刀,第四剑跟着挥出,一气呵成,剑夹起一片光华闪电般点向赵大海右肘。 他这第四剑出手极快,毕直点出,快得让人无法闪躲。 赵大海一口气劈出三刀,就要换气变招,李玉翎第四剑已然点到,眼看他就要伤在李玉翎这第四剑之下,匆忙间只见他那高大身躯陡然横移,同时蛮力一封,“当”地一声,火星四射,恰好封住了李玉翎这一剑,不但封住了李玉翎这一剑,而且把李玉翎的短剑震得向外荡开了半尺,他趁势后撤退了回去。 李玉翎不知是没想到赵大海能躲过他这一剑,还是惊于赵大海能躲开这一剑,当场站在那儿呆呆地,既没进袭也没再发第二剑。 赵大海大概是剑下逃生,惊魂未定,站在丈余外也在那儿发楞。 柳青琪闪身掠了过来,道:“二哥,怎么样,伤着了么?” 赵大海倏然而醒,微一摇头:“没事,他伤不了我的。” 李玉翎两眼忽射奇光,凝望着赵大海震声说道:“赵二当家的,你适才封我那一剑所用的招式是什么招式,看上去大异武学常规,但却恰到好处” 赵大海道:“这你就别管了,我会的还能都告诉你么!” 李玉翎道:“你不必都告诉我,双方敌对问人家的招式也没这个道理,只请二当家的把这一招告诉我就够了。” 赵大海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李玉翎道:“赵二当家的自然没有义务非告诉我不可,我只是觉得这一招奇奥博大,高绝异常,几乎能封住任何方位攻来的一招。” 赵大海道:“你既然知道我那一招这般奇奥博大高绝,就该知道我更不会轻易告诉别人了。” 李玉翎道:“赵二当家的既然不肯说,我无法勉强,那么眼前这敌对之势……” 赵大海道:“一句话,‘大刀会’就是拚到最后一人,这个人也是非留下不可。”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我本来是只求早早离开,不愿伤人的,如今赵二当家的既然这么说,说不得我只好全力一拚了,躲我者生,挡我者死……” 沉喝声中,他刚要抖剑。 暮地里,远处里一片光华直冲夜空,到了夜空里突然化为一蓬激射然后冉冉飘落不见。 赵大海跟柳青琪双双一怔,齐声叫道:“大哥!” 二人互祝一眼,赵大海挥手一声:“走!” 偕同柳青琪,带着那一众黑衣壮汉,往那烟火状物射起处纵探而去,只见灯光点点,渐去渐远,转眼不见。 七贝子玉铎诧声说道:“他们怎么突然走了?” 李玉翎定了定神道:“卑职也不清楚。” 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暗暗诧异,看小秀子送来的纸条,分明“大刀会”那位总瓢把子已然失陷被擒,刚才听赵大海、柳青琪一声“大哥”,分明那烟火般物又是“大刀会”那位总瓢把子放的,难道说纸条上那字迹是小秃子弄的鬼。 他这里正自心念转动,远处夜色里突然传来一个犹带童音的话声:“笨鸟儿飞了,咱们还等什么,脚底下抹油,快走吧!” 七贝子玉铎道:“这是谁在说话?” 李玉翎听出那是小秃子的话声,当然他不能说,他道:“大概是过路的江湖人,王爷,这儿不能待,您也请起驾吧!” 七贝子玉铎巴不得插翅离这块地儿,听李玉翎这么说他也没多问,匆忙地点头答应了一声。 ------------ 第二十四章 黑夜难不倒李玉翎,虽然从“古北口”到这儿来的时候他是坐在马车里没看见路,但他能就星斗辨别方向。 李玉翎前行带路,护着这位七贝子玉铎,整整费了一整天工夫才到了“燕云”附近那处驿站。 到了驿站再看,站里面好好的,根本没有一点发生过事的迹象,李玉翎明白了,那纸条是小秃子弄的鬼没错。 七贝子玉铎受了惊吓,靠两条腿走了一整天的路也够累了,到了驿站便被那些拍马屁的官儿拥了进去,把这个救驾有功的李玉翎抛在外头,没人过问,连看也没人看他一眼。 李玉翎站在那儿,心里好不是味儿,他也不是铁打的金刚。铜铸的罗汉,虽然不会比处尊优惯的七贝子窝囊,可也够累的,加上那一身的风尘,他那付模样也够瞧的。 七贝子玉铎一定是沐浴更衣,好好歇歇,在那些官儿们奴欢婢膝的相慰下压压惊。 突然,一个清脆话声起自身后:“回来了!” 李玉翎扭头一看,只见是多伦格格身边那美丫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了他身后,他忙笑说道:“是的,格格安好!” 大姑娘眨动了一下大眼睛道:“格格在您走后的当天晚上,就起驾回京了,这儿的人多事讨好,派快马上京报了信儿,京里派了人到这儿来接的,格格本来不肯走的,可是经不起这个催,那个劝,格格临上车的时候交待我留下来等您,告诉您一声。” 李玉翎这时有一种怅然若失之感,“哦”地一声道:“格格是该先走的,虽然在驿站里也不见得平安,我的意思原先是请格格先回京的。” 大姑娘道:“您太辛苦了!” 李玉翎道:“谢谢姑娘,也没什么,倒是玉爷……” 大姑娘截口说道:“我没想到您会这么快回来,现在天晚了,您请歇息一夜,咱们明天一早就走,格格临走交待我好好侍候您,您要不要先……换换衣裳?” 大姑娘的意思是问李玉翎要不要先洗个澡,可是一个大姑娘面对一个大男人,这洗澡二字不便出口。 李玉翎忙道:“谢谢姑娘,我怎么敢当……” 大姑娘嫣然一笑道,笑得神秘,道:“有什么不敢当,格格说侍候您就跟侍候她一样!” 李玉翎心头一震,沉默了一下后点头说道:“格格待人好。” 大姑娘道:“格格待人是好,可是待您更好!” 李玉翎一时说不上话来,半晌才道:“我感激格格的德意。” 大姑娘道:“格格可没让您感激,您请跟我来吧!” 转身走了。 李玉翎迈步要跟,突然一个意念掠上心头,他忙道:“姑娘。” 大姑娘停步回身,含笑说道:“李爷,我叫德玉,您叫我阿玉好了,格格都是这么叫我的。” 李玉翎道:“德玉姑娘……” 大姑娘德玉睁着一双明眸,一眨不眨地望着李玉翎。 李玉翎有点不安,迟疑了一下道:“我有件事想请姑娘帮个忙……” 德玉道:“您这么说我怎么敢当,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就是。” 李玉翎道:“姑娘这么说我就更不敢当了,是这样的,我临时有一点小事要办,得迟一两天才到京里去,麻烦姑娘代我向格格禀报一声。” “怎么?”德玉圆睁一双明眸道:“您不跟我一块儿走?” 李玉翎道:“我恐怕得迟一两天才能到京里去。” 德玉娇靥上浮现了一丝难色,道:“那……我一个人怎么走啊!格格让我留下来等您,就是要我跟您一块儿走的。” 李玉翎道:“这个我想过了,要不然我不敢让姑娘先走,我看七贝子在这儿待不了多久的,姑娘可以跟七贝子一块儿走。” 德玉哼了一声道:“让我跟他一块儿走,我宁愿一个人走也不愿意跟他一块儿走,我瞧见他就讨厌。” 这就麻烦了,李玉翎皱了眉。 他这里眉锋才皱起,德玉那里又开了口:“冲着您了,冲着您也只有委曲我自己一点儿了,您什么时候到京里去,有个准日子么?” 李玉翎道:“我不会迟过三天动身。” 德玉道:“路上走两天足够了,那么我跟格格说五天,您看怎么样?” 李玉翎道:“麻烦姑娘,我很不安,姑娘本来是等我的,我却不能跟姑娘一块儿走,心里觉得十分抱歉……” “哎呀!”德玉皱了眉,瞧模样儿她恨不得堵耳朵,道:“瞧您,您怎么这样说话呀! 您这不是折我么?我没拿您当外人,您干嘛跟我这么客气呀!” 顿了顿,接道:“别在这儿站了,您赶快换换衣裳歇息吧!” 说完了话,她要转身。 李玉翎忙道:“别麻烦了,姑娘,我这就走。” 德玉圆睁美目道:“您这就走么?上那儿去呀?” 李玉翎道:“我刚才不是跟姑娘说了么,我有点私事。” 德玉道:“您要去办事没人拦您,总得换换衣裳,歇歇再去呀!什么事儿您这么急。” 李玉翎笑笑说道:“谢谢姑娘,姑娘别照顾我了。” “那怎么行!”德玉道:“格格交待要我侍候您的,您累了半天回来,连衣裳也没换,要让格格知道了,我会挨骂的。” 李玉翎道:“格格跟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件事很急,去迟了怕耽误,姑娘请忙吧! 我走了。” 他是怕德玉侍候他,说走就走,转身往外行去。 德玉急了,在后头直叫,李玉翎扭头打了个招呼,脚下却连停也没停,德玉没奈何地跺了脚。 “真是,怎么是这么个人……” 李玉翎出了驿站踏上往“古北口”的大路,他走得很快。 天都黑了,路上没行人,只见夜色一片。 可是刚走没几步,身旁突然传来一声叫唤:“大叔。” 李玉翎闻声一怔,扭头左看,路旁一棵合围大树后闪出一个人来,一颗光头,两道黄鼻涕,冲着他直傻笑。 李玉翎道:“小秀子,是你。” 小秃子挤了挤眼道:“您当是谁,驿站里那位美里又带三分俏的丫头。” 李玉翎道:“小秃子,你真好眼力。” 小秃子抬眼往上看了看,一咧嘴道:“我不是千里眼,全是这棵大树下帮忙。” 李玉翎道:“小秃子,天都黑了,你一个人躲在这儿干什么?” 小秀子道:“等您哪!” 李玉翎道:“等我,有事儿么?” 小秀子道:“讨赏呀!” 李玉翎道:“对了,小秃子,我还没谢谢你。” 小秃子走了过来,笑着说道:“说着玩儿的,我那敢当真向您讨赏,要让我那算命的师父知道,不打烂我这双手才怪,大叔,我是来给您送信儿的。” 李玉翎道:“给我送信儿的,送什么信儿?” 小秃子道:“我师爷爷交待了我师父,我师父让我告诉您。” 李玉翎心里一跳,忙道:“赖大爷。” 小秃子道:“您可以这么叫,我可不能这么叫,我师爷爷!” 李玉翎道:“干脆说你师祖不就成了么,干什么绕这么大圈儿。” “是,大叔。”小秃子一咧嘴道:“我师爷爷说:‘大刀会’里没一个好东西,往后再碰上你尽管放手去做。” 小秃子道:“是我师爷爷说的。” 李玉翎道:“这我知道,我是问他老人家是听谁说……” 小秃子道:“干吗听谁呀!这您就不知道了,前些日子我师爷爷跟我师姑跑了一趟‘大刀会’,我师爷爷的原意嘛,彼此既然全是一条路上的,就应该大伙儿携手起来,谁知道‘大刀会’那个一条腿的一口拒绝了!” 李玉翎道:“有这种事,他们不是……” 小秀子一摇头道:“您不知道,那个一条腿挂的是羊头,卖的却是狗肉,那老小子想当皇上,想一个人席卷天下,我师爷爷说更坏的是他那两个拜把兄弟,一个险,一个狠,这两个您见过了,那个姓赵的够狠,您瞧见他那只手么?就是前些日子跟我师爷爷斗硬,在油锅里废了,我师爷爷吃了多少年饭了,可没上他的当。” 李玉翎忙道:“怎么回事儿,小秃子?” 小秃子把古大先生跟古芸“大刀会”之行,概要地说了一遍,听毕,李玉翎点了点头道:“原来赵大海的那只左手是……此人果然够狠的!” 小秃子道:“那姓柳的更险,您可别瞧他脸上老挂着笑容,那小子一肚子坏水,杀人不见血。”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这我看得出。” 小秃子道:“大叔,您想,要是正正经经的忠义豪雄,会抢人家的闺女么?” 李玉翎道:“说得是,小秃子……” 小秃子道:“我师爷爷说,再碰上您就别客气,要您先除去独腿荣奇的那两个把兄弟,那两个东西是最坏不过的了。” 李玉翎道:“小秃于,谢谢你跑这一趟。” 小秃子道:“您干吗还跟我客气,您这不是折我了,听我师父说,您保不定还是我的师叔呢!我想起这话心里就乐。” 李玉翎道:“现在你不就叫我大叔么?” 小秃子摇头道:“那不一样,您要真是我的师叔的话,那咱们的关系就更深一层了。” 李玉翎道:“我看咱们现在的关系也不浅。” 小秃子还待再说。 李玉翎话锋忽转,道:“小秃子,你师祖如今在……” 小秃子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我师爷爷这个人很怪,很少跟小辈在一块儿,没事儿的时候我都找不着他,有事儿的时候不找自来,怎么,您有事儿。” 李玉翎忙道:“没事儿,我随便问问。” 小秃子看了李玉翎一眼,嘴一咧道:“大叔,我看您不是惦记我师爷爷,大半是惦记我那位师姑吧!” 李玉翎脸上一阵奇热,他绝没想到小秃子会冒出这么一句,窘了半天他才说了这么一句:“小秃子,好规矩,跟长辈开玩笑,这是你师父教的么?下回碰上,我得当面问问他。” 小秃子一伸舌头道:“老天爷,好厉害,您明知道我最怕这个,大叔,您饶我这一回,下回再敢您打烂我的秃头。” 李玉翎没说话。 小秃子忙又说道:“大叔,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您好胸襟,好气度!” 李玉翎突然说道:“小秃子,告诉我,那张纸条是不是你搞的鬼。” 小秃子乐了,忙道:“谢谢您,大叔,我那有那么大的本事,那是我那位算命的师父的杰作,您可不知道,我那位算命的师父有一手独步当今,傲夸天下的绝活儿,无论谁的笔迹,他只要看一服,拿起笔就能学,而且学得维妙维肖,就是本人也看不出来。” 李玉翎动容说道:“我还真不知道你师父有这种才智。” 小秃子道:“这就叫人不可貌相。” “好话。”李玉翎道:“这我得告诉你师父去。” 小秃子伸伸舌头,咧嘴笑了笑,没说话。 李玉翎道:“这么说,你师父根本就没跟‘大刀会’的那位瓢把子碰过面。” “那也不是。”小秃子道:“那独脚荣奇当真是带着他那五堂高手趁虚到这儿来了,要不然我躲在马车底下辛苦这一趟岂不多余,可是那一条腿的还没到驿站就被我师父拦上了,好一场龙争虎斗,我师父却挂了彩。” 李玉翎神情一紧,忙道:“伤着那儿了,碍事么?” 小秃子摇头说道:“谢谢您,大叔,不碍事,只不过是一点皮肉伤,在大胯上让那独腿的一根哭丧棒划了一下。” 李玉翎道:“想不到那独腿荣奇有这么好的身手。” 小秃子“哈”地一声道:“您可别小看这个一条腿的,江湖上响当当的,黑白二道提起独腿荣奇来没一个不怕的,要不然他那‘大刀会’会那么安稳,别说那一条腿的,就是那两把兄弟也都有一身不含糊的好功夫,好能耐,我是没领教过,听我师父说他那两个兄弟,一个是胡子出身,一个是南七省绿林中顶尖儿人物,全都是当今的一流好手,尤其那姓柳的小子,不知道有多少白道人物伤在他那口丧门剑下呢!” 李玉翎扬了扬眉道:“小秃子,你可知道他兄弟三个现在何处?” 小秃子眨了眨眼道:“您要干什么?” 李玉翎道:“我要找他三个。” 小秃子道:“是听了我师爷爷的话要下手,还是要替我师父找回来么?” 李玉翎道:“你看该不该。” 小秃子道:“我师爷爷的意思是说下回碰上,可没让您现在找上门去,至于后者,那您更要让我师父知道是我多嘴,好家伙,我吃不完兜着走,一对三,‘大刀会’还有不少高手,万一您再出点差错,大叔,您是要小秃子这条小命。” 李玉翎笑了,道:“小秃子,有这么严重么?” “怎么不。”小秃子道:“我们那几口子一天到晚嘴上挂着您,连做梦都能梦见您,不说别人,单说我那位八叔爷,他就老板着脸这么说,你们都给我听着,那小子不是等闲人物,干的不是等闲事儿,说不定还有咱们这一窝的,谁要让他出点差错,谁就干脆死在外头别回来,您听听这话,说句话您别不高兴,好像我们这几口子专是为您而去,为您而活似的。” 李玉翎着实的很感动,道:“小秃子,他这几位的心意让我感激,不管我是不是他几位的师侄,这份情,我会永远记住,这份交情,也会永远存在的,而且比一个门里的还深厚。” 微一抬头道:“小秃子,你放心,我找那弟兄三个不是为的这两件事,我自己有点私事要找他三个弄个明白。” 小秃子道:“什么私事,大叔,能说给小秃子听听么?” 李玉翎道:“小秃子,这是我的私事。” 小秃子道:“您是让我别问,是么?” 李玉翎笑笑,没说话。 小秃子道:“大叔,信息我送到了,我该回去交差了。”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小秀子,你好厉害,我不说,你也不说,是么?” 小秃子脸一红道:“大叔,那我可不敢,您想,我那来那么大胆子呀!” 李玉翎道:“小秃子,难道你信不过我。” 小秃子道:“没有呀!大叔,我也不敢。” 李玉翎道:“小秃子,难道我会害你?” 小秃于道:“瞧您说的,那怎么会。” 李玉翎道:“那就告诉我荣奇弟兄三个现在何处。” 小秃子面有难色,迟疑了一下道:“大叔,您告诉我,您找那独腿的弟兄三个,用不着挑斗。” 李玉翎道:“那很难说,也许不必,不过照目前的敌对情势看,只怕拚斗在所难免。” 小秃子道:“这就是了,我刚说过,您以一对三,‘大刀会’还有别的好手,‘大刀会’分日蓝黄黑青五堂,五个堂主个个了得,这样您已成了以一对八,有道是:‘双掌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万一您出点差错……” 李玉翎道:“小秃子,说不说在你,你要知道,你告诉我他们在何处,我只是找起来容易一些快一点,迟早我总会找到他三个的,在这一带,我只要亮出李玉翎这三个字,我不信他三个会不自己送到我面前来。” 小秃子目光一转道:“听您的口气,是势必要找到他三个不可!”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不错,正是这样。” 小秃子道:“既然这样,告诉您我也愁心,不告诉您我也愁心,大叔,他三个还没回张家集?” 李玉翎道:“张家集?” 小秃子道:“‘大刀会’的总舵,他三个的窝在‘张家集’的‘锡儿山’上。” 李玉翎道:“那么他三个现在在……” 小秃子道:“从这儿往西南走,十里路,那儿有个小林子叫‘李家集’。” 李玉翎道:“谢谢你了,小秃子,天不早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小秃子嘴张了几张才道:“那些贼占了个林子,有些事是可以想像得到的,能别管闲事您最好别管闲事。” 李玉翎双眉一场,还没有说话。 小秃子欠身施礼,腾身纵起,快得像一溜烟般,转眼间消失在夜色里……李玉翎照小秃子的说法,往西南走了十里,十里过后,天已经快二更了,夜色里不远处黑压压一片,灯光几点,他心知这准是小秀子所说的“李家集”。 城镇外的人睡得早,这时候这“李家集”已然是寂静一片了。 边走边打量,这“李家集”不算大,也不算小,近百户人家,全是平房,只有近村处有几间茅舍。 夜这么深了,“李家集”的人早就入了梦乡,荣奇三兄弟究竟住在那一家,那一个角落。 他这里心念正自转动,突然身前不远处响起了一阵犬吠,紧接着一处草堆后窜出一条大黑狗拦在路中央,望着他翘着尾巴直吠。 乡村里就怕这个,只一只狗吠,马上就会惊动全村的狗,果然不错,“李家集”每个角落马上响起了狗吠。 一阵一阵的,此起彼落,把原有的宁静吵得一丝儿不剩。 李玉翎不耽心惊动人,他也没把这长尾巴的畜牲放在眼里,迈着步往里走他的。 他往里走,那条黑狗往里退,狗就是这样,你不怕它怕你,走着走着,突然一声咆哮,另一条狗从村口暗阳里窜了出来,直奔李玉翎小腿。 李玉翎一抬腿,那条狗扑了个空,腿往下一落,那条狗飞出了丈余,夹着尾巴带着一阵低吠转眼没了影儿。 蓦地,村口里起了人声。 “朋友好身手,可以停步了。” 随着话声从村口里闪出一个背插大刀的黑衣壮汉来,李玉翎眼力好,一眼就认出这黑衣壮汉正是“古北口”送信儿那个人,当下他道:“阁下别来无恙。” 那黑衣壮汉一怔,愕然问道:“朋友是……” 李玉翎带笑说道:“分别不到两天,阁下就不认识我了么了” 那黑衣壮汉往前探身子,凝目一细看,旋即“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你,姓李的,我们三位当家的正愁找你不着。” 李玉翎道:“我这不是送上门来了么?” 那黑衣壮汉又一怔,道:“你怎么说!” 李玉翎道:“我送上门来了。” 那黑衣壮汉道:“姓李的,你知道我们三位当家的找你。” 李玉翎淡淡说道:“接走了七贝子,他三位要找我那是一定的。” 那黑衣壮汉疑惑地看了看李玉翎道:“姓李的,你真是……” 李玉翎道:“我不正站在阁下眼前了!” 那黑衣壮汉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三位当家的在这儿。” 李玉翎道:“不知道我会找到李家集来么?” 那黑衣壮汉道:“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我非告诉你不可么?” 那黑衣壮汉往李玉翎身后,村外夜色中望去。 李玉翎道:“不用找,只我一个人。” “好。”那黑衣壮汉一点头道:“你等着。” 他伸两个指头往嘴里一放,就要吹。 李玉翎抬手一拦道:“慢着,别跟我来通报那一套,你们当家的那兄弟住在那一家住宅里,你带我去就是。” 那黑衣壮汉冷笑一声道:“这是‘大刀会’的规矩,别说你‘神武营’一个小小的领班,是你们少主要见我们瓢把子,也非等通报不可。” 他手指头往嘴里一放,又要吹。 李玉翎道:“我不信。” 一停步已到了那黑衣壮汉眼前,出手如风,一把抓住了那黑衣壮汉放在嘴里那只手的腕脉,沉腕往下一扯,然后五指一用力,道:“没有你我也可以找到他三个,你信不信。” 那黑衣壮汉脸色大变,道:“姓李的,你要干什么?” 李玉翎淡然说道:“不干什么,找他三个谈谈,给我带路。” 一抖腕,那黑衣壮汉踉跄冲出好几步去,他刚站稳,李玉翎冷然又是一句:“你敢有一点异动,我就先毁了你。” 那黑衣壮汉一句话没说,转身往里行去。 走了没多久,那黑衣壮汉停在一户住宅之前,回过身来冷冷说道:“就是这一家,你叫门吧!” 李玉翎看得很清楚,这一户住宅瓦房五六间,那气势一看就知道是这小小‘李家集’的大户。 他问了一句:“没错么?” 那黑衣壮汉冷冷说道:“错不了的,我在你眼前,错了你找我就是。” 李玉翎道:“现在你可以为我通报了。” 那黑衣壮汉呆了一呆道:“姓李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玉翎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明白么!” 那黑衣壮汉盯了李玉翎一眼,转过头去迈步就要往那户宅门口走,李玉翎突然说道: “用不着你了,里头已经有人来开门了。” 话声方落,“砰”然一声,那住宅两扇门大开,赵大海当门而立,衣裳都还没穿,他寒着脸,瞪着眼道:“我一听就知道是你。”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赵二当家的好敏锐的听觉。” 那黑衣壮汉一欠身道:“禀二当家的……” 赵大海转脸怒喝说道:“没用的东西,再带你就把他带到我房里去了,给我滚一边去。 那黑衣壮汉一句话没说,头一伸退向后去。 李玉翎笑笑说道:“赵二当家的好不威风。” 赵大海转过脸来冷然说道:“姓李的,你少废话,深夜找到‘李家集’来,你的神通不小,有什么事,说吧!” 李玉翎缓缓说道:“听说三位正愁找不着我。” 赵大海浓眉一耸,道:“不错,正愁要踏破铁鞋,不想来得全不费工夫!” 李玉翎道:“那么赵二当家的就不该再问我有什么事,是么?” 赵大海一怔道:“这么说你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李玉翎道:“事实上并没有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 赵大海阴森森的一笑,点点头说道:“好吧,我接下了!” 转眼向那黑衣壮汉喝道:“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进去取我兵刃去。” 那黑衣壮汉忙答应一声迈步就往住宅走,赵大海却堵在门口,那黑衣壮汉迟疑了一下又停了步。 赵大海冷哼一声,抬腿迈了出来。 那黑衣壮汉一溜烟般奔了进去。 李玉翎笑笑说道:“二当家的,有道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你我既然见了面,拚斗那是在所难免,不过在你我还没动手之前,我想请教二当家的一件事,还望二当家的据实相告。” 赵大海一翻眼,冷然说道:“什么事?” 李玉翎道:“二当家的还记得树林前那一场拚斗么?” 赵大海道:“忘不了的。” 李玉翎道:“那最好不过,请问二当家的。二当家的那高绝的一招刀法,是那儿学来的,是那位高人教的。” 赵大海一怔道:“你问这个?” 李玉翎道:“是的,二当家的。” 赵大海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玉翎道:“自然有我的道理。” 赵大海道:“你有什么道理,我记得那天你也问过我,现在你又问我,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道:“不瞒二当家的说,二当家的所施那招刀法,跟我一个朋友的师门绝艺极为神似,我怀疑二当家的跟我那位朋友是同师习武,艺出一门。” 赵大海哈哈大笑道:“姓李的,你别想套交情吧!你尽管放心,咱们套不上交情,我那招刀法是无师自通。” 李玉翎道:“二当家的,我无意跟谁套什么交情,我只是……” 步履响动,那黑衣壮汉捧着赵大海那口大刀走了出来。 赵大海劈手夺了过来,把革囊一褪一抛,然后把大刀往身前一横,望着李玉翎冷然说道:“姓李的,弄鬼施诈只有那么一次,绝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今晚上你要能走出‘李家集’,赵某人从此江湖除名,亮你的兵刃吧!” 李玉翎道:“赵二当家的,你我之间并没山仇海恨。” “谁说的。”赵大海冷笑说道:“你弃祖忘宗,卖身投靠,咱们之间仇比山高,恨比海深,姓李的,废话少说,你亮兵刃吧!” 李玉翎扬了扬眉,从腰间解下了他那柄软剑,道:“赵二当家的,在动手之前我再问一句,二当家的所施那招刀法,是……” 赵大海暗暗一笑道:“你只能把剑抵在我的喉咙上,还怕我不说么!” 掌中大刀抡起一个大刀花,由上而下。当头劈了下来,刀还没到,那森寒劲道的刀风已然通人。 李玉翎跟赵大海动过手,知道这位“大刀会”的二当家在他这口刀上确有不凡的造诣。 李玉翎他未敢轻忽大意,凝神、提气、滑步、侧身、出剑,一气呵成,软剑灵蛇般指向赵大海右肩。 赵大海冷哼一声刀锋走偏,带着一片劲风反削李玉翎持剑右臂,应变之快令人咋舌。 别看他这刀上去极其笨重,可是在赵大海手里却施得上下翻飞,刀光闪闪,轻若无物。 高手过招,如捷如电,转眼又是十招过去。 赵大海突然大喝一声大刀飞舞,但见刀光闪闪,森寒逼人不见人,一团雪亮的刀光直向李玉翎罩去。 乍看之下他这一刀没什么出奇处,但李玉翎却觉得这一刀施得势如惊涛骇浪,排山倒海,那刀风明阴令人有窒息之感,确有摄魂夺魄之力。 李玉翎猛提一口真气,右臂功凝十成,软剑毒蛇出洞,闪电一般往那迎面而来的刀光中点去。 赵大海刀法特异,造诣不浅,但他内功修为究竟比一身集几十年修为的李玉翎差了一大截。 只听“当”地一声,那圈刀光顿时不见,赵大海一柄大刀被震斜斜飞起,人也踉跄退了几步。 李玉翎得理不让人,如影附形,跨步欺到,软剑一抖,三朵剑花飞向赵大海胸前三处重穴。 赵大海陡然一惊,他体大人不灵,猛提一口真气,一式“雪里翻身”飞快向后翻了出去。 李玉翎沉腕变招,“翻云覆雨”,软剑飞递,“唉”地一声血光崩现,赵大海左大腿添了一道口子,血丝立即顺腿流下,他立足不稳,高大身躯一晃,往后便倒,只见他大刀往后一插,刀尖柱地硬把那高大身躯撑住。 撑住了身躯是撑住了身躯,然而李玉翎一柄软剑闪电递到,那锋利剑尖正抵在赵大海那咽喉上。 那黑衣壮汉大惊失色,闪身就要动。 李玉翎冷然说道:“你不要他的命了。” 那黑衣壮汉被这句话震住,硬没敢动。 赵大海肩头一晃,提起了大刀,但那柄大刀离地还不到半尺却又落了下去,他眼一闭,半句话没说。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二当家的,我遵嘱把剑抵在了二当家的咽喉上,请告诉我那招刀法的出处。” 赵大海听若无闻,闭着眼没说话。 李玉翎冷笑一声道:“赵二当家的不愧是条硬汉子,我要看看赵二当家的究竟硬到什么程度。” 软剑一翻,往赵大海左耳削去。 摹地一声霹雳大喝划破夜空。 “阁下,手下留情。” 忽地一道黑光从那住宅敞开的两扇门中射出,势若闪电,带着一股劲风袭向李玉翎石肋。 这道黑光攻人所必救,来势既快又猛,李玉翎若不回剑封架,右肋非伤在这道黑光下不可。 没奈何,李玉翎回剑一格“当”地一声,火星四射,李玉翎只觉虎口一震软剑立时向上荡起。 赵大海趁人之危,抬手出刀,大刀由下而上捺向李玉翎“下阴”。 这一招十分狠毒,出人不意,攻人无备,趁人之危,李玉翎被这一刀捺中,非被劈成两半不可。 而匆忙间李玉翎确实来不及躲闪,重回剑格封架,那是绝对来不及的,没奈何之时,他暗暗一横心,一咬牙就要走险出腿去踢。 一条人影从那民室敞开的两扇门中射出,一把抓住李玉翎格飞的那道黑光,沉腕一横,“当”地一声,火星四射,赵大海哼了一声,刀尖顿时落空。 李玉翎根据这一霎良机,抽身飘退,一下纵出了近丈,躲是躲开了,却出了一身冷汗。 定神凝目再看,赵大海身边多了个人,耳目铜髯,魁伟高大-一条独腿,右手一根铁拐正压在赵入海的大刀上。 李玉翎忙道:“莫非荣大当家的当面。” 荣奇一点头道:“不错,正是莱奇” 李玉翎重剑一抱拳道:“多谢大当家的。” 荣奇道:“阁下不必客气,我也该谢谢阁下手下留情。” 李玉翎道:“大当家的这话让我汗颜。” 荣奇道:“阁下就是那位‘神武营’的李领班么?” 李玉翎道:“李玉翎特来探望大当家的。” “好说。”荣奇深深一眼,道:“难道秦天祥命丧‘承德’,连脑袋都丢了,今夜你我初会,荣奇顿感荣幸。” 李玉翎没说话,荣奇已接着说道:“听说李领班凭腔中一颗铁胆,掌中一柄软剑,单枪会荣某人两位兄弟于古庙之中,接走了那位皇族亲贵,荣某人未能赶上这场盛会,也见识此班的绝世身手,也深觉遗憾。” 李玉翎道:“大当家的的当知道,李玉翎是取了巧。” 赵大海冷哼一声道:“你怎么不说你卑鄙施诈。” 荣奇道:“二弟还能走么?” 赵大海道:“一点皮肉伤算得了什么,别说走,就是跑又何妨。” 荣奇道:“那么别等我让他们搀扶你,进去歇息吧!” 赵大海道:“大哥,我刚说过,一点皮肉伤,算不了什么。” 荣奇浓眉一耸,道:“来人,扶二当家的进去。” 那黑衣壮汉恭应了一声过来。 赵大海道:“我自己能走,用不着人扶。” 转身就往住宅走去,他走得还算平稳,但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强撑的,这赵大海的确硬得可以。 等赵大海那高大身影陷入住宅敞开的两扇门里不见,莱奇望着李玉翎缓缓开口说道: “赵二弟学艺不精,阁下不必耿耿于怀。” 李玉翎道:“我一时失手,这在拚斗中在所难免,还望大当家的包涵。” “好说。”荣奇话锋忽转道:“阁下一再追问我赵二弟的刀法来处,不知是何缘故。” 李玉翎道:“我刚才对二当家的说过,我有位朋友……” 荣奇截口说道:“阁下这话我听见了,但不知阁下这话是否属实。” 李玉翎道:“我没有必要欺瞒几位。” 荣奇一点头道:“那就好,看阁下也不是那擅长谎言欺人的人物。” 李玉翎只觉脸上一热。 荣奇道:“阁下那几位朋友今在何处?” 李玉翎道:“大当家的问这……” 荣奇道:“既然是阁下的朋友,必然也是位不凡的人物,有道是:‘英雄惜英雄’,荣奇那有不想认识的道理。” 李玉翎道:“他跟我一样,也是个让诸位痛恨的人。” 荣奇“哦”地一声道:“这么说阁下那位朋友,也是个吃官粮,拿官俸的人。” 李玉翎道:“不错。” 荣奇道:“人各有志,相强不得,阁下怎么说痛恨,阁下那位朋友,如今是在‘承德’,还是在那‘北京’城里?” 李玉翎道:“他跟我一样,原供职‘承德’‘神武营’,前不久奉调京里……” 荣奇道:“这么说阁下那位朋友如今是在那‘北京’城里了?’李玉翎道:“正是。” 荣奇道:“京去禁旅八旗,但不知阁下那位朋友奉调那一营。” 李玉翎道:“听说是‘亲军营’。” 荣奇道:“听说。” 李玉翎道:“大当家的该知道,这一类的事列为机密。” “说得是。”荣奇一点头道:“阁下那位朋友的师爷是……” 李玉翎脑中电旋,微一摇头道:“这个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从关外来。” 荣奇目光一凝,道:“关外。” 李玉翎道:“东北。” 荣责脸色陡然一变,很快时间又恢复平静,淡然一笑道:“那么我可以告诉阁下,阁下弄错了,我那赵二弟出身大西南一带。” 李玉翎道:“大当家的,我听说赵二当家的出身东北,在东北一带是位叱咤纵横一时的人物。” 荣奇两眼一睁道:“阁下是听谁说的。” 李玉翎道:“大当家的不必问我是听谁说,只请大当家的告诉我,我听说的正确不正确。” 荣奇道:“阁下要知道,赵大海是我的兄弟,他是什么出身,该不会有人比我清楚。”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说得是,我看大当家的也不是属于谎言欺人的人物。” 不知道荣奇是世故,老练,还是他说的是实情,他神色如常,看不出一点异状。 李玉翎话锋一转,道:“这么说,赵二当家的师爷也在西南了。” 荣奇微一点头道:“不错,确是如此。” 李玉翎道:“大当家的,世上有这么相似的两种武学么?” 荣奇道:“只怕是阁下看走了眼。” 李玉翎道:“我可以告诉大当家的,我心里明白。” 荣奇道:“阁下既然这么说,我就不便再说什么了,只是,阁下,那又如何?” 李玉翎道:“大当家的问得好,我既然有位来自东北的朋友,假如赵二当家的跟我那位朋友是同师学武,艺出同门的话,赵二当家的岂非也是我的朋友。” 荣奇倏然一笑道:“阁下这话说得更好,只是阁下该知道,我兄弟没有吃官粮,拿官俸的朋友,即便是同门又如何,再说一个门里出来的人,也不可能走两条路的。” 李玉翎道:“那可不一定,正如大当家的所说,人各有志。” 荣奇哈哈大笑道:“阁下这话说得好,说得好,不错,人各有忐,相强不得。” 李玉翎道:“一母能生九子,何况一个同门里出来的人。” 荣奇再度哈哈大笑道:“阁下这话深刻我心,简直跟我的想法一样。” 话落忽然一顿,凝目问道:“夜深雾重,阁下可愿进去坐坐。’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大当家的显然是把我当成了朋友。” 荣奇道:“阁下跟‘大刀会’之间是教是友,现在还难下断,要等阁下进去坐坐,跟荣某人作一席会谈之后才能肯定。” 李玉翎道:“大当家的这话令人难懂,我吃的是官粮,拿的是官俸,尤其是我放倒大当家的一位得力臂膀。” 荣奇道:“这可以暂搁一边,只要阁下点个头,这些都可以撤过不提。” 李玉翎道:“只要我点个头,大当家的明教。” 荣奇道:“我既然暂时把阁下当朋友看待,便不敢失礼。” 李玉翎道:“大当家的不必客气,凡事都要退一步想,作退一步的打算与其万一话不投机谈不拢,让大当家的几位把我赶出来,倒不如就站在这儿别动,大当家的以为然否。” 荣奇浓眉一耸,哈哈大笑道:“阁下是个趣人,想得也真够周到,既如此,我不便强邀。” 顿了顿,脸色一变,接着说道:“‘大刀会’求才若渴,荣某人更爱才如命,凡我辈有志书,有血性的忠义豪雄,‘大刀会’一概欢迎,绝不怕多,荣某人一片诚恳,请阁下留下共图大事,荣某人愿在总舵之上多添一把椅子,他日倘有所成,仰与阁下同学共尝。” 李玉翎绝没想到荣奇会有这种打算,会有这么一句,呆了一呆,旋即抱拳说道:“大当家的看重,让我感动也感激,只是……” 荣奇道:“阁下,我要直说一句,是教是友全在阁下一句,倘若阁下跟‘大刀会’是敌非友,只怕今夜阁下走不出这‘李家集’。” 李玉翎道:“大当家的刚才说得好,人之有志,相强不得。 荣奇道:“我毫不勉强,是敌是友,全在阁下抉择,‘大刀会’虽然爱才,求才,但那也要两厢情愿。” 李玉翎道:“大当家的好意……” 荣奇道:“好意我不敢说,本一片诚恳,丝毫不假,只有阁下的答复如何了,我无意胁迫阁下,但‘大刀会’从今后绝不放过一个是敌非友的人。” 一顿铁拐,四周住宅后立即闪出无数人影,一个个全是背插大刀的黑衣壮汉,柳青琪为首,团团地围个水泄不通。 李玉翎倏然一笑道:“我说怎么迟迟未见三当家的出来,原来三当家的另有任务。” 荣奇道:“事关阁下,阁下幸勿玩笑视之。”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我可以告诉大当家的,在找到‘李家集’来的当初我就定了心意,‘大刀会’三个当家的只有一个在,我绝不离开‘李家集’。” 荣奇脸色陡然一变,仰头哈哈大笑,裂帛穿云,震天慑人,他似乎有意炫他那惊人的内功修为。 “好,好,好,阁下快人快语,算得上干脆二字,令我荣某轻佩服佩服,我倒要看看是你阁下躺在这‘李家集’,还是荣某人三兄弟躺在这‘李家集’。” 铁拐一挥,喝道:“大伙儿跟这位李领班亲热亲热。” 叱喝声中,柳青琪跟五个壮汉正闪身拣了过来,离李玉翎一丈一起落了地,十二道锐利目光密集一点,虎视眈眈,跃跃欲动。 李玉翎抬眼一扫那五个汉子道:“想必这就是大当家的五位堂主。” 荣奇冷然说道:“阁下知道得不少,荣某人爱才、惜才,在此再给阁下一个……” 李玉翎截口说道:“李玉翎倘若弃明投暗,放着官儿不干向投身所在叛逆一伙,岂非世上一等愚人,大当家的不必再……” 柳青淇阴阴一笑道:“好话,李玉翎,你到阴间地府当官儿去吧!” 他首先发难,掌中长剑一抖,跨步欺到,长剑斜指李玉翎小腹,上手就是狠招辣着。 李玉翎挥出一剑格开了柳青琪的长剑,道:“六对一,这在江湖上倒是少见。” 柳青琪阴笑道:“对于鹰爪狗腿子,‘大刀会’向来是深痛恶绝,杀之务尽,还讲什么江湖道义,江湖规矩。” 挺碗一剑刺了过来。 他这第二剑一发,那五个汉子也闪身而动,两柄长剑,三把大刀,一起从四下里向李玉翎要害招呼。 李玉翎一见这情势,心知‘大刀会’今夜是非把他留在这‘李家集’不可,眼前七位高手当面,他若不全力一拚,只怕真难出这‘李家集’。 心中念转,一提气,正要发招出剑。 忽听几缕破风之声带着轻微异哨向斗场打到。 这几缕破风之声来势极快极猛,李玉翎刚自惊觉,一阵“当”,“当”连响,柳青琪跟那五个汉子的掌中兵刃全被击中,震得一斜一荡,与此同时,几个黑忽忽之物掉在地上,今夜微有月色,可以看得很清楚,那是六个麦穗。 以麦穗当暗器,这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稀奇事。 六个小小的麦穗竟能震斜六名高手的掌中兵刃,那发暗器之人的心眼,手法,腕力内力吓人,更令人咋舌。 李玉翎这里心神震动,适时荣奇跟柳青琪也都看清楚了散落在地上的“暗器”,也都震惊得不可言状,只听柳青琪厉声喝问道:“那位高人架这段梁子,趟这场浑水。” 只听一声冷笑,夜空中传下一个话声:“大胆叛逆,竟敢纠众行凶,杀害官差,还不给我缚手就擒,听候发落。” 李玉翎听觉敏锐,略一辨别,立即听出这话声是来自附近一处民住宅上,而且听这口气,也居然一派“官腔”,这是谁。 他这里心念转动,暗暗诧异,柳青琪霍然转过脸来望向了他,冷笑说道:“姓李的,你真是个汉子。” 李玉翎心中一动,道:“对你们这种莠民、叛逆,就更没有以江湖道义的必要了,柳三当家的,你说是不是。” 荣奇怒喝一声,独腿跳动,抡拐划向李玉翎。 李玉翎横剑一封,“当”地一声,拐剑拍出,荣奇的铁拐向上荡开李玉翎的虎口一震,热辣辣的,掌中软剑险些把握不住,李玉翎心中不禁暗暗震惊,小秃子没说错,这独腿荣高不愧是一方霸主,他的一身修为较诸赵大海跟柳青琪又不知高出多少,“大刀会”能这么安稳,果然有它的道理。 只听荣奇喝道:“三弟对付屋上那个,这个我来收拾。” 话落他刚要再扑,适时那住宅屋上传下适才那话声:“荣奇,你怎么不往上看看。” 荣奇没有回头,却听柳青琪惊声说道:“大哥,糟了,二哥……” 荣奇一听柳青琪这声二哥,身躯一震,震然转了过去,一看之下,他怔住了,也傻了眼。 赵大海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看就知道是让人制了穴道。 李玉翎不禁暗暗惊异!这是谁?竟然这般轻易制住赵大海,是了,以他刚才所露那手麦穗震兵刃的惊人功力,制一个赵大海自是轻而易举。 荣奇一顿铁拐,大喝声中腾身而起,直上夜空。 柳青琪大惊失色,他要拦可惜为时已晚。 隐身在住宅那人冷喝道:“荣奇,你是要你这把兄弟的命了。” 荣奇听若无闻,人似行空天马,铁拐挟千钧之威直向那住宅扑了过去。 只听一声冷哼,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不知死活的东西,你不要他的命我还要呢!下去。” 挺立不动的赵大海身后突然闪出一人,双掌一翻猛向荣奇劈去,荣奇的一身修为李玉翎刚才试过了,可是如今的荣奇当然抵不住那人双掌排空的一击,闷哼一声一个滚翻摔了下来,果觉他身手不弱,半空里一个“鹞子翻身”四平八稳地落了地上。 荣奇腿站实地,须发贲张,望之吓人,一顿铁拐,就要二次腾扑,柳青琪如飞掠到,一把抓住了他:“大哥,冷静点,使不得。” 荣奇如遭电殛,机伶一颤,威态倏敛,面如死灰,木然不语。 只听屋面上那人冷哼说道:“就凭你这点道行也想造反,简直是痴心妄想,不自量力。” 李玉翎凝目打量现身那人,李玉翎的站立处离那座宅屋正稍微远了些,而且那人的站立处恰好背着偏斜的目光,不容易看清楚。 纵然李玉翎有上好的目光,也只能隐隐约约看出那人是个身穿黑衣,年纪大约五十多岁的瘦老头儿。 他这里站在低处打量那瘦老头儿,适时那站在高处的瘦老头儿一双精光四射的锐利目光也望向了他。 “老弟台就是来自行宫‘神武营’的李领班么?” 李玉翎扬声说道:“不错,我就是李玉翎,尊驾是……” 那瘦老头几道:“老朽从职‘犊策营’,奉格格之命特来迎接。” 李玉翎“哦”地一声道:“原来尊驾是‘犊策营’的,格格平安抵京了。” 那瘦老头儿道:“格格早就抵京了,老朽等前来‘密云’迎接格格,护送格格到了‘北苑’就奉格格之命回了头。” 李玉翎一抱拳道:“有劳尊驾了。” 那瘦老头儿道:“往后还要共事,老弟台不必客气,老弟台如果方便的话,请往我立身这民宅下站一站。” 李玉翎不知道瘦老头儿为什么让他站过去,却明白瘦老头儿必有用意,答应一声迈步走了过去。 一名施剑汉子一横长剑想拦他,李玉翎抖手一剑把那名施剑汉子逼退了几尺。 他到了那民宅下,只听上面瘦老头儿沉声道:“荣奇,你们还不缚手就擒么!” “匹夫住口。”荣奇怒叱说道:“我姓荣的从不懂得这四个字,要我姓荣的缚手就擒,你那是痴人说梦。” 瘦老头儿冷笑一声道:“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流泪,孩子们,站出来让他们看看。” 话声方落,四下里几处民宅屋面现出几个黑衣人来,算算共是四个,每个人手里拿着一根黑忽忽的棒状物,不知是何物。 荣奇冷笑一声道:“老匹夫,你就凭这四个人么?” 瘦老头儿冷冷说道:“我带的人不多,可是他们个个能以一当十,你可知道他们手里拿着那是什么?” 荣奇冷笑说道:“无非是什么歹毒的兵刃……” 瘦老头儿冷然说道:“兵刃两字不要,歹毒两字你算是用对了,说出来也好让你见识见识,站稳了,别让我吓瘫你,这是我临出京的时候,向‘火枪营’借来的火器,只要我一声令下,你这‘大刀会’的人转眼就要躺一地,你要自信是铁打金刚,铜烧的罗汉就强硬到底。” 李玉翎听得心神一震,心想:敢情这就是那歹毒霸道,当众披靡,捍卫京畿令人不敢轻越雷池一步的火器。 忍不住向四个黑衣人手上多看了两眼,看来看去仍只见是一根黑色的棒状物,看不出有什么奇特之处。 荣奇没说话,想必他也震慑于火器之威。 只听柳青琪高声说道:“老人家怎么说好。” 那瘦老头儿冷然说道:“老夫的姓名你还不配问,对你这姓柳的老夫是久仰,‘大刀会’三大叛逆之中,论狡猾诡诈数你为最,你少在老夫面前弄鬼,老夫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 柳青琪毫不在意,居然还含笑点头。 “那是,看老人家的年纪跟刚才显露那一手绝世功力,可知老人家定然是位成名多年的武林前辈。” 瘦老头儿冷哼一声道:“你算是说对了。” 柳青琪道:“老人家既然是位成名多年的武林前辈,怎么跟我们这些少不经事的年轻后辈一般见识。” “好话。”瘦老头儿冷笑一声道:“你果然是够狡猾诡诈的,你少在老夫面前,玩心眼儿,老夫不妨告诉你,老夫若如今身在武林,那是连看也懒得看你们一眼,如今老夫身在官家,吃官粮,拿官俸那就另当别论,如今老夫软硬都不吃,你明白么!” 柳青琪脸色变了变,轻笑一声道:“听老人家这话,就可知老人家是位何等英雄的人物。” 只听一声冷笑,正东屋面上那黑衣人开口说道:“姓柳的,你祖上开过帽子铺么?” 这话够粗薄的,然而柳青琪当没在意,道:“柳某人说的是实情实话,并不是给谁戴高帽子,在柳某人的眼里,软硬都不吃的才是真正的英雄人物。” 瘦老头儿冷冷一笑道:“谢了,老夫懒得多说,你也可以少废话了,老夫任职‘亲军营’多年,对你们这些莠民,叛逆是向不容情的,你可以四下里打听打听问一问,凡是被朝廷里列为莠民、叛逆的,那一个不恨老夫,又那一个不怕老夫,今夜你这‘大刀会’的精锐都在这儿,老头儿正好来个一网打尽,孩子们……” 他那余话尚未出口,柳青琪抖起“丧门剑”,一挥,厉声喝道:“弟兄们,冲出去,走!” 有他这一声厉喝,“大刀会”的五个堂主与那些黑衣壮汉立即纵身腾掠,从四下里往“李家集”冲去。 荣奇眼见赵大海受制,似乎不愿舍了这位把兄弟,柳青琪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道: “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难道你要让“大刀会”的精锐全毁在这儿。” 荣奇须发贲张,一顿铁拐厉声叫道:“荣某人那二弟暂时交给你们了,他要是少一根汗毛,荣某誓必杀尽你们这些‘狗腿子’。” 一抡铁拐独腿,直跃外冲去。 ------------ 第二十五章 只听那瘦老头儿大喝说道:“休要放走了叛逆,孩子们,进!” 这一声“进”是凝足了内功真力而发,震得人心跳耳鸣,四下屋面上那些黑衣人当然听见了,他四个人也人人一阵叱喝呐,然而,听见归听见,呐喊归呐喊,却都站在多处民宅屋面上没动一动。 李玉翎看在眼里,正觉纳闷,只听那瘦老头儿哈哈一笑道:“兔崽子们走远了,孩子们,过来见见李领班吧!” 瘦老头儿伸手挟起赵大海,跃落李玉翎身边,别看他挟着个身材魁伟高大的赵大海,落在地上仍跟四两棉花一样,半尘未染,这瘦老头儿的一身轻功造诣! 四个黑衣人相继纵落李玉翎身前。 李玉翎跨前一步冲着瘦老头儿欠欠身说道:“卑职李玉翎,见过……” 瘦老头儿骨架子颇足,“嗯”了一声援手说边:“老弟少礼。” 最左一名黑衣人“哈哈”地两声道:“你老人家也不怕折了他。” 瘦老头儿一怔瞪眼说道:“我还没说呢!你倒先泄了底,好快的嘴。” 李玉翎一听这话不由呆了一呆,他诧异地转望着最左那名黑衣人,最左那名黑衣人伸手拉下了覆面物,嘴一例道:“大爷,不认得算卦的了么?” 可不是么,狠琐的长像,残眉小眼,大黄板牙朝天鼻,不是那位算卦先生,铁嘴落拓生是谁? 李玉翎猛然就是一怔。 落拓生又一咧嘴开了口道:“行了,大伙儿把脸上的‘尿片子’拿下来透透气儿吧!” 那另三个黑衣人相继取下覆面物,这三个,在李玉翎眼里都很陌生,年纪都在三十以上,落拓生身边那个大光头,圆胖脸儿,长眉细目,脸上似乎永远堆着笑意。 再过去那个长得很壮,黑黑的脸,浓眉大眼,可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瞎了,只见他那只独眼之内精光闪烁,异常慑人。 最右边一个长得好看点儿,白净脸儿,鼻正口方,颇为英武,眉心里有一颗豆大的黑痣。 “李大领班,您发的哪门子楞呀!”落拓生开了口。 李玉翎定了定神道:“原来是诸位……” “你当真是‘亲军营’的爷儿们不成?”落拓生笑道:“京里离这儿不远,可也不能算近,远水救不了近火,从那儿派人往这儿来,那儿赶得及呀!再说谁又知道你单枪匹马独个儿来斗‘大刀会’来了。” 李玉翎有点啼笑皆非,一抱拳道:“多谢诸位伸手。” “别谢了。”落拓生道:“您在我们这一伙儿人里可是大红人儿一个,我几个能伸手帮帮您,那是我几个的造化。” 瘦老头儿突然轻轻地咳了一声。 落拓生一咧嘴道:“瞧,我三师叔等得不耐烦了,上前见个礼吧!” 敢情是“八异”中的三先生,怪不得他一身功力这么高绝深厚。 李玉翎“哦”地一声道:“原来是‘神州八异’中的第三位前辈。” 躬身施了一礼。 瘦老头儿一双老眼精光闪耀,上下直打量李玉翎。 “你这一礼我受得,小伙子,他们都说你是我们赵二的徒弟,我特来看看你。” 李玉翎道:“不敢当,晚辈学艺五年,不知道家师的名讳,所以无法肯定家师究竟是不是‘八异’中人。” 瘦老头儿深深看了李玉翎一眼道:“以我看去有点像,只有你才配列入我们老二门下了,也只有我们老二才配收你这种徒弟。” 李玉翎道:“谢谢前辈夸奖,不管我是不是八异中二先生的传人,我都把诸位当成我的师门长辈。” 瘦老头儿一点点头道:“我说是这一趟,小伙子这话听得我心里舒服,别说是这一趟,就是再跑个几趟我也心甘情愿。” “好嘛!”落拓生笑道:“我三师叔的一颗心又让你弄去了,阁下,你可得留心我们这几个晚一辈的捻酸吃醋啊!” 李玉翎道:“诸位前辈抬举我,诸位连对我施援手,让我感激,尤其阁下更为我拦截荣奇而受了伤,更让我不安……” 落拓生笑道:“我比三叔还要舒服,混身三万六千个毛孔大张,连骨节儿都酥了,谢谢阁下,皮肉破了点儿,在刀口甜血的江湖生涯里,算得了什么?” 李玉翎道:“大先生安好。” “谢谢。”落拓生神色一肃,道:“他老人家安好。” 话落,一咧嘴,又道:“我那位妹子更好。” 李玉翎脸一红,直觉脸上好烫好烫。 瘦老头儿轻咳一声道:“小伙子,我姓董,两个字无忌。” 李玉翎忙道:“懂三先生。” 董无忌道:“你倒不如叫我一声前辈。” 李玉翎道:“是,三前辈。” 童无忌一指那圆胖脸汉子道:“这是我的徒弟,姓黄,叫百川,比你大几岁。” 李玉翎一抱拳道:“黄大哥。” 黄百川忙抱拳答了一礼道:“不敢当。” 落拓生道:“他有个浑号叫‘胖子’,你不如叫他一声胖哥。” 董无忌接着为李玉翎介绍另两个,那黑眼浓眉独眼大汉叫龙飞,是“八异”老四的传人,那白净脸年轻汉子叫岳填,是“八异”老五的徒弟。 李玉翎-一见过之后道:“三前辈见过那位多伦格格么?” 董无忌摇头道:“没有。” 李玉翎道:“那么前辈说那格格早安抵京……” 董无忌道:“我是听小秃子那小鼻涕鬼儿叫的。” 李玉翎四下看了看道:“小秃子没来呀!” 只听不远处夜色中有人接口说道:“小秃子在这儿呢!我师父交待过,不许我往大人跟前凑。” “好嘛!”落拓生笑道:“敢情给我抖出来,还真不耐跟你说话,你大叔是自己人,不要紧给我滚过来吧!” “滚?”远处夜色中小秃子道:“你没教过我。” 落拓生道:“你小子要不怕挨打就再说一句。” 小秃子道:“我这怯木匠,就那么一句(锯),第二句杀了我都不敢再说了。” 矮小人影一闪,小秃子已笑嘻嘻地到了跟前。 李玉翎道:“小秃子,谢谢你。” “您别谢。”小秃子道:“就仗着这点功才敢跟我师父耍了句贫嘴,罪已抵功,您用不着再谢了。” 落拓生眼一瞪道:“鬼脸,给我往后站,鼻涕鬼儿似的,瞧着就讨厌。” 小秃子两眼又一瞪,扬手就往秃头上拍。 小秃于机灵,秃脑袋一缩人已到了董无忌身后:“三叔祖,您可最疼小秃子的?” 董无忌轻笑一声道:“别闹了,谈正经事要紧。” 目光一凝,注着李玉翎道:“小伙子找‘大刀会’这三个,究竞为了什么?”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道:“不敢瞒您,这赵大海几招刀法像是从家师绝学里演化出来的!” 童无忌“哦”地一声道:“你师父除了你之外,还另收的有徒弟么?” 李玉翎道:“我上头还有八位师兄,家师花了四十年心血造就了他们,只希望他们兼师门绝艺能为我汉胄尽点心力,谁知他们八个一离开家师就全没了音讯,全迷失在满虏的名利诱惑之下,家师命我出来找他们,替他老人家清理门户。” 董无忌为之动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四十年心血非同小可,师恩深厚,一离师门便全部忘了,断了志,白白糟塌你师父四十年心血,这种人还留着他干什么?” 一脚把赵大海踢了过来。 落拓生突然说道:“兄弟,这赵大海是个胡子出身,没错么?” 李玉翎道:“他那几招刀法瞒不了我,我会问个清楚的。” 扬掌就要去拍赵大海的穴道。 “慢着。”量无忌伸手一拦道:“小伙子,还用问么?难道你不知道你那八个不肖的师兄姓什么,叫什么?” 李玉翎苦笑说道:“正是,前辈,家师没有交待,也许是家师认为他们已改名换姓。” 董无忌呆了一呆道:“这倒是,他们那里还敢用真名实姓,天底下也没有这么傻的人,小伙子,那就问他吧!” 李玉翎答应一声拍开了赵大海的受制穴道。 赵大海两眼一睁,震地站了起来,这猛一站牵动大腿上的创伤,疼得他闷哼一声,身躯也为之一晃。 李玉翎道:“赵二当家的……” 赵大海两眼一环扫,立即叫道:“这么多个问我姓赵的一个。” 李玉翎道:“你尽可以放心,找你说话的只我一个。” 赵大海道:“刚才我姓赵的穴道可是那一个制的?” 董无忌冷冷说道:“老夫。” 赵大海破着腿转身一看,道:“您老儿是……” 董无忌道:“老夫供职‘亲军营’!” 李玉翎听得一怔,但转念一想,这位董三先生到如今还冒充‘亲军营’的人必然有他的用意。 只听赵大海道:“好啊!连营里的都出来了。” “姓赵的,你给我住嘴!”龙飞冷喝一声,掌中那黑布包着的“火器”抡起,当头抽了下去。 龙飞这一抽非招式,可是相当快,赵大海没能躲过关,肩头上硬生生的挨了一下,闷哼起处,身躯一晃倒了下去,赵大海挨了一下没说话,可是地瞪着龙飞的那一双目光怕人。 龙飞冷然说道:“看什么,不认识了么!留神我挖出你一对眼珠儿来当炮踩,告诉你,我们老爷子专整你们这些人,犯在我们老爷子手里就没好受的,李领班现在要问你话,问你一句你最好实说一句,要不然我会整得你死去活来。” 赵大海咬牙说道:“没想到我姓赵的今儿栽在你们这些鹰爪孙子手里。” 龙飞道:“你他妈的还狠。”抡起那一根又要抽。 落拓生一伸手,道:“死了他李领班就没办法问话了。” 龙飞收手冷哼:“便宜这狗养的。” 这是个浑人,当着长辈嘴里还带这个。 落拓生望向李玉翎道:“李领班,您请吧!” 李玉翎望着赵大海道:“赵二当家的,我还是那句话,你那招刀法的出处。” 赵大海倏然而笑道:“这倒好,又是那一句,敢情你非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我不想说,你拿我怎么样!” 龙飞怒喝说道:“我他姐娘摘了你的瓢儿。” 抡起那一根向着赵大海当头抽下。 他这一下好猛,要真让他抽着脑袋非开花不可,赵大海可不敢让他抽着,身子一翻往在躲去。 龙飞可不是庸手,也冷笑说道:“摘了你的飘儿李领班就没法子问话了,我让你吃点苦头。” 掌中那一根走偏,一下碰在赵大海的左胳膊上,赵大海一条左胳膊硬生生地被碰断了,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龙飞道:“少跟我装死。” 起手又一下敲在赵大海的脚脖子上,赵大海又大叫了一声醒了起来,他望着龙飞恶狠狠地道:“狗娘养的狗腿子,你就别死在赵二爷手里,有一天你要死在赵二爷手里,你家赵二爷要十倍偿还。” 龙飞道:“你他娘的投机会了,连你那两个把兄弟都把你撇下跑了,你还有什么机会。” 赵大海道:“你们哥们就别放你家赵二爷。” “放你?”龙飞“哈哈”地笑了道:“做你娘的清秋大梦,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们会放你,你等着吧!你不是骂了我一句么?行,我再砸断你一条膀子,再有第二句就小心你的狗腿子。” 说着,扬起那一根当真又要砸下去。 赵大海怕?不,他还真怕,左胳膊已经完了,要是右胳膊再毁在龙飞手下,这辈子他就是废人一个。 赵大海就算能侥幸保住一命也没用了,还想报仇,还想干别的,当即他忙道:“你打吧!打死了我还想问话,屁你都别想闻一个。” 龙飞道:“我手下有分寸,你死不了的。” 掌中那一根连顿都没顿地落了下去。 落拓生突然伸手了,他手里的那一根,“膨”地一声架住了龙飞手里那一根,别看花飞劲大力猛,他手里那一根便被落拓生手里那一根震了上去。 李玉翎入耳那一声“嗡”,为之一怔。 落拓生一咧嘴道:“木棍四根拿来充充壳子,没想到还真管用,会吓得魂飞魄散只恨爹娘少去两条腿。” 李玉翎听了这话又是一怔。 落拓生随即转眼望赵大海道:“不想挨打那么就自己说。” 赵大海道:“说了怎么样,能救我么?” 落拓生道:“那可难说,李领班心里一高兴,说不定他会杀了你。” 赵大海一咬牙,一点头道:“好吧!我认栽了,那几招刀法是我那位把兄教的,我大哥说那几招刀法用来救命,万无一失。” 落拓生道:“一条腿的荣奇他没说错,那几招刀法真管用,连李领班问的话都挡了回去,荣奇的师承!” 赵大海道:“不知道,你何不当面问他去。” 落拓生道:“实话。” 赵大海道:“我说都说了,还留个什么?” 落拓生一点头道:“说得是,好吧!我听你的,让李领班留着问那一条腿的荣奇了吧!” 话落棍落,一棍又闭了赵大海的穴道,然后,他抬眼望着李玉翎道:“兄弟,听见了么?” 李玉翎点了点头道:“没想到他那几招刀法是荣奇教的,早知道我刚才当面问荣奇多好。” 董无忌说道:“用不着问了,以我看那独腿荣奇准是你那八个不肖的同门师兄里的一个。” 李玉翎眉锋微皱,没说话。 “兄弟。”落拓生道:“您愁没机会碰见荣奇么,我教你个法子,准让荣奇自己找上门来。” 李玉翎抬眼望向落拓生,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落拓生道:“兄弟,我这个姓怪一点,姓池,两个字乐无,是偷那白居易的。” 李玉翎道:“池兄明教。” “好说。”落拓生道:“兄弟要这么说就见外了,兄弟你押着这个叛逆党魁往京里去邀功领赏去,以我看这桩功不小,再加上那位美格格替你说上一两句话,包管他们会在那功劳簿上大大记你一笔,你只管带了你的,用不着张扬喧嚷一通,这‘李家集’准有人马上盯住你。” 李玉翎抬眼向四下望去,道:“多谢池兄指点!” 落拓生道:“不用看,兄弟,荣奇跟那柳老三是跑远了,可是干他们这一行的有个习惯,尤其赵大海落在咱们手里,他们一定会留个人躲在暗处看个究竟,你只管走你的,在你到京之前荣奇不自己送上门来,你砸我的卦摊儿。” 李玉翎看了地上赵大海一眼道:“他兄让我扛着他走么?” 落拓生笑道:“那怎么行,瞧他这个头儿,扛着他走不了几里路准能累趴那儿,怎么说也得弄辆马车。” 李玉翎道:“这时候,这地方上那儿雇车去。” 落拓生笑笑说道:“我有,兄弟,这用不着你操心。” 转过脸去道:“小秃子,办你的事儿去。” 小秃子答应一声转身如飞而去,一闪没入了夜色中,没多久,蹄声响动车声起,小秀子赶着一辆车套高蓬马车笑嘻嘻地到了。 李玉翎由衷的佩服,道:“多谢池兄。” 落拓生一摆手道:“兄弟,你怎么老见外,说不定咱们还是一家人呢!” 小秀子跳下马车接口说道:“瞧你说的,现在不就是一家人么!” 落拓生道:“小秃子,你跟师父我当了这么多年徒弟,只有今儿个这句话让我听得很舒服。” 小秃子乐了,咧着嘴直笑。 落拓生转望董无忌,道:“三叔,您还有什么事儿么?” 董无忌道:“我想的都让你说了,我还有什么事儿,让他走吧!” 落拓生一咧嘴,转回来望着李玉翎道:“兄弟,我们不能送你了,你知道我几个手里是黑布包着的木棍,荣奇可以拿它当火器,要是有我几个送你,荣奇他连近都不敢近,别说来找你了。” 李玉翎道:“我知道,大先生处还请代我问候。” 落拓生道:“你放心,这个好,我一定带到,还有我那位妹子,要不要我顺便问一声!” 李玉翎又脸红了。 只听董无忌道:“人家的脸皮可没你那么厚,少逗了,把人弄上车吧!” 落拓生答应了一声,动手的是龙飞,他俯身抓起赵大海碰然一声硬摔在了车里,这位劲大得惊人。 只听落拓生带笑说道:“大个子,轻点儿,摔死了可就没人要了。” 向着李玉翎一抬手道:“请吧!兄弟。” 李玉翎向着董无忌欠身施了一礼,又跟黄百川,龙飞,岳琪三个打了个招呼随即登上了车辕。 李玉翎这里抽鞭控缰,下头落拓生笑问道:“兄弟,赶车行么?” 李玉翎笑道:“山窝子里长大的,怎么不行。” 左手抖缓,右手挥起一鞭抽了下去,马车箭一般地冲破夜色驰出了“李家集”。 刚出“李家集”,李玉翎就想起了一件事。 现在他又落单了,他可得一个人对付荣奇,柳青琪,还有“大刀会”那五位堂主共是七名一流好手。 董无忌率落拓生等几个赶来“李家集”,怕的就是李玉翎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吃了亏,怎么如今却叫他一个人落单,难到现在就不怕他吃亏了。 但转念一想,董无忌等不会那么糊涂,绝不会! 落拓生头一个就不是糊涂人,他所以让自己一个人赶车上路,必然有他的道理,必然有他的打算。 李玉翎想到这里,心里也就松坦了,定神收心赶着马车顺大路往前驰去。 ------------ 第二十六章 半夜折腾天已过四更,几里过后东方天边已现鱼肚,晨间微有薄雾,但这薄雾要比那黝黑的夜色好。 黝黑的夜色里,像李玉翎这么好的目力,也只能看出个十丈远近,而在这种薄雾里,李玉翎却能看出几十丈去。 走着,走着,他看见几十丈外路中间有一样东西在随风飘动,红红的一块,一时还看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 又进了十丈,看清楚了,那是一柄大刀硬生生地让人插在路中央,随风飘动的是刀柄上那块红绸。 这时候李玉翎更是佩服落拓生料事如神了,该来的已经近在眼前,刀插在路中央,怎么个过法? 就是打从上绕过去都不行,“大刀会”的大刀既然出现在眼前,附近就绝不会没有人在。 事实上李玉翎没料错,马车刚进大刀插处十丈内,从那大刀插处路边上抬合围大树后闪出一个人。 是个黑衣壮汉,背后没刀,两手也空空,只见他老远地一抱拳高声说道:“李爷请停车。”挺客气的。 李玉翎没理他,赶着马车直驰到大刀插处三丈内他才开始收缰,马车恰好到大刀前停住,没多一尺,也没少一尺。 李玉翎目光一凝,望着车前黑衣壮汉道:“阁下是……” 那黑衣壮汉含笑说道:“李爷何必明知故问。”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阁下人刀拦路,这是什么意思。” 那黑衣壮汉一抱拳道:“奉敝会总瓢把子之命,特来请李爷驾到一会。” 李玉翎道:“贵会大当家的要见我。” 那黑衣壮汉道:“正是。” 李玉翎道:“贵会怎么知道我走这条路。” 那黑衣壮汉抬手往车后一指道:“不瞒李爷说,李爷一出‘李家集’敝会就有弟兄盯在车后了。” 李玉翎扭头一看,只见车后十丈外站着个身背大刀的黑衣壮汉,他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道:“贵会高明。” 其实高明的是落拓生。 那黑衣壮汉道:“事非得已,还请李爷海涵。” 李玉翎道:“阁下不必客气了,贵会大当家的现在何处。” 那黑衣壮汉道:“就在这边不远处,容我带路。” 一抱拳,拔起地上那柄大刀往腰后一插,转身驰离大路,往来路那一片荒郊旷野中驰去。 李玉翎没迟疑,抖缰挥鞭赶着马车跟了过去。 马车跟在那黑衣壮汉之后驰动,李玉翎抬眼打量眼前这片荒郊旷野,只见这片荒郊旷野颇为空旷。 除了远近几片树林之外就是一望无垠的半人高野草,根本看不见人烟,他心想,大概荣奇等藏身在那片树林里……他这心念转动,果然,前面奔驰中的那黑衣壮汉已然掉转方向,往最近处一片树林奔去。 这片树林立在五十丈外,转眼工夫已然驰到,而那黑衣壮汉并没进入这片树林,却从这片树林边上绕过去往树林后奔去。 李玉翎心中诧异却没开口问,转眼间绕过这片树林,他立即明白了,敢情这片树林后座落着一座残破不堪的土地庙,这片树林恰好把它挡的死死的,站在大路上往这边看,是绝对看不见这座残破土地庙的。 只见这片残破土地庙四周,隔十步一个,站了一圈身背大刀的黑衣壮汉,却不见荣奇,柳青琪跟“大刀会”那五位堂主的人影儿,想必是在土地庙里。 果然不错,马车刚驰到,“土地庙”里首先快步走出了柳青琪。 柳青琪很快地向着马车一瞥,然后冲李玉翎一笑抱拳:“李领班请稍候,我大哥马上出来迎接。” 李玉翎暗暗一怔,心想,这柳青琪怎么这么客气。 心中念转,当即也抱拳答了一礼,道:“不敢。” 说话间,“土地庙”里柱着铁拐走出了独腿荣奇,他身后还跟着“大刀会”的五个堂主。 荣奇出庙门抱起双拳:“李领班,荣某人迎接来迟。” 李玉翎高立车辕答了一礼,道:“岂敢,总瓢把子言重了。” 荣奇道:“这地方不是谈话处所,李领班请庙里坐坐如何。” 李玉翎心中思忖,这座土地庙不大,马车进不去,自己若是进庙里去岂不得把马车跟赵大海留在外头,那就等于把赵大海交在荣奇兄弟手里了。 一念及此,他当即说道:“我要事在身,不敢过于打扰,大当家的有什么教言,在这儿赐告也一样。” 莱奇微微一笑道:“李领班太客气了,既然这样荣某人不便相强,三弟。” 柳青琪答应一声喝道:“拿过来。” 一声答应“土地庙”里步出两名黑衣壮汉,两个人拉着一捆毛毡出庙,把那个毛毡打开了铺在庙门口。 荣奇向着车辕上一抬手道:“李领班请下来坐坐吧!” 李玉看看距离,铺毡处离马车不过丈余远近,万一“大刀会’有什么行动,自己腾起阻拦绝对来得及,当即他一抱拳道:“多谢大当家的。” 双方在那张毛毡对面坐下,荣奇跟柳青琪依肩而坐,那五个堂主站立在荣奇身后。 坐定,莱奇迟疑了一下,抬眼凝目开了口:“李领班,你我都是明白人,看你们两个的年岁,荣某人我叫李领班你一声师弟应该没有错。” 李玉翎心中猛然一跳,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荣奇会开门见山,单刀直入的说这么一句,他心中念转,久久未能答话。 只听荣奇又道:“李领班可是艺归老爷岭那位老人家。” 李玉翎心中又一阵猛跳,他笑了笑:“不错。” 莱奇道:“赵二弟大概已经告诉李领班了他那几招刀法是我教的。” 李玉翎道:“不错。” 荣奇道:“那么我叫你一声师弟就没有错了,当师弟你问赵二弟之当初,我就怀疑咱们是同门,后来你一再追问,我更断定咱们是艺归一门了,老人家安好。” 李玉翎神色一肃道:“老人家安好。” 荣奇道:“师弟是什么时候下山的?” 李玉翎道:“有不少日子了,算算该有半年多了。” 荣奇轻轻一叹道:“我拜别老人家已经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多年来,老人家的慈颜,以及‘老爷岭’上的一草一木无不时刻在我眼前,老人家的教诲我一刻也未敢或忘,只是这二十多年来一事无成,深感有负师恩对老人家五年心血栽培,如今见着师弟,对老人家及‘老爷岭’上的一草一木也倍增思念。” 李玉翎不由暗暗诧异,荣奇怎么会说这种话,是真是假,看来他得小心应付。 有此一念,他立即提高了警觉,道:“师兄创立‘大刀会’,打的是反清复明旗号,怎么说一事无成。” “不错。”荣奇微一点头道:“‘大刀会’是我手创的,我也花了不少年心血,而且赔上了一条腿,可是到现在我做了些什么了?有什么成就,‘大刀会’仍是‘大刀会’,我也只不过是‘大刀会’的总瓢把子而已。” 李玉翎道:“匡复大业并不是一天可就的。” 荣奇强笑摇头道:“那是师弟你安慰我,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二十多年来我都做了些什么?究竟有些什么成就。” 李玉翎没说话。 只听荣奇又道:“师弟,我是老人家第四个徒弟,你呢?” 李玉翎道:“我是老人家第九个徒弟,也是老人家的关门弟子。” 荣奇道:“做爹娘的最疼么儿,做师父的也是一样,据我所知,老人家授徒只授十之七八,想必对师弟你,是一身绝学倾囊相授吧!” 李玉翎道:“惭愧得很,我天资有限,也只学了老人家十之八九。” 荣奇道:“师弟客气了,以我看怎么着师弟也比我几个要强。” 李玉翎突然问道:“四师兄可知道大师兄他们七位现在何处么?” 荣奇道:“老人家没有告诉师弟么?” 李玉翎道:“八位师兄自拜别老人家之后就全没了音讯,老人家怎么知道八位师兄的所在。” 荣奇道:“师弟是奉老人家之命,找寻我八个么?” 李玉翎道:“不敢瞒师兄,正是。” 荣奇道:“老人家的意思,是让师弟代他老人家清理门户的吧!” 李玉翎道:“并不尽然,那也得看八位师兄的作为怎么样。” 荣奇道:“不瞒师弟,大师兄、二师兄跟三师兄三位一下‘老爷岭’就迷失在满虏的名利诱惑之下,我下山的时候,老人家也接我大责重任,要我代师行诛,可是二十多年来我一直没能找着三位,甚至于连他三位的一点音讯也没有,到现在为止,我只碰上了九师弟你一人。” 李玉翎道:“老人家可曾把大师兄三位的姓名面貌告诉四师兄。” 荣奇摇头说道:“没有,就是告诉我也没用,他们不会再用真实姓名的,老人家想必也知道这一点。” 李玉翎道:“四师兄这两字姓名是真是假。” 荣奇倏然一笑道:“四师兄我一来不为名利所诱,二来不做愧对师门之事,为什么要改名换姓,师弟你呢?”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我是老人家最后一个关门弟子,无论作为如何都用不着改名换姓,我并不怕再有人代师行诛。” 荣奇哈哈一笑道:“说得是,说得是,没想到九师弟你是颇为风趣之人。” 李玉翎道:“四师兄,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荣奇沉默了一下,话锋忽转,问道:“师弟可知道我为什么跟师弟你开诚相见么?” 李玉翎道:“请四师兄明示。” 荣奇道:“九师弟客气了,那一来是为表示我所行无愧,二来为免得咱们师兄之间同室操戈,同时也为便于向九师弟你进言几句逆耳忠言。” 李玉翎道:“四师兄对我有什么指示。” 荣奇道:“好说,师弟言重了,师弟该知道,师弟你是奉命代师行诛,清理不肖,而四师兄我除了奉帅命找寻三位师兄外,对师弟们不肖的也该有权处置。” 李玉翎道:“四师兄说得是。” 荣奇轻咳了一声道:“所以我要劝劝九师弟你……” 李玉翎心里一跳,道:“我明白了,四师兄是指我的身份。” 荣奇微一点头道:“不错。” 李玉翎道:“四师兄是要我……” 荣奇说道:“我要九师弟你跟你四师兄并肩站在一处。” 李玉翎道:“我若是不听四师兄的,不答应,四师兄就要不念同门之谊,代师行诛?” 荣奇浓眉双扬,猛一点头道:“事实如此,四师兄我不愿否认,就是这个意思。” 这倒好,敢情他摇身一变,反宾为主了。 李玉翎心里暗暗冷笑,他没说话,就他所见所闻,不说别的,单这强夺民女一事就知道“大刀会”不是什么正派帮派。 也足见荣奇这是对他的弟兄有纵容之罪,要不然赵大海跟柳青琪绝不敢明目张胆,胡作非为。 由这一点,也足证“大刀会”挂的是羊头,卖的却是狗肉,八异的说法并不是无中生有,血口相喷。 现在荣奇虽然反宾为主这么一招,足证他是受了高明指点,在玩心眼儿,而且显然是有什么意图。 好在李玉翎早就把警觉提得高高地,肠子里盘旋了一阵之后,他道:“四师兄的好意我很感激……” 柳青琪突然站了起来。 荣奇仍坐着没动,缓缓说道:“九师弟,记得在‘李家集’我对你说过,我爱才、惜才,如今咱们之间更多了一层同门之谊……” 李玉翎道:“我记得,四师兄,只是四师兄也应该记得,我是这么答复四师兄的,人各有志。” 荣奇微一挥手,含笑说道:“那是在‘李家集’时你给我答复,如今我并不要你即刻作答,四师兄我愿意给你一个长时间考虑,把我赵二弟留下,你可以就此上京里去,我等你一个月!” 李玉翎道:“多谢四师兄宽容,只是把赵大海留下一事,我不能答应。” 荣奇道:“九师弟,我是你的四师兄,而赵大海是我的把兄弟。” 李玉翎道:“这个我清楚。” 荣奇道:“那么九师弟就该把我赵兄弟留下。” 李玉翎道:“四师兄原谅,我不能从命。” 荣奇道:“九师弟,你四师兄的把兄弟,也是你的兄弟。”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四师兄,有道是:“君子不挡人财路’。” 荣奇道:“九师弟是说四师兄我挡你的财路。” 李玉翎道:“四师兄要知道,我若带赵大海进京,把他往上一送,可是我的大功一桩。” 荣奇道:“难道九师弟要踩着自己兄长的背脊往上爬。” 李玉翎道:“四师兄,人各有志,我既然选中了这条路,我就顾不得别的了,常言说得好,人不自私天诛地灭,我不得不为自已打算。” 荣奇脸色不变,微一点头道:“那么好吧!九师弟既然这么说,我只有任凭九师弟了。” 李玉翎也站了起来,柳青琪突然含笑伸手一拦,道:“李领班可愿听我说几句话。”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只管说,我洗耳恭听。” 柳青琪淡然一笑道:“言重了,李领班你既然这么绝情,可就不能怪我这位把兄无义了。”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这话……” 柳青琪含笑说道:“记得我这位把兄弟刚才说过,李领班是个明白人,而我这位身为‘大刀会’总瓢把子的把兄也不是糊涂人,李领班你要是不肯留下我赵二哥,‘大刀会’随便派个人把你李领班的底往‘北京城’里一送,到那时候恐怕你李领班不但无功,反而会……” 嘿嘿一笑,接道:“我不说李领班你谅必知道那不堪设想的后果。”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这话我不懂。” 柳青琪笑了笑道:“不管李领班是不是真懂,我愿意为李领班作一番解说,我这么说吧!有人说‘大刀会’挂的是羊头,卖的是狗肉,我却说李领班你挂的是狗头,卖的是羊肉。” 李玉翎道:“我仍不明白三当家的何指。” 柳青琪哈哈一笑道:“李领班,你太客气了,李领班你表面上吃的是官粮,拿的是官俸,当的是让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切齿痛恨的差,暗地里干的事却跟‘大刀会’一样,这,李领班明白了吧!” 李玉翎心神震动,道:“我明白了,只问三当家的把握是……” 柳青滇道:“这个你李领班就不必管了。”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该知道,凡事都要个证据。” 柳青琪抬头说道:“李领班你做的高明,‘大刀会’拿不出证据,但这证据就让官家去找去。” 李玉翎道:“三当家的,真金不怕火。” “那是。”柳青琪点点头道:“怕火的不是真金。” 李玉翎说道:“三当家的,我立得稳,站得稳,并不怕谁来恶意中伤,血口诬害。” 柳青琪道:“我是不是恶意中伤,血口诬害,李领班你自己心里明白,李领班要是不怕的话,那是最好不过。” 李玉翎道:“有一件事恐怕三当家的还不知道。” 柳青填道:“什么事?” 李玉翎道:“我不但不受恐吓、威胁,不吃这一套地把赵大海留下,我反而要把大当家跟你三当家的两位一并带走。” 柳青琪“哦”地一声道:“是么?” 李玉翎道:“是真是假,三当家的可以证诸稍时。” 柳青琪道:“这不是灭了呢?” 李玉翎道:“随三当家的怎么说都可以,不过我要把‘大刀会’的三魁首带到‘北京城’里去,这是一桩天大的功劳是可想而知的,我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也该是意想中的事。” 柳青琪道:“算起来我三个都是你的兄长。” 李玉翎道:“我刚才说过,人不自私,天诛地灭,我既然擒得一个,自然也就舍不得三个。” 柳青琪哼地一笑道:“我常以为自己是够高明的,没想到李领班你比我还高明,这才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话锋顿了一顿,接着又问道:“只是,就凭你李领班一个人么?” 李玉翎道:“应该足够的,不过为防万一我还是把‘李家集’那几位不速之客也带来了。” 柳青棋神情一震,连忙抬眼四下搜索,施即他笑着道:“没想到李领班也会玩这吓人的一套,现买现卖,李领班可真快啊!李领班可知道我大哥为什么挑在这儿跟李领班你会面么?那是这儿地方空旷,视野辽阔。” “不错。”李玉翎道:“任何人都比不过此处的视线。” 柳青琪道:“这就是了,这‘土地庙’周围遍布树林,四面空旷,视野辽阔,任何人想近这座‘土地庙’都瞒不过他们那一双眼,而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见有那一个?” 趁柳青琪说话工夫,李玉翎也目光扫射四下里看了一遍,的确,他也没发现一个不属于‘大刀会’的人,他暗暗地皱了眉。 就在这时候,荣奇忽然拉着一双铁拐站了起来,道:“我看九师弟还是把我那位赵二弟留下吧!免伤咱们同门之谊。” 李玉翎道:“四师兄,咱们这同门之谊是非伤不可的,因为我要把四师兄跟柳青琪一齐带走。” 荣奇浓眉一轩道:“既然这样,九师弟你就别怪我这做师兄的翻脸无情了。” 掌中铁拐一顿,柳青琪欺身而至,“丧门剑”出鞘,灵蛇般当胸卷到。 李玉翎未摘锐锋,闪身往马车边上退去,就在这时候两名黑衣壮汉扑向了马车,这也许是‘大刀会’的安排,柳青琪出手缠住李玉翎,让李玉翎无法分身兼顾,然后再以两个黑衣壮汉上车救人。 可是李玉翎赶了个巧,正好比两个黑衣壮汉早一步地退到马车边上,连腰抖腕,直剑递出,匹练般袭向两名黑衣壮汉。 两个黑衣壮汉那里提防,李玉翎这里闪身出剑,迎个正着,两个黑衣壮汉就像是往剑尖上碰一样,被李玉翎一剑一个点倒了。 柳青琪冷叱一声,“丧门剑”抖起朵朵剑花,连人带剑横了过来。 柳青琪在剑上造诣本不凡,他这一含怒出手更见威力,剑花朵朵满天花雨般向李玉翎当头洒下。 无奈他究竟比不上李玉翎一身集几十年内力真力,李玉翎软剑轻挥,只一震便逼退了柳青琪。 荣奇火了,须发贲张,一顿铁拐领着五个堂主扑到,刹时间一柄丧门剑,一对铁拐,五柄红绸飘扬的大刀围住了马车。 李玉翎倒没把柳青琪那柄“丧门剑”跟五柄大刀放在眼里,让他耽心的只有荣奇那对铁拐。 在“李家集”,李玉翎试过荣奇这对铁拐的威力,荣奇天生神力,一双铁拐在他手里有泰山压顶之势,可以说是李玉翎自出道以来的唯一劲敌。 当然,这并不是说荣奇功力最高,而是在跟李玉翎动过手的人当中,该以荣奇一身功力为最。 单刀独斗,他绝不会在乎荣奇,可是如今除了荣奇,一双铁拐之外,只听荣奇说过还有一柄“丧门剑”跟着大刀。 “九师弟,毕竟咱们是同门,我最后再劝你一句。” 李玉翎暗一咬牙道:“我仍是那句话。” 荣奇脸色一变,怒顿铁拐。 铁拐顿处,攻势发动,荣音一双铁拐跟柳青琪一柄“丧门剑’招呼李玉翎,那五个“大刀会”堂主则照顾了马车。 多了荣奇这双铁拐,威力又自不同,一招攻出使得李玉翎立即无法兼顾身后的马车。 眼看着那五个“大刀会”堂主就要登上马车,就在这个时候,两声闷哼传来,卟通连响! “大刀会”的五个堂主,不知受到了什么袭击,突然躺下一对了。 这一来,荣奇、柳青琪,跟“大刀会”的另三个堂主立即被震住,也就在这时候,李玉翎身后那辆马车底下人影一闪钻出个中年身材的黑衣人,只听他道:“李领班,弟兄都到了,休教叛逆走脱一个。” 李玉翎一听就听出是落拓生池乐天,心里一松道:“那当然,这是我的天大功劳呢!” 人影连闪,“土地庙”竞相继窜出三个黑衣人来! 李玉翎一怔之后立即明白是黄百川,龙飞、岳琪到了,但他一时没法想通这三位怎么会从“土地庙”里出来。 事实上情势也不容他多想,荣奇须发贲张,霹雳般一声大喝。 “姓李的,我姓荣的跟你拚了!” 抡动铁拐,当头砸下。 人影一闪,上空天马般来了龙飞,只听他叫道:“李领班,把这个使剑的三贼头让给我了。” 他照顾了柳青琪,黄百川跟岳琪刚掠向落拓生。 李玉翎终于有机会跟荣奇单打独斗了,闪身避开那威力千钧的当头一击,抖手一剑递了出去。 落拓生、黄百川、岳琪对付“大刀会”的三个堂主,那是轻而易举,转眼工夫三招不到,“大刀会”的三个堂主躺下了一对。 那些黑衣壮汉一个个都是机伶人,树要倒时,自然得赶快散,一个个脚底下抹油落荒逃去。 偌大一个实力雄厚,让江湖侧目的“大刀会”就在这片刻工夫中只剩下荣奇跟柳青琪两个。 柳青琪一柄丧门剑造诣不凡,可惜他碰上的是臂力惊人,手使单脚铜人,“八异”四先生的传人龙飞。 十招刚过,柳青琪掌中丧门剑被龙飞那重有几百斤的独脚铜人磕飞,化成一道青光飞上了半天。 龙飞跨步欺近抡起钢人就要砸下,谁吃得住这一个,就是泰山也有崩手不及。 落拓生及时一声。 “别让李领班的功劳毁在你手里。” 龙飞冷哼一声道:“便宜了他。” 掌中铜人走偏,一下落在柳青淇的左膀上,龙飞这一下有分寸,柳青棋左肩粉碎,别处无伤,也绝要不了命,大叫一声倒了下去。 这一来慌的是荣奇,他没忘了柳青琪那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二十招大喝出手,猛力攻出一拐,逼得李玉翎脚下退一退,他转身腾起。 无奈龙飞就在左近,他冷哼一声道:“今儿个要是走得了你,我姓龙的就铜人击项,目击天灵。” 大步奔至,抡起钢人横扫千军。 荣奇沉哼一声递出铁拐,“当”地一声大响,震得在场几人无不心跳耳鸣,力对力,硬碰硬,岂非小可。 荣奇毕竟力比龙飞雄浑,他不过身躯落地。 龙飞却踉跄暴退,掌中铜人脱手欲飞,荣奇他得理不饶人,右掌铁拐一递直往龙飞当胸点去。 龙飞身在退中无法躲闪,铜人高高扬起,也无法四手招架,眼看就要伤在荣奇这把铁拐之下。 李玉翎人剑合一,如飞而至,直取荣奇左肋。 荣奇果不等闲,独脚立地,左拐横出硬截李玉翎手中软剑。 李玉翎不跟他硬缠,一沉腕,手中软剑闪电划下,正点在荣奇那条独腿上,立即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莱奇只这么一条腿,吃这么一剑击中如何还站得住,身躯一晃,推金山,倒玉柱,碎然一声倒了下去。 他右掌铁拐仅差毫发便点中龙飞胸口重穴,好险,龙飞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适时,李玉翎掌中软剑已抵在荣奇咽喉上。 荣奇两眼一闭,没动,也没说话。 龙飞定过神来陡然一喝道:“让我砸断他那条独腿。”抡铜人欺上。 落拓生闪身而至,抬手一拦道:“人不是你的,往后站。” 龙飞听落拓生的,乖乖地收住铜人往后退去。 落拓生转望李玉翎道:“行了,李领班,即刻解他们上京吧!” 李玉翎还没说话。 荣奇突然睁开了两眼,道:“九师弟,我荣奇也只是让两个把兄弟说动了心,实际上我的所作所为仍然是对付满虏。” 李玉翎一怔,一时没说上话来。 的确,荣苛没说错,不管他是不是私心太重,自己想登上九王,当当皇帝,他的作为的确仍没离对付满虏。 要照这么看,他罪不该死。 只听荣奇又道:“九师弟,我可以告诉你大师兄跟二师兄的所在,这是不是可以抵我一点过错。” 李玉翎心里一跳道:“你说吧!” 荣奇道:“荣奇并不怕死,可是我罪不该死,我要听九师弟你一句。” 李玉翎道:“我留你一命就是。” 荣奇吁了一口气,道:“多谢九师弟,荣奇永志不忘。” 顿了顿接道:“九师弟,大师兄跟二师兄你都见过。” 李玉翎“哦”他一声忙道:“怎么说,大师兄跟二师兄我都见过。” 荣奇道:“是的。” 李玉翎急道:“他两个是……” 荣奇道:“他两个现在都在热河。” 李玉翎遍寻记忆,他想不出在热河见过的人里,那一个是他的大师兄,那一个又是他的二师兄。 李玉翎道:“想不出来。” 荣奇道:“我这么说九师弟就明白了,大师兄在‘天威牧场’,二师兄现任职承德行宫‘神武营’。” “无威牧场”,“神武营”,那是……” “天威牧场”是他的出身处,“神武营”是他“红”的地方,这两个地方他都待过不少日子,居然当面错过,失之交臂。 李玉翎心里一阵猛跳。 李玉翎道:“但不知在‘天威牧场’的是谁,在‘承德’行宫‘神武营’里的又是谁?” 荣奇道:“在‘无威牧场’的是大师兄吕良沧,在‘承德’行宫‘神武营’里的是二师兄师九洲。” 李玉翎呆了一呆道:“‘天威牧场’跟‘神武营’里,我没听说过这两人。” 荣奇道:“九师弟忘了,他们不会用真名实姓。” 李玉翎道:“那么他们所化用的姓名是……” 荣奇道:“九师弟,吕良沧就是那‘天威牧场’的场主宫天鹤,师九洲就是那‘神武营’里的两大领班黄和。” 李玉翎猛然一怔,道:“这么说,宫天鹤跟黄和就是大师兄跟二师兄。” 荣奇道:“是的,九师弟。” 李玉翎道:“据我所知,宫天鹤出身少林苏海宗,那黄和则原是‘金陵镖局’的总镖头。” 荣奇道:“他们不这么说怎么说,难道说是艺出‘老爷岭’不成?” 李玉翎道:“没有错么?” 荣奇道:“不会错的,九师弟迟早总会找上他们的,只有动手逼一逼,试一试,立即就知道真假,要是我所言不实,九师弟随时找我就是。” 李玉翎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荣奇道:“老人家收徒为求速成,找的都是已然在江湖上成名了的人物,既然都是成了名的人物,谁都还不认识谁了。” 李玉翎没说话,半晌之后他说了声:“谢谢四师兄。” 突然一指点了下去,荣奇两眼一闭,寂然不动。 落拓生一旁抬了头,道:“没想到‘天威牧场’的场主宫天鹤.“神武营’的两营大领班黄和,竟是兄弟你的两个师兄,怪不得他两个一个能位居‘神武营’的两营大领班,一个能掌‘天威牧场’。” 李玉翎道:“我当面错过失之交臂,要是就此折回‘热河’去。只怕会误了上京报到的日期。” 落拓生咧嘴一笑道:“兄弟,要不要算卦的代你想个主意。” 李玉翎忙道:“请池兄指教。” 落拓生微微一笑道:“兄弟你不必折回热河去,且带着这三个上京邀功去,只要你在京里得了势,一纸下去还怕他两个不乖乖地到你跟前来。” 李玉翎呆了一呆,旋即抱拳说道:“多谢他兄指点。” 落拓生道:“兄弟你这是见外,‘大刀会’至此已经完全瓦解了,树倒猢狲散,他们的徒众也完全跑得没了影儿,据我所知在那‘锡儿山’上的‘大刀会’总舵里还有一部份残余在,那就不用兄弟你操心费神了,时候不早了,别误了上京报到,我几个帮忙抬人,兄弟你上车吧!”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道:“池兄,要带我预备带赵大海跟柳青琪两个。” 落拓生道:“这个一条腿的呢?当地废了他?” 李玉翎道:“以他的所作所为,罪不该死,同时我刚才也答应了他将功抵过,留他一命。” 落拓生道:“那么兄弟打算把他怎么办?” 李玉翎道:“池兄已经知道我艺出‘老爷岭’了,是么!” 落拓生一咧嘴道:“不差,我刚才躲在马车底下就已经都听见了,兄弟你瞒得人好苦呢!” 李玉翎道:“事非得已,还要请诸位兄长原谅!” 顿了顿接道:“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几位已经知道我艺出老爷岭,必然会远赴老爷岭去探个究竟,看看家师究竟是不是八异中的那位二先生,是不。” 落拓生笑道:“兄弟料事如神,那是一定要去的,兄弟莫非有意把荣奇寄托给我几个押到老爷岭去?”李玉翎点头说道:“是的,他罪不该死,我不敢擅做主张,只有请家师明判作裁了。” 落拓生点了点头说道:“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兄弟,你的事那是一句话,别说是顺便,就是专程给你跑趟腿也义不容辞。” 李玉翎一抱拳道:“那就偏劳诸位兄长了。” 落拓生道:“兄弟怎么老是这么客气。” 向着龙飞一摆手道:“兄弟,伸个手把姓柳的弄上车去。” 龙飞答应一声,纵身大步走向柳青琪。 李玉翎忙道:“这点小事怎么好麻烦龙兄,我自己来。” 他就要赶过去。 落拓生伸手拦住了他道:“自己弟兄客气什么!瞧他那个头儿,弄个人上车还能累着他,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李玉翎道:“他兄请吩咐,我洗耳恭听。” 落拓生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了,兄弟,老这么见外。” 李玉翎赧然笑了笑,没说话。 落拓生神色一肃追:“老人家要我转告兄弟。” 李玉翎心里一跳,忙也一肃神色道:“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落拓生道:“别以他老人家跟芸妹为念,好好儿干,这里事要想有所作为,非爬上高技掌握重权不可……” 李玉翎脸上为之一热,他心里明白,赖大爷别以他为念是假,别以芸姑为念是真,也就要他别以念儿女私情误了正经大事,他红着脸道:“谢谢地兄,我知道,也会记住。” 落拓生道:“老人家说,兄弟只管放心干你的,我们这几个,连同七位老人家在内,随时为你的后盾,随时听从兄弟你的差遣调度。” 李玉翎道:“池兄,这我不敢当。” 落拓生正色道:“兄弟,这不是客气的事。” 李玉翎道:“那么请代我谢谢老人家。” 落拓生道:“这才是,我几个要走了,兄弟也请上车吧!兄弟多保重。” 李玉翎谢了一声,跟龙飞、黄百川、岳琪三个告个别之后登上车辕,抖缰把鞭赶车而去。 他赶着车走了,落拓生几个也没停留,带着荣奇随后也走了。 好快,李玉翎赶着马车在第三天日暮时分已然驰抵了“北京城”外。 这时候的“北京城”已然上了灯了,望着那雄厚的地池,望着那满城的灯火,李玉翎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受。 “北京城”他听说过不少次,可是他却是头一遭儿到“北京城”来,可以说是人生地不熟。 不过他是到“亲军营”来报到的,而且身上带的有“神武营”调职的公文,他不愁找不到地方。 守城的是步军统领辖下的步军,另外还有两个穿着长袍的汉子跟守城的步军站在一起,李玉翎何等服力,一看就知道那两个便服汉子是身手不俗的练家子。 马车刚抵城门口,两名穿长袍的汉子低低说了几句,然后双双走了过来,往马车前一拦,一名汉子开了口。 “尊驾可是姓李。” 李玉翎忙道:“不错,二位是……” 那名汉子道:“‘承德’行宫‘神武营’的李领班。” 李玉翎道:“正是李玉翎。” 两名汉子双双跳上车辕,那跟李玉翎说话的汉子伸手要过缰绳跟皮鞭,道:“我两个是奉命来接李领班的,咱们这就进城吧!” 拉缰挥鞭,赶着马车往城里驰去。 李玉翎道:“恕我眼拙。” 那赶车的汉子道:“我在七贝子跟前当差,在‘万树园’里见过您,这位是‘亲军营’的。” 李玉翎“哦”地一声忙转过脸去问道:“贵姓?” 那汉子脸上堆着笑,道:“姓赵。” 李玉翎道:“我初到京里来,人生地不熟,往后不论营里营外还望赵兄多照顾。” 那姓赵汉子道:“好说,对李领班您,我是久仰了,您人还没到大名已然传遍了‘亲军营’。” 那赶车汉子也接上捧了李玉翎几句。 车辕上说着话,马车已经驰抵了“正阳门”。 忽听有人叫道:“李领班。” 一名身穿长袍的汉子从城门边跑过来拦住了马车,李玉轻记得,是多伦格格身边的一名亲随。 只听他道:“小的奉格格之命等在这儿接您.小的在这儿等了好几天了。” “不敢当。”李玉翎道:“让你受累了,请归禀格格,我到‘亲军营’报了到之后马上就去看格格。” 那汉子站在车边在望望,右望望道:“两位是……” 李玉翎道:“这两位一位是玉爷身边的,一位是‘亲军营’的。” 那汉子道:“格格有说,让您先见过格格后再去‘亲军营’报到。” 那赶车汉子道:“这怎么行,眼看就要到‘亲军营’了,报到的手续很快,报到过再去见格格不也一样么!” 那汉子道:“格格是这么交待的,你要是让李领班先去‘亲军营’报到,你去跟格格说一声去。” 那赶车的汉子道:“老兄,报到是公事,误了报到不是闹着玩儿的。” 那汉子道:“我知道,当了这么多年的差.找还能不知道报到是公事,只是格格让李领班先去见她,要有什么事自然是格格把待。” 那赶车汉子还待再说,李玉翎已然开了口:“请归禀格格,我一报到定马上就来,万一格格要有什么责怪,有我担待就是。” 只听赶车汉子冷笑说道:“这不就是了么,你老兄请吧!” 猛然一鞭赶马车驰进了“正阳门”。 李玉翎一见那赶车汉于没客套说话便赶车硬跑了,他心里开始有点不安,可是他也没好说。马车进“正阳门”左拐,在那平坦干净的石板路上一阵疾驰之后,没多久到了一处,李玉翎抬眼一看,只见一个宏伟高大的门头座落在眼前,两扇巨大铁门大开着,守着的是四名服饰鲜明,腰里挂佩刀的亲军。 门口两盏大灯好亮,照耀得门前十丈方圆里纤细景况,里头一根旗杆高可摩天,顶端也挑着一盏灯,在夜空里直摇晃。 这地方车马进进出出大概是常事,大门旁边另有一处敞门供车马进出,那赶车汉子说了一句: “李领班,这就是‘亲军营’。” 赶着马车从那处敞门里弛了进去。 马车驰进一个空旷的大院子,大院子里停放着不少马车,还有几十匹健马,马车停稳后,那姓赵汉子跳下车辕道:“走吧!李领班,我带你报到去。” 李玉翎道:“我车里还有……” 那赶车汉子截口说道:“李领班,您只管放心报到去,车里无论有什么,在这儿绝丢不了的。” 李玉翎道:“车里是我在任上缉获的两个叛逆。” 那赶车汉子忙揭开车蓬一看,回过头来就扬了拇指。 “真有您的,带着功劳报到,这只一报上去怕不马上就是大功一桩,您只管报到去,我在这儿给您看看。” 李玉翎不便再说什么,一声“有劳”跳下车辕跟那姓赵的汉子走了。 ------------ 第二十七章 这个院院子似乎是专用来停放马车的,姓赵的汉子带着李玉翎过了一扇半掩着的门来到另一个院子里。 这个院子更大,像个大广场似的,到处是灯光,却很难得看见几个人,那姓赵的汉子带路,东弯西拐地走了好一阵之后到了一间小矮屋前,这间小矮屋门是开着的,黑黑的两扇,看上去给人一种沉重的感觉。 姓赵的汉子把李玉翎让了进去,点上灯。 这间小矮屋布置得很简单,可是挺干净的,一张小茶几,两把椅子,那盏灯就放在小茶几上。 李玉翎正打量这间屋,姓赵的汉子满脸堆笑开了口。 “李领班先请这儿坐会,我去往上报一声去。” 李玉翎忙道:“有劳了。” 那姓赵的汉干道:“李领班到了‘亲军营’,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何用客气,请坐坐。” 扭头往外行去,刚出小矮屋,他一个转身砰然一声关上了两扇门,紧接着外头“卡”地一声像是上了锁。 李玉翎一怔,一个箭步到了门边,道:“赵兄这是什么意思。” “卡”他又一声,那两扇门上开了一个半尺宽窄的小洞,李玉翎只能看见那姓赵的汉子的一张脸。 只听那姓赵的汉子在外头说道:“对不起,别怨我,我这是奉命行事,你在这儿等候吧!待会儿自有人来告诉你个明白。” “卡!”地一声那扇小门关了,随听一阵步履由近而远。 李玉翎怔在了那儿,定过神来之后,他抬手推那两扇门,很沉重,一动也没动,同时他发现这两扇门是镔铁的。 回身再四顾看看,这间小屋连扇窗户都没有。 这间屋未必出得住他,可是他不能莫名其妙,糊里糊涂地乱动手,他明白,只他一冲出这间屋,那罪名可就大了。 他倒不怕谁判他什么罪,至少他不能在“北京城”再待下去了,同时也更别谈什么爬高位,掌重权了。 他退向后坐了下去.他开始想这是怎么一回事。 怪不得七贝子玉铎身边的人会同“亲军营”的人在城门口接他,怪不得不让他去见多伦格格,敢情是连哄带骗地把他弄进“亲军营”来关了起未。 这是谁的主意,难道是毛病出在七贝子玉铎身上。 不该,自己冒杀身之险救过他,他怎么会以怨报德,恩将仇报。 先把他骗到这儿来关在这间小矮屋里,而不派人埋伏着拿他,大概是知道他有一身不俗的能耐,怕他反抗,怕他拒捕.更怕他跑了。 正思忖间,忽听杂乱步履响动,由远而近,他忙站了起来,转眼间那杂乱步履已到门口,来的似乎远不只一人二“卡!”地一声.那扇小门又开了,姓赵的汉子一张脸堵住了那扇小门。 “李领班,我们领班来看你来了。” 他退向一旁,李玉翎看见门外远远地有张脸,那是个中年人,长眉细目,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 只听那中年小胡子轻咳一声,哈哈地开了口。 “你就是‘承德’行宫‘神武营’来的李玉翎么?” 李玉翎应道:“是的。” 那中年小胡子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一进‘亲军营’就被扣了起来么?” 李玉翎道:“我不知道,还请领班明示。” 那中年小胡子微微点了点头道:“我自然会给你明白,听清楚了,有人告你在来京报到途中勾结莠民,私通匪类,你明白么!” 李玉翎呆了一呆,讶然说道:“我在来京途中勾结莠民,私通匪类,这是谁……” 那中年小胡子道:“你别管告你的是谁,我只问你有没有这回事?” 李玉翎道:“领班要这么问我的话,我只能说没有。” 那中年小胡子道:“冤枉么?” 李玉翎道:“可以这么说。” 那中年小胡子冷笑一声,道:“你嘴还挺硬的。” 李玉翎道:“领班,我说的是实情实话,无关嘴软嘴硬。” 那中年小胡子沉声说道:“你敢跟我顶嘴。” 李玉翎道:“我不敢,只是我无罪。” 那中年小胡子道:“这儿是京里‘亲军营’,不是‘承德’行宫‘神武营’,你要放明白点儿。” 李玉翎道:“领班,只要我无罪,在那儿该都一样。” 那中年小胡子怒声说道:“你没罪,难道是人家诬告你不成。” 李玉翎道:“诬告我不敢说,只是领班要知道,凡事得有个证据。” “证据?”那中年小胡子冷笑一声道:“有人亲眼看见你跟个什么‘大刀会’的莠民在一起。” 李玉翎一怔,道:“领班提的是大刀会。” 那中年小胡子道:“不错。” 李玉翎倏然一笑道:“那就好办了,七贝子遭‘大刀会’人劫掳,我冒杀身之险把七贝子要了回来,领班只要去问问七贝子。” “问七贝子。”那中年小胡子冷笑道:“那告你的人就是七贝子跟前的亲随,他告你勾结莠民,私通匪类,劫掳七贝子,你知道,说起罪来这是要杀头的。” 李玉翎呆了一呆道:“怎么说,告我的是七贝子的亲随。” 那中年小胡子道:“不错,就是刚才在城门口接你的那个。” 李玉翎又复一怔道:“原来是他。” 那中年小胡子道:“你认识他么?” 李玉翎道:“不认识,他说他在‘承德’行宫‘万树园’里见过我,可是我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他。” 那中年小胡子道:“他认识也就够了,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玉翎道:“七贝子知道这件事么?” 那中年小胡子道:“这个我不清楚,我也不管那么多,我只问你认罪不认罪。” 李玉翎道:“领班,我是赶着一辆马车来的,那辆马车停放在那边院子里,马车里有两个人,是我在路上缉获带到京里来交到上头法办的,这两个人一个是‘大刀会’二当家,一个是‘大刀会’的三当家的,我要是勾结‘大刀会’劫掳七贝子的话,断无把他俩带到京里来的道理。” 那中年小胡子“哦”地一声道:“真的么?” 李玉翎道:“领班派个人到那边院子去看看就知道了。” 只见那中年小胡子股转向一旁,说道:“去一个。” “喳”他一声答应,一人飞步而去。 从这间小矮屋前到那个大院子并不远,只一会儿工夫,去的那个人就飞步奔了回来,李玉翎人在小矮屋里,外头的话声他听得清清楚楚。 “禀领班,马车倒是有一辆,只是没见车里有人。” 那中年小胡子一双细目里暴射两道厉芒喝道:“李玉翎,马车近在咫尺你竟然还敢骗我?” 李玉翎刹时已明白了几分,他暗暗咬了咬牙道:“领班,有位赵兄也知道这件事。” 以听中年小胡子又喝问道:“赵龙标,你看见过那两个人了么?” 陡然那姓赵的汉子恭声应道:“四领班,属下听李领班说车里有两个人,可是属下并没有掀开车蓬往里看看。” 这是不折不扣的实情实话。 中年小胡子道:“李玉翎这就是你的人证。” 李玉翎道:“但不知七贝子那位亲随是不是还在马车上?” 只听一人说道:“在,还在那儿。” 那中年小胡子冷笑一声说道:“既然马车里没有人,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想也不必了。” 只听一阵步履声如飞而至,陡见有一个人附在那中年小胡子耳朵边上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那中年小胡子脸色一变,掉头走去。 随即“卡”地一声,那扇小门又关上了。 李玉翎听得清清楚楚,步履声由近而走远了。 怎么那中年小胡子突然脸上变色,匆匆忙忙地走了。 李玉翎知道那是附在那中年小胡子耳朵边上报信那人报的信使然,至于那个人报的究竟是什么信,他不清楚。 可是有一点李玉翎他清楚,他是钻进了一个预设的圈套里,被扣得死死的,想挣都挣不开。 他没有请求中年小胡子让他出去,让他自己到那院子里看看去,因为他明知那中年小胡子绝不会放他出去。 就算那中年小胡子点头答应,放他出去,让他自己去看看,在开门之前,可以派个人去移走赵大海跟柳青琪,那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当然,也有可能那赵大海跟柳青琪早就被人移走了,那院子里放着的只是一辆空马车。 这是谁设的圈套,李玉翎心里明白,一个亲随没那么大胆.这种事也不会出在亲随的头上。 这样七贝子未免太阴、太狠、太卑鄙了。 李玉翎在脑海里正在寻思着,只听又是一阵杂乱步履声由远而近的走了过来,他听得出,这回来的人比刚才还要多。 在这阵步履声之中,他隐隐约约地听见一个熟悉的话声,这熟悉的话声使得他精神为之一振! 没一会儿,步履声已到了门口。 只听那熟悉的话声在外头冷冷说道:“把门打开。” 紧接着是中年小胡子带着迟疑的话声:“禀格格,这人是个重犯。” “我知道。”多伦格伦冰冷地说道:“只要跑了他李玉翎,你拿我多伦格格抵罪就是。” 多伦格格为他,大黑夜里来到了“亲军营”,李玉翎心里一阵感动。 没听到中年小胡子再说话,却听见门上“卡”地一声,两扇门立时打开了。 多伦格格身上披着一件斗篷大氅就站在门外,娇靥上笼罩着一层寒霜。她身后.紧贴着刚才拦车的那汉子。 李玉翎迈步行出矮屋,躬身礼道:“叩见格格。” 多伦格格娇靥上的寒霜没见消散,可是话声立转轻柔:“他们有没有怎么样?”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谢谢您,卑职刚到,这位领班对卑职也十分客气。” 多伦格格目光扫向中年小胡子,中年小胡子立即低下了头。 李玉翎这回看清楚了他,高高的个子,穿一件袍子,颇有一股潇洒劲儿,也带着点儿官味。 多伦格格随即收回目光,指着身边一个头戴帽子,服饰齐全的中年官儿道:“这位是‘亲军营’的统带,上前见见。” 李玉翎早就看清楚了他,中等身材,胖胖的,一眼就能看穿他,论那一样他也比那位“神武营”的统带高得多。 听多伦格格这么一说,李玉翎立即上前躬下身去。 “卑职李玉翎,见过统带。” 也许是碍于多伦格格的面子,那位胖统带含笑招了招手,可是笑得有点勉强。 李玉翎见过胖统带之后,多伦格格望着他开口说道:“有人告你勾结莠民,私通匪类,劫掳七贝子,你知道么?” 李玉翎道:“回格格,卑职知道,这位领班已经告诉卑职了。” 多伦格格道:“你知道是谁告你的么?” 李玉翎道:“听这位领班说,是七贝子跟前的一名亲随。” 多伦格格道:“你怎么说,有什么辩解么?” 李玉翎道:“回格格,卑职冤枉呀!” 多伦格格道:“这个我清楚,你独自一个深入龙潭虎穴把七贝子救了出来,可是别人以怨报德,恩将仇报硬要诬告你,陷害你。” 李玉翎道:“谢谢格格。” 多伦格格道:“我这个人生平就看不惯这种事,也最痛恨最不齿,你放心好了,这场官司自有我给你做主,把这件官司打到底,到时候看看是谁倒霉。” 转望那统带道:“哈善。” 那位胖统带哈善一欠身忙道:“格格。” 多伦格格道:“咱们公事公办,我不要你这个人,可是我想把他保出去,我负完全责任,要是跑了李玉翎,你拿我抵罪,可以么?” 胖统带哈善忙道:“您要保他有什么不行的,卑职遵命就是。” 多伦格格道:“那好,就凭这一句话了,在这件官司还没定之前,你可以先停他的职,他就住在我那儿,有什么事要传他李玉翎,你只管派个人到我那里去,我包管他会随传随到。” 胖统带哈善微一欠身道:“禀格格,这件案子可以说已经定了。” 多伦格格道:“谁说的,你不能只听一面之辞,不让被告有个说话的机会,这么多年的‘亲军营’统带,你就是这么当的么?” 胖统带哈善低着头道:“是,是,格格。” 多伦格格道:“这件官司原告是七贝子府的亲随,如今被告方面我代李玉翎做主,这件官司就不能搁在‘亲军营’自己办,你把这件案子呈到‘宗人府’去,李玉翎是我的人,我该可这么办。” 胖统带哈善忙道:“禀格格,李玉翎是个江湖人出身,这件案子不合呈交‘宗人府’。” 多伦格格道:“我不是说了,李玉翎是我的人。” 胖统带哈善道:“禀格格,李玉翎身让带有调职公文,是从‘承德’行官‘神武营’到京里‘亲军营’来报到的。” 多伦格格道:“可是荣富也交待他护送我来京,他算是我的人。” 胖统带哈善道:“您已经平安抵京,而且李玉翎他已经调了‘亲军营’。” 的确,这是实情实话,胖统带哈善他能站得住脚,这件官司是不合呈交“宗人府”,无论怎么说都该由他“亲军营”自行审判,自行处理多伦格格冷笑一声道:“好啊!哈善.怪不得你们死拉活扯地把他弄进了‘亲军营’来.城门口派专人迎接,你‘亲军营’对那一个这么周到过.我问你,你到底受了人多少好处。” 胖统带哈吴道:“格格明鉴,这个卑职不敢,卑职更不敢跟您作对,这件官司卑职是秉公处理。” 多伦格格道:“这么说你是非把这件案子留在‘亲军营’处理不可了。” 胖统带哈善退:“回格格.卑职是秉公处理,再说这件案子要不在‘亲军营’处理.卑职恐怕将无以服众。” 看不出这位胖统带哈善胆子挺大,也挺会说话的。 “那好。”多伦格格娇靥发白,微一点头道:“你秉公处理,我也公事公办,这件案子就依你留在‘亲军营’处理,不过我话说在前头,将来你要有点徇私,我可头一个不依的!” 胖统带哈善混身肥肉抖了一抖,道:“卑职不敢。” 多伦格格冷笑一声道:“敢不敢那是你的事,别以为你有靠山,我就动不了你,你秉公处理,我没法子,你要是有一点徇私,这件事就是闹到宫里去我也要闹到底。” 胖统带哈善那一身肥肉又科动了一下。 “还有。”多伦格格接着说道:“这件案子到现在为止还不能算是定了,你既然是秉公处理,就该给被告一个辩解的机会,不应该只听一面之辞。” 胖统带哈善道:“格格的意思是……” 多伦格格道:“给他些时日,让他替自己洗刷不白。” 胖统带哈善道:“卑职遵命,格格要多少时日。” 多伦格格道:“我要多少时日,别问了,你是‘亲军营’的统带。” 胖统带哈善适:“那么卑职给他十天。” 多伦格格转眼望向李玉翎。 李玉翎向着哈善一欠身道:“谢统带。” 这意思就是告诉多伦格格,十天够了。 多伦格格转过头道:“那么人我带走了!” 胖统带哈善上前一步道:“格格,假如十天期到,李玉翎他仍无词辩解,提不出有力证据证明他无辜。”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卑职愿凭统带处置。” 多伦格格凝注着哈善道:“行了么?” 胖统带哈善道:“卑职不得已,格格恕罪。” 多伦格格冷哼一声道:“玉翎,咱们走。” 抽身向外行去。 李玉翎迈步跟了上去。 胖统带哈善焉敢不动,连忙送了出去,临走,他看了那位小胡子领班一眼,小胡子唰地一耳括子打得赵龙标半边脸立时肿起老高。 “妈的,你真会办事。” 赵龙标脚下一个踉跄,忙俯下头去,连吭一声也没敢。 李玉翎带着多伦格格,来到了那大院子里。 的确,他那辆马车空空的,别说赵大海跟柳青琪,就连七贝于玉铎的那名亲随也不见了。 李玉翎一句话没说,随即跟着多伦格格出了“亲军营”。 多伦格格的那辆豪华马车停放在“亲军营”大门外,多伦格格连理都没理胖统带哈善便上了车。 这回地没让李玉翎扶,也许人正在气头上,忘了。 李玉翎跟着多伦格格带来的那名亲随要上车辕,多伦格格在车里叫住了他,让他上车里去。 这怎么行,李玉翎不肯。 多伦格格很坚持,而且说:“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没奈何,李玉翎只得进了车里,多伦格格这辆马车可跟李玉翎赶来的那辆马车大不相同。 车里两个软座并着,车里宽窄也只能容两个人并肩,李玉翎往那儿一坐,多伦格格的粉臂紧挟着他的膀子,他好别扭,连让都没有地方让。 多伦格格倒是落落大方,车行中,她那轻柔的头一句便是:“玉翎,你辛苦了。” 李玉翎忙道:“谢谢格格,江湖人个个跑惯了江湖,算不了什么。” 多伦格格道:“都是他们一再地催促,要不然我不会先回京里来的。” 李玉翎道:“卑职听德玉姑娘说了,江湖风险大,格格是应该先回京里来的。” 多伦格格道:“我留下德玉就是要她跟你一起到京里来的,谁知道她跟玉铎一起回来了,可没把我急死,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呢!后来听德玉一说,我急是不急,可又挂起心来了,你也真是,还折回去接他们干什么?” 李玉翎道:“格格对卑职那么爱护,卑职不能让格格脸上没光彩,同时卑职也认为该肃清这股莠民。” 多伦格格一张娇靥娇艳欲滴,白了李玉翎一眼,含嗔地道:“地方上的事自有地方官去管,要你这么多事干什么呀!” 李玉翎笑了笑,没说话。 可巧多伦格格也沉默着没说话,一时间这辆既小又窄的马车里,静得令人不安。 李玉翎不敢让这静默再持续下去,他道:“为卑职的事让您亲自这么跑,卑职很是不安。” “别这么说。”多伦格格微一摇头道:“怎么说你跟过我一段路,从‘承德’到京里,你很辛苦,也冒了大风险,你的事我不管谁管,再说我这个人也最看不惯这种事,而且我最痛恨这种事,最不齿这种事。” 李玉翎笑笑说道:“卑职没想到玉爷身边的人会这样对我。” 多伦格格道:“你以为是玉铎身边的人诬告你么?” 李玉翎道:“格格,别的卑职不敢说。” 多伦格格道:“当着我你有什么不敢说的。” 李玉翎道:“毕竞尊卑有别,卑职不敢逾越。” 多伦格格道:“你这个人太懂礼,也太厚道了。” 李玉翎道:“那是格格夸奖。” 多伦格格道:“我没想到玉铎会是这么个人,以怨报德,恩将仇报,这还叫做人么?” 迟疑了一下接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陷害你么?” 李玉翎心头跳动了一下道:“卑职也曾想过。可是卑职想不出什么原因。” 多伦格格看了他一眼道:“你真的不知道么?” 李玉翎不敢正视那双目光道:“是的,格格。” 多伦格格道:“你不好说我代你说,那是因为我!” 李玉翎心头一震,没敢接口。 多伦格格接着说道:“我很喜欢你,他不高兴,他嫉恨,这我看得出来,他凭什么嫉恨、嫉恨得着么?” 李玉翎道:“玉爷大概是误会了。” 多伦格格道:“误会,他误会什么?” 李玉翎道:“格格对卑职只是关爱,只是器重……” “不!”多伦格格摇了摇头,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就这么一个字,已使李玉翎心头猛然跳了一跳。 只听多伦格格道:“你真把‘大刀会’的两个首领抓来了。” 她有意转移话题。 李玉翎也暗暗松了一口气道:“是的.格格。” 多伦格格道:“你一定跟他们拚斗好了一阵.是么?” 李玉翎道:“格格,那是难免的,” 多伦格格道:“你以为那两个‘大刀会’的首脑是谁移走的,” 李玉翎道:“除了玉爷的那个亲随,该没有别人。” 多伦格格道:“那么我这就去找他要去。” 李玉翎道:“他不会承认的。” 多伦格格道:“怕他不承认,其实我倒不怕他不承认.我只怕他杀了他们两个。” 李玉翎道:“如果玉爷真要害卑职的话.他应该杀了那两个。” 多伦格格讶然说道:“那是为什么?” 李玉翎道:“留下他两个一命,教唆他们两个到时候反咬卑职一口,卑职就百辞莫辩了。” 多伦格格吃了一惊,着了急,忙道:“玉翎,那怎么办?真要这样那可怎么办,哼玉铎真要敢这样的话,我就进宫见老佛爷去。” 李玉翎道:“这个主意是谁都会想得到的,要是打算害人,也一定会这么做,那两个大刀会的匪首正恨着卑职,要是玉爷愿意饶地两个不死,要他两个到时候反咬我一口,他两个一定愿意,只是恐怕玉爷办不到。” 多伦格格道:“他办不到?为什么。” 李玉翎笑笑说道:“那两个匪首的穴道被制住,制他两个穴道的手法,是卑职的独门手法,别人恐怕解它不开。” 多伦格格道:“穴道不解开,便不能动弹,不能说话是么?” 李玉翎道:“是的,格格。” 多伦格格神色微松,吁了一口气抬玉手抚上心口,道:“可没把我急死。” 忽然扬声说道:“先拐到七贝子那儿去一趟。” 只听车辕上那名亲随答应了一声。 李玉翎道:“格格真要到玉爷那儿去。” 多伦格格理直气壮地道:“为什么不去,找他要人去。” 李玉翎道:“格格,玉爷或许会装作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儿。” 多伦格格道:“那不要紧,谁告你我找谁,我要玉铎当面听听,看他怎么说。” 李玉翎道:“格格,卑职怕万一弄僵了……” “怕什么?”多伦格格柳眉一扬道:“弄僵了更好,大家一扯破脸,往后就更好说话了。” 石板路平坦,马车走起来轻快异常,没多大会儿,马车停在‘七贝子府’前,李玉翎要下车,多伦格格按住了他。 多伦格格自己掀开了车帘,‘七贝子府’门口那高高的石阶上飞奔下两名亲随,双双跑到车前来。 多伦格格道:“告诉你们爷一声,就说我来了,让他出来接我。” 一名亲随哈腰阴笑道:“回格格,我们爷出京去了。” 多伦格格一怔:“怎么说,你们爷出京去了……” 那名亲随道:“是的,格格。” 多伦格格问道:“你们爷他上那儿去了?” 那名亲随道:“回格格,我们爷他上‘山东’去了。” 多伦格格道:“他上‘山东’去干什么去了。” 那名亲随道:“回格格,奴才不知道。” 多伦格格道:“他什么时候去的。” 那名亲随道:“回格格,是回京的第二天。” 回京的第二天,多伦格格道:“王爷的寿辰不是快到了么,怎么他刚回来又上山东去了。” 那名亲随道:“回格格,奴才不清楚。” 多伦格格沉默了一下道:“柴荣呢?叫他出来一下,我要找他说话。” 那名亲随道:“回格格,柴荣不在府里,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这两天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每天天一亮就出门了,不到夜深人静不回来。” 多伦格格杨了扬眉道:“真巧。找谁谁不在,告诉柴荣一声,让他有空的时候到我那儿去一趟。” 她放下了车帘,用不着吩咐了,马车立即驰动了。 多伦格格轻皱柳眉转望李玉翎道:“找谁谁不在,你看怎么办?” 李玉翎道:“以卑职看,玉爷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的。” 多伦格格眨动了美目道:“你怎么知道?” 李玉翎道:“格格以为玉爷他上山东去干什么去I。” 多伦格格道:“瞧你问的,他府里的人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李玉翎笑了笑道:“格格,王爷寿辰在即,玉爷如今到山东去,怎么也赶不回来的,卑职记得玉爷所以从‘承德’急着往回赶,就是为了赶回来给王爷拜寿。” 多伦格格道:“对啊.那么你以为……” 李玉翎道:“格格,玉爷不知道受了那位高明指点。” 多伦格格两眼一睁道:“你是说他……” 李玉翎道:“您想看是不是。” 多伦格格根本就没想,猛一点头道:“对,我刚才怎么没想到,与其待在‘北京城’里不好说话,不如干脆装不知道躲出去,这么一来他那亲随就告定了你,好狠啊!” 李玉翎没说话。 多伦格格道:“看来他是非置你于死地不可了。” 李玉翎道:“卑职没想到玉爷的心胸这么狭窄,堂堂一位贝子,对卑职这么一个人,何至于如此。” 多伦格格道:“你太看轻你自己了。” 李玉翎道:“事实上卑职身份卑下,是不敢跟玉爷相比的。” 多伦格格道:“在我眼里你的人格可比玉铎他高得多。” 李玉翎道:“卑职不敢当。” 多伦格格沉默了一下道:“不说这个了,玉铎这么狠,在京里你也斗不过他,为今之计只有我往宫里跑一趟。” 李玉翎道:“格格,这件事您交给卑职自己办可好。” 多伦格格目光一凝道:“你要自己办。” 李玉翎道:“您该知道,您不宜出面。” 多伦格格神色一黯,摇头说:“我也知道我这样是皇律跟家法所不允许,所难容的,别的不说,‘宗人府’那些人就要头一个说话,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为恶势力陷害,连个还手之力都没有。” 李玉翎道:“只要格格肯听卑职的,卑职是敢于为自己伸冤的。” 多伦格格两眼猛地一睁道:“你要跟他斗。” 李玉翎道:“卑职不敢言斗,但是卑职不甘于蒙此不白之冤。” 多伦格格道:“那么,你要我怎么做。” 李玉翎道:“卑职只请格格站在卑职的背后,在必要时为卑职说几句话。” 多伦格格道:“这样就行了么?” 李玉翎道:“卑职认为已经很够了。” 多伦格格沉吟了一下,微一点头道:“好吧,我听你的,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李玉翎道:“卑职认为第一要务得把‘大刀会’的那两个匪首找出来,只要把他两个找回来,卑职就掌握了强而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无辜了,只是……” 多伦格格道:“只是什么?” 李玉翎道:“玉爷的那名亲随若是把那两个藏在玉爷府里,卑职恐怕就只有望墙兴叹无能为力了。” 多伦格格道:“怎么?” 李玉翎道:“擅入七贝子府,非奸即盗,卑职又是一行大罪。” 多伦格格微一皱眉道:“这就是,我没想到,除非有皇上的旨意,要不然谁也不敢擅闯七贝于府翻那两个人去,尤其玉铎是宫里的红人。” 李玉翎道:“那两个是不是被藏在七贝于府,现在还不敢断言,如若那两个果真被藏在贝子府,一下能把那两个翻出来,那还好,要是那两个不是被藏在贝子府,一下扑了个空,卑职的罪可就大了。” 多伦格格道:“那怎么办,总该有个办法啊!” 李玉翎道:“这个卑职会想出办法来的,那两个势必要找回来,那两个不但可以证明卑职无辜,也关系着卑职的一场功劳。” 多伦格格道:“你能想出什么办法来,你根本就不能进贝子府。” 李玉翎道:“格格,天无绝人之路。” 多伦格格玉齿一咬道:“玉择这个人好可恶。” 李玉翎话锋忽转道:“格格可知道玉爷身边都有那些高明人物么?” 多伦格格道:“你是指江湖人。” 李玉翎道:“不一定是江湖人,卑职要知道玉爷是受了那位高明指点,有时候一个高人远比一个武夫来得可怕。” 多伦格格想了一想道:“据我所知,玉锋身边的人都够坏的,尤其他那府里那个总管吴德明,坏点子更多,可以说是一肚子坏水。” 李玉翎道:“吴德明,听起来像是汉人。” 多伦格格道:“谁知道他是什么人,我根本就懒得问,反正他就是个狡猾奸诈的家伙。” 李玉翎沉吟道:“玉爷可能就是受了这位高明指点。” 顿了一顿接问道:“您府里有跟吴德明熟的人么?” 多伦格格道:“你要干什么?” 李玉翎道:“我想先在他身上下些功夫。” 多伦格格摇头道:“我从不准我的人跟这种人来往,别说没有,就是有恐怕也难以奏效。” 李玉翎道:“怎么?” 多伦格格道:“吴德明这个人是狡猾得很!” 李玉翎道:“卑职倒不怕他狡猾,卑职自信有治狡猾的法子。” 多伦格格突然说道:“我府里倒有一个人跟吴德明熟一点。” 李玉翎道:“是那一位?” 多伦格格道:“他叫隆泰,是我府里的总管,也许因为都是总管,他两个较为熟一点。” 李玉翎道:“格格,您这位隆总管,可靠么?” 多伦格格道:“他在我家多少年了,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在我家当差了,我哥哥对他非常倚重,所以把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全交给了他。” 李玉翎道:“那是老人了,卑职是怕他口气不够紧,万一让那个吴德明知道了。” 多伦格格道:“那倒不至于,只要交待过他,就绝不会出差错。” 李玉翎道:“稍待到了府里之后,请格格给卑耿介绍一下。” 多伦格格道:“就是你不说我也会让你见见他的。” 没多久之后,马车突然停住,只听急促步履响动,随即有人揭开了车帘,车前站着两名亲随,哈着腰,低着头。 李玉翎先下车,车里多伦格格伸出了皓腕,李玉翎只得伸手把她扶下了车。 李玉翎抬眼,只见眼前一座府邸,门头宏伟,围墙丈高,两扇大铁门,门环一对,黑得发亮。 石阶高高的,石阶下一对巨大的石狮子,两盏大灯照耀得十丈方圆里纤细毕现,门上横匾黑底金字“怡亲三府”。 李玉翎明白,多伦格格是怡亲王的妹妹,也就是一位郡主! 进了“恰亲王府”,多伦格格立即吩咐跟在后头的两名亲随道:“去告诉隆总管一声去,书房里见我。” 一名亲随应声而去。 多伦格格带着李玉翎直往后走。 ------------ 第二十八章 经前院进入了内院,李玉翎他记不清楚穿过多少幢房子,走过多少条画廊,他游目四顾。 但见这“怡亲玉府”里面,富丽堂煌,美仑美奂,夜景美得醉人,亭、台、楼、榭一应俱全。 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真是一点也不错! 任何一家的内院也不容外人擅进,就别说堂堂的亲王府了,如今这位美格格竟带着李玉翎直入内院,可见多伦格格她对李玉翎是多么地看重,她根本就没有把李玉翎当做外人看待。 多伦格格的书房,就设在水榭那一泓碧水之旁,过了那朱栏小桥,多伦格格吩咐了另一名亲随。 “告诉德玉泡壶茶去。” 另一名亲随答应一声走了。 进了书房一看,多伦格格这间书房布置得雅致已极,而且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一柄长剑挂在东墙上,西墙上的字画没一幅不是出自格格的手笔。 一张小茶几上放着一具玉质古琴,那张紫檀木的书架上,经、诗、子、集,无一不俱备。 显然,这位美格格汉学不但好,而且诗、词、曲、赋、琴、棋、书、画,样样皆精.不但是宦海花英,而巨还是位才女。 李玉翎他正看得两眼发直,只听多伦格格在他耳边说了声:“怎么了,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 李玉翎定了定神道:“格格应是红粉班中博士,蛾眉队里状元。” 多伦格格的娇靥上有一份喜色,可是她眼儿含嗔地看了李玉翔一眼:“你这是损我还是捧我?” 李玉翎道:“卑职这是由衷的敬佩。” 多伦格格道:“你,我知道,我,我自己更清楚,我承认我的汉学在这个圈子里称得上凤毛麟角,出类拔萃。可是比起你来,我差得多。” 李玉翎道:“那是格格过谦。” 多伦格格摇头说道:“你弄错了,我这个人一向最自负不过了,内城里的这些人谁都说我微,以一个‘谦’字说我的,你是头一个。” 只听外头有人高声说道:“禀格格,奴才晋见。” 多伦格格道:“隆泰来了。” 随即转脸向外道:“进来吧!” 门外那人恭应一声,在门口行了个礼,哈着腰走了进来,然后垂着手站在门边。 多伦格格道:“这位是“‘德’行宫‘神武营’来的李领班、过来见见。” 太凡做总管的人都够精明,也都够机灵,否则的话他就做不到总管了,格格带着这位李领班进内院来到书房。 可见这位李领班在格格心目中的份量就不轻了,隆泰连抬头看都没抬头看,立即上一步行个礼道:“见过李爷。” 李玉翎慌了,忙答一礼上前相扶。 “隆总管这是折我,我怎么当得起,受得住!” 隆泰抬起了头,四十多岁的人,唇上两撇胡子,两眼有神,透着一脸精明相,他没说话先陪笑。 “李爷一路上辛苦了,常听格格说起您来……” 李玉翎道:“对隆总管我也久仰,刚才在路上格格还跟我提起隆总管。” 隆泰道:“您不知道,格格一向爱夸自己人。” 多伦格格笑了。 李玉翎道:“总有值得夸的地方。” “可不。”隆泰道:“自己人怎么看都比别人强,那怕是个癫痢头瞧着都是很顺眼的。” 隆泰是个很风趣的人。 多伦格格笑得更甜,更美了。 李玉翎也难以忍俊。 只听多伦格格道:“咱们都坐下,我有话说。” 格格有了话,李玉翎跟隆泰都坐了下来,按说这是不允许的,可是隆泰在“怡亲王府” 当了二十多年差了,是看着多伦格格长大的,等于是“怡亲王府”的元老了,有些时候,有些地方他是该被宽容些。 坐定了,多伦格格道:“隆泰,最近有没有跟吴德明来往过?” 隆泰道:“奴才好久没见他了,您不是不许……” 多伦格格道:“从今天起,我特派你跟吴德明来往,而且要你多跟他来往。” 隆泰征了一怔,道:“您这是……” 多伦格格转望李玉翎道:“玉翎,你告诉他吧。” 李玉翎还没有说话,一阵香风袭人,书房里进来了美丫头德玉,德玉一双手里捧着刚泡好的一壶茶,进门便叫道:“李爷,您来了。” 李玉翎站了起来道:“几天不见了,姑娘好。” 德玉忙道:“您这不是折我么,快请坐,快请坐,我给您倒茶,这是宫里拿来的贡品,您尝尝。” 她忙着倒茶去了。 多伦格格道:“给隆总管也倒一杯。” 隆泰忙站起来说道:“奴才不敢。” 他说他的,德玉还是给他倒了一杯,贡品的确是不同凡响,三杯清香满室。 德玉奉上三杯茶后,多伦格格道:“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我们这儿谈正事儿,别打岔。” 知婢莫若主,可让多伦格格说着了,德玉正预备问东问西的。 李玉翎跟隆泰落了座,德玉静静地站在多伦格格身后,李玉翎把该说的全部告诉了隆泰。 隆泰一听马上说道:“李爷,您可不知道,吴德明这个人头顶上长疮,脚底下流脓,是坏透了。” 李玉翎笑了。 多伦格格也笑了。 隆泰接着说道:“这个人一肚子坏水,要说玉爷是受了他的指点,我头一个相信,您说要我怎么效劳,只要能派得上用场,您请只管吩咐。” 李玉翎道:“倒不需要隆总管帮别的忙,我只希望隆总管让我对吴德明这个人多知道一点。” 隆泰说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李爷,您想知道什么?您问就是,我知无不言。” 李玉翎道:“谢谢隆总管。” 沉吟了一下道:“假如我想见这个人的话,除了七贝子府之外,别的还在什么地方可以见到他?” 隆泰眉锋锁了一下,迟疑了一下道:“李爷,我不便出口。” 多伦格格道:“说你的。” 隆泰勉强笑笑说道:“李爷,他这个人有点不正经。” 李玉翎明白了,立即截口说道:“吴德明这个人多大年纪,长得怎么样?” 隆泰道:“五十多岁了,糟老头子一个。” 李玉翎道:“总管能不能说明白点儿,他有什么特征?譬如说是高是矮?脸上有麻子……” 隆泰道:“李爷,他有个外号叫吴单瞪。” 李玉翎道:“吴单瞪。” 多伦格格道:“一只眼睛。” 李玉翎“哦”地一声笑了。 隆泰道:“您听说过吧,瘸毒瞎狠,吴德明就是这么个人,长得鹞眼鹰鼻,耳后见腮,瘦得皮包骨,像个病死鬼似的,有人这么说吴德明准不得好死,总有一天他会死在……”住口不言。 李玉翎心里明白,道:“隆总管,他经常往外跑么?” 隆泰道:“可不,一个月总得往外头跑个七八趟。” 李玉翎道:“隆总管可知道他在外头的交往么?” 隆泰摇头说道:“没听说他外头有什么朋友,这种人不会在外头交朋友的,外头的人他没一个瞧上眼的。知道他的人也懒得理他,就别说跟他交朋友了。”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隆总管可知道他的出身?” 隆泰摇摇头说道:“这个我就不怎么清楚了,以我看,他这种人也不会有什么好出身的!” 李玉翎道:“行了,谢谢隆总管。” 隆泰道:“怎么,这些就够了。” 李玉翎道:“够了。” 隆泰站了起来,他还没说话,多伦格格又开口道:“李领班暂时住在府里,你给他安置一个住处。” 隆泰道:“把水榭边上那一间收拾收拾,您看怎么样?” 李玉翎道:“请隆总管在前院随便给我找个地方。” 多伦格格望着隆泰道:“就是那一间吧.你带李领班看看去。” 隆泰一哈腰,冲着李玉翎陪笑说道:“李爷,您请吧!” 李玉翎望着多伦格格道:“格格……” 多伦格格站了起来道:“你跟隆泰去吧!有什么事只管找他,时候不早了,我要歇息去了。” 带着德玉往外去。 李玉翎还待再说,隆泰一边低低说道:“李爷,格格的脾气您不知道,您怎么好拂格格这番心意。” 多伦格格已然带着德玉走出了书房。 李玉翎道:“这怎么行,王府所在.内院禁地。” 隆泰道:“李爷,格格没把您当作外人。” 李玉翎直皱眉,没再说话。 跟隆泰出了书房,隆泰带着他直往水榭另一方走去。 那儿座落着一开精舍,进了精舍,隆泰点上了灯,然后望着李玉翎道:“李爷,您瞧瞧,怎么样?” 李玉翎还能有什么挑剔,摆设考究,布置雅致,立身处是个小厅堂。左首垂帘一间,虽然看不见里头,那考究雅致也在预料中,堂堂的王府.那一处会差,就是柴房怕也比一般人家的住处豪华。 李玉翎还没说话,隆泰接着又是一道。 “您到里头看看。”说着他就要往那一间里让。 李玉翎忙道:“不必了,隆总管,我只觉得不安!” 隆泰道:“您别这么客气,你既然到了这儿,往后就是一家人,大家相处在一块儿,太客气那就显得见外了。” 李玉翎笑了笑,没说话,沉默了一下之后,他道:“隆总管,刚才你没说,我也不便问,什么地方可以见着那个姓吴的。” 隆泰道:“八大胡同。李爷,他年纪一大把了,还这么不正经,整天里寻花问柳,总有一天他会挺尸在窑子里。” 李玉翎道:“他经常去的地方是……” “没一定。”隆泰道:“八大胡同里那些门儿多得很,他那儿都去。” 李玉翎道:“这么说只有碰了。” 隆泰道:“这老不死快倒霉了,要是让您碰上了,他那付德性我刚才告诉您了,只要您碰见他,一眼就能认出是他来。” 李玉翎道:“隆总管,我想出去一下。” 隆泰道:“怎么!您现在就要出去?” 李玉翎道:“这时候不正是时候了。” 隆泰笑了笑说道:“您说的是,只是您初到京里来,人生地不熟的,我找他们给您带路。” 李玉翎道:“隆总管,谢谢,不用了,您只要告诉我怎么个走法,我总可以自己找得到。” 隆泰道:“李爷,您太客气,他们都闲着没事儿,给您带路这是应该的。” 李玉翎道:“隆总管,吴德明并不认得我,可是必定认得‘怡亲王府’里的人。” 隆泰呆了一呆道:“您说得是,我没想到,那……您这么走。” 他把去八大胡同的路告诉了李玉翎。 听毕,李玉翎道:“京里可有宵禁。” 隆泰道:“有是有,不过很迟,您带着这个可通行无阻,也好进正阳门。” 说着,他自腰间解下一物递给李玉翎。 那是一面“怡亲王府”的腰牌,李玉翎称谢接过道:“府里什么时候关门。” 隆泰道:“不要紧,您只管去办您的事儿,我让他们给您等门,其实门里有人守夜,您叫一声就行了。” 李玉翎道:“我预备走后门。” 隆泰道:“您干嘛走后门。” 李玉翎道:“‘亲军营’跟七贝子府很可能派有人在这一带守着,我不愿意让他们知道我的行动。” 隆泰脸色一变,道:“这还得了,我去派人把他们撵走!” “不,隆总管。”李玉翎伸手一拦道:“这样不好。” 隆泰迟疑了一下道:“要是让王爷跟格格知道,恐……” 李玉翎道:“隆总管,我只敢这么臆测,知道的也只有你跟我,真要让王爷跟格格自己发现了,那是他们倒霉。” 隆泰笑了,道:“好吧!我听您的,您去吧!走后门也行,回来时您只管叫门,我叫巡夜的多听着点儿后门就是了。” 李玉翎走了,隆泰送他出了后门。 不到半个时辰,李玉翎照着隆泰告诉他的路线顺刊地找到了八大胡同。这地方,使人一进八大胡同就觉得胡同里跟胡同外的情景大不同。 来往的人不少,耳朵里听进的尽是丝竹管弦之声,有轻歌.有小调,其音靡靡,全是一些不堪入耳的黄色之调。 满眼的五彩灯笼,那朱门一扇扇,送出迎进,忙得很。 李玉翎站在那儿正在观望,突然……“李领班!”一个深沉的话声起自身后。 李玉翎本能地一惊,忙转身后望,眼前站个人。 他借着灯光一看,那是个中年人,中等身材,浓眉大眼,两撇小胡子,穿一身短裤褂,裤腿摇着,袖口卷着,衣领敞开,右手里托着一对铁球,不住的转着,五个指头拨弄,骨碌碌作响,歪着脑袋堆着笑,笑得有点不怀好意。 李玉翎盯着那汉子道:“尊驾是……” 那中年汉子咧嘴一笑道:“怎么?吃了官粮,做了官.就不认识朋友了!” 李玉翎道:“恕我眼拙。” 那汉子笑道:“您往这儿跑,也不怕传到姓古的耳朵里去么?” 李玉翎心头一跳道:“原来是……咱们没见过。” 那汉子道:“不错,今儿晚上是头一遭。” 李玉翎道:“阁下是那一位。” 那汉子道:“家师行六。” 李玉翎道:“原来是六先生门下的兄弟,请教。” “不敢。”那汉子一咧嘴道:“姓铁,单名一个字,奎。” 李玉翎道:“铁兄。” 铁奎道:“别见笑,北京城混字行里算得上个人物,坐的还是头一把椅子。” 李玉翎一抱拳道:“失敬了。” “行了,兄弟。”铁奎一笑走了过来:“别损我了。” 热情而豪迈地一巴掌拍在李玉翎肩头上:“接大师兄传令说你要来,我手下那些小弟兄也看着你进了城,可就没跟你搭腔,正怕你一进去就不出来了,大师兄交待,要我听候差遣,兄弟就算报到了。” 让人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可不是?他那只手就带着热流,刹时间遍入全身。 李玉翎道:“我怎么敢当。” “算了,兄弟。”铁奎道:“一家人还客气个什么劲儿,就算不是一个门里的,凭兄弟你干的这事儿,水里火里我也要先跑上一趟。” 顿了顿道:“闲话少说,言归正传,你怎么一出来就往这儿跑。” 李玉翎道:“我有事儿。” 铁奎道:“你有什么事儿?” 李玉翎道:“我找个人。” 铁奎道:“找个人,谁?” 李玉翎道:“七贝子府的总管吴德明。” 铁奎道:“吴单瞪?” 李玉翎道:“铁兄认识?” 铁奎如果连吴单瞪也不认识,怎能称得上混字号中的大爷。 铁奎笑道:“不敢说认识,人家贵为七贝子府的总管,我老铁只不过是‘北京城’的一个混混儿,那来那么大造化,只能说我知道这个人,‘北京城’里的人,我很少有不知道的。” 李玉翎道:“铁兄可知道今儿晚上那儿能找到他么?” 铁奎未答反问:“据我所知,吴单瞪这个人不怎么样,兄弟你找他干什么?” “我有点私事。” 接着,他把事情全告诉了铁奎。 听毕,铁奎一咧嘴叫了起来:“好啊,今儿见这个就害这个,明儿见那个就害那个,害来害去竟害到我兄弟头上来了,我得好好儿整整他,走,兄弟,咱们找他去。”迈步往里走去。 走没多远,两个人停在两扇朱门门口,一块横匾,两盏大灯笼,上面各写斗大的三个字儿:“迎春院。” 在那“迎春院”门口,抱着胳膊站着几个人,年纪不等,有二十多的,也有三十多的,一个个混家手人物打扮,个头儿都很壮。 铁奎一到“迎春院”门口,那几个汉子马上快步迎了上来,一个个躬身哈腰,恭谨异常。 “大爷。” 铁奎一指李玉翎道:“见见,‘亲军营’的李爷,我一个门儿里的弟兄。” 那几个马上转过来躬下身去。 “李大爷。” 李玉翎怔着道:“不敢当。” 铁奎一旁说道:“兄弟,这是我手下几个弟兄,只要在这京畿一带,要找我随便找一个吩咐他们一声就行了,有什么事也只管找他们,那一个敢慢一点儿,你找我说话。” 转过脸去道:“你们的四下挨门给我问,我找吴单瞪,知道他在那儿回来告诉我一声,别惊动他。” 那几个一应而散。 铁奎笑道:“瞧,兄弟,神气不,‘紫禁城’里有他那么一个皇上,这儿有这么一个皇上,真要说起来他要跟我换我都不换。” 李玉翎点头说道:“‘北京城’卧虎藏龙,能在他们之中称尊,的确不容易。” 铁奎道:“多少年了,全是打出来的,换来的。” “迎春院”里快步走出个人来,那德性一看就知道是个嘴吃软饭的,背顶软盖儿的,近前一哈腰,陪上满脸唯恐不周的笑,“铁爷,今儿个是什么风。” 铁奎道:“吓我一跳,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老王,你好吗?” 那老王忙道:“好,好,谢谢铁爷,托铁爷的福,您请里边儿坐坐,喝杯茶。” 铁奎摇头笑道:“我不敢进去,我怕那些姑娘揪着我不放,上回碰见了荷花,她那股热情劲儿我受不了。” 老王轻笑说道:“您不赏脸?” 铁奎左手一摆道:“忙你的去吧!今儿晚上我有事儿,明儿个我再来叨扰你一杯。” 那老王答应着道:“您这是那儿话,能请到您,那是我们的造化,我们的光彩,铁爷,明儿个一定请您赏脸。”他退着走了。 铁奎望着那老王进了“迎春院”道:“‘迎春院’的王八,姓尤,大伙儿都叫他尤老王,人还不错。” 那几个回来了,近前欠身,一个中年汉于道:“大爷,那老小于轧上了小桂花,在‘万花院’边赁了一间房子。” 铁奎道:“小桂花,小桂花不是老七的人么?” 那汉子道:“是的,铁爷。” 铁奎道:“既是老七的人怎么会姘上了吴单瞪。” 那汉子道:“不知道。” 铁奎浓眉一扬道:“吴单瞪人呢!” 那汉子道:“在那里。” 铁奎道:“老七呢?” 那汉子道:“不知道,有些日子没见他了。” 铁奎:“找他去,让他马上来见我。” 那几个答应一声,转身又走了。 铁奎转过脸来道:“行了,兄弟,他惹上咱们了,咱们抓他的理了。” 李玉翎道:“铁兄预备……” 铁全道:“借这机会好好整他一顿。” 李玉翎道:“方便么,铁兄。” 铁奎倏然一笑道:“兄弟.我铁奎叮不怕官家的人物。” 李玉翎道:“跟他们斗怕是个麻烦。” 铁奎道:“把我姓铁的抬了出去,看他们那个敢正眼瞧我一下,兄弟放心,这种事,他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谁要是在这种事上闹出事来,谁自己倒霉,我包管姓吴的那老小子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他只有哆嗦的份儿,就算他敢怎么样也不敢明着来,明来的有他的亏吃的。” 两个人聊了没几句,那几个回来了,另外带着个年轻的,那年轻汉子白净脸,长得挺不错,很俊,也很秀气,只是带着脸的酒意,胡子都长了。 他上前叫了铁奎一声。 铁奎两眼一扫道:“在那儿找着他的。” 那中年汉于道:“王老顺那儿。” 铁奎哼了一声望着眼前那年轻人道:“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你这一阵子跑到那儿去了。” 那年轻汉子道:“没上那儿,我一直待在王老顺那儿。” 铁奎道:“好出息,你怎么没把自己淹死在酒坛子里。” 铁奎又道:“小桂花另外找主儿了,你可知道?” 那年轻汉子微微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大爷。” “好嘛!”铁奎道:“你知道也不生气。” 那年轻汉子道:“小桂花让我替她赎身,我拿不出那么多。” 铁奎道:“多少?” “五个数儿。” 铁奎道:“她又不是个金打的,值得那么多,你怎么没告诉我。” 那年轻汉子道:“这种事我没敢让大爷知道。” 铁奎道:“那么你就缩着脑袋把她拱手让了人了。” 那年轻汉子低着头没说话。 铁奎道:“那么你就整天喝黄汤。” 那年轻汉子道:“大爷,我……我心里闷得慌。”说着说着他先哭了。 铁奎浓眉一掀,喝道:“不许哭,哭个什么劲,为个娘儿你掉泪,值么?老七,你好窝囊,好大的出息。” 那年轻汉子硬没敢再开口。 铁奎吁了一口气道:“我问你,你还要她么?” 那年轻汉子嗫嚅说道:“大爷,我拿不出那么多。” “呸!”铁奎一吐唾沫道:“风尘里没几个有情有义的,你跟她泡泡我不管,你要打算要她我不许,你这年轻急什么,给我找个正经的,到时候你只管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张罗,听见了么?噢!对了,三姑娘那边的小红是个好姑娘,看你们不是也蛮谈得拢的吗?” 那年轻汉子低与头道:“是,大爷。” 铁奎道:“把眼泪擦擦抬起头来听我说话。” 那年轻汉子举袖擦了擦泪,怯怯地抬起了头。 铁奎喝道:“像个汉子点儿。瞧瞧弟兄们,那一个像你这么窝囊!” 年轻汉子脸上飞红立即挺起了胸脯。 铁奎道:“这还像点样儿。” 顿了顿,道:“小桂花现在住在那儿,你知道吗?” 年轻汉子点头说道:“我知道,就在‘万花院’边儿上。” 铁奎道:“出出气去,别让闷坏了你,吴单瞪那老小子,吓唬吓唬他,可别伤他,我来收拾。” 年轻汉子道:“大爷,他是……” 铁奎道:“他是谁我清楚,他就是天皇老子也一样。” 年轻汉子道:“您让我现在去。” 铁奎道:“问得好,难道等他走了再去。” 年轻汉子双眉一扬,转身而去。 那几个转身跟了去。 铁奎转眼望向李玉翎道:“走,兄弟,瞧热闹,看好戏去,我要把那吴单瞪当狗耍,非把他的尿屎都要出来不可。” 李玉翎忍不住笑了。 那是两扇小窄门儿,就在“万花院”边儿上那条小胡同里,门口没路灯,黑黝黝的。 年轻汉子有人给壮胆,也带着几分酒意,他如今站得很挺,抬手拍了门。 门开了,开门的是一脸麻子脸的老太婆,老太婆脑袋刚探出,猛然就是一惊! “老七!是你!” 年轻汉子冷冷说道:“不错,是你穷七爷,来跟桂花聊聊,怎么?” 老太婆道:“刚出去。” 年轻汉子两眼一瞪道:“怎么说。” 老太婆忙道:“刚回来,睡了。” 年轻汉子哼了一声道:“她还真快,那不要紧,老相好了,跟她被窝里聊去。”抬腿进I门。 老太婆一惊要拦,老七一招胳膊把她碰得踉跟跄跄退出了老远,老太婆要呼,后头响起个低沉话声:“胡二喜,弟兄们全到了,你还想活长点儿不?” 老太婆一哆咳,硬没敢吭声。 几条大汉闯了进去,一个小院于,上房屋里无灯,黑漆漆的,老七肝火冒三丈,一脚就把门踢开了。 “哎哟!谁呀!”房里传出一声娇娇滴滴的惊叫。 老七只不管地闯了进去,惊叫由里向外,房间里灯一亮,老七手里揪着一个,只穿着一片红肚兜,老七“呸”地一声道:“霉气。” 顺手抓起一件长衫走过去。 那娘儿们忙不迭地披上长衫,长得不赖,只是花容变色,粉面没一点血色儿。 “老七,是你……”敢情她现在才看清楚来人。 里头屋又闯出一个,是个男的,糟老头子,瞧他是那吴德明没别人,他往那儿一站,眼一瞪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老七道:“玩命的。” 吴德明独眼睁得老大:“好大的胆子,天子脚下,京畿所在。” 老七刷地一声手抽了过去:“闭上你他娘的臭嘴,少跟你七爷来这一套。” 吴德明往后退了几步,一下子倚在墙上,手捂半边脸,叫道:“你,你敢打人……” 老七道:“打人那叫便宜,七爷,我今儿晚上还要动这个。” 抬腿抽出一柄匕首,砰然一声插在桌上。 明晃晃地,配着老七那满脸的怒气,吓人。 吴德明反了脸,连那被打红的耳边脸都红了,要叫。 老七抬手一扬道:“你敢出一声我先宰了你。” 吴德明一哆嗦,硬没敢张嘴,他毕竟奸滑,也毕竟见过几天世面,强笑一声道:“这位,咱们恐怕是一场误会。” 老七道:“放你娘的屁,捉奸成双我这叫误会。” “捉奸?”吴德明笑了:“这位,小挂花是我花银子赎出来的。” 老七道:“你赎出来的,你知道她是你七爷的什么人!” 吴德明道:“这我不知道。” 老七道:“那你就给我站在一边少开口,我先宰了这臭货咱们再算帐。” 那娘儿们砰然一声跪了下来:“老七,可不是我不跟你,是胡二喜她要银子。” 老七道:“去她娘的,我老七天生的穷命……”猛一把抽起了桌上的匕首。 那娘儿们疯了道:“老七,看在过去那段情份,你饶了我吧!我跟你,我马上跟你走。” 她要抱老七的腿,老七一脚踢得她滚出老远。 吴德明胆子不小,上前伸手一拦,忙点了头,笑得心惊胆战:“这位,有话好说,闹出人命是要赔的。” “滚你一边去凉快!”又是一巴掌,打得吴德明满嘴冒血,退出老远。 “你七爷怕吃官司也就不来了。”迈步向那娘儿们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院子里铁奎喝了一声:“老七,站住。” 老七停了步,铁奎一个人进了屋,李玉翎站在暗处,他看得见人,人看不见他。 铁奎进了上房屋,眼一盯吴德明道:“七贝子府的吴总管,可是?” “不敢。”吴德明忙道:“正是吴德明。” 铁奎一抬手道:“请坐。” 吴德明有点失措.忙应一声道:“请教,您这位是……” 铁奎道:“铁奎。” 吴德明“哦”地一声道:“原来是北京城里头一号人物铁大爷.老弟仰名已久,不想今晚上在这八大胡同里幸遇,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说着,他冲铁奎拱了拱手。 铁奎淡然道:“好说,你老请坐。” 吴德明似没动,望了老七一眼道:“这位是铁大爷的弟兄?” 铁奎道:“正是。” 吴德明道:“久仰铁大爷仁义过天……” 铁奎淡然一笑道:“吴老放心,铁奎自会给吴老一个公道。” 吴德明一拱手道:“老朽感激不尽。” 这才走过来坐了下去。 铁奎搬过一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道:“吴老……” 吴德明忙一拱手道:“铁大爷有话只管说,老朽洗耳恭听。” 铁奎道:“吴老言重了……” 轻轻咳了一声道:“吴老在七贝子府供职,对铁奎弟兄也有个耳闻,那是铁奎的造化,至于眼前这件事……” 吴德明道:“这是一场误会,老朽纯然不知道小桂花是铁大爷这位弟兄的人!” 铁奎道:“相信吴老是不知道,否则以吴老的为人,断不会不给铁奎面子。” 吴德明顺水推舟,忙道:“那是,那是,老朽这个人生平最喜欢交朋友,虽然没在江湖耽过,交的江湖上朋友可也不少,老朽受了江湖朋友的薰陶,也渐知一个义字,要知道小桂花是铁大爷弟兄的人别说给她赎身,连近也不会近她。” 铁奎道:“事到如今,吴老也不要解释什么了,吴老的为人代清楚不过,我这里有两条路任吴老选一条。” 吴德明道:“铁大爷请说。” 铁奎道:“我们这些人一向是玩命惯了,生就一颗天不怕、地不怕的天胆,吴老请想,连命都不要了,他还怕什么……” 吴德明强笑了笑,没说话。 铁奎道:“还有,我们这种人很少有是非的观念,一言不合,一事不对就动刀子,白进红出,这是家常便饭。” 吴德明道:“铁大爷客气了,据老朽所知,诸位都是‘北京城’的英雄好汉。” 铁奎抬手拦住了他话头,道:“这头一条路,我把吴老留下,‘北京城’有的是埋人的地方,我把吴老掘个坑一埋,谁也不知道。” 吴德明哈哈强笑道:“铁大爷玩笑了,像诸位这种人物,怎么会对老朽一个已然入土一半还多的糟老头子下这种毒手。” 铁奎道:“我们这种人向来是睚眦必报,对谁都是一样。” 吴德明陪上两声干笑,没说话。 铁奎道:“这是第二条路,我请吴老帮个忙……” “帮忙。”吴德明道:“只要是老朽能效劳之处,铁大爷只管吩咐就是,老朽说过,生平最喜欢交朋友,尤其是江湖上的朋友。” 铁奎道:“这么说吴老是选第二条路。” 吴德明呵呵笑道:“任何一条路都比那条死路强,铁大爷逼着老朽往这条路上走,老朽焉敢不急急从命。” 铁奎倏然一笑道:“吴老不愧是个明白人。” 吴德明道:“好说,老朽为人做事还能不糊涂而已。” 铁奎道:“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吴老,我要个人。” 吴德明一怔,道:“铁大爷要的人是谁?” 铁奎道:“这个人刚到京里来,跟铁奎兄弟有点过节,可是他深居内城里,铁奎兄弟拿他没办法。” 吴德明道:“铁大爷还没告诉老朽,这个人是谁?” 铁奎道:“他是从‘承德’来的。” 吴德明怔了一怔,眉锋一皱道:“‘承德’来的,这是谁?” 铁奎道:“此人姓李,原供“承德’‘神武营’,刚被调到京里“亲军营’来。” 吴德明道:“有这么个人,老朽不知道。” 铁奎道:“吴老回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以吴老的身份。在内城里打听一个人,应该不是难事。” 吴德明道:“容老朽回去派个人打听打听,应该可以问得出来。” 铁奎道:“吴老肯帮这个忙,我这里先谢了。” 吴德明道:“老朽是一定尽心尽力,只是老朽还没摸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铁奎转脸向里道:“老七,把她弄出去。” 老七答应一声,拖着小桂花走了出去。 铁奎转过脸来道:“这件事我本来不愿意说,可是……我这么说吧,这姓李的在‘承德’害了我一个把兄弟,我那位把兄弟原是吃江湖饭的,让那姓李的做公函私割了脑袋领赏邀功去了。” 吴德明独眼一睁道:“原来如此,这姓李的好狠。” 铁奎道:“他是够狠的。” 吴德明道:“铁大爷怎么知道他到京里来了。” 铁奎道:“铁奎在‘承德’有朋友,那姓李的一举一动无不全在铁奎那些朋友耳目之中。” 吴德明道:“铁大爷既然知道他到京里来了,为什么不在半路截他,却等他进了京,进了内城再费事。” 铁奎道:“不瞒吴老说,这姓李的一身好功夫,铁奎弟兄不是他的对手,不敢轻易动他。” 吴德明道:“那么铁大爷现在向老朽要这个人……” 铁奎道:“我是向吴老要这个人,这句话吴老该明白。” 吴德明独眼一睁道:“铁大爷是要老朽先杀了他。” 铁奎道:“也行,要是吴老杀了他,我要他一颗脑袋,要是吴老将他弄得人事不醒交给我,那更好。” 吴德明看了铁奎一眼笑道:“铁大爷这是难为老朽,那姓李的现在是‘亲军营’的人,老朽焉敢动他。” 铁奎淡然一笑道:“吴老太客气了。” 吴德明道:“铁大爷……” 铁奎一摆手道:“吴老贵为七贝子府总管,是七贝子面前的红人,吴老所至也就等于七贝子亲临,对付小小一个‘亲军营’的人,以我看不该是什么难事。” 吴德明摇头说道:“铁大爷不知道,这种事七贝子如何肯听老朽的……” 铁奎道:“他要是看重吴老的话,他该听吴老的,事实上吴老也非自己想办法不可。” 吴德明皱了皱眉道:“铁大爷,老朽一定尽心尽力,行么?” 铁奎摇头说道:“吴老,我志在必得,我若不先下手,等他知道我那惨死的把兄在京里有我这么一个拜弟的时候,我铁奎迟早会步上我把兄之后死在他手里。” 吴德明吁了一口气道:“老朽忘了,老朽只有这一条路是生路,条条是死路,蝼蚁尚且偷生,何况老朽这个血肉之躯的人,好吧!老朽点头就是。” 铁奎道:“我先谢了。” 吴德明独眼一转,笑道:“容老朽大胆直问一句,铁大爷是不是早就盯上了老朽。” 铁奎道:“事非得已,还请吴老原谅。” 吴德明笑呵呵道:“这一下铁大爷算是抓住老朽了。” 铁奎道:“事实上吴老也给了人可乘之机。” 吴德明大笑说道:“不错,不错,谁叫老朽老来风流……” 话锋一顿,接问道:“铁大爷,这个忙老朽若是帮成了呢?” 铁奎道:“从今后小挂花就是吴老的人了,‘北京城’里有谁敢哼一声,吴老尽管找铁奎说话。” 吴德明道:“铁大爷这谢不嫌太轻了么?” 铁奎道:“吴老一条命,加上一个小挂花,我看不轻。” 吴德明脸色一变,站了起来,强笑说道:“铁大爷说得是,那么老朽这就回去打听打听……” 铁奎伸手一拦道:“吴老慢着。” 吴德明道:“铁大爷还有什么吩咐?” “好说。”铁奎道:“”我若放吴老回去,他日何处再找吴老。” 吴德明道:“铁大爷,事一办妥,老朽会立即出城相见。” 铁奎道:“吴老若是永远不再出城,铁奎岂不是偷鸡下着蚀把米了,再找吴老恐怕那要比登天还难。” 吴德明道:“铁大爷玩笑了,小桂花还在这儿。” 铁奎道:“小桂花在吴老的心目中份量固然不轻.可是她不比吴老自己的性命来得重。” 吴德明强笑说道:“没想到铁大爷这么不相信老朽。” 铁奎说道:“记得我说过,吴老的为人我清楚不过。” 吴德明苦笑说道:“铁大爷要是不放老朽回去,老朽如何帮铁大爷这个忙,如何为铁大爷办事。” 铁奎道:“放你自然是要放的.不过先请吴老吃我一颗药丸。” 左手翻起,两指捏着一颗豆大红药丸。 吴德明道:“铁大爷这是……” 铁奎道:“这是我当年行走江湖时所用的独门药物,给它取了个名儿‘搜魂丹’,它是一种慢性毒药,一个对时发作,除了我自己的解药外,还没有别的药物能解它。” 吴德明脸上变色,没说话。 铁奎道:“吴老要是不愿意吃我这颗‘搜魂丹’也可以,请吴老亲笔写封信,我找人带着见七贝子去。” 吴德明道:“铁大爷的弟兄进不了内城的。” 铁奎淡然一笑道:“有吴老的腰牌,何以进不了内城。” 吴德明脸色为之一变,没说话。 铁奎道:“吴老怎么说。” 吴德明迟疑良久方道:“信上说不明白,这件事还得老朽自己走一趟……” 铁奎道:“那最好不过,吴老请张开嘴。” 站起来把手伸了过去。 吴德明只有张开了嘴。 铁奎曲指一弹把那颗赤红药丸弹了进去,随手飞快一指点在吴德明的喉结上,只听“咕”地一声,咽了。 铁奎收手说道:“我把该说的再说一遍,药称独门非我解药不能解,吴老若是不信尽可等毒性微发时再办事,吴老也可以试着遍服解药,只请吴老记住,一个对时毒发,肝肠寸断,七窍冒血,明天晚上这时候我在这儿等吴老,我怕吴老派人来围住这地方通我拿出解药来,我会防着的,言尽于此,吴老请吧!” 吴德明没多说,白着脸一拱手出了上房。 铁奎淡然喝道:“去一个送吴老出去。” 一名汉子应声跟了出去。 ------------ 第二十九章 送走了吴德明,铁奎在院子里跟李玉翎碰了头。 铁奎道:“兄弟,你瞧怎么样?” 李玉翎道:“铁兄以为……” 铁奎道:“这种人最为惜命不过,等他遍服解药无效时,他自会乖乖地替咱们办事,只要他一提,他们马上就会连想到秦天祥,只一连想到秦天祥,他们就会把我当成‘大刀会’的人,接下来就会是一场出出精彩的连台好戏,兄弟且等着瞧吧!” 李玉翎道:“让铁兄费心了。” 铁奎道:“这叫什么话,兄弟再要这样说,我可要不高兴了。” 李玉翎笑了笑道:“那么,铁兄,我该怎么办。” “回去。”铁奎道:“每晚上出来一趟听消息,现在这件事我握着,还没到兄弟你出面的时候,等过一两天兄弟可以出面,我再把它交到兄弟手里。” 李玉翎道:“我道命。” 铁奎笑了,一巴掌拍上李玉翎肩头。 李玉翎回到了“怡亲王府”夜色已经很深了,整个内院里都熄了灯,可是他住的那间精舍里却还透着灯光。 李玉翎一看就知道里头有人,果然进了精舍一看,多伦格格正拿着一本书坐在灯光下看。 他看了一看,还没说话,多伦格格已然抬起了头:“回来了,这么晚,上那儿去了?” 李玉翎道:“您怎么还没安歇?” 多伦格格点头说道:“没有,睡不着,躺下了又起来坐坐。” 李玉翎欠身告罪,坐了下来。 多伦格格看了他一眼道:“你在我这里不是一天两天,别这么拘谨,别这么多礼,要是一天到晚是这么拘谨,那会让我麻烦,要老是这么多礼,等你搬出去的时候恐怕就直不起腰来了。” 李玉翎笑了笑,目光盯在多伦格格手里那本书上,道:“您在看什么?” 多伦格格把书一合道:“维止录。” 李玉翎一怔,也吃了一惊,道:“格格,这是禁书。” 多伦格格道:“你知道!” 李玉翎道:“这是吕留良的著作,吕留良浙江石门人,字任生,又名光纶,字用晦,号晚村,八岁能诣善文,旋通程朱之学,明亡削发为僧,更名耐可,字不昧,号何求山人,能医,故又号医山人,著书立说,多具民族正气,尤以‘维止录’一书对大清朝尤多讽刺,卒后为曾静文字狱所连毁尸骸,所著有‘晚村’文集等,狱发后起均被烧了。” “不错!”多伦格格徽一点头道:“可是我留下了这一本‘维止录’。” 李玉翎道:“卑职大胆,您怎么看禁书?” 多伦格格道:“看看有什么关系,难道我还会受它影响不成?” 李玉翎道:“那倒不是,可是万一让人知道……” 多伦格格道:“让你知道有什么关系,你还会去告发我么?” 李玉翎道:“卑职不敢,也不会。” 多伦格格道:“这不就是了么。” 扬了扬手里那本“维止录”,道:“吕留良不愧是明末一位大儒,这本“维止录”对于清朝虽然极为讽刺,可并不是无的放矢,曾静文字狱连累了他,破墓尸骸,朝廷不依法未免过份了些,我看这样不但不能收到震慑之效,反而更引人反感,增人仇恨,你说是吗?” 李玉翎心中念转,欠了欠身道:“卑职不敢置喙。” 多伦格格道:“跟我说有什么关系?” 李玉翎道:“卑职不敢。” 多伦格格微有嗔意,看了他一眼道:“我都不怕你,难道你还怕我。” 李玉翎道:“那倒不是,格格对卑职恩厚,那怎么会,可是卑职身在官家……” 多伦格格道:“别忘了,我是个‘黄带子’。”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道:“如果格格一定要问,卑职只有这么说,吕晚村身为前民遗民,遭亡国之痛,他说些什么那也是人之常情,不该怪他。” 多伦格格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不就是了么,我还会办你不成?你的看法跟我的想法很相近,当然了,任何一个人当同,都不容有反叛存在,罚,无可厚非,可是破人墓.戮人尸,就显得太过了,我担心朝廷这种做法会适得其反,激起更多人的反叛。” 李玉翎道:“事实上朝廷这种做法,已然加深了百姓的仇恨。” 多伦格格“哦”地一声道:“有所见么?” 李玉翎道:“那倒不是,百姓将那仇恨两字深藏于心中,这就够可怕的了,只有江湖上那些人才会付诸于行动。” 多伦格格道:“江湖上那些武夫造反,可比那些读书人秘密行动来得可怕。” 李玉翎摇头说道:“书生谋反,难成大事,曾静、程熊就是个很明显的例子。” 多伦格格看了他一眼道:“看来你对这些事知道得很清楚。” 李玉翎心头一震道:“卑职身在官家,职有专责,对这种事岂能不弄个清楚。” 多伦格格把手中“维止录”往桌上一放,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李玉翎道:“格格是问我……” “多好的记性。”多伦格格含情地看了他一眼道:“我问你上那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我在这儿等了你半天。” 李玉翎道:“格格等卑职有事么?” 多伦格格道:“难道非有事才能来找你么?” 李玉翎窘迫得低下头来说道:“那倒不是。” 多伦格格道:“别什么是不是,答我问话吧!” 李玉翎道:“卑职出去了一趟。” 多伦格格道:“说得好,难道我还不知道你出去了一趟了,我问你上那儿去了?” 李玉翎道:“卑职找吴德明去了。” 多伦格格“哦”地一声道:“你上那儿去找他去了,你知道他在那儿?”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道:“卑职不便说。” 多伦格格淡然说道:“八大胡同?” 李玉翎一怔,道:“是的。” 多伦格格道:“怪不得隆泰说他不正经,是隆泰告诉你他在那儿?” 李玉翎道:“是的。” 多伦格格道:“找着他了?” 李玉翎道:“找着了。” 多伦格格瞟了他一眼道:“别等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怎么个情形,说给我听听。” 李玉翎没奈何,只得把经过告诉了多伦格格,关于铁奎那一部份,他想隐瞒,可是他没法瞒。 他初来京里,人生地不熟,不借重外人他没办法对付吴德明,他只得告诉多伦,说铁奎是他江湖上的朋友。 说毕,多伦笑了道:“整得好,吴德明这种人就怕这个。” 她没多问铁奎那一部份。 话锋一顿,她又说道:“有效么?” 李玉翎道:“卑职以为应该有效,除非吴德明他不怕死,不惜命。” 多伦格格道:“人那有不惜命的,尤其吴德明那种人,你那个朋友要你每晚出去一趟听信儿?” 李玉翎道:“是的!” 多伦格格道:“他可靠么?” 李玉翎道:“卑职跟他是多年的朋友了。” 多伦格格道:“那你就每晚上出去一趟吧!” 这一夜多伦格格在李玉翎房里待得很晚,几乎待了一整夜,因为她是听见外城传来了鸡啼才走的。 临走她交待李玉翎,明天没事儿,他可以多睡一会儿,她不让任何人来打扰他。 她走了,李玉翎也躺下了,可没能睡着。 第二天。 李玉翎上灯时分就出去了。 找铁奎容易,一进八大胡同了就碰上一个人追上了他,是老七,他老远便向李玉翎哈了腰:“李二哥您来了。” 李玉翎含笑打了招呼道:“铁大哥在里头么?” “在。”老七道:“大哥候着您呢!” 他陪着李玉翎往八大胡同里走。 李玉翎问道:“有消息么?” 老七摇头说道:“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以我看不会那么快。” 李玉翎道:“怎么?” 老七道:“那老小子不吃遍解药,求遍名医,不会死心的。” “说得是。”李玉翎点头说道:“照这么看,今儿晚上是不会有什么消息了。” 说话间他们两个人已然来到“迎春院”门口,只见铁奎笑着从“迎春院”门口迎了过来。 “兄弟,来了。” 李玉翎也笑着说道:“铁大哥的将令,我岂敢误卯!” 铁奎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李玉翎肩头上,望着老七道:“老七在这儿等消息,有消息‘王老顺’那儿等我去。” 一推李玉翎道:“走,兄弟,咱俩上王老顺那儿喝两盅去。” 李玉翎忙道:“铁大哥,我吃过了。” 铁奎道:“我知道你吃过了,什么时候,喝两盅又不是当饭吃,走,走,兄弟你可不是硬推着李玉翎走了。 “王老顺”酒馆儿,就座落在“八大胡同”口儿上,店面不大,可却是老招牌,老字号,十几付座头,也挺干净。 这时候坐了七成座儿,生意不错。 铁奎大跨步一进门儿,掌柜的亲自出来招呼上了。 “铁爷,您已经许久没来了,什么事缠身哪,八成儿又是三姑娘吧?” “别瞎扯。”铁奎笑着一挥手道:“我好久没上她那儿去了,是胖了还是瘦了我都不知道,我姓铁为人就跟这姓一样,谁也缠不了我,给我来一斤白干儿,随便凑几样菜,看清楚了么,我身边还有一位,两付杯子。” 掌柜的哈着腰忙笑说道:“这位没见过,是……” 铁奎道:“‘亲军营’的李爷,我的兄弟,见见,一回生,两回熟,往后就是朋友了。” 铁奎跟“亲军营”出来的人,一样的受人巴结,掌柜的忙不迭地见礼奉承。 铁奎在角落拣了一付座头,酒菜上得快,刚坐下就来了,当然,那得看是谁叫的。 掌柜亲自到桌上来:“李爷是头一回光临,有不周的地方,您多包容。” “没说的。”铁奎道:“你这儿不赖,要赖我也不会带着我这位兄弟到这儿来了。” “那是您二位赏脸。”掌柜的道:“您二位要什么,请随时招呼。” 掌柜的走了,铁奎一卷袖子抓起了酒壶,道:“兄弟,王老顺自家酿的酒,北京城里翘起拇指头一个,不说别的,单这酱肉就别比别家好,你尝尝。” 酒是一杯一杯的喝,话是不断的说,铁奎的酒量,半斤下了肚,面不改色。 突然李玉翎问了这么一句:“铁大哥,掌柜说的三姑娘是……” 铁奎一摆手道:“他扯谈,没那回事儿。” 李玉翎笑问道:“是么?” 铁奎脸一红道:“兄弟,不瞒你,那是个小窄门儿里的人儿,可是为人很好,对我也是一颗真心,让我没话说。” 李玉翎道:“这就行了,咱们要的就是一颗真心。” 铁奎一摇头道:“可是我不能要她,你知道,干咱们这一行的,不能有后顾之忧,我怎么能抱这么一个累赘,再说我也不能让人家过没几天就守寡呀!” 李玉翎笑着说道:“铁大哥言之过重了。” “一点也不。”铁奎道:“兄弟你明知我不是夸大其辞。” 老七来了,在门口,张望一会,立即走了过来。 铁奎精神一震,道:“有消息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说话间,老七已到了桌前,铁奎一抬手说道:“有话待会再说,先坐下来喝一杯。” 铁奎能在“北京城”混字号人物里称“最”,兄弟们愿意跟他,愿意为他流血,愿意为他卖命,是有其道理的。 老七坐了下来,铁奎把面前酒杯推了过去,道:“先喝一杯,润润嗓子。” 老七没动,望着铁奎道:“大哥,不是吴单瞪那边来了消息。” 铁奎一怔,道:“那是什么?” 老七迟疑了一下道:“你可别动火儿。” 铁奎脸色一变,道:“又是那兔崽子来磨了?” 老七道:“刚才小红来送信儿了。” “他妈的。”铁奎一拍桌子,狠声说道:“惹火儿了我,我可不管他是谁,这窝囊气我受够了。” 李玉翎愕然说道:“铁大哥,怎么回事儿?” “没事儿,兄弟。”铁奎道:“让老七陪你这儿坐坐,我上去就来。” 霍地站了起来。 李玉翎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道:“铁大哥,你把我当做外人。” 铁奎忙道:“没那回事,兄弟……” 李玉翎道:“那就坐了下来,告诉我个大概再走。” 铁奎道:“兄弟,这是我自己的事。” 李玉翎道:“你叫我一声兄弟,是么?” 铁奎沉默一下,坐了不来,抓起一杯酒,一仰而干,刚才他没酒意,可是现在两眼都泛了血丝。 “兄弟,‘北京城’里卧虎藏龙,什么人都有,除我这一帮外还有一个‘斧头会’龙头有个亲兄弟,这小子一天到晚跑到三姑娘那儿去缠,全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为了顾全大局也忍了不少日子,就这么回事。” 李玉翎道:“铁大哥不是不打算要人家么?既然这样,干吗动这么大的火儿呀!” 铁奎强笑道:“行了,兄弟别损我了。” 李玉翎转望老七道:“老七,三姑娘住那儿?” 老七道:“就在胡同西头儿。” 李玉翎道:“带我去一趟。” 铁奎忙道:“兄弟,你要干什么?” 李玉翎转过脸去道:“我的事铁大哥管,铁大哥的事儿我管,挺公平的,是么?” 铁奎道:“不行,兄弟,这是我自己的事儿。” 李玉翎道:“那么找吴单瞪又是谁的事儿?” 铁奎道:“兄弟,那不同……” 李玉翎道:“没什么两样,铁大哥不让我管这件事可以,我马上回内城去。” 说罢,他站了起来。 铁奎苦着脸道:“兄弟,你犯不着。” 李玉翎道:“谁犯得着,你要拿我当兄弟,就少说一句。” 铁奎苦笑一声道:“好吧,兄弟,咱们走。” 李玉翎微一摇头道:“没你的事儿,你坐在这儿喝你的酒。” 铁奎道:“怎么!不让我去!” 李玉翎没理他,望着老七道:“老七,咱们走。” 老七答应一声站起来往外行去。 李玉翎回望铁奎一笑说道:“酒给我留点儿,别都喝光了。” 转身跟了出去。 出了“王老顺”,老七带路拐进了“八大胡同”笔直往西,走得很快,李玉翎跟他走个并肩,道:“老七,这位三姑娘是干什么的?” 老七道:“原也是那个门儿里的,自遇见大哥后就不干了,人挺好,待兄弟们就跟自己的兄弟一样,对大哥那更没话说,一腔鲜血全喷在大哥身上了,可是大哥不知道怎么回事,老这么拖着不肯说点痛快话,人家是为了大哥不干的,至今还是个清白人儿,单借大哥说句话,正了名份,也就没那么多事了,我不知劝过大哥多少次,可是大哥老含含混混的。” 李玉翎心里明白,遂说道:“铁大哥有他的打算,‘斧头会’的那位呢?” “您问那小子!”老七道:“别提有多讨人厌了,仗着一张小白脸,以为人家都迷他,每次到三姑娘那儿去都赖着不肯走,弟兄们多少次要放倒他,可是都让大哥拦了,大哥说大局为重,犯不着鹞蚌相争,让他人坐收渔人之利,日子一久那小子就以为大哥怕他,咱们这帮人好欺负,仗着身后有‘斧头会’撑腰,就更了不得了。” 李玉翎道:“‘斧头会’有多少人?” 老七道:“恐怕有好几百。” 李玉翎道:“经常闹事?” “可不经常闹事。”老七道:“谁要是惹了他们,当天就没了影儿,过几天找着,曝尸荒郊,半个脑袋没了,狠一点儿的,手脚都被砍了,以往他们还不敢到西城来,自从大哥一忍之后,他们就把地盘儿扩展到西城来了。” 李玉翎道:“他们的地盘儿是在……” 老七道:“东城,以‘承定门’大街为界,可是他们早就过界了。” 李玉翎道:“他们这样动不动杀人,官家没人过问么?” 老七一怔道:“对了,您不提我倒没留意,人命没了十几条了,可就没见那个露过面,那个说句话,八成儿是他们手眼通天,跟官家有来往,要不就是苦主不敢报官。” 李玉翎道:“简直是无法无天,跟官家有来往,他们的龙头。” 老七道:“不知道呀!谁也没见过。” 他突然停了步,道:“二哥,门口有人。” 李玉翎抬眼往前一看,只见前面不远处两扇朱红窄门之前,抱着胳膊站着两个穿裤褂中年汉子,个头儿挺壮,借着胡同的灯光看,两个人腰里鼓鼓的,想必是藏着钝钢利斧。 李玉翎道:“那儿就是三姑娘的住处?” 老七“嗯”了一声道:“这两个八成儿是那小子带来的。” 李玉翎道:“要想进去,恐怕非闯过他两个这一关不可。” 老七道:“那么您看……” 李玉翎道:“咱们过去,你别插手。” 带着老七走了过去。 在十几步外,那两个就盯上李玉翎跟老七了,可是李玉翎没看他们一眼,到了跟前就要敲门。 “朋友,慢点儿。”一名汉子上来拦住了李玉翎,瞅着李玉翎道:“你要干什么?” 李玉翎道:“找三姑娘,不行么?” 那汉子道:“你是干什么的?” 李玉翎道:“西城混饭吃的,怎么啦?” 那汉子道:“没什么,三姑娘有客,你从那儿来回那儿去吧!” 李玉翎道:“你两个要拦我?” 那汉子道:“不错。” 李玉翎道:“三姑娘是我们铁大哥的人,你两个凭什么拦我?” 另一个汉子移步走了过来道:“拦你这是客气,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恼了我两个就让你爬了回去。” 李玉翎“哦”地一声笑道:“你倒挺和气的,我试试看。” 抬手就要去敲门后一名汉子冷哼一声,挥掌便抓李玉翎的胳膊,李玉翎没留情,反手一掌直拍在他嘴上,嘴破血流,踉跄后退,差点儿便坐在地上。 前一名汉子一怔,脸色大变,抬手就要探腰。 李玉翎比他快,飞起一脚正踢在他小肚子上,他“哎哟”一声,抱着肚子叫,李玉翎一掌又拍在他脖子上,他没吭一声,趴下来了。 适时,那满嘴是血的另一名,手挥利斧扑到,雪亮的钢斧,黑柄,挺亮的。 李玉翎闪身让开了一斧头,五指已留在那汉子手碗上,微一用力,淡然喝道:“撒手!” 那汉子还真听话,“砰”地一声斧头落了地,李玉翎左手一抬,“叭”地一声,满口开花往后躺了下去。 李玉翎没看他一眼,抬手拍了门。 老七在身后说道:“二爷,干净,俐落,我长这么大,头一回儿见这么好的身手。” 李玉翎笑了笑,没说话。 门开了,一个十八九的俏姑娘探出了头,看到了老七她先笑。 老七道:“小红,这是李二爷,大家一个门儿里的。” 俏姑娘一看门外情景,马上就明白了,两扇门一开,她往里让去。 李玉翎带着老七进了门,老七道:“姑娘呢?” 小红道:“在里头,陪着那小子喝酒呢!” 老七双眉一扬,道:“好小子,今儿碰上有你好受的。”迈步就要往里闯。 李玉翎一把拉住了他道:“老七,跟在我后头。”迈步往里去。 小四合院儿,堂屋里亮着灯,看得清清楚楚,上首坐着个年轻人,白净脸儿,挺俊,可又透着邪气,长跑马褂,挺讲究,也够气派。 右边儿坐着位姑娘,二十多,很标致,瓜子脸,一排刘海儿,弯弯的两道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悬胆鼻,樱桃小口,丽质天生,脂未施,美出于自然。 上身是件翠绿小袄,下身是件八幅罗裙,难怪上首坐的那位不肯走。 李玉翎、老七、小红三个一进院子,上首坐的那位震动了一下,可是他坐着没动,很快地就恢复了平静。 小红人在院子里先叫了一声:“姑娘,七爷来了。” 那位姑娘站了起来,老七快步上前,头一个进门,欠了身道:“大嫂。” 那位姑娘毫无忸怩之态,含笑说道:“来了,你大哥呢?” 老七道:“大哥有事儿,我跟二哥来看看你。” 姑娘一双美目转向李玉翎。 李玉翎微欠了欠身道:“三姑娘。” 三姑娘还了一礼,落落大方,一派大家风范。 “不敢当,以前没见过您。” 老七道:“二哥刚到这里来,跟大哥亲兄弟一样。” 三姑娘道:“那就不是外人,二弟请坐。” 李玉翎没客气坐了下去。 三姑娘请着老七道:“老七你也坐。” 老七应了一声,可没动。 三姑娘落了座,望着李玉翎道:“兄弟贵姓啊?” “李,木子李。” 三姑娘道:“兄弟以前在……” 李玉翎道:“我刚从承德来,以前在行宫‘神武营’当差,奉调到京里‘亲军营’来。” 三姑娘道:“这么说兄弟现在‘亲军营’当差?” 李玉翎道:“是的。” 那年轻汉子忽然站了起身,道:“你们聊聊吧!我改天再来。” 李玉翎没看他,一抬手道:“慢着。” 年轻汉子脸上堆着笑道:“阁下有什么事?” 李玉翎道:“你坐着,没我的话不许走。” 年轻汉子脸上仍堆着笑道:“不许!为什么?” 李玉翎道:“三姑娘这儿不是任人要来便来,要走便走的。” 年轻汉干道:“阁下,这个门儿我进过不少次了。” 李玉翎道:“那是以前,现在不行了!” 年轻汉子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铁奎的意思?” 李玉翎道:“都一样。” 年轻汉子道:“铁奎什么时候学硬了。” 李玉翎抬手一扬道:“我告诉你,说话留神点儿,要不然,我让你跟门口那两个一样趴在地上。” 年轻汉子脸色一变,笑道:“朋友,我比门口那两个要硬些。” 李玉翎道:“你试试。” 桌底下出腿,一脚端在年轻汉子的膝盖上,年轻汉子如何受得住这一脚,砰然一声,连人带椅翻了下去。 李玉翎冷笑一声道:“你不比门口那两个硬多少嘛!” 年轻汉子支撑着站了起来,脸色铁青道:“莫非你是来替铁奎争面子的。” 李玉翎道:“你要知道姓铁的他怕谁,那你就错了,姓铁的是为了顾全大局,奈何你不知道,欺人太甚。” 年轻汉子道:“铁奎呢?” 李玉翎道:“他没空,有事找我说也是一样。” 年轻汉子哈哈笑道:“他没种。” 李玉翎一挥手,一只酒杯飞了过去,正打在年轻汉子的嘴上,“叭”地一声,杯子碎了,年轻汉子的嘴也破了。 年轻汉子抬手一摸,满手是血,道:“好身手,好功夫。” 李玉翎道:“夸奖了,我还有,你要不要再试试?” 年轻汉子道:“只要你是铁奎的人,那就好办。” 李玉翎道:“你只管来就是,铁奎的人随时恭候。” 年轻汉子一点头:“好,姓李的,就冲着你这句话了。” 脚下一动,就要走。 李玉翎道:“要走可以,把腰间的斧头留下。” 年轻汉子两眼一睁道:“姓李的,你可别……” 李玉翎道:“可别什么?你要不留下斧头,我让你拖着一条腿爬回去,在我那是举手之劳,不信你试试。” 年轻汉子脸色由青转白,他没试,从腰间抽出斧头,砰然一声扔在了桌上,差点就砸碎杯盘,然后他肢着一拐一拐地走了出去。 老七道:“您好走,不送了。” 年轻汉子装没听见,也不敢回头看一眼。 年轻汉子走了,老七道:“二哥,痛快。” 三姑娘站起来福了一福道:“李爷,谢谢您!” 李玉翎忙答一礼道:“三姑娘,我不敢当。” 老七道:“大嫂,二哥真跟大哥是一个门儿里的。” 三姑娘凝目望着李玉翎道:“真的!” 李玉翎道:“是的,三姑娘。” 三姑娘道:“我还当是……” 她坐了下去,目光一凝,道:“兄弟可知道,他们身后有个强有力的靠山。” 老七道:“大嫂,是谁?” 三姑娘道:“九门提督。” 老七脸色一变,叫道:“九门提督!大嫂怎么知道?” 三姑娘道:“我听他说过,可不知道他是唬人还是真个。” 老七皱了眉道:“要是真的,那可就糟了。” 李玉翎淡然说道:“不要紧,我能应付。” 老七怔了一怔道:“怎么了!二哥,您能应付?” 李玉翎道:“三姑娘放心就是,我包管‘九门提督’不敢说一句话。” 老七倏然一笑道:“对了,我忘了二哥在‘亲军营’当差的。” 他可不知道“亲军营”里当差的人,也碰不过权势显赫的“九门提督”。 李玉翎站了起来,道:“三姑娘,我走了。” 三姑娘顿道:“兄弟头一回来,多坐会儿嘛!” 李玉翎道:“不坐了,铁大哥还在‘王老顺’等着我。” “怎么!”三姑娘道:“还有事儿?” 李玉翎道:“是的,我有点事儿。” 一听李玉翎有公事,三姑娘不便再留了,一边往外送,一边叮咛常来玩儿。 送到了院子里,李玉翎挡了驾,带着老七走了。 出了门再看,三个“斧头会”的,全没了影儿。 “二哥。”老七咧着嘴笑道:“什么叫痛快,今儿这才痛快,总算出了一口气?” 李玉翎笑笑,没说话。 到了“王老顺”,铁奎一斤白干儿喝完了,又叫了一斤,他一半儿下了肚,仍没见他有酒意,好海量。 李玉翎跟老七落了座,没等李玉翎开口,老七就抢着把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听毕,铁奎哈哈大笑,道:“行了,兄弟,从今后咱们得留神挨斧头了,砍着别的地方那还不碍事,要是欲着脑袋,今后就别想坐在这儿喝白干了。”转过脸去望老七,道:“老七,记住也告诉弟兄们一声,随时自己留神。” 老七答应了一声。 铁奎忽然窘迫一笑道:“兄弟,见着了吧!怎么样?不赖吧!” 李玉翎道:“我只有两字难得,同时也告诉铁大哥,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三姑娘,不该让人家久候。” 铁奎赧然笑笑说道:“兄弟你在那边儿拿人出气,我在这儿拿白干儿出气,斤半白干儿下了肚,我想通了,等跟‘斧头会’这件事儿平息了之后再说吧!” 李玉翎笑了,道:“我这一趟没白跑,铁大哥这斤半白干儿也没白喝。” 铁奎拍了他一巴掌,道:“行了,兄弟,别损我了。” 又坐了一会儿,看看时候不早了,不可能有什么消息了,李玉翎推杯而起,要走。 铁奎道:“时候不早了,我不留你,明儿咱们再聚。” 李玉翎走了,临走还关照铁奎别忘了在三姑娘那儿作一番布署。 跟铁奎分手,离开“王老顺”没走多远,李玉翎瞥见前面夜色里站着两个穿裤褂的汉子,由于夜色太黑,看不清面貌,可是李玉翎只一想便知道是“斧头会”的截上了自己了。 艺高人胆大,他不在乎,别说两个,再来几个他也不放在眼里,他停步都没停地笔直往前走。 看看来近,一名汉子突然冲着他抱着拳,道:“尊驾可是‘亲军营’的李爷?” 李玉翎停步说道:“不错,正是李某人,二位有何见教?” 那汉子道:“候驾多时,在下兄弟是‘斧头会’的。” 李玉翎道:“我看出来了。” 那汉子道:“李爷要是方便的话,请借一步说话。” 李玉翎道:“什么地方?” 那汉子道:“东城。” 李玉翎道:“夜太深了,我不能耽误太久。” 那汉子倏然一笑道:“李爷要是不方便的话,也可以不去,在下兄弟不敢勉强。”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二位带路就是。” 那汉子两眼一睁道:“李爷是位爽快的人,佩服。” 一抱拳,偕同同伴转身前行而去。 李玉翎毫不犹豫,迈步跟了上去。 那两个汉子在前带路,大街小巷一阵拐弯,越走越偏僻,越走离市区越远。 李玉翎看看四周已知来到城郊,可是他不知道眼前是什么地方,但他也明白,两个“斧头会”的汉子带他到这里来,用心不善,可是他一点没在意。 突然,前面夜色中传来一声沉喝:“什么人,站住。” 前行两汉子中一个立即停步答道:“斧头,报龙头一声,客人到了。” 龙头,敢情“斧头会”的龙头在这儿。 随朝前向夜色中那人喝道:“叫他候等。” 好大的架子,李玉翎没在意,抬眼打量,立见前面二三十丈外是一片树林,紧靠城墙儿,矮树旁里透着几点灯光,由于矮树丛挡着,无法看见里头的情形。 正打量间,前面话传过来了:“龙头有请。” 两名汉子答应一声,立即又迈步了。 刚进矮树丛,李玉翎看清楚了,前面几丈外有一座残破的“八角亭”,小亭前悬着一只灯笼,亭里坐着几个人,是个女的,看上去挺年轻,一身墨绿色衣裙,脸上却蒙着块黑纱,让人无法看见她的庐山真面目。 那三姑娘家挨揍的年轻汉子,就站在她身边儿。 亭子外边儿,紧挨着亭子,一边儿各地站着六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高矮胖瘦不等,穿的却是一式黑色裤褂。 另外,离亭子的地方,也就是六名中年汉子之前,雁翅也似排列着十名年纪不等的壮汉子,个个抱着胳膊,人人腰里露着一段黑色的斧柄,最外边两个手里还各提着一只灯笼,人不少,但鸦雀无声,这阵仗挺慑人。 李玉翎没把这阵仗看在眼里,可是对那亭子里的女子却留了意,心中讶然暗道:原来这“斧头会”的龙头是个女的,一个女的能号令群雄,领导这么一帮动辄玩命儿的凶徒,足见不简单,此女若不是心智过人,便是所学出众,她有那一套。 心念能动间,前面两汉子又行近小亭,深深一躬身,恭声说道:“禀龙头,客人到了。” 亭中女子,一挥手,两名汉了躬身退往两旁,只听她道:“没想到你这么年轻,还这么俊,我还当你是三头六臂的凶神呢!” 接着是一阵银铃般哆笑,清脆甜美,煞是好听。 李玉翎昂然卓立亭前,没说话。 随听那亭中女子问道:“尊驾就是在‘亲军营’里当差,那个姓李的。” 李玉翎道:“不错,我就是李某人。” 那亭中女子道:“我身边这个人,你认识了。” 李玉翎道:“刚在西城握别,怎么会不认识。” 那亭中女子道:“你那一脚踢得不轻啊!差点儿便废他一条腿。” “好说。”李玉翎道:“我要是有意毁他一条腿的话,他现在不会站在那儿了。” 那亭中女子“哦”地一声道:“这么说你脚下留了情。” 李玉翎道:“事实如此。” 那亭中女干道:“好说,事实如此,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李玉翎道:“姑娘在江湖,该知道江湖规矩,像令弟这种行为,要走撞在别人手里,绝没这么便宜。” “好说。”亭中女子娇笑一声道:“那我就好好谢谢你。” 话声方落,雁翅般排列着的十名汉子齐动,团团地把李玉翎围了起来,个个手里握着一柄利斧。 李玉翎连眉头都没皱一皱,淡然说道:“这就是姑娘派人把我带到这荒郊旷野来的真正目的么!” 亭中女子道:“以你看呢?” 李玉翎道:“我既然敢来,我就没把这阵仗放在眼里。” 亭中女子道:“让我来试试你的身手。” 她那里话落,十柄利斧同时砍落,齐集中间李玉翎一身,然而,十柄利斧落了空,李玉翎不知何时已脱出包围,站在了小亭前,仍然而对亭中女子站着。 亭前那六名四十多岁汉子大吃一惊,立即排成一字挡住了李玉翎,显然他们怕李玉翎挨进小亭。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六位,我要进去早就进去了。” 亭中女子黑纱覆面,让人看不见她有什么表情,只听她道:“他说的是实情,你们让开。” 那六名中年汉子一齐闪向两旁。 适时,两柄利斧悄无声息地从李玉翎身后递到,一袭李玉翎后脑,一挨李玉翎右肩,都是狠毒杀着。 李玉翎像背后长了眼,一个旋身,一拳一脚飞起而出,两声闷哼,利斧垂了两柄,人躺下了两个。 剩下那八名汉子挥斧就要再挨。 亭中女子抬起了手,那只手欺霜赛雪,根根似玉。 “行了,你们退回去。” 八名汉子抽身而退,地上那两个也支撑着爬起来退了回去。 李玉翎这才缓缓转过了身。 亭中女子开了口:“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好的身手,大名是……” 李玉翎道:“岂敢,玉翎。” 亭中女子道:“那两个字儿。”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玉石的玉,雕翎的翎。” 亭中女子微一点头道:“李玉翎,好名字,人长得这么俊,难怪要占个玉宇,你刚到京里来的。” 李玉翎道:“不错。” 争中女子道:“以前在那儿得意呀!” 李玉翎道:“‘承德’行宫,‘神武营’。” 亭中女子身躯一震,道:“你是从‘承德’来的。” 李玉翎道:“不错。” 亭中女子道:“我听说,‘大刀会’让‘承德’行宫‘神武营’一个姓李的挑了,难不成那个姓李的就是你!” 李玉翎道:“贵会的消息很灵通。” 亭中女子道:“真是你。” 李玉翎道:“不错,是我。” 亭中女子没说话,沉默了良久始遣:“难怪你敢一个人来赴我的约,艺高人胆大,是不,可是我要告诉你,‘斧头会’不比‘大刀’。” 李玉翎道:“我看不出贵会跟‘大刀会’有什么两样。” 亭中女子微一点头道:“你错了,往后你就知道了!” 李玉翎道:“希望如此,姑娘要没有别的事,我要告辞了。” “别忙。”亭中女子抬起了玉手,道:“你请亭里坐坐,我跟你打个商量,好不?” 李玉翎道:“我一直都是站在这儿,现在我站在这儿说话也是一样” 亭中女子笑笑说道:“你有单挑‘大刀会’,独闯‘斧头会’的万丈豪气,如今难道怕我一个弱女子吃了你不成?”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姑娘,这一着算是用对了,我生平最怕激。” 迈步走了过去。 进小亭跟那蒙面女子对面坐下,那站在蒙面女子身边的年轻人,恶狠狠的直盯着李玉翎,李玉翎装没看见。 刚才在亭外,站得远,倒不觉得什么,如今跟这位蒙面女子对面而坐,近在咫尺,李玉翎只觉得一阵阵兰庸异香从鼻子里钻,同时,他也看得清楚,对面这位姑娘冰肌玉骨,十分动人。 虽然她蒙着面,让人无法看见她的庐山真面目,可是从她那美好的身材,以及凝脂般肌肤看,这位姑娘应是位神仙中人。 他这里正自心念转动,只听蒙面姑娘轻笑开口说道:“你的胆子比别人大点儿,你我的立场虽属敌对,可是我现在竞有心折之感了。” 李玉翎淡然说道:“谢谢姑娘,姑娘有什么话,还是早说吧!” 蒙面姑娘道:“你这么急着回去了?” 李玉翎道:“身在官家,总不能那么随便。” 蒙面姑娘微一点头道:“说得也是,好吧!让我自己再试过你。” 轻抬皓腕,缓伸玉手,隔着桌子向李玉翎抓了过去。 乍看,这绝不像出招制敌,而像情侣亭中对坐,她情不自禁要握情郎的手。 实际上,行家一看便知,蒙面姑娘这一只玉手已然攻向了李玉翎前身十二处大穴,威力无匹。 李玉翎心头暗暗一震,道:“我没想到姑娘有这么好的一身所学。” 他也抬起了左掌,五指微曲,欲迎还拒,隐隐向蒙面姑娘一段欺雪赛霜,晶莹如玉的皓腕挥去。 蒙面姑娘娇躯一震,道:“好功夫,你再试试。” 玉手往回一收,水葱般一扣食指伸出,手停在胸前,尖尖玉指径径指着李玉翎的胸口,一动不动。 李玉翎淡然一笑,也收回了手,往面前石桌上一放,两眼凝注蒙面姑娘那尖尖玉指,岳峙渊停,跟尊石像一般。 行家眼里,一动一静,蒙面姑娘着劲待发,在找遍李玉翎的空隙,随时可作闪电一击。 而李玉翎处在防守地位,右手放在石桌上,准备随时拒敌。 一时之间这荒郊旷野中好静,那些“斧头会”的人个个瞪大了眼注视着亭中的变化,那站在蒙面姑娘身边的年轻汉子,更是连气也不敢喘一口。 半晌过去,蒙面姑娘那根尖尖王指泛起了轻微颤抖,像是玉指上挑着千斤重物,不胜负荷。 李玉翎仍然像尊石像般,凝望着那根玉指,两眼不眨一眨。 又片刻过去,蒙面姑娘那水葱般玉指颤抖得越发厉害,就在这时候,李玉翎放在石桌上的那只右掌,也微微动了一下。 突然,蒙面姑娘皓腕前探,直直前伸的那根五指闪电点出,李玉翎抬起了右掌,直立,恰好封住蒙面姑娘这一指。 眼看这一指一掌就要碰上,蒙面姑娘皓腕倏沉,又飞快地把手收了回去,李玉翎那只右掌也跟着落在石桌上。 李玉翎说:“多谢姑娘手下留情。” 蒙面姑娘没说话,半晌之后才开口,说话有气无力:“你为什么不趁虚跟进,在这种情形下,你只要轻轻一掌便可置我于死地。” 李玉翎缓缓说道:“我跟姑娘无怨无仇。” 蒙面姑娘摇头道:“你错过机会,你不知道:“斧头会”的人向来是睚眦必报的,不到你躺下,绝不甘休。 李玉翎道:“那任凭姑娘了。” 蒙面姑娘沉默了一下,摇头说道:“因小故树强敌,那是大不智,我不愿意跟你为敌!” 李玉翎道:“多谢姑娘。” 蒙面姑娘道:“我还有后话,我不跟你为敌,可是我有条件,二者任你选一。”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姑娘,你没有提条件的权利。” 蒙面姑娘听若无闻,道:“第一,你加盟‘斧头会’,但可以不离开官家,‘斧头会’总堂之上,我让你坐在我的下首;第二,你放手别管铁奎的事,这样你我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李玉翎道:“谢谢姑娘好意,这两个条件我都不能接受。” 蒙面姑娘道:“有理由么?” 李玉翎道:“本不需任何理由,可是我仍愿意说说,前者,我身在官家,吃的是官粮,拿的是官俸,不容私自参加民间帮派,后者,铁奎是我的朋友,这件事我虽然插了手,便不能虎头蛇尾,有始有终,而且我更不能背弃朋友。” 蒙面姑娘道:“你让我对铁奎有点嫉妒,为什么你是他的朋友,而不是我。” 李玉翎道:“谢谢姑娘。” 蒙面女子道:“你要知道,今天是咱们初会,而且是我邀你来的,我不便为己太甚,错过今日,你我就是生死大敌,我会不惜一切,也会不择手段,非置你于死地不可‘斧头会’不容有威胁存在。” 李玉翎双眉微扬,淡然一笑道:“我仍是那句话,任凭姑娘了。” 他站了起来。 蒙面姑娘跟着站起来,道:“你为什么也非跟我为敌不可。” 李玉翎道:“并不是我非跟姑娘为敌不可,而是姑娘要跟我为敌,姑娘请想想看,三姑娘本是铁奎的人,两个人心许情悦,已论婚嫁,令弟不但超越了地盘,犯了江湖大忌,而且缠住三姑娘不放,假如反过来令弟是铁奎,令弟又会怎么样,会像铁奎这样一忍再忍么?姑娘居长,不思管束令弟,反而助令弟寻衅,这不等于助长令弟的气焰,鼓厉他去寻衅欺人么? 姑娘非世俗女子,这一点应该明白,也应能思及后果利害,为贵我双方都好,还请姑娘三思而后行,告辞。” 一抱拳,转身出亭而去。 那六名中年汉子与十名持斧壮汉,行动如风,立即围上来拦住了李玉翎的去路。 李玉翎停了步,卓立不动。 只听亭中女子道:“让路,送客。” 一十六名“斧头会”人马上闪向两旁,李玉翎迈步行去,两名壮汉提灯跟在他身后。 蒙面女子站在小亭中,一动不动,隔着那层蒙面纱直望着李玉翎出了那片矮树丛,这时候那年轻汉子开了口,口气一派不满意。 蒙面女子霍地转过身子冷冷说道:“不放他走怎么办,是你能把他留下,还是我能?” 年轻汉子扬着眉道:“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就不信偌大一个‘斧头会’对付不了一个人。” 蒙面女子冰冷冷说道:“你有办法你去,我管不了,都是你惹出来的,你还……告诉你,在这个姓李的没除去之前,我不许你再到那女人那儿去,你要不听我的你可会吃大亏,跟我回去。” ------------ 第三十章 李玉翎回到“怡亲王府”,天已经很晚了,比昨晚上还要晚。 可是一进后院李玉翎便为之一怔。 他住的那间精舍里,跟昨晚上一样。 又亮着灯,在这黝黑一片的后院,觉得特别显眼。 这是谁? 难不成又是……推门进去看,可不,又是多伦格格。 她,一身晚装,正坐在灯下,俯在桌上写字儿,满桌是素笺。 只不知道她在写什么? 李玉翎心中一阵不安,道:“格格,您怎么还没睡?” 多伦格格放下笔,含笑说道:“等你呀,白天我忙,难得跟你见一面,见了面也说不了几句话,想晚上跟你聊聊,偏你一去就这么晚回来。” 李玉翎更不安了,搓着手道:“这怎么好,每晚上都让格格等这么晚。” 多伦格格嫣然一笑道:“跟我还客气?这是我自己愿意的,又没人强迫我。” 顿了顿道:“反正也睡不着,坐啊!” 李玉翎落了座,目光落在书桌上道:“格格在写什么?” 多伦格格浅浅一笑道:“夜深人静,独坐灯下,该是找寻诗料最好的时候,偏偏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句,只有写写李易安的佳句聊以排遣了。” 李玉翎看的清楚,多伦格格也没加掩盖。 她写的是李清照的“一剪梅”与“酥花阴”。 李清照这两阙词都是情有所寄,备陈相思的,李玉翎心中正觉得有点震动,只听多伦格格道:“我对这两阙有偏爱,尤其这两句‘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李玉翎心头又是猛地一震,他没说话。 多伦格格道:“你怎么不说话呀?” 李玉翎忙道:“是,格格,这两句是好。” 多伦格格浅浅一笑道:“李清照这两阙词是情有所寄,备道相思的,读之真会泣然泪下,为之销魂。” 李玉翎又没说话。 多伦格格话锋忽转,道:“怎么样,今儿晚上这一趟,有消息么?” 李玉翎强笑摇头道:“今儿晚上白跑了一趟,还惹了祸了。” 多伦格格神色一紧,道:“怎么了,惹了什么祸了?” 李玉翎遂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多伦格格吁了一口气,美目微瞟,尽是少女妩媚,动人已极。 “瞧你,吓我一跳,我当是什么事呢!你可真爱管闲事啊。” 李玉翎道:“有道是:“为朋友两胁插刀’,人家对卑职的事这么尽心,他有了事,卑职怎的能不管。” 多伦格格含笑问道:“那位‘斧头会’的女龙头,美吗?” 李玉翎心头一跳道:“她蒙着面,卑职没看见。” 多伦格格道:“你没看见她,她可看见你了,放心,这件事闹不起来。” 李玉翎道:“怎么?格格!” 多伦格格道:“那位‘斧头会’的女龙头,纵不冲着别人也得冲着你呀!” 李玉翎脸上一热,道:“格格开卑职的玩笑了,卑职怎么会……” 多伦格格道:“你或许不会,可是你怎么知道人家也不会?” 李玉翎勉强笑笑说道:“彼此敌对,‘斧头会’恨不得置卑职于死地。” 多伦格格道:“他们敢动你一指头,我非把他们都抓起来不可,其实,我很放心,他们那动得了你呀!” 李玉翎道:“您夸奖了。” 多伦格格目光一凝,道:“说正经的,这件事把个‘九门提督’都牵连了进去,你打算怎么办?” 李玉翎笑笑说道:“卑职有格格这么一个靠山,难道还怕个‘九门提督’不成。” “好哇!”多伦格格笑道:“你可真会找靠山呀!谁告诉你我要替你撑腰了。” 李玉翎道:“这还用谁告诉我呀!格格一向是爱护卑职的。” 多伦格格道:“你也知道?” 李玉翎心头一震,道:“格格对卑职恩厚,卑职永铭五内。” 多伦格格道:“那倒不必,只要你知道就行了。” 李玉翎没说话,他怎么说。 多伦格格眉锋忽地一皱,道:“我怎么不知道京里何时出了个‘斧头会’。” 李玉翎道:“格格尊贵,平日深居内城,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再说他们也不敢让这种事传到内城里来。” 多伦格格道:“桂荣跟他们必然有来往,堂堂一个‘九门提督’,哼,我倒要问问他这个‘九门提督’是怎么当的,玉翎。” 李玉翎道:“您请吩咐。” 多伦格格道:“明儿个你带着我的信到桂荣那儿去一趟。来个先发制人,看他怎么说。” 李玉翎道:“妥当么?格格。” 多伦格格道:“没什么不妥当的,你只管去你的,信我今儿晚上写好。” 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她突然站了起来。 刚站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哎哟”一声,娇躯忽然一晃。 李玉翎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扶住了她,就在这一刹那间,两个人离得好近,多伦格格等于整个人投进了李玉翎的怀里,两张脸近在咫尺间,四目交投,那一刹那……两个人都没动,一动没动。 格格叫了他一声。 “玉翎……”声音很低,还带着颤抖。 李玉翎一震而醒,忙挪开了些,道:“您……您怎么了?” “没什么,坐得腿都麻了,你歇着吧!我回去写信去。” 头一低,转身往外行去。 李玉翎没动,也没说话,他说不出什么感受,良久,他缓缓地坐了下去。 呆呆地。 不知道多伦格格怎么样,李玉翎一晚上没睡,他睡不看。 第二天,送信的来了,是德玉,不是多伦格格自己。 德玉把信交往了李玉翎手里,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有没有发觉,格格这两天瘦了不少,您知道格格是怎么了么?” 李玉翎心里一阵跳动道:“我没发觉,不清楚,怕是太累了吧!” 德玉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李爷,这句话我不该说,可是我不得不说,连大内都来人为格格跟玉爷撮合,可是格格没答应,你可别辜负了格格这番心意!” 头一低,转身走了。 李玉翎只觉得猛然被人打了一拳头,心弦震颤,怔在那儿。 良久,良久,他才定过神来,皱皱眉,缓缓坐了下去,两眼直视,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九门提督”衙门头够威严,够气派的高高的石阶,一对巨大石狮子,两扇既厚又重的大门,门前旗竿老高,都快摩着天了。 那石阶上,两边各四,站着八名穿戴整齐,跨着腰刀的亲兵,还有一个头戴绿顶的武官带着。 “九门提督”掌管内城九门钥匙,负责京畿治安,权势两重,难怪这么大的气派。 李玉翎到了门前,把信往上一递,道:“我是‘怡亲王府’来的,麻烦把这封信送进去。” 那武官一听李玉翎是“怡亲王府”来的,可不敢摆他那身架子,哈着腰双手把信接了过去。 李玉翎跟着他进了门房,那武官问清了李玉翎姓名之后,捧着那封信急急忙忙地往里去了。 信是写给“九门提督”桂荣的,而且写这封信的是多伦格格,谁有那个胆,敢代拆。 没一会儿,那名武官出来了,一欠身道:“大人有请,请跟我来。” 带着李玉翎出门房往后行去。 “九门提督”桂荣在前厅接见了李玉翎。 显然“恰亲王府”的来人,他这个“九门提督”也不敢待慢。 桂荣穿一身便服,是个五十多岁的瘦老儿,高高的个子,长眉细目直鼻梁,挺有威仪的桂荣身后站着个人,三十多近四十年纪,颀长的身材,白净脸,唇上还留着两撮小胡子,算得上是个少见的英挺人物,看他那一双眼神,一眼就可看出是个好手,在这时候能站立在桂荣身后,分明也是“九门提督”的亲信护卫之流。 按规矩要打个进儿,李玉翎只欠了身:“见过大人。” 桂荣没怎么样,不给他留面子,也得仰看多伦格格,他盯了李玉翎一眼,捋着胡子慢条斯理地道:“你就是格格的护卫李玉翎?” 李玉翎道:“回大人,是的。” 桂荣道:“听说你以前在荣富那儿当差?” 李玉翎道:“承统带提拔,卑职刚由‘神武营’调到京里来。” 桂荣道:“你的案子还没有结,是不是?” 李玉翎道:“卑职不知大人何指。” 桂荣道:“七贝子府有个下人告了你,说你勾结莠民,劫掳七贝子,有这回事么?” 李玉翎道:“回大人,那是诬告。” 桂荣“嗯”了一声道:“案子在‘亲军营’,是非曲直,我这个‘九门提督’不愿意断,不过你到了京里之后就不该再惹事生非。” 李玉翎道:“大人明示。” 桂荣一扬手里那封信道:“格格在这封信上说得很清楚,你在外招惹了一般江湖莠民……” “大人。”李玉翎截口说道:“天子脚下,京畿重地,是不容有江湖莠民存在的,肃清莠民,人人有责,大人怎说招惹?” 桂荣脸色一沉道:“你这是教训我。” 李玉翎道:“卑职不敢,卑职奉命送信,格格在信上写了些什么,卑职全然不晓,大人如果认为卑职无端在外惹事生非的话,请大人亲自向格格问话。” 桂荣怎么敢,除非他不想戴这顶帽子。 只见他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最后转白,道:“我身为‘九门提督’,职身京畿治安,固然不容莠民猖撅,也由不得内城王府的人在外惹事生非。” 李玉翎道:“卑职回去之后,定把大人的意思转禀格格。” 桂荣的脸色更白了,道:“其实,外城有‘斧头会’这么一个莠民组织,我并不知道。” 李玉翎道:“那么请大人查明见教。” 桂荣道:“你回去禀知格格一声,我马上派人去查,只要属实,缉获之后一定严办,他们居然敢找官家人的麻烦,也太以无法无天了。” 显然,他口气已经转变了。 李玉翎道:“谢大人。” 桂荣抬手向后一招,他身后那中年小胡子跨步而出,两锭银子递到了李玉翎面前。 李玉翎微微一愕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那中年小胡子淡然一笑道:“这是大人赏你的,拿着买酒喝。” 李玉翎这才明白了,忽而一笑道:“多谢大人恩赐,卑职不敢收受。” 桂荣道:“为什么?” 李玉翎道:“大人不知道,格格一再严谕府里下人等不许在外擅自收受馈赠,所以卑职不敢领受大人的赏赐。” 桂荣道:“这是我给的,跟一般馈赠不同,拿着吧!” 李玉翎道:“卑职不敢,卑职心领就是。” 桂荣好不尴尬,轻咳了声道:“既然这样,我就不便勉强了,子仪,代我送李护卫。” 那中年小胡子答应了一声,往外一摆手道:“请。” 李玉翎一声:“卑职告辞。” 向桂荣欠了欠身,往外行去。 出了前厅,那中年小胡子紧跨一步,含笑说道:“李兄在‘承德’独挑‘大刀会’,神威远震,小弟仰慕已久,不想今日才得拜识。” “好说。”李玉翎道:“兄台夸奖了,请教。” 那中年小胡子道:“不敢,小弟姓万,草字子仪,也是江湖出身,蒙大人赏识收在身边充任护卫领班,以后还要请李兄多照顾。” 李玉翎一抱拳道:“原来是万领班,失敬了,以后还要请万领班多照顾倒是真的。” 万子仪笑道:“小弟这小衙门领班,可不敢跟亲王府的护卫比。” 说话间已到大门,万子仪忽然压低了话声道:“李兄,提督大人心直口快,常得罪人,李兄可别介意啊!” 李玉翎有何不明白,淡然一笑道:“岂敢,我有几个脑袋,敢把提督大人的话往心里放。” 万子仪笑笑说道:“李兄,咱们是一见如故,有什么话小弟就直说了,格格面前,还要请李兄保留一点儿。”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冲着万领班,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是提督大人最好能赶快把这件事查明,要不然的话,格格面前不是我能挡得住的。” 万子仪忙道:“自然,自然,李兄放心,我马上就催下人去查,小弟会亲自跑一趟,不出三天,准有回话。” 李玉翎道:“那我就好说了,就这么办了,我静候万领班的佳音了。” 微一抱拳,告辞而去。 他一边下台阶,心里一边暗笑。 可是他没看见。 高站在台阶上的万子仪也在笑,那是泛在唇边的一抹冷笑。 李玉翎走得不见了,万子仪转身走了进去,在前厅门口,他向桂荣回了话:“大人,人走了。” 桂荣忙问道:“怎么样。” 万子仪含笑说道:“您不看是谁办的事,还会错得了么?” 桂荣神色一松道:“跟我进来。” 背着手转身进了前厅,他落了座,万子仪居然坐在他下首,坐定之后,桂荣望着他道: “子仪,这件事你知道不知道。” 万子仪道:“大人是指……” 桂荣道:“‘斧头会’啊!” 万子仪沉吟了一下道:“关于这个‘斧头会’,卑职倒是曾有耳闻……” 桂荣两眼一瞪道:“怎么,真有这么一个莠民组织。” 万子仪道:“北京城里卧虎藏龙,什么没有。” 桂荣道:“我怎么没听你提过。” 万子仪道:“您贵为‘九门提督’,他们只是些江湖莠民。这些琐碎小事值得跟您提,真要天天跟您提这些事的话,您会不胜其烦,再说‘斧头会’一向也很安份,要没人去惹他们,他们是不会闹事的。” 桂荣道:“这么说还是那个姓李的惹了他们。” “恐怕是。”万子仪道:“他仗着多伦格格,跟您都敢那么说话,眼里还会有别人么? 在外头胡作非为,作威作福,那是显而易见的。” 桂荣的脸色有点难看,道:“谁叫他是皇族亲贵的人,不管怎么说,天子脚下,京畿重地,我身为‘九门提督’,也不能任这种江湖莠民滋事。” 万子仪徽一摇头道:“大人,以卑职看,这件事能不管最好别管。” 桂荣微愕说道:“为什么?” 万子仪摇头说道:“大人不知道,卑职很清楚。这些江湖上的人个个是亡命之徒,凶残毒辣,一无家室之累,二无后顾之忧,而且他们个个是高来高去的能手,尤其徒众甚多,拿不胜拿,抓不胜抓。要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来个一网打尽。要不然走脱一个就是大麻烦,但一网打尽谈何容易。大人身为‘九门提督’,何等尊贵,禄位日正中天,前途未可限量,家大小也十分美满,犯不着跟这些江湖亡命之徒斗。” 他顿了顿又说:“大人睿智,卑职这话大人该懂。” 桂荣皱皱眉,半晌才道:“他们不惹事,我可以降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可是他们招惹上了格格之人,而且格格也把这件事交下来了,我怎么能不办?” 万子仪道:“容易,大人,只要大人肯听卑职的。” 桂荣目光一凝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万子仪缓缓说道:“只不知道大人肯不肯听卑职的。” 桂荣道:“对你,我那一回不是言必听,计必从。你是我的心腹,我怎么会不听,快说啊!” 万子仪微微一笑道:“大人只有一条路可走。” 桂荣道:“那一条路。” 万子仪道:“往七贝子府走走。” 桂荣道:“往七贝子府走走,什么意思?” 万子仪道:“卑职请问,那个姓李的是谁的人?” 桂荣道:“多伦格格的人,怎么?” 万子仪道:“那么,告那个姓李的勾结反叛,劫掳七贝子的,又是谁的人?” 桂荣道:“七贝子的亲随啊!你问这个……” 万子仪笑笑说道:“这不就是么,七贝子的人告多伦格格的人,那么七贝子跟多伦格格交恶这是一定的,众所周知七贝子是大红人,您只要能得着七贝子的庇护,还怕多伦格格能拿您怎么办?” 桂荣静静听毕,微微点头道:“话是不错,主意也是好主意,只是这两位都是皇族亲贵,大内方面总不会任他们这么交恶下去。”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一旦出面斡旋,使得他两家言归于好。” 万子仪笑道:“到了那时候,您更不必担心多伦格格会拿您怎么样,您想想看,对不?” 桂荣两道细眉往起一轩,旋即又皱皱眉。 “子仪,你是知道的,我从来不喜欢参与这些是非……” “卑职知道。”万子仪道:“跟了您这么多年了,您的为人卑职还不清楚,只是,现在由不得您了。” 桂荣眉条深了三分,没说话。 上灯时候,李玉翎又去了“八大胡同”,刚到“八大胡同”,老七便急步迎了上来。 “二哥,你怎么现在才来,都快把人给急死了。” 李玉翎道:“怎么,有消息了。” 老七道:“可不,大哥等了您老半天了,快走。” 转身快步进了“八大胡同”。 在“迎春院”门口,李玉翎见了铁奎,铁奎劈头便道:“兄弟,你可来了。” 李玉翎道:“铁大哥,消息怎么样?” 铁奎道:“想必是吴单瞪求遍了名医,吃遍了解药没用,天一黑就来了,他没把你交给我,他还没那神通,不过他有个办法整你,能把你送上断头台去。” 李玉翎道:“是那回事?” 铁奎点了点头道:“不过,他说了,但有两个‘大刀会’的人在他那儿,人让你制了穴道,解不开,让我带个信给那两个,只要解了那两个的穴道,兄弟,你就死定了。” 李玉翎心头跳动,双眉一轩道:“等的是这个,铁大哥,他要你上他那儿替那两个解穴?” 铁奎道:“一个时辰之后,在‘南下洼’,‘陶然亭’里见。” 李玉翎一沉吟道:“一个时辰之后,时间足够了,铁大哥,我回去搬人去,准时赶约,只要在那两个脑后力旋之间,各点一指,穴道自解。” 铁奎道:“怎么,兄弟,真解他们的穴。” 李玉翎道:“脑后一指,只能让他们说话而已,铁大哥明白我的用意?” 铁奎两眼一睁,道:“我明白了,好主意,兄弟,咱们就这么办,你快回去吧!待会儿咱们‘陶然亭’里见。” 李玉翎唯恐耽误,答应一声转身走了。 “陶然亭”在“右安门”内的“南下洼”,原址为辽金传代的“慈悲庵”,康熙乙亥郎中江薄在此设亭,探乐天句:“更待菊黄家酿熟,分君一酿一陶然”,而命名为“陶然亭”。 “陶然亭”很高,木木明瑟,与‘黑窑台’相对。 亭下数亩均为沼泽之地,遍植芦苇,为京里平素消暑大好去处。 铁奎带着老七老五,准时赴约,他到了“陶然亭”,吴德明带着两名亲随驾着一辆马车也到了。 马车车蓬遮得密密的,没一点缝隙,显然吴德明是在极其神秘的情形下来的。马车直驰到铁奎跟前,铁奎拦住马车一抱拳道:“吴老真是个信人。” 吴德明自车辕上跳下道:“那当然,老朽并不是江湖豪客,可也懂一带千金,尤其是跟铁大哥您约好了,岂敢稍迟。” 铁奎抬首一看道:“人带来了?” 吴德明道:“就在车里,铁大哥是进车里动手还是……” 铁奎道:“车里嫌小,吴兄,能抬出来还是把他们抬出来吧!” 吴德明立即招呼两个亲随把人抬了出来,人抬出了两个,铁奎并没见过赵大海跟柳青琪,可是照李玉翎的描述仔细打量,并没有错。 只听吴德明道:“铁大兄,您快动手吧!” 铁奎咧嘴一笑道:“动手是可以,铁奎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动手的,不过咱们先小人后君子,我要看一看吴老有没有带着人来。” 冲着老五,老七一摆手,老五,老七立即向两边夜色中纵去。 吴德明道:“铁大哥,您可把老朽瞧扁了,老朽一条命还握在铁大哥手里,敢跟铁大哥您耍花招儿么?老朽可是诚心诚意找钱大哥你合作。” 铁奎道:“对了,提起这回事儿,我想起来了,吴老现在那儿疼的,那儿不舒服?” 吴德明强笑道:“铁大哥别提了,您告诉我那毒一个对时发一回,昨儿晚上我正在屋里想对付那姓李的办法,只觉头猛然一晕,就不省人事,直到今儿个晌午才醒了过来,,醒了之后跟常人一样。” 铁奎道:“我这毒妙就妙在这儿,头三天只晕要不了命,到了第四个对时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肚子疼,想吐吐不出来,片刻之后,肠子断,七窍冒血,那就没救了,吴老,您可冒了大险了!” 吴德明脸一红,头上见了汗,道:“昨儿晚上老朽是要出来了,可是人事不醒怎么个出来法。” 老五,老七如飞折回,各向铁奎递了个眼色。 铁奎笑了。 吴德明趁势说道:“怎么样,铁大哥,老朽木是那种人吧!您可以把解药给了我了吧?” 铁奎微微一笑,一探手,掌心里抓着一粒黑色药丸道:“看在吴老重诺守信份上。” 吴德明不愧老好巨滑,他没接,两眼瞅着铁奎掌心那粒黑色药丸,道:“铁大哥,这是解药么?” 铁奎倏然一笑道:“吴老,我铁奎是个怎么样的人,连你吴老都那么重守信诺,我铁奎岂会食言背信?” 吴德明犹豫着接过那粒药丸,看了铁奎好几眼,才犹豫着放进了嘴里。 铁奎笑了,摇头说道:“吴老真是个小心人。” 吴德明老脸为之一变,干笑说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老朽是不得不小心。” 铁奎道:“吴老毕竟还是把药吃了下去。” 吴德明一怔一惊,旋即笑了,笑得有点心惊胆战道:“可不是么,不过老朽相信铁大哥是个英雄。” 铁奎没再多说,伸手在赵大海跟柳青琪脑后各点了一指,赵大海跟柳青琪倏然而醒,醒是醒了,由于不少日子没进滴水粒米,显得很虚弱,连眼都没神,两个人嘴张了几张却没能说出话来。 吴德明道:“铁大哥,就这么一指头就行了?” 铁奎道:“吴老没看见么,人已经醒过来了。” 吴德明脸上那神色,大有“早知道那么容易何必求他之概”,他望了望赵柳二人道: “他两个怎么不说话呀?” 铁奎道:“一顿不吃还饿得慌呢!何况他两个有好几日没吃没喝了。” 吴德明道:“那怎么办,先让他两个修养两天。” 铁奎道:“不忙,那要等地两个答应帮忙之后再说,他们两个要是不答应帮忙。干脆就地把这两个扔进这一片沼泽里,要那样也就用不着养了,我现在用真气帮他们两个一下,吴老最好把话说在前头,让他们两个听明白了。” 把赵大海扶着坐起,一掌抵在赵大海后心上,道:“吴老把该说的告诉他们吧!” 转眼之间赵大海有了精神,他却先开了口:“这是怎么回事?” 吴德明忙道:“这位壮士,是这样的,老朽是七贝子的人,两位不是被那个姓李的送进京里来的么!是老朽施计把二位从那姓李的手里抢过来的,我们七贝子对那个姓李的深恶痛绝,想安个罪名把他给整了,可是没人证,想让二位做个人证,不知二位愿意不愿意。” 赵大海翻了翻两只凶眼道:“你让我两个做什么人证?” 吴德明道:“我们七贝子想给那姓李的扣个私通叛逆,劫掳亲贵的罪名,只要二位咬住那姓李的不就行了!” 赵大海面泛狐疑之色,道:“真的么?” 吴德明道:“要不为这,二位这两条命留不到今天。” 赵大海两眼一睁道:“我两个跟那姓李的恨比山高,仇比海深,当然愿意帮这个忙,而且是求之不得,不过我要弄清楚,我两个帮了你们七贝子这个忙后,你们七贝子拿我两个怎么办?” 吴德明拍了胸脯,道:“一句话,老朽作主,马上放二位走,事实上二位也将功抵罪了。” 赵大海面泛煞气,咬牙点头:“好吧!咱们一言为定。” 铁奎手掌一收,赵大海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马上萎作一堆,铁奎站起来道:“行了,吴老,功德圆满,您请回吧!” 吴德明道:“铁大哥,这两位怎么还不能动。” 铁奎施了个眼色,笑道:“吴老要的是嘴,手脚急什么?” 吴德明何等聪明,一点就透,一拱手道:“多谢铁大哥了,铁大哥,八大胡同里静候佳音吧!” 转过身就要吩咐两名亲随抬人,突然,他一怔。 两名亲随之后,那辆马车边儿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是个很英挺,很英挺的年轻人。 吴德明定了定神,忙道:“铁大哥,这位是……” 铁奎道:“吴老不认识么?李玉翎李爷。” 吴德明大吃一惊:“怎么,他……他是李玉翎。” 李玉翎点头说道:“不错,吴老,我就是李玉翎。” 吴德明后退了几步叫道:“铁大哥,这……这是怎么回事?!” 铁奎笑笑说道:“吴老今儿个冤这个,明儿个冤那个,总该让别人冤一回才公平。” 吴德明脸色如土,拔腿要跑。 铁奎一把抓住他道:“吴老,在我们眼皮底下,你还想跑么?怕你就是多长两条腿也不行。” 话落垂手两指闭上了赵、柳二人的穴道。 吴德明叫道:“好啊,李玉翎,这回你总是勾结莠民。” 李玉翎截口说道:“是非曲直,自有格格跟统带下判。” 夜色中走过来三个人,前面是身披风毫的多伦格格,后头是“亲军营”的胖统带哈善,哈善身边还带着那便衣领班宁世春。 吴德明顿时面无人色,机伶一颤垂下头去。 铁奎道:“二弟,我见不得官,我先走一步了。” 把吴德明往前一推,带着老五老七飞跃而去。 转眼间多伦格格等三人到了跟前,多伦格格道:“他怎么走了?” 李玉翎笑笑说道:“他怕见官。” 多伦格格笑笑说道:“这个人真是……” 转望吴德明,马上沉下脸道:“吴德明,你可知罪?” 吴德明爬俯在地上,混身发颤道:“格格开恩,奴才该死。” 多伦格格道:“你帮着玉铎今儿个冤这个,明儿个冤那个,冤来冤去,居然冤到我的头上来了,按说我可以就地把你毙了,可是咱们公事公办,你们状纸递到‘亲军营’,我就把你们交给哈善办,至于玉铎,我会在‘宗人府’找他说话。” 转过脸去望着胖统带哈善道:“哈善,这两个就是玉翎押到京里来的‘大刀会’叛逆,我没骗你吧!你还认为玉翎他勾结叛逆,劫掳亲贵吗?” 到了这时候,哈善只有连声唯唯,哈着腰道:“卑职糊涂,卑职糊涂。” 多伦格格冷笑一声道:“我要拧断你的颈子,不为过吧!” 哈善混身一哆嗦,两腿软了,就要往下跪:“格格开恩……” 多伦格格冷然说道:“起来,你告诉我.吴德明你预备怎么办?” 哈善迟疑着道:“回格格,他是七贝子的人……” “算了?”多伦格格道:“我的人刚进京你就把他扣起来,玉铎的人就不敢扣?” 哈善忙道:“卑职这就把他带走,卑职这就把他带走。”抬眼望向宁世春,喝道:“把他抓起来!” 宁世春“喳”地一声伸手揪起吴德明,可怜吴德明这时候再想叫也叫不出来了。 多伦格格道:“这两个人怎么办?我把他们交给你,可是你得给我打个字据,以往我很相信你,现在我不敢相信你了。” 哈善苦着脸道:“卑职没带纸笔,可否……” 多伦格格道:“不要紧,我带着呢!玉翎,给他。” 李玉翎当即从袖里取出一管笔,一张纸递给了哈善,没奈何,哈善只得写了,写好了一张字据,画了个花押,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了多伦格格。 多伦格格接过来看了看,往风氅里一藏道:“玉翎,咱们走。” 她还没迈步,蓦地夜色中有人喊吴德明。 多伦格格停了步,道:“这是谁!” 只见夜色中奔来一人影,刚近十丈,一怔停步,忽然又转身奔了回去。 李玉翎眼力好,已然认出是那天接他进城,偷走赵柳二人,七贝子府那名亲随,他可不容他跑了,一个起落已追上了他,将他给揪了回来了。 到了近前,多伦格格立即叫道:“是柴荣,你来干什么?你刚到这儿怎么又跑回去?” 柴荣吓得面无人免,抖着说道:“回格格,奴才来叫吴老回去,奴才……奴才怕……” 多伦格格冷笑一声道:“你也知道怕?你叫吴德明回去干什么,说!” 柴荣道:“吴老出来太久了,奴才怕出事!” 多伦格格道:“胡说,你还不说实话么?你要不说实话,我马上就毙了你。” 柴荣突然跪了下道:“格格开恩,奴才说,奴才这就说……”顿了顿,接道:“府里知道这是个圈套,让奴才来告诉吴老一声,没想到仍是迟了一步。” 多伦格格“哦”地一声道:“你们知道这是个圈套,怎么知道的?” 柴荣道:“桂提督刚才来见玉爷,奴才在旁边侍候,听了个大概。” 多伦格格微微一怔道:“玉铎不是出京去了么?” 柴荣猛觉说漏了嘴,可是再遮已经来不及了,说道:“爷!刚,刚回来。” 多伦格格冷哼一声道:“恐怕是根本就一直躲在家里吧!好一个玉铎,你说下去。” 柴荣道:“奴才听桂大人说,您府里这位李爷,今儿个拿了一封信去见他,说外城有个‘斧头会’莠民组织滋事,让他赶快查明究办,可是他认为那帮莠民不好办,又怕没办法向您回话,所以求庇护。” 多伦格格气得脸色发白,咬着银牙道:“好一个桂荣……” 李玉翎突然说道:“这跟知道圈套有什么关系?” 荣桂看了李玉翎一眼道:“桂大人身边带着个人,听说是桂大人的护卫领班,他说您是为西城另一帮莠民头儿,爷一听这话,马上明白您跟西城那帮人有关系,所以,所以……” 李玉翎一摆手道:“我明白,你不用说了。” 转眼望向多伦格格道:“格格,时候不早了,您请回去安歇吧!” 多伦格格望着柴荣道:“柴荣,你告诉我,当初偷走两个‘大刀会’叛逆的,是不是你?” 柴荣道:“格格开恩,奴才是奉命……” 多伦格格霍地望向胖统带哈善道:“你听见了?” 哈善忙道:“卑职听见了。” 多伦格格道:“我把柴荣跟吴德明一块交给你了。”转身往外走去。 李玉翎紧边一步跟了上去。 ------------ 第三十一章 在几丈外一片芦苇丛后,李玉翎扶着多伦格格上了马车,马车很狭小,多伦格格整个人等于偎在李玉翎怀里,李玉翎想挪离些,可是没地方挪。 多伦格格道:“玉翎,咱们到桂荣那儿去一趟。” 李玉翎道:“您这是何必,看他怎么办不挺好么?” 多伦格格沉默了一下道:“气死我了……” 回到府里,已经近三更了,多伦格格没往后走,随李玉翎一块儿进了李玉翎住的那间精舍,她坐在书桌前,往书桌上一靠,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李玉翎道:“您累了。” 多伦格格微微摇了摇头:“心里闷得慌……”一仰脸又问道:“饿不?” 李玉翎道:“卑职不饿,您饿了?卑职去让厨房给您弄点儿吃的……” “别!”多伦格格皓腕一扬道:“你告诉德玉一声,去让她办,弄点酒菜,咱们也好庆庆功。” 李玉翎答应一声出去了。 过不一会,他回来了,多伦格格道:“德玉回来了?” 李玉翎道:“正等着您呢!” 多伦格格道:“你坐啊!” 李玉翎坐了下来,多伦格格余怒未息,哼了一声道:“桂荣这东西,我非整他不可。” 李玉翎道:“以卑职看,错不在桂大人” 多伦格格道:“不在他,在谁?” 李玉翎道:“以卑职推断,桂大人那位护卫领班大有问题,他怎么会知道卑职是代西城那帮人出头,当然是‘斧头会’那帮人告诉他的,显然他跟‘斧头会’那帮人有关连了。” 多伦格格道:“可是桂荣他不该找玉铎去啊!” 李玉翎道:“桂大人曾经告诉过卑职,外城有‘斧头会’这么一个组织,他一点儿也不知道,现在连这个组织都不知道,何来不好对付之语,必然是他那个护卫领班的高明指点,因为他既然跟‘斧头会’有关连,断不会让官家查办这个组织。” 多伦格格道:“他那个护卫领班你见过,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你应该看得出来。” 李玉翎道:“高手,而且是个高明的人物。” 多伦格格冷笑一声道:“他的护卫领班勾结江湖莠民,有这么一个罪名该够他受的。” 德玉进来了,把酒菜放在了桌子上。 多伦格格道:“你去睡吧!别等我了。” 德玉答应一声走了。 德玉走了,多伦格格跟李玉翎小桌对坐,多伦格格亲自斟上了两杯酒,一举杯,含笑说道:“玉翎,这头一杯算咱们庆功。” 头一杯算是庆功,第二杯多伦格格敬李玉翎,第三杯李玉翎回敬多伦格格。 一连干了三杯,多伦格格娇靥上泛起了酡红,灯下看,益显得艳丽动人,娇艳欲滴。 放下空杯儿多伦格格嘘了一口气,旋即一笑道:“原想借酒消消这口气,谁知道适得其反,心里闷得慌,借酒浇愁愁更愁,看来这句话不错。” 李玉翎道:“那您就少喝点儿……” “谁说的?”多伦格格美目一睁道:“你没听人说,一醉解千愁,今儿晚上我就要尝尝醉滋味,看看它能不能解千种愁,你得陪我喝个酩酊。” 她又斟满了两杯,一举杯儿道:“来,喝!” 李玉翎皱皱眉道:“格格……” “喝啊!”多伦格格道:“难道你这个男子汉,还不如我这个女儿家吗?” 她先干了,李玉翎岂能不喝。 多伦格格一张娇靥越来越红,酒意盎然含笑。李玉翎也觉得头晕晕的。 三更过了,夜更深,人更静了。桌上酒没剩一滴,菜也残了,多伦格格醉态可掬,一推空杯儿,道:“行了,玉翎,我不能再喝了,咱们聊聊……” 一顿,接道:“你还记得李清照那两句佳句么?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还有,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李玉翎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卑职记得。” 多伦格格玉手摸上秀颊,哼地一笑道:“我只觉瘦了不少,非因病酒,不是悲秋,谁知道为什么?你知道么?你知道么?” 李玉翎心头一震道:“格格……” “你听听这句。”多伦格格凝睇含笑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叫郎比并看。” 李玉翎心头又是一颤道:“格格,你醉了!” 多伦格格娇笑一声道:“我醉了?人家说人醉心不醉,不错,我心里也明白得很,玉翎,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生为皇族,生为亲贵,使我不能说出我想说的话,做我想做的事呢?” 李玉翎道:“格格尊贵……” 多伦格格道:“我讨厌这两字尊贵,甚至痛恨它,我有什么尊贵的,得人先荫而已,尊贵有什么用,心里想说的不能说,心里想做的不能做,我宁可是个平凡的民间女子。” 李玉翎道:“格格,人生际遇不同,格格的身份,也是天下人民钦慕的,梦寐以求不可得,恨不生在官宦家。” 多伦格格哼地一笑道:“谁要有这种想法,谁就是天下第一等愚人。” 李玉翎道:“格格,话不能这么说,人总是难以满足的……” 多伦格格道:“你说呢?你说你的现在满足么?” 李玉翎道:“卑职不求闻达。” 多伦格格道:“好一个不求闻达,那你图的是什么?” 李玉翎道:“卑职无所图。” “无所图?”多伦格格抬手一指道:“试问这些身在官家的,不惜逢迎,不惜钻营,那一个不求飞黄腾达,荣华富贵心?” 李玉翎道:“卑职一不求飞黄腾达,二不求荣华富贵……” 多伦格格道:“那你求的是什么?一辈子就这么下去?” 李玉翎道:“做得头顶天,脚立地,又何求其他。” “好。”多伦格格一拍桌子道:“好一个做得头顶天,脚立地,又何求其他,该浮一大白……” 拿起酒壶就倒,倒不出点滴。 “咦!”多伦格格笑了:“酒没了……” 一丢手中酒壶,摇晃着站了起来道:“我已不胜酒力,玉翎扶我一把。” 李玉翎忙起来伸手,可是他也头晕目眩,脚下踉跄。 两个人倒下了一对,相拥着倒在床上。 刹时间,两个人都静默了……突然,多伦格格颤抖着一声:“玉翎……” 李玉翎本在震颤,这颤抖一声,他无法控制自己,只因为那害人的酒……桌上,灯焰摇动着,一伸一缩的……外头,似是那么黑那么静……人定后,酒醒了,多伦格格娇靥酡红已退,如今是苍白的一大片,泪说无声地滑落那绣花枕湿了一大片:“玉翎,怎么办,咱们怎么办?” 李玉翎手颤、心颤,浑身俱颤。 “卑职该死……” 多伦格格道:“这句话无补于事,只要让别人知道,家法难容,我就是死路一条……” 李玉翎双眉突扬,道:“格格,卑职……”扬手抓向自己天灵。 多伦格格不知那儿来的快捷,不知那儿来的神力,伸手一把抓住了李玉翎的手:“生在皇家已经够可怜的,你还要我更可怜么?” 李玉翎道:“可是格格……” 多伦格格道:“到了这时候,你还格格,卑职的么?” 李玉翎没说话。 多伦格格道:“告诉你,我自己取了个名字,连我哥哥都不知道,叫雁霜,可是不许当着人叫我……” 李玉翎道:“是,格格。” 多伦格格眼圈儿一红,道:“玉翎,你要是心里没我,你就不该…” 泪珠儿成串地落了下来。 李玉翎忙道:“雁霜……” 多伦格格娇躯一歪,一颗蓬松的乌云玉首埋进了李玉翎的怀里,道:“玉翎,我刚才说过,咱们俩间的事,为家法所不容,万一要让人知道了,摆在我面前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李玉翎两眼发红,缓缓说道:“我绝不会辜负你……” 多伦格格道:“这是不够的,玉翎,带我走,天涯海角,那儿我都跟你去,什么苦我都能吃,只要能跟你长相厮守,虽苦也甜,带我走,玉翎,咱们马上走。” 李玉翎没说话。 多伦格格猛然抬头道:“你怎么不说话呀?你不要我么?” 李玉翎摇摇头说道:“不是的,格格,既使是我心里没你,事情发生了,我也应负起责任,何况我心里也有你。” 多伦格格道:“那你就带我走呀!你知道,咱们不能再在京里待下去……” 李玉翎点点头说道:“我知道,可是我暂时不能走。” 多伦格格道:“你暂时不能走,为什么?” 李玉翎正感难以作答,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便道:“你知道‘天威牧场’宫天鹤的女儿?” 多伦格格道:“你是说宫无双,我知道,怎么?” 李玉翎道:“她对我不错,我曾经答应一旦进京,要替她办一件事。” 多伦格格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你答应替她办什么事?” 李玉翎道:“营救她的父亲。” 多伦格格怔了一怔道:“营救她的父亲?怎么回事?宫天鹤怎么了?” 李玉翎摇头说道:“她不是宫天鹤的女儿?宫天鹤也不是她的生身父亲。” 多伦格格讶然说道:“怎么说,她不是宫天鹤的女儿,那么她是……” 李玉翎道:“她的身世够悲惨,也够可怜,她本姓严,叫玉华,父亲原是吴三桂麾下的一员副将,因不愿随吴三桂降清被执,囚在京里某处,就在这时候宫天鹤找上了她,告诉她说他可以救她的父亲,但是,必须以她的姿色为朝廷延揽人才上百人,否则他也有权杀死她的父亲。 她是个孝女,为救自己的父亲牺牲了自己,先失身于宫天鹤,后又跟宫天鹤扮做父女,赴‘天威牧场’为朝廷延揽江湖上可用之才,到现在为止,她为朝廷招揽的人才也不止百名了,可是宫天鹤仍不放她父亲……” 多伦格格听红了眼,怒声说道:“这宫天鹤简直该死!” 李玉翎道:“宫天鹤是该死,可是官家之中有那一个肯替一个罪犯之女说话,又有谁敢为一个罪犯之女主持正义?” 多伦格格道:“我。” 李玉翎说道:“也只有你了,也只有你肯、你敢、你能!” 多伦格格恨声说道:“我非杀了宫天鹤不可,他原属‘侍卫营’的,明天我叫他们调他回京……” 李玉翎摇了一下头,说道:“雁霜,他个人的作为,那只是他个人的作为,对朝廷,他有大功,你要动他,恐怕不容易,以我看,目前不是动他的时候,真要说起来,你也不该动他。” 多伦格格道:“你的意思我懂,可是难道就任他欺凌一个弱女子不成?” 李玉翎道:“难得你有这份正义之心,可是,雁霜,在这宦海之中,并不是事事都行得通的,你只要帮忙救出她的父亲来,也就够了。” 多伦格格沉默了一下道:“她的父亲叫什么名字,囚在那儿?” 李玉翎道:“她的父亲叫严重威,囚在那儿就不知道了,据她听宫天鹤说是囚在天牢,以我看不可能,她父亲只是吴三桂麾下的一员副将。” “不错。”多伦格格点头说道:“这种人多半是囚在一些秘密处所,像‘九门提督’辕下的‘五城巡捕营’,或是‘侍卫营’、‘亲军营’……” 李玉翎道:“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 多伦格格道:“她这个忙我是要帮的,明天我就去问。” 李玉翎道:“事隔不少年了,怕只怕她父亲已不在了。” 多伦格格一怔道:“真要那样,怎么办?” 李玉翎叹了一口气,才道:“也只好实话实说了,让她早一天挣脱宫天鹤的胁迫也是好的。” 多伦格格道:“严姑娘真是太可怜了,玉翎,你心里也有她么?” 李玉翎道:“这个?…雁霜,这是不可能的。” 多伦格格道:“她心里有你,这一点我看得出,也早就多多少少的听说过一点儿,只要你心里有她,这有什么不可能的。” 李玉翎道:“我刚才说过,她先失身于宫天鹤……” 多伦格格道:“别说了,我知道,就为这你不愿意。” 李玉翎道:“雁霜,你知我不是那种人。” 多伦格格道:“是她自觉羞惭,不愿跟你?” 李玉翎点点头。 多伦格格扬了扬眉道:“一个女儿家爱一个人,却因某种原因不能跟他结合,不能跟他长相厮守,这是最断人肠的……” 她缓缓地低下了头,旋即又扬起了头,道:“玉翎,严姑娘的父亲还在,就救他出来,要不在,就把消息原原本本的送给严姑娘,然后咱们就能走了是不是?” 李玉翎暗一咬牙道:“是的。” 多伦格格道:“那我明天就去办,玉翎,你知道,我怕……” 李玉翎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我知道……雁霜。” 多伦格格轻轻地“嗯”了一声道:“怎么?” 李玉翎道:“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你知道我是‘藏龙沟’的人。” 多伦格格道:“我那儿都愿意去,只要能跟你厮守在一起……” 李玉翎道:“雁霜,我不是这意思。” 多伦格格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你不是这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 李玉翎道:“我是孤儿,‘藏龙沟’的人没人瞧得起我,只有一个赖大爷,他视我为己出,待我跟一家人一样……” 多伦格格道:“这位老人家是个好人。” 李玉翎道:“他有个女儿,叫芸姑,从小跟我一起长大……” 多伦格格道:“我明白了,你心里有她,是不是?” 李玉翎道:“赖大爷当面跟我提过亲,我答应了,这门亲事就凭一句话定了,我不能不让你知道一下。” 多伦格格仰着娇靥道:“现在我知道了,怎么样?” 李玉翎道:“雁霜,我是说……我是说……” “你不用再说了!”多伦格格道:“你的意思我懂,谁叫她在我之先,我愿意居小就是了。” 李玉翎摇头道:“我不是这意思,芸姑也不是那种人,我只是担心你不愿意?” 多伦格格道:“事到如今,不愿意又有什么法子。”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雁霜……” 多伦格格白了他一眼,嚏道:“偏你在这时候傻,逗着你玩儿的……” 李玉翎神色一松道:“雁霜,谢谢你……” 多伦格格微微低下了头道:“你放心,只要她能容我,我会和她处得很好的。” 李玉翎道:“这你放心,雁霜,芸姑不是世俗女儿。” 多伦格格道:“我呢?我就是么,这时候就偏心么?” 望着那娇态,再想想刚才情景,李玉翎心头怦然,情不自禁伸手握住了多伦。 这时候的多伦更温顺,紧紧的偎在李玉翎怀里。 良久,良久,多伦轻轻地挪离了娇躯,仰脸说道:“玉翎,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再不回去怕德玉……” 脸一红,闭上了小口。 李玉翎神情一震,忙收回了手。 多伦格格红着脸站了起来,理理秀发,整整衣衫,道:“我走了,别忘了,人前不许叫我雁霜。” 李玉翎站了起来,道:“是,格格。” 多伦格格含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要走,突然一皱眉,轻轻地哎哟了一声。 李玉翎忙一步道:“怎么了?” 多伦格格娇靥飞红,害羞地望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李玉翎一怔,心弦为之震颤。 就在他发怔的时候,多伦格格轻轻开了门走出去。 天亮了,李玉翎还在睡梦中。 昨儿晚上他睡得很迟,一直睡不着,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 敲门声惊醒了他,睁眼一问,门外是德玉,他连忙披衣下床开了门。 德玉进来了,看样子她是早就起来了,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的,她一进门就拿眼盯上了李玉翎。 李玉翎“做贼心虚”,心里刚泛起一丝不安。 德玉那里已矮身请了安,这是下人对主人的礼,这一礼施得李玉翎心又一跳。 德玉开了口:“爷,格格在前厅里,九门提督府来了人,请您走一趟。” 连“李”字都免去了,这还不明白么?李玉翎心头猛一阵跳道:“谢谢你,我马上就来。” 德玉走了,李玉翎忙着漱洗,他脑子没想是谁来了,干什么来了,只想德玉刚才那神情,那一礼,那一声称呼。 进了前厅,“九门提督”桂荣赫然在座。 多伦格格赏他个座儿,面子不小。 李玉翎上前先给多伦格格见了一礼,多伦格格受了,接着一抬皓腕说道:“见过桂提督。” 李玉翎转身就是一礼,桂荣连忙离座站起,连称不敢当,一付诚惶诚恐,禁受不住的模样。 容得李玉翎往边上一站,多伦格格开了口:“玉翎,桂提督是来请罪的,你说咱们怎么当得起呀?” 桂荣那里哈下了腰:“卑职该死,格格开恩!” 李玉翎向着多伦格格递了个眼色。 多伦格格轻抬皓腕,淡然说道:“你坐。” 桂荣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坐了下去。 多伦格格又开了口:“桂荣,过去的事我不再提了……” 有这一句话,桂荣如逢大赦,忙又站起哈腰:“谢格格开恩,谢格格开恩!” 多伦格格道:“你坐。” 桂荣又是恭恭敬敬一声坐了下去,不过转眼工夫,他已是三起三落了。 桂荣刚坐定,多伦格格那里开了口:“桂荣,我托你件事儿。” 桂荣忙欠身说道:“卑职不敢当,格格吩咐。” 多伦格格道:“你帮我查一查,你辖下的那个‘五城巡捕营’里,可有囚着个叫严重威的人。” 桂荣道:“是,卑职回去后马上查,只不知格格查这个人是……” 多伦格格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查明之后给我回话就是。” 桂荣又应了声:“是。” 多伦格格道:“真难为你起得这么早,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桂荣离座而起,行了个大礼就要退。 李玉翎开了口:“大人,我直说一句,还望大人见谅。” 桂荣忙道:“李护卫有话只管说。” 李玉翎道:“西城那帮人,都是我的朋友,这回办案也替格格出了不少的力,还请大人严饬所属,别再让他们纵容‘斧头会’侵犯了人家的地盘儿,要不然的话,格格可不便不管。” 桂荣也不知道这是冲着多伦格格,还是冲着李玉翎,忙一哈腰,连声应道:“是,是……” 李玉翎道:“多谢大人了,我送大人出去。” 李玉翎代多伦格格送出了桂荣从前厅到大门这段路上,桂荣拣好听的说,极力巴结,十分热络的邀李玉翎常到他那儿去坐。 李玉翎含笑称谢,然后说道:“大人既然今儿个到格格这儿来了一趟,今后就是一家人了,往后大人要有什么事,只管亲自来见格格,或者对我说一声都行。” 桂荣乐了,感激得不得了,连声称谢。 出了大门,门外就是一顶四抬软轿,两名武官抬轿杠,那护卫班领万子仪就负手站在软轿前。 李玉翎偕桂荣一出去,万子仪连忙迎上来含笑问好。 寒喧几句之后,桂荣上轿走了。 当着万子仪,李玉翎什么话都没说,可是有他在前厅里对桂荣说那句话就够了。 桂荣走了,李玉翎转身进了门。 一白天李玉翎都没出门一步,整天陪着多伦格格,下下棋,作作画,俨然燕尔新婚,画眉之乐。 上灯时候,李玉翎出了“怡亲王府”,多伦格格说得好,人家帮帮忙,不能不谢谢人家的。 在那八大胡同里,李玉翎轻易地找到了铁奎,李玉翎见面便谢,铁奎瞪了眼,一巴掌落在李玉翎肩上。 “这是干什么?自己哥们儿还来这一套。” 接着铁奎问了情形,李玉翎概略他说了一遍。 闲聊了几句之后,李玉翎道:“铁大哥,有地儿么?咱们喝两杯儿去。” “好啊!”铁奎道:“‘王老顺’不就是现成的地儿么?” 李玉翎摇头道:“那地方嫌小了些。” 铁奎目光一凝道:“那地方嫌小了些,兄弟,你想干什么?” 李玉翎道:“弟兄们我不一定每个都见过,我邀大伙儿喝两杯,借这机会彼此也好见见面。” 铁奎一咧嘴,道:“兄弟,会说话,自己哥儿们,咱们可别来这一套,要嘛咱们哥儿俩去王老顺喝一杯儿……” 李玉翎笑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弟兄们跟着你上过刀山,下过油锅,现在有酒有肉,你怎么的一个儿独享?” 铁奎笑了,道:“吃独食会长毒疮。” 话虽这么说,他仍是不肯。 他不肯他的,李玉翎是非请不可,铁奎拗不过李玉翎,最后他只得点了点。 地方决定在老七相爱的小红姑娘那儿,小红原是跟三姑娘使唤的。这阵子铁爷点了头,三姑娘欢欢喜喜的回乡下去,要陪老妈妈住些日子再回来。三姑娘原住的那儿地儿大些,在自己人家里也可以尽情热闹热闹,酒菜在“王老顺”叫。 决定了,铁奎偕李玉翎先到小红姑娘那儿,没多大工夫,酒菜送来了,弟兄们也到齐了,把李玉翎跟铁奎往上座一按,大伙儿掳胳膊卷袖吃喝了起来。 酒过三巡,老七红着脸到了铁奎跟前,嗫嚅着道:“大哥,小红她要嫁我,我想请大哥说几句话。” 看小红姑娘,忸怩的站在一边儿,低着头直捏衣角儿,不胜娇羞。 铁奎眉锋为之一皱,还没说话。 那里李玉翎轻咳了一声,道:“好哇!今儿个不正是机会么,兄弟们都在,干脆,今儿个这一顿就算大伙儿叨扰你两个一杯喜酒了!” 铁奎看了李玉翎一眼,李玉翎直笑:“拆散人婚姻,是会打入阿鼻地狱的,既是五百年前注定事,你又何必,我是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铁奎道:“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好姻缘。” 李玉翎一把拿起面前碗道:“铁大哥,我敬你一碗。” 一碗仰头干了,铁奎转过脸去,对老七正色道:“今后你是个有家的人了,少惹事,听见么?” 老七马上双膝跪地,小红她伶俐乖巧,走过来也跪下了,两个人齐声说道:“谢大哥成全。” 铁奎道:“别谢我,谢大媒。” 两个人站起来要谢李玉翎,让李玉翎及时拦住了。 这一顿吃喝变成了喜宴,大伙儿举杯称贺,正热闹间,门口来了人,席前一欠身道: “大哥,东城有人下帖子来了。” 铁奎一怔道:“下帖子,这是干什么?让他进来。” 那弟兄应声而去,转眼工夫带着四十多岁的壮汉子来到席前,那壮汉子冲上座一抱拳,道:“铁大哥,恕兄弟闹席。” 铁奎站起答礼,道:“好说,有劳兄弟跑这一趟,坐下来喝一杯。” 那壮汉子道:“多谢铁大哥仁义,敝令主还等着兄弟回话。” 探怀取出两张大红帖双手递上,道:“有一张是李爷的,还请铁大哥转交……” 铁奎接过两张帖子道:“李爷人在这儿。” 李玉翎含笑说道:“咱们没见过。” 那壮汉子“哦”地一声,立即转冲李玉翎抱卷欠身:“恕兄弟眼拙,上回没能瞻仰李爷的风采。” 铁奎打开帖子一看,皱眉说道:“就是今儿个嘛!” “正是。”那汉子道:“敝令主请二位一定赏光。” 铁奎把李玉翎的帖子递给了李玉翎,李玉翎一看,可不就是今儿个了,他抬眼凝目,刚要说话。 铁奎那里开了口:“蒙贵瓢把子宠邀,那是看得起铁奎兄弟,铁奎兄弟不敢不识抬举,请兄弟先行一步,铁奎兄弟随后就到。” 那壮汉子一抱拳道:“敝令主的马车现在胡同口儿,专为接二位的。” 铁奎道:“贵瓢把子太看得起铁奎兄弟了,请门外稍候片刻,铁奎兄弟马上就去。” 那壮汉子很通江湖礼数,冲上座施一礼,然后又冲大伙儿一抱拳,转身走了。 另一桌站起了老五,道:“大哥真要去?” 铁奎道:“我点了头还能当玩笑么?” 老五道:“大哥,会无好会,宴无好宴,要去咱们都去……” 铁奎道:“胡闹,你们热闹你们的,我跟李二哥去去就来,听着,不管我们俩什么时候回来,不许有人踏进人家的地盘儿一步,今几个是老七的好日子,别招我动火儿。” 转身离了桌。 一名兄弟伸手递过来一把叉子。 铁奎伸手挡了回去,道:“用不着。” 偕同李玉翎双双行了出去。 一出门便看见了,果然,胡同口儿,那灯光下,停着一辆双套黑马车,铁奎道:我这辈子还没坐过马车呢!过过瘾去。” 哥儿俩大步行了过去。 下帖那壮汉子迎了上来,把两人护进马车,自己跳上车辕,那另一名赶车汉子“叭”地一声脆响挥起了鞭。 车辕上坐的有人,哥儿俩也没话好说。 车抵东城,在一座大宅院前停下,丈高的围墙,朱红的大门一对石狮子,一对大灯,四个站门壮汉。 铁奎一下车便道:“比我那破瓦房气派多了。” 那下帖壮汉子,一声客气往里让客,随即高声喊道:“西城贵客到。” 震天的吆喝,一声声传了进去。 李玉翎跟铁奎在下帖壮汉子前导下直往里去。 李玉翎耽过“承德”行宫,住过亲王府,还没觉得怎么样,铁奎却只觉得这“斧头会” 所在,简直是一等一的大户。 转眼间到了大厅,大厅前那位“斧头会”的令主,站在石阶上等着呢!从头到脚一身墨绿,今儿个她没蒙面,柳眉杏眼,樱口桃腮,一双大眼睛好不水灵。 刚健中带着婀娜,美艳中还带着几分俏意,看年纪不过二十多,李玉翎没怎么样,铁奎却猛觉得眼前一亮。 她身后除了她那位兄弟外没别人。 她含着笑,笑得美而且甜,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轻轻地开了口说:“恕我没远迎。” “好说。”铁奎一抱拳道:“令主派车往接,铁奎兄弟已经受不起。” 她凝睇望向铁奎道:“铁大哥,今儿晚上咱们是初会。” 铁奎道:“铁奎仰名已久。” 她道:“我只恨无缘拜识。” 那一双清澈深邃目光停在李玉翎脸上:“二位请!” 进大厅看,席仅一桌,俱银杯银著,极是气派。 高悬四盏琉璃灯,四壁尽是名家字画,琳琅满目,美不胜收,李玉翎暗暗叹道:“不想她是这么一位姑娘……” 铁奎显然也有同感,两眼四下观望,微微为了动容。 主人是她,陪客等于是她那胞弟,一桌四个人,再没第五个,不,一边儿还站着专门侍候的壮汉子。 入席坐定,她皓腕轻抬,尖尖玉指拿起眼前银杯,微微含笑说道:“水酒粗肴,不敢言请,也不成敬意,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向李爷赔个罪,一方面也好拜识铁大哥,还请二位尽量。” 铁奎道:“我是美酒只嫌少,佳肴不怕多,铁奎借花献佛,先敬主人一杯。” 银杯、银著,不怕做什么手脚。 人家也为表示坦诚,杯奢交错之间,宾主颇为融洽。 几杯酒之后,她娇靥微酡益显娇艳,含笑说道:“铁大哥在城西,我据东城,一向井河不犯,相安无事,都是我这个不听话的兄弟惹事,但愿能借这一杯酒尽释前嫌。” 铁奎道:“好说,铁奎也有不是之处,今后如何,自然全凭令主一句话。” 她道:“那我就谢谢了,愿贵我双方今后能成一家人,没什么东西城之分……” 一名壮汉子行了进来,席前一欠身道:“禀姑娘,爷来了!” 她眉锋一皱,望着二人道:“容我失陪片刻……” 转望乃弟道:“你陪李爷跟铁大哥喝两杯。” 站起来往厅外行去。 她那里出了厅,这里年轻汉子举起了杯:“李爷跟铁大哥,请!” 喝了一杯,铁奎望着年轻汉子道:“铁奎还没有请教……” 年轻汉子道:“不敢,我姐弟姓查,我叫查玉文。” 铁奎道:“原来是查兄弟,府上原就在京里?” “不。”查玉文道:“我姐弟是‘辽东’人氏。” 铁奎目光一凝道:“辽东姓查的不多,我提个人兄弟可认识?” 查玉文道:“铁大哥提那一位?” 铁奎凝注着他道:“昔日辽东‘长山岛’上,有个‘天地帮’,帮主‘四海龙王’查老爷子……” 查玉文神情一黯,强笑说道:“我姐弟听说过辽东‘长山岛,上,有这么一位雄霸四海的老英雄,可是没见过,也不认识。” 铁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旋即叹口气道:“兄弟说的不错,查老爷子的确雄霸四海,他所率领的‘天地帮’尽是高手能人,能战之士,拥有战船百艘,快艇无数,自查老爷子在‘长山岛’高挂起‘天地帮’的旗帜之后,休说四海宁静,海盗绝迹,就是辽东陆路上的绿林宵小,也为之闻风胆落,敛迹远扬,无如树大招风,势大招忌,曾几何时‘天地帮’让江湖宵小勾结……” 一顿接道:“总而言之一句话,‘天地帮’是毁了,‘长山岛’上,查老爷子那创之不易的基业成一堆废墟,那上百艘战船,无数的快艇都沉人了海底,帮毁人亡,那些江湖豪雄,忠义之士全都……” 叹了口气,住口不言。 查玉文脸色发白,举杯强笑,道:“铁大哥何必为他人之事伤感,来,咱们干。” 铁奎举起了面前杯,道:“兄弟可知道江湖上多少人为‘天地帮’扼腕,多少人为‘大地帮’悲愤填膺,多少人………查玉文举杯的手发颤,道:“铁大哥……” 有人进了厅,前头是她,后头是那位‘九门提督’桂荣的护卫班领万子仪。查玉文酒杯往桌上一放,低低说道:“铁大哥别再提‘天地帮’事……”他站起来迎上去,叫了万子仪一声大哥。 铁奎跟李玉翎互望一眼也站了起来。 刚站起,万子仪笑着走了过来:“我还当‘斧头会’今儿晚上宴请那两位贵宾呢?原来是李兄跟铁兄,小弟来迟,应该罚酒,自罚三杯陪酒。” 说什么来迟,分明她没邀他,也是赶巧了碰上的。 万子仪走过来径自喝了三杯。 李玉翎为他介绍铁奎,万子仪表现得相当热络,热络得感人。 他手搭在她香肩上,望着两人含笑说道:“李兄,铁兄,这是小弟的未婚妻,她这儿以后还望二位多照顾。” 李玉翎暗道:“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他这么照顾‘斧头会’了,这位姑娘倒是找对了主儿……” 铁奎呆了一呆,抱拳说道:“原来姑娘是……铁奎失敬,铁奎失敬!” 她浅浅一笑,笑得有点勉强,什么都没说。 重新入席,多了一个人。 万子仪谈笑风生,神采飞扬。 她反倒静默,只在说笑的时候陪着笑笑。 这一席酒,直吃到初更,才终席。 铁奎跟李玉翎便起身告辞,铁奎说家里还有事。 又是那辆马车送回了他们两个,回到小红姑娘那儿,弟兄们犹在兴头上,正热闹着呢! 坐下来又热闹了一阵子,李玉翎走了。 这一顿吃喝虽算喜酒,但仍归他请客。 李玉翎一走,铁奎说话了,他要大伙儿散。 大伙儿在闹笑戏谑之中散了。 铁奎带了几分酒意去小红姑娘家,陪着他的只有老五,老五海量,喝了近二十碗,丁点事儿都没有。 正走着,蹄声得得车声辘辘,那刚才送回他们已折了回去的马车又来了。 铁奎一怔,跟老五停了步。 转眼间马车驰到,车里探出个人来,赫然是她。 “我正要找铁大哥,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铁大哥。” 铁奎上前一步道:“姑娘有什么事么?” 她道:“铁大哥有空吗?” 铁奎道:“我随时都有空。” 她道:“我有件事儿想跟铁大哥谈谈,请上车来吧!” 铁奎迟疑了一下,他让老五先回去,然后上了车。 马车驰动了起来。 刚才他跟李玉翎同坐,没觉得什么,如今跟她坐在这辆马车里,心里好不自在。 她,落落大方,一路上都没说话。 没多久,车停了,铁奎有点急不可待地下了车,下车一看,他也一怔,在“北京城” 里,铁奎没有不熟的地方,他一眼就瞧出眼前是南城根儿。 荒凉的一片,有座小亭子,夜色迷-而静寂。 她往小亭子里走,铁奎一肚子纳闷也跟在身后。 进了小亭子,坐定了之后,她从袖底取出一柄解腕尖刀,往石几上面一投,刀光蓝汪汪的。 铁奎又复一怔道:“姑娘这是……” 她浅浅一笑开了口:“铁大哥,我孤注一掷,赌赌自己的运气指了指石几上的解腕尖刀,道:“这把刀淬过毒的,见血封喉。” 铁奎道:“我看得出。” 她道:“我赌赢了,这把刀就收起来不用,我要是输了,铁大哥,咱们之中将有一个出不了这亭子。” 铁奎笑了:“这阵仗倒是铁奎生平首见,姑娘亮牌吧!” 她道:“铁大哥,我姓查……” 铁奎道:“令弟告诉我了。” 她道:“我叫查韫玉。” 铁奎道:“这令弟没说。” 查韫玉说:“今儿晚上铁大哥跟我三弟提起过‘辽东’‘长山岛,上的‘天地帮’。” 铁奎点头说道:“不错,我是提过。” 查韫玉道:“铁大哥认识查老爷子?” 铁奎摇头说道:“不认识,但久仰。” 查韫玉道:“铁大哥见过查老爷子么?” 铁奎摇头说道:“也没见过,我连‘辽东’都没到过。” 查温玉道:“铁大哥知道‘天地帮’是怎么毁的么?” 铁奎道:“我知道,可以说很清楚。” 查韫玉道:“铁大哥是怎么知道的?” 铁奎道:“听家师说的。” 查韫玉道:“令师是……” 铁奎道:“等见个输赢再说不迟。” 查韫玉微微一笑道:“铁大哥可以说说看,‘天地帮’是怎么毁的么?” 铁奎道:“树大招风,势大招忌,‘天地帮’是毁在江湖宵小勾结虏贼鹰犬血腥手掌之下。” 查韫玉目光一凝道:“虏贼鹰犬?” 铁奎点点头道:“不错,虏贼鹰犬。” 查韫玉道:“铁大哥不怕招灾惹祸?” 铁奎倏然笑道:“那么我改一改……” 查韫玉道:“改什么?” 铁奎道:“改成狗腿子。” 查韫玉脸色一整,道:“铁大哥,‘天地帮,全毁了,除了查老爷子的一子一女之外,什么都没留。” 铁奎道:“姑娘跟令弟能够逃出来,那是不幸中的大幸。” 查韫玉道:“只怕铁大哥在席间已经明白了。” 铁奎道:“令弟年轻,不擅掩饰。” 查韫玉目光一凝,道:“铁大哥如今总该知道,我找上万子仪那么一个护身,是别有所图。” 铁奎道:“姑娘的牺牲太大了。” 查韫玉一摇头道:“不,至今我没让他碰过我一指头。” 铁奎一怔道:“姑娘原谅,我冒失。” 查韫玉道:“不敢,谁都会这么想的。” 铁奎道:“姑娘是要找那些当年去过‘长山岛’的那些狗腿子?” 查韫玉道:“江湖上的我都找到了,只有他们,铁大哥知道,那不容易……恐怕铁大哥也跟我一样,对么?” 铁奎道:“姑娘是指……” 查韫玉道:“那位供职‘亲军营’的李爷。” 铁奎笑笑,没说话。 查韫玉脸色一整,话锋忽转,道:“我有万丈雄心,毕竟是个女流,有很多地方力不从心,我想请铁大哥赐我一臂之力。” 铁奎道:“姑娘先把这把刀收起来吧!蓝汪汪的,让人瞧着别扭。” 查韫玉道:“我遵命,铁大哥。” 伸玉手拿起那把淬毒解腕刀,又藏进袖子里。 铁奎道:“姑娘找对,也可以说姑娘找错了人。” 查韫玉讶然说道:“铁大哥这话……” 铁奎道:“姑娘,我只是个摇旗呐喊的马前小卒。” 查韫玉道:“铁大哥客气!” 铁奎道:“这不是别的事,姑娘,这种事只有当仁不让,而没有客气一说。” 查韫玉道:“那么那挂帅的是……” 铁奎道:“虎帐之中运筹帷幄,掌帅印的是我那位兄弟。” 查韫玉道:“铁大哥的兄弟,铁大哥指的是那一位?” 铁奎正色说道:“就是那位刚从‘承德’行宫‘神武营’调来京里‘亲军营’的那位李爷。” 查韫玉猛然一怔道:“是他……” 铁奎道:“是的,姑娘,他才是正主儿,他的一身所学姑娘见过了,只有他才配掌帅印做正主儿。” 查韫玉道:“我没想到,真没想到……” 目光一凝,望着铁奎道:“铁大哥跟他是……” 铁奎道:“师兄弟,他是我二师伯的衣钵传人,得意高足。” 查韫玉呆了一呆道:“原来铁大哥跟李爷是艺出一门。” 铁奎道:“我们俩艺出‘神州八异,,姑娘听说过么?” 查韫玉美目一睁道:“原来是那八位老神仙,我只听说过,家父在世的时候就常提起几位老神仙,看来对铁大哥跟李爷,我是大大的失敬了。” 铁奎道:“我这个八异传人不怎么样,我二师伯这位高足那可了不得,一身所学不但在我们小一辈里称雄,就是几位老人家恐怕也不是对手。” 查韫玉迟疑了一下道:“铁大哥,这我就不懂了,李爷既然是八位老神仙的传人,怎么挑了‘大刀会’……” 铁奎道:“姑娘,‘大刀会’挂的是羊头,卖的是狗肉。” 查韫玉点头道:“那就难怪了。” 铁奎忽然凝目问道:“姑娘对那万子仪知道多少?” 查韫玉道:“铁大哥问这……” 铁奎道:“以我看这个人不是庸手,而且狡猾诡诈,极具心智,姑娘跟他交往,可要小心一二。” 查韫玉感激地看了铁奎一眼道:“谢谢铁大哥,我会小心的,据我所知,他是经由‘热河’‘天威牧场’到京里来,艺出‘老爷岭’一个不知名的瞎老人。” 铁奎神情一震道:“怎么说,姑娘,万子仪他艺出‘老爷岭’瞎老人?” 查韫玉道:“是的,怎么,铁大哥你知道这位瞎老人么?” 铁奎没答,问道:“姑娘怎么知道万子仪他艺出‘老爷岭’瞎老人?” 查韫玉道:“他自己说的,有一回我夸他所学高绝,他借着几分酒意告诉我他艺出‘老爷岭’瞎老人。” 铁奎双眉高扬,点点头道:“好,又找着一个了。” 查韫玉道:“怎么回事?铁大哥。” 铁奎道:“姑娘不知道,‘老爷岭’上那位瞎老人,就是我那二师伯了……” 查韫玉一怔道:“这么说,他跟李爷还是师兄弟……” 铁奎道:“他不配,他是我二师伯的不肖叛徒。” 他把事情没隐瞒地告诉了查韫玉。 听完了铁奎的说明,查韫玉明白了,道:“怪不得他一身所学高绝,原来他也是‘八异传人’……” 目光一凝道:“这么说李爷非杀他不可了?” 铁奎摇头说道:“那倒不一定。” 查韫玉道:“怎么说?” 铁奎道:“要看他陷得有多深……” 查韫玉道:“据我所知,他在没任‘九门提督’护卫班领之前,供职于‘五城巡捕营’,在他手底下,有不少江湖忠义之士罹了难,都是受不了他的折磨死的。” 铁奎扬了扬眉道:“那么,姑娘的这一句话就是他的催命符。” 查韫玉道:“铁大哥,万子仪这个人不是好对付的。” 铁奎道:“我知道,刚才我还提醒过姑娘。” 查韫玉道:“我是指‘五城巡捕营’那些人,他在‘五城巡捕营’待过,也带过他们,尽管他现在已不在‘五城巡捕营’,毕竟‘五城巡捕营’仍在‘九门提督’辖下,他是桂荣面前的红人,仍可调用‘五城巡捕营’的人手。” 铁奎道:“这个我知道,姑娘放心,我有办法对付他,管教那‘九门提督’桂荣都救不了他。” 手一伸,又道:“姑娘可有当年踩过‘长山岛’那班狗腿子的名单,请给我一份。” 查韫玉笑道:“有,我早预备好了,没来的时候,我有八分把握赌赢,另两分因铁大哥有李爷那么一个朋友,我不敢确定。” 说着,便从袖里取出一张素笺递给了铁奎。 铁奎摊开素笺一看,怔了一怔道:“十个?” 查韫玉点点头道:“而且在他们之中都是一等的好手。” 铁奎道:“这是必然的,要不然他们也不敢踩‘长山岛’。” 把素笺一招,揣进了怀里道:“明天我就把它交给我那兄弟。” 查韫玉站了起来道:“我这儿先谢谢铁大哥了!” 说着就要施礼。 铁奎伸手就拦,恰好碰着人家姑娘的玉手,铁奎连忙收回了手,红着脸儿道:“铁奎冒失。” 查韫玉头一低,轻轻说道:“没关系。” 铁奎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道:“时候不早了,姑娘请回吧,有什么我会通知姑娘。” 查韫玉抬起了头,娇靥上犹带着三分娇羞,煞是动人,那双眸子显得更水灵,看了铁奎一眼:“我送铁大哥回去。” 铁奎不敢正视那双目光,道:“谢谢姑娘,不用了。” 查韫玉道:“不……” 铁奎道:“我不是不让姑娘送,我认为姑娘少跑一趟西城,对姑娘会多一分好处。” 查韫玉懂了,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转身袅袅行出了小亭。 铁奎望着她出亭,望着她登车,脸上浮现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表情。 ------------ 第三十二章 第二天一早,桂荣轻车简从又进了“抬亲王府”。 多伦格格照例在前厅接见,当然,李玉翎也在。 见过礼后,桂荣便道:“卑职给格格回话来了!” “辛苦你了。”多伦格格脸色比昨天好得多,语气也柔和得多。 “你坐下说。”多伦格格又加了句。 桂荣称谢落了座,道:“卑职昨天从您这儿转回去后,马上就开始查,一直到昨儿晚上才查出来。” 多伦格格忙道:“怎么样,在‘五城巡捕营’么?” 桂荣道:“回格格,严重威这个人是前明‘山海关’的一员副将,当日‘平西王’吴归降,他不肯。” 多伦格格道:“这些我都知道。” 桂荣话锋一转,马上说道:“这个人原在‘五城巡捕营’。” 多伦格格道:“现在呢?” 桂荣道:“一年多以前让‘侍卫营’提走了,卑职马上又进‘侍卫营’打听了一下。” 多伦格格道:“怎么样?” 桂荣道:“回格格,这个人早在一年多以前,也就是‘侍卫营’提过去之后就解决掉了。” 多伦格格陡然一怔,她转过头去看了看李玉翎,李玉翎的一双眉锋已经皱了起来,而且皱得老深。 严重威已被处决,他为宫无双感到难过。 同时,他也担心,当多伦格格再度催他带她走的时候,他拿什么理由对她。 送走了桂荣,李玉翎折回前厅,多伦格格在前厅里等着他,两个人之间有着一段短暂的静默,然后多伦开了口。 “玉翎,给严姑娘的信,是你写还是我写。” 李玉翎道:“信由谁写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怎么把信交到严姑娘手里去。” 多伦格格点点头道:“这确是个难题,还有一点你要注意,严姑娘知道了这噩耗之后,在没有顾虑的情形下,她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刺杀宫天鹤。” 李玉翎道:“这一点我想到了,最好的办法是我自己去一趟,可是这儿我又离不开。” 多伦格格道:“怎么离不开,不正好么,反正咱们是要走的。” 要来的终于来了,李玉翎心里一跳道:“格格……” 多伦格格哄道:“这儿是人前么?” 李玉翎道:“雁霜,一时半会儿恐怕我还不能走。” 多伦格格微微一怔道:“一时半会儿你还不能走,为什么?”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雁霜,你要知道,要是咱们就这么一走了之,官家既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的,那种逃难的日子不好过,我不能让你一天到晚东躲西藏的,没个安定日子过。” 多伦格格道:“我不在乎,我愿意。” 李玉翎道:“别孩子气,雁霜,那种日子不是你所能想像的。” 多伦格格道:“你信不信,我早想过了。” 李玉翎道:“雁霜……” 多伦格格截口说道:“你不知道我的想法,你也该替我想想,万一我有了身孕,那是怎么也隐瞒不了的,真要到那时候,玉铎第一个就不会放过我,即或没有,你不能在这儿久待,马上就要到‘亲军营’去了,朝又不能见面,你让我备尝相思之苦。” 李玉翎道:“雁霜,我会常来的。” “你来干什么?”多伦格格道:“来了招人生疑,招人说闲话去,玉翎,你总该为我想想。” 李玉翎心如刀割,好不痛苦,道:“雁霜,我不是不为你着想,只是我……我……” 一咬牙道:“我不能走。” 多伦格格讶然说道:“你不能走,为了什么?” 李玉翎道:“这样好不,雁霜,要是你真要走,我有个办法……” 多伦格格忙道:“什么办法?” 李玉翎道:“我托铁大哥护送你先到一个地方去,你在那儿等我。” 多伦格格道:“让我先到那儿去?” 李玉翎道:“你先别问,到时候你就知道。” 多伦格格道:“为什么你不能跟我一块儿走?” 李玉翎苦笑道:“雁霜,我要能跟你一块走,不就跟你一块儿走了么!” 多伦格格道:“话是不错,可是我要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跟我一块儿走?” 李玉翎口齿启动了一下,没说话。 多伦格格道:“玉翎,你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我的人都是你的了,你还有什么怕我知道的。” 李玉翎道:“雁霜,我无意瞒着你,只是……我不愿意让你知道这种血腥事,多担一份心。” 多伦格格站起来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道:“玉翎,我如今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你是我的丈夫,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别怕我担心,那是人之常情在所难免,无论什么事,让我为你分担些。” 李玉翎暗暗很感动,道:“谢谢你,雁霜,你既是一定要问,那我就告诉你,我要找几个人……” 多伦格格道:“你要找几个人?” 李玉翎道:“也就是说,我要杀几个人。” 多伦格格吃了一惊,怔道:“你要杀谁?” 李玉翎道:“我的师兄,他们是我师门的叛徒。” 多伦格格诧声说道:“究竟怎么回事?玉翎。” 李玉翎道:“雁霜,你知道我要杀的是我几个师兄,他们是我师门的叛徒也就够了。” 多伦格格道:“那……他们都在什么地方。” 李玉翎道:“我一共有八个师兄,我已经找到了三个,还有五个我还在找。” 多伦格格道:“还在找?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在这儿。” 李玉翎道:“我不敢说他们都在这儿,但至少该有一两个。” 多伦格格道:“他们姓什么叫说什么,都是些干什么的?” 李玉翎摇头说道:“说了你也不相信,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姓什么,叫什么!” 多伦格格叫道:“什么?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姓什么,叫什么,这怎么会,他们是你的师兄啊!” 李玉翎道:“是这样的,雁霜,他们几个艺成下山时,我还没有列入先师门墙,等我艺成下山时,先师已然不久人世,没来得及告诉我,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几个姓什么,叫什么,甚至连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 多伦格格有点啼笑皆非,道:“这才是稀罕事儿呢!那你怎么找他们去。” 李玉翎道:“我可以从他们所学上看出来。” 多伦格格道:“那难呀!要找到什么时候?” 李玉翎道:“难是难了些,可是毕竟让我找着了三个,雁霜,先师的遗命,就是找到死,我也要找到他们!” 多伦格格道:“话是不错,可是咱们怎么办?” 李玉翎道:“雁霜,你是个不平凡的奇女子,你该有所体谅。” 多伦格格道:“玉翎,别说一年两年,就是一辈子我也能等,只怕我……” 她住口不言,缓缓低下头去。 李玉翎道:“那就这样,我请铁大哥先送你走。” “不。”多伦格格微微摇头,道:“我要伴着你,我是你的妻子,无论什么事,我都要替你分担,我受不了那份担心,也受不了那相思的折磨。” 李玉翎道:“雁霜,万一你有了身孕……” 多伦格格道:“到那时候再说吧!反正一两个月还看不出来,希望在这未来的一两个月内,你能找齐他们。” 李玉翎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了,雁霜,谢谢你!” 伸手握住了她的玉手……“王老顺”晚上的卖座都不差,今儿晚上又上了八成。 李玉翎跟铁奎坐在角落里,桌上一壶酒,几样小菜。 铁奎把查韫玉的事告诉了李玉翎,并且把查韫玉给他的那张名单交给李玉翎。 李玉翎一看就皱了眉道:“怎么,十个?” 铁奎道:“兄弟你想,‘天地帮’实力何等庞大,人少时能对付得了么?” 李玉翎道:“没想到头一个竟会是宁世春。” 铁奎道:“兄弟知道这个人。” 李玉翎点点头道:“‘亲军营’的便衣领班。” “天爷!”铁奎道:“来头不小嘛!” 李玉翎道:“我知道的几个,没一个来头小的,沈复西是‘承德’‘神武营’东营二班的领班,井桧是‘承德武术馆’的馆主,乐逵是井桧的左右手,龚桐是‘神武营’东营大领班,其中井桧跟乐逵已经没在了。” 铁奎道:“那就只剩八个了。” 李玉翎道:“知道的三个之中,有两个远在‘承德,……” 铁奎道:“宁世春,都在这个圆圈儿里,干脆先把这几个收拾了再说。” 李玉翎沉吟了一下道:“怎么下手,铁大哥有腹案?” 铁奎咧嘴笑笑道:“兄弟,我教你个一石两鸟的法子怎么样?” 李玉翎道:“铁大哥指教,我洗耳恭听。” 铁奎道:“内城我是难以进去,这几个由你一个个地把他们弄出来,交给我下手,到时候往‘斧头会’身上一栽,瞧着吧!好戏上场了。” 李玉翎笑道:“这么一来,万子仪他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可不。”铁奎咧咧嘴道:“谁叫那小子当着你的面说过‘斧头会’的瓢把子是他的未婚娇妻呀!” 李玉翎笑着举杯,道:“来,铁大哥,咱们浮一大白。” 一杯仰干,点滴没剩。 放下酒杯,李玉翎话锋忽转道:“铁大哥,我打听件事。” 铁奎道:“什么事?兄弟。” 李玉翎道:“古老人家跟芸姑……” 铁奎笑道:“怎么,兄弟,想了?” 李玉翎脸上一热道:“那倒不是,我只是问问。” 铁奎哈哈大笑道:“算了,兄弟,自己哥儿,干嘛隐隐瞒瞒的,上回听说他老人家带头上‘老爷岭’去了,最近没有消息,不知道回来没有。” 李玉翎皱了皱眉,轻轻地“哦”了一声。 铁奎瞅着他笑问道:“要送个信儿催催吗?” 李玉翎忙道:“那倒不用,有封信我确要托大哥派个弟兄送一送,可不是送给芸姑。” 铁奎“哦”地一声道:“那是……” 李玉翎道:“‘天威牧场’场主宫天鹤的女儿宫无双……” 接着他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刚说完,铁奎砰然一声拍了桌子:“该杀的东西!” 这一声引得满座酒客注目,一看是铁奎,马上又把目光收了回去。 李玉翎掏出一封信,跟一面腰牌递了过去道:“信是我写的,腰牌是‘怡亲王府’护卫的腰牌,凭着这个可以轻易进入‘天威牧场’,不过怎么交信那还要送信的弟兄自己拿主意,告诉送信的弟兄一句,千万别让严姑娘轻举妄动。” 铁奎接过东西往腰里一揣道:“放心交给我就是,绝错不了,严姑娘要有半点差错,你唯我是问。” “不错,我现在就要唯你是问。” 身后突然有人接了口,接着钢钩般五指落在肩上。 铁奎一惊回头,一怔叫道:“大师兄……” 身后不知何时站个人,连李玉翎都没有留意,不是那算卦先生落拓生是谁? 李玉翎霍然站了起来。 落拓生伸手把他按了下去,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旁边,含笑招呼道:“你两个什么都别说,先把这儿的情形给我报告报告。” 铁奎告诉他了个大概,落拓生笑了:“来,二位,你两个干的有声有色,我代表老人家敬你两个一杯。” 三个干了一杯之后,没容二人开口,落拓生又说话,一只手伸到铁奎面前,道:“把那封信跟东西交给我,我找人送去。” 铁奎毫不犹豫地把信跟那腰牌掏出来交给落拓生,落拓生收下信,把腰牌推还给李玉翎道:“小秃子用不着这个,穿上龙袍他也不像皇帝,冒充‘恰亲王府’的护卫,那不是出他洋相,到那儿非露底不可。” 他把信揣进了怀里。 铁奎这才找机会说了话:“大师兄,老人家都回来了。” 落拓生道:“不错,都回来了,可是进城的只有我一个,他们几位都过于碍眼,全住在‘六里屯’。” 李玉翎要往起站,可是动了动,他又坐了下去。 铁奎嘴一嘟道:“咱们这位元戎正在惦念呢!这一下好了,相思之苦可以消除了。” 落拓生转望李玉翎笑问道:“兄弟想与她见见面?” 李玉翎脸上发热,一咬牙道:“是的。” “麻烦,兄弟。”落拓生摇了一摇头道:“老人家怕你分心,现在不打算让你两个碰头。” 李玉翎道:“我有要紧事,非见芸姑不可。” 落拓生眉锋一皱道:“兄弟,什么事儿这么要紧,能说说么?’李玉翎正感难以作答,铁奎那里笑了,道:“大师兄真是,这种事何足为外人道呢!要能跟咱们说,还用得着见她么?” 李玉翎暗暗松了一口气。 落拓生沉吟了一下道:“好吧!兄弟待会儿跟我跑一趟‘六里屯’好了。” 李玉翎道:“谢谢池兄。” 铁奎一咧嘴。 李玉翎脸上发烫。 落拓生望了望李玉翎道:“兄弟,该改改口了,你得叫我一声大师兄。” 铁奎忙道:怎么,大师兄,‘老爷岭上那位……” 落拓生道:“从山上的和尚们那儿证实的,那位确是二老人家。” 铁奎乐了,一把抓住了李玉翎道:“兄弟,怎么样,没错吧!咱们现在是一家人定了……” 李玉翎勉强笑笑道:“大师兄,老人家安葬了么?” 落拓生神情一黯,点点头道:“安葬了,和尚们把老人家葬在那座小亭下,正对着这方向,老人家望的是蒙尘河山,崇帧爷殉国处,还是盼望你……” 李玉翎两眼微湿,道:“我连能回去磕个头都不能……” 落拓生道:“有这份心就行了,兄弟,把你这份孝心放在大业上不也一样么?” 李玉翎道:“谢谢大师兄明教。” 落拓生抬手拍了拍他道:“如今咱们是一家人了,我要站在大师兄的立场告诫你两句,在咱们这一辈中,你虽然排行最后,可是对大业来说,挂帅的是你,任重而道远,你要好好儿干,别辜负老人家一番心意。” 李玉翎扬了扬眉道:“多谢大师兄明教恩高比天,我虽粉身碎骨不足言报。” 落拓生点了点头道:“兄弟,我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差一点老人家不会把几十年所学全给了你,几位老人家也就不会让你挂帅了。” 他站了起来道:“走吧!咱们现在就跑趟‘六里屯,去。” 铁奎也站了起来道:“我也去给我几位老人家请个安去。” “六里屯”在“北京城”北,顾名思义,它离“北京城”没多远。 以这三位的脚程,没多大工夫已然望见了“六里屯”那一片闪动着的灯光。 李玉翎只觉自己一颗心跳得很厉害。 “六里屯”是个小村落,全村不过百十户人家,九成乃是以农为生的庄稼人,全是清一色的瓦房,找不着一个像样的大宅门儿。 离“六里屯”越近,李玉翎的心跳得越厉害。 进了村,东拐,落拓生在一座小庙前停下。 铁奎忍不住说道:“几位老人家怎么在这儿落脚?” 落拓生笑道:,‘能让他几位去打扰人家么?他几位才不干呢!” 一个瘦小人影窜了出来,是小秃子,他是先一怔,随而大叫道:“大叔,咦!怎么六叔也来了?” 铁奎笑道::‘不行么?小秃子人长大了,怎么那两条鼻涕还小秃子两眼一翻道:“六叔真行,一见面就揭人的短。” 他到了李玉翎的面前恭恭敬敬一礼。 铁奎道:“我呢?” 小秃子道:“您揭我的短,跟这一礼抵消了。” 铁奎眼一瞪,小秃子闪身扑进了庙里,飞快。 铁奎笑了。 落拓生道:“走吧!快嘴的进去报信儿去了。”他带头进了小庙。 小庙那正殿里,点着几根蜡烛,神案上流洒了蜡泪。 古大先生、董三先生跟纪八先生高坐在正殿地上,芸姑就站在古震天身后,瞧上去消瘦了不少。 迎出来的是黄百川,龙飞跟岳琪,哥儿几个见面,亲热得不得了。 见三位老一辈的时候,李玉翎显然地有点不安。芸姑倒落落大方,没一点忸怩态,可是那一双美目直在李玉翎身上打量。 古震天看了落拓生一眼。落拓生笑了笑道:“你别看我,是他自己要来的,我可不愿做歹人。” 古震天皱皱眉,笑了,望着李玉翎道:“壮子,咱爷俩可有好久不见了。” 这一声“壮子”显得特别亲切,李玉翎难言感受,龈然笑笑说道:“在‘藏龙沟’里,我想到您老人家就是……” 老八纪明接口笑着道:“要让你想到了还行,没你大师怕你能有今天,多磕两个头都不为过。” 古震天道:“近来好吧?” 李玉翎道:“谢谢您。” 古震天道:“‘老爷岭’上的事,乐天告诉你了吧?” 李玉翎道:“是的,大师兄已对我说过了。” 古震天点点头道:“那件事不提了,好在现在已经确实是一家人了,把近来的情况说说。” 李玉翎答应了一声,把来京后的情形说了个大概。 静静听毕,纪老八竖起拇指直叫好,董无忌也含笑点头,独古震天没什么反应,是既没褒也没贬。 容得纪老八听完了话,古震天点点头说道:“对付万子仪,跟帮那位查姑娘,就照阿奎的办法去做,这一着很不错。” 纪明一咧嘴道:“阿奎,你大师伯是难得夸人的,还不快谢过。” 铁奎连忙上前谢过。 古震天跟铁奎说了几句之后,突然站起身来道:“走,壮子,跟我到外头去,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谈谈。” 他放步先向外行去。 李玉翎向三、四二老告了个罪,瞅了芸姑一眼,跟着行了出去。 小庙外夜色迷漾而寂静,爷儿俩找块干净地儿一坐。 古震天一双锐利目光盯在了李玉翎脸上,好半天他神动一动开了口:“玉翎,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破了身?” 李玉翎心头猛地一震,道:“大师伯,您……” 古震天道:“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所以叫你到外头来说话,告诉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李玉翎不敢隐瞒,他也没打算隐瞒,头一低道:“前两天。” 古震天道:“是谁?” 李玉翎道:“多伦。” 古震天道:“那个格格?” 李玉翎点点头。 古震天脸上变了色道:“玉翎,怎么回事儿?” 李玉翎原原本本地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古震天已恢复了平静,道:“所以你要来见芸姑?” 李玉翎道:“我认为我该把这件事告诉芸姑。” “好,很好。”古震天点点头说道:“待会儿我叫她出来,你自己跟她说,玉翎,‘情爱’两个字人所难免,我也不会怪你的,但是有一样你一定要做到才行,别让她影响了你。” 李玉翎道:“谢谢大师伯,我知道。” 古震天道:“多伦这个姑娘我听说过,是个很不错的姑娘,称得上是宦海中的奇女子,她既然愿意跟你走,足见她不平凡,足见她对你用情之深,也是一片真心,为一个情字,她舍弃了爵位,舍弃了荣华富贵,可以说她的选择是对的。不过对一个自幼生长宦海的女儿家,也至为难得,你要好好待人家。” 李玉翎道:“谢谢大师伯,我知道,只是她还不知道我……” 古震天道:“你担心这个?” 李玉翎点了点头。 古震天道:“玉翎,你要明白,她知道之后即使她不肯再跟你,那也无可厚非,不能怪人家,可是她若是愿跟你,你就更应该好好待人家,因为那不容易。” 李玉翎道:“大师伯,万一她不肯……” 古震大神色凝重道:“要真这样,那也只有你自己拿定主意了,大师伯我不便多说什么,更不便教你怎么做。” 李玉翎没说话,他沉默了一下之后拾眼说道:“大师伯,还有芸姑……” 古震天摇头说道:“这你不用担心,芸姑是怎么一个女儿家我清楚。她不会计较,也能容人,不过话我不能不说在前头,万一她计较了,我这个做爹的可也不便勉强她,你明白么?” 李玉翎牙关暗咬,微一点头道:“大师伯,我明白。” 古震天没再多说什么,拍了拍他站起来转身往小庙行去,李玉翎跟着站了起来,心跳得好厉害。 他可以说是个久经大敌的人物,也从没怕过什么,可是,这一刹那间的紧张是从未有过的。 小庙门口,古震天的身影进去了,不过转眼工夫,芸姑那婀娜的身影出现在庙门口,微一停顿,就向这边行了过来。 李玉翎只觉两个手掌心都渗出了汗。 芸姑近了,停身在几步外,美目一凝,望着他轻声说道:“听爹说你有话跟我说?” 李玉翎咬咬牙,点点头,他只觉嘴唇抖了抖,他弄不清楚那是不是笑,他“嗯”了一声。 芸姑道:“坐下来说吧!” 李玉翎又点点头,他觉得在这时候想说一句话,居然难得很。 两个人坐定了,芸姑就坐在刚才乃父坐的那位置,一双美目紧紧盯在李玉翎的脸上,连眨都不眨。 李玉翎好生不安,他不敢接触到那一双目光,静默了老半天,才憋足了劲儿嘘了一声: “芸姑……” 芸姑轻轻地“嗯”了一声,柔得很,在这时候,每一个女孩子都会这么柔的。 李玉翎在衣裳上擦了擦两个手心的汗,道:“有件事我不能不告诉你一声。” 芸姑细声细气地道:“什么事?” 李玉翎一咬牙,一横心,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说了出来,在这时候他没考虑后果,可是把话说完之后,他的心情马上跟个罪犯在等候宣判一样。 芸姑没说话,脸上也没看出什么表情,老半天她才轻轻说了这么一句:“我头一眼就看出来了。” 李玉翎心头猛然一跳,没敢答腔。 芸姑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只当是宫无双,没想到原来是位尊贵的娇格格。” 这话像带点刺儿。 李玉翎更不敢说话了。 芸姑目光一凝,问道:“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 李玉翎不得不说话了,他道:“我认为应该让你知道。” 芸姑道:“为什么你认为应该让我知道?” 李玉翎道:“老人家做的主,咱们俩是未婚夫妻。” 芸姑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你要是愿意,这口头上的婚姻随时随地可以取消。” 李玉翎出了一身汗,忙道:“芸姑,我不是这个意思。” 芸姑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李玉翎道:“我希望你能原谅我,而且容她。” 芸姑脸一仰,娇靥上刹时罩上一层寒霜,道:“事情到了这地步,我不得不说几句话,你可知道你是个订了亲的人?” 李玉翎道:“我知道……” 芸姑道:“那你怎么还能作他想?” 李玉翎道:“芸姑,我……” “你什么?”芸姑道:“我知道,人非草木,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日子一久难免生情,何况对方又是那么个娇滴滴的美格格,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你是个干什么的,要是连这种事都把持不住,你还能干什么?” 好厉害,这一顿训得李玉翎红云满面,羞愧难当,哑口无言。 “还有。”芸姑道:“她是个旗人家的姑娘,对大业,在咱们这些人中你挂帅,你这样儿跟阵前招亲有什么两样,元戎都这样,你何以对别人,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咱们这仗还打不打了?” 李玉翎低下了头,一句话没说。 芸姑也没说话,半晌之后才听她开了口,语气已显着柔和了不少:“她愿意跟着你么?” 似乎多此一问。 李玉翎低着头道:“愿意。” 芸姑道:“把头抬起来,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敢当,干什么这么畏畏缩缩的?” 李玉翎只觉一股热血往上一冲,猛然抬头。 芸姑道:“还不如小时候呢!小时候你做错了事,眼一瞪,胸脯一挺,蛮像回事儿的,怎么越来越窝囊!” 李玉翎毅然说道:“你错了,芸姑,我并不是怕什么,我只是愧……” 芸姑像没听见,道:“你愿意要她么?” 李玉翎道:“我原不敢接受她这份情意,无如事到如今,我不能不负起责任。” 芸姑道:“她知道你真正身份么?” 李玉翎道:“不知道,我还没告诉她。” 芸姑道:“万一她知道了你的真正身份之后,她不再跟你了,而且把你给出卖了,你怎么办?” 李玉翎道:“她或许会不跟我,但绝不会出卖我。” 芸姑道:“那可是很难说的啊!可别忘了,人家是皇族的亲贵呀!胳膊肘儿还有往外弯的么?” 李玉翎道:“不会的,她绝不会出卖我。” 芸姑看了他一眼,道:“你挺有把握的,要是她不跟你了,你怎么办?” “那也不要紧。”李玉翎道:“等我事毕之后,我自会对她有所报偿。” “说得好。”芸姑道:“我怎么办啊!还要不要?” 李玉翎一怔,刹时无言以对,尽管无言以对,他心里可踏实了一大半,这种口气只要不是一等傻子谁都听得出来。 芸姑道:“你要报偿她也可以,先把咱们俩的婚约解除了。” 李玉翎苦笑一声道:“芸姑,那么你说我该怎么办?” 芸姑看了他一眼,道:“我能教你怎么办呀!祸是你自己惹出来的,当然还得你自己拿主意。” 突然之间,李玉翎福至心灵,他道:“芸姑,事情已到了这地步,好歹咱们俩总是未婚夫妻,你总该教我个法子。” 芸姑冷笑一声道:“什么时候你变得机灵起来,你倒会说话啊!你心里要是还有我,就不该背着我惹这麻烦。” 李玉翎苦笑一声道:“芸姑,你这是何苦,你又不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形。” 芸姑道:“就是因为知道当时的情形,我才不计较了呢!要不然哪!哼!看我还理你……” 顿了一顿,冷笑一声接道:“这才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笑话呢!你背我惹上这种麻烦,我还得面授机宜,教你法子消灾解祸……” 李玉翎苦笑一声,没说话。 芸姑目光一凝道:“你跪过人么?” 李玉翎怔了一怔道:“你问这……” 芸姑道:“别管我问什么,你只告诉我,你跪过人没有?” 李玉翎道:“跪过老人家。” 芸姑道:“那不算,别人呢?” 李玉翎道:“没有。” 芸姑道:“那好,到时候就跪一回试试。” 李玉翎一怔皱眉,道:“芸姑,你这是……” 芸姑道:“怎么,不肯?男儿膝下有黄金?” 李玉翎道:“那倒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芸姑道:“人家让你欺负了,到时候你还能跟人挺不成,为今之计只有这么一个法子,人家一旦知道了你的真正身份有个难处这是必然的,原也无可厚非,你既然欺负了人家,就应该对人家作软求,人心是肉做的,人都给了你,还有什么好争的,只你一软求,她一定不忍会点头,我只有这么一个法子,听不听还在你,你要是不听我的,两下里弄僵了,这辈子的内疚够你受的。” 站起来就要走。 李玉翎忙伸手抓住了芸姑的皓腕,叫道:“芸姑。” 芸姑回过身,娇靥酡红,嗔道:“放手,让人家看见成什么样子!” 李玉翎心头一震,忙松了手。 芸姑娇靥上酡红未退道:“往后别跟人动手动脚的,还没到耳鬓厮磨那时候呢!” 这话,带着不少酸味儿。 李玉翎听得出,他那有听不出的道理,他没敢说话。 芸姑道:“你拦住我,不让我走,还有什么事呀?”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道:“芸姑,咱们是一块儿长大的,这情感应比跟任何人来得深厚,咱们俩多少日子不见了……” 芸姑道:“怎么样?” 李玉翎道:“难道见面就为谈这件事吗?” 芸姑倏地一声道:“这才是稀奇事儿呢!你不是要告诉我这件事么?” 李玉翎道:“不错,我是要告诉你这件事,可是总该还有别的话。” 芸姑道:“我没别的什么话。” 李玉翎道:“芸姑,你这是何苦?” 芸姑道:“别以为我跟你赌气,我犯不着,我说的是实话。” 李玉翎双眉突地一扬道:“那就算了。” 芸姑美目一睁道:“怎么说?你再说一句。” 李玉翎淡然说道:“事实上是这样,你没什么话说,我也无法勉强。” 芸姑一跺脚道:“你还硬,好嘛!咱们一辈子就别说话。”扭身就走。 李玉翎腾身而起,一闪挡在芸姑前面,正好,芸姑一下子撞在人家怀里,芸姑猛然一惊,哎哟一声往后就走。 李玉翎多快,手早已落在了她腕上,芸姑一挣叱道:“放手,别再理我,一辈子别再跟我说话。” 李玉翎没说话,就是不放手。 芸姑似乎恼了,眉头儿一扬,另一只手出指就点,那水葱般玉手直点心口。 李玉翎不闪不躲,一动没动。 眼看就要点上,芸姑突然收手,寒着脸道:“我刚才怎么跟你说的,还不放开手。” 李玉翎道:“不管你怎么说,我不放手就是不放手。” 芸姑道:“你怎么那么死皮赖脸,没羞没臊。” 李玉翎道:“那也没什么,从小就是这样。” 芸姑忽然往李玉翎身后一凝,急道:“快放手,八叔出来了!” 李玉翎当成了真,连忙松手。 芸姑往后一退,“叶嗤”笑了,好美好动人。 李玉翎也笑了。笑着,笑着,两个人收敛了笑容,四目互相凝视着,没一个动,没一个眨眼。 突然,一朵红云掠上了芸姑娇靥,她慎道:“不害臊,谁跟你笑了。” 李玉翎道:“没人跟我笑,可有人跟我说话了。” 芸姑跺脚叱道:“哎哟,你……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贫嘴!” 李玉翎道:“忘了,小时候不就这样么?” 芸姑道:“你那时候才不是这样呢!你小时候要是这样,我才不会喜欢……” 娇靥猛然一红。 李玉翎笑了。 “死壮子。”芸姑红着脸跺了脚道:“都是你害的,你还敢笑!” 李玉翎收敛了笑容,缓缓说道:“芸姑,时候不早了,我在‘六里屯’来的时候不多,彼此都惦念着,见面也不容易,好好说说话不好么?” 芸姑看了他一眼,低下了头,轻轻说道:“说什么?” 李玉翎道:“你说你想说的,我说我想说的,相信你我都想听,也爱听。” 芸姑猛然抬头道:“怪不得那个格格那么迷你……” 应该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李玉翎装没听见,道:“芸姑,你瘦了!” 芸姑眼圈儿一红道:“谁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自己折磨自己。” 李玉翎上前一步抓住了玉手,这回芸姑没躲也没挣,温顺地低下了头,泪珠直落。 李玉翎叫道:“芸姑……” 芸姑低着头道:“可知道我耽心死了。” 李玉翎手紧了紧道:“芸姑,我不是傻子,你也知道,我不是那般粗心的人。” 芸姑道:“我恨不能在你身边,你知道,爹不许,爹怕会让你分心,老人家为的是大局,是一番好意,我能说什么,只有放在心里折磨自己了,你不知道,我这么想,任何人跟在你身边都不比我自己能让我放心。” 李玉翎一阵激动道:“我知道,芸姑,谢谢你。” 芸姑道:“我不要你谢,只要你心里有我就行了!” 李玉翎道:“芸姑,你知道我……” 芸姑道:“那件事……别因为我冷落了人家,能早一天把人家接出来,就早一天把人家接出来,你知道,这种事他们的家法所难容,万一掩饰不了,你就害了人家。” 李玉翎道:“我知道,她也这么说过,可是……” 芸姑道:“爹让我跟你说,不妨告诉她实情实话,这种事总是瞒不住的,你自己说出来总比让她看破好些,刚才让你跪求那是假的,可是你也得对人家说些好听的,再怎么人家是女人家,人都给你了,以我看她不会争什么的。” 李玉翎刚要说话,摹地一声轻咳传了过来:“大哥有话,时候不早了,玉翎回去了。” 芸姑忙收回手道:“八叔最讨厌了……’望着李玉翎道:“听我的,多保重,凡事也多小心,别让我老挂着心。” 李玉翎感动地点头:“我知道,你也善视自己的身子。” 芸姑道:“我会的,你走吧!”她先走了。 两个人刚到庙门口,铁奎出来了,道:“兄弟,大师伯不让你进去了,没什么事了,进去辞行那多耽误时间,咱们走吧!” 李玉翎心里明白,赖大爷是个有心人,怕他进去受窘,当即点点头,没说话。 铁奎转望芸姑,咧嘴道:“小妹,他交给我了,我会照顾他的,如有些微差错,唯你六哥是问就是。” 芸姑“啐”地一声,拧身进了庙。 铁奎哈哈一笑,一招李玉翎道:“来日方长,小别而已,走吧!兄弟。” 两个人脚下飞快离开了小庙。 庙门口那暗影里,一双含雾的眸子直送那颀长的身影远去。 ------------ 第三十三章 回到了“怡亲王府”,天色已然三更。 “怡亲王府”中到处一片黑暗,只有李玉翎那住处还亮着灯,不过灯焰挑得很小,跟个豆似的。 不用说,多情的多伦格格灯下等他呢! 果然,进了屋,多伦一袭晚妆从书桌前站了起来,手中书往桌上一放道:“怎么这么晚?上那儿去了?令人挂心死了。”又一个挂心。 李玉翎歉然一笑道:“雁霜,你干嘛等我!” 多伦道:“你不回来我没办法安枕。这是在这儿,将来你出门去了,没回来之前我还能不等你么?” 李玉翎走过去拉着多伦坐下,多伦望着他道:“跟铁大哥都聊些什么?” 李玉翎道:“我跟铁大哥到‘六里屯’去了一趟……” 多伦一怔道:“你到‘六里屯’去了,大黑夜里到‘六里屯’去干什么?” 李玉翎道:“师门几位长辈来,我去看看。” 多伦“哦”地一声道:“几位老人家既然到了京里,为什么不进城?” 李玉翎道:“这不方便,你知道,几位老人家都是江湖中人。黑夜里往城里走,怕人动疑。” 多伦道:“那我什么时候见见几位老人家?” 李玉翎没说。 “对了!”多伦又道:“咱们的事,你告诉老人家了么?” 李玉翎点了点头。 多伦脸一红,道:“也真是,怎么好意思说!” 李玉翎道:“迟早要几位老人家做主,不说怎么行!” 多伦有点担心地问道:“几位老人家怎么说?”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雁霜,我打算让你先走。” 多伦怔了一怔,道:“这是几位老人家的意思。” 李玉翎道:“是几位老人家的意思,也是芸姑的意思。” 多伦又复一怔道:“芸姑,你什么时候见着芸姑了?” 李玉翎道:“刚才,赖大爷就是我的大师伯,在‘藏龙沟’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一直到今儿晚上才证实。” 多伦道:“芸姑也在‘六里屯’么?” 李玉翎点头。 多伦一下子变得很紧张,道:“芸姑她……她怎么说?” 李玉翎道:“她让我先接你出去,这你还不明白么?” 多伦神情松了,接着一阵激动道:“这位姐姐有容人之量,应是人间奇女子,让人感激……” 目光一凝道:“很顺利么?” 李玉翎笑了笑道:“她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多伦也笑了,道:“该。” 头一低,娇靥一红道:“我怎么见她呀!羞死人!” 李玉翎道:“雁霜,总是要见面的。”多伦道:“那……那我什么时候走,非得先走不可么?” 李玉翎道:“雁霜。光别问我什么时候走,我告诉你一件事。” 多伦凝目问道:“什么事?” 李玉翎道:“我的真正身份。” 多伦讶然说道:“你的真正身份,什么意思?” 李玉翎道:“我师父跟现在‘六里屯’的几位老人家,是把兄弟,一共八位,武林人称‘神州八异’,他们都是以先明遗民自居的忠义之士,尤其师父,他老人家更是先明崇帧皇帝驾下的一位大将军,崇帧皇帝煤山殉国归天,他老人家焚战袍,北转之后孤剑单骑投入了江湖,雁霜,你明白么?” 多伦睁大了一双美目,脸色发白,道:“玉翎,这么说,你……你是……” 李玉翎道:“官家眼中的叛逆。” 多伦道:“你,你进‘天威牧场’,又从‘天威牧场’进‘承德’行宫‘神武营’,最后又到了京里,这一切都是……” 李玉翎道:“我是为匡复大业。” 多伦道:“你所说的几个师门叛逆是……” 李玉翎道:“他们经不起色利之诱,变了节,移了志。” 多伦道:“那你为什么在‘承德’杀秦天祥,灭‘大刀会’。” 李玉翎道:“你们只想席卷天下,为的不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跟蒙尘的神州。” 他说的义正词严。 多伦脸色煞白,混身颤抖,久久方道:“玉铎看对了你,我看错了你,玉翎,你,你害苦了我,你为什么不早说,你为什么不早说……” 头一低,伤心的哭了,哭得好伤心。 李玉翎道:“雁霜,你要原谅我。” 多伦猛然抬头道:“我不怪你,这件事的发生错不在你,要不是我自己动情在先,这种事绝不会发生,事既然发生了,反正我对你是一片真心,是一片痴情,跟了你也就行了,谁知道你竟是……我怎么办?叫我怎么办……” 话说到这儿,她又低下头伤心的哭了。 “雁霜。”李玉翎扬了扬眉,道:“事已至今,我不愿勉强你什么,你要还愿意跟我,我就先把你接出去,否则的话……” 多伦猛抬头道:“怎么样?” 李玉翎道:“李玉翎不是无情无义的人,等我任务完成事毕之后,我自会对你有所报偿。” 多伦泪如泉涌,道:“玉翎,你,你,不管你参与什么江湖恩怨,我可以不管,可是现在你……不管怎么说,我总是满旗的女儿,总是皇族,我怎么能……我怎么办,叫我怎么办呢?” 李玉翎道:“雁霜,你可以告发我,我绝不怨你,因为各人有各人的立场。” 多伦道:“玉翎,事到如今,你还说这话,你忍心么?” 李玉翎唇边闪过一丝抽搐,叹道:“雁霜,我知道你的难处,可是我也是不得已。” 多伦忽然一抹泪,道:“别再提了,让我冷静想想,想想我该怎么办?” 站起来她要走。 李玉翎跟着站起,道:“雁霜。” 多伦泪往外一涌道:“你还要说什么?” 李玉翎道:“我只有一句话,恨只恨你我为什么生在两个不同的……” 多伦道:“我也这么想,我的命已经够苦了,现在……” 头一低,转身要走。 李玉翎忙伸手一拦道:“雁霜……” 多伦含泪说道:“让我冷静冷静多想想不好么?” 李玉翎没说话,缓缓把手垂了下去。 多伦香唇启动,欲言又止,转头行了出去。 李玉翎就呆呆地站在门口。 一连三天,多伦没动静。 德玉也没见来。 李玉翎也没去。 他没防多伦告发他,他固然不怕,可是他一点也没防。 第三天夜里,李玉翎无限愁苦,灯下独坐。 一阵轻盈步履声由远而近,李玉翎身躯为之一震步履声停在门口,门口响起了轻微的剥落声。 李玉翎忙问道:“那一位?” “玉翎,是我。” 话声虽沙哑无力,可一听就知道是多伦。 李玉翎只觉泪儿轻轻一涌,站起来开了门。 门开了,多伦走了进来,前后不过三天,她已经不成样儿了,脸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眼红肿,跟两个杏似的,瘦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像害着大病,走起路来摇摇欲坠。 李玉翎心如刀割,连忙扶住了她。 多伦娇躯一歪,倒进了李玉翎怀里,痛哭:“玉翎,我想你,三天如三年,我好想你,我要你,我不能没有你……” 李玉翎松了一口气,三天来他心里像有块金铅,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搂得多伦紧紧的,很激动:“雁霜,谢谢你,我好感动。” 他任多伦在怀里哭,哭个够。 半晌之后,多伦住了声,道:“三天来,我试着想咬牙,可是我很不放心,我舍不得,玉翎,我是你的人了,不但这辈子是,也愿生生世世都是,玉翎,带我走,现在就带我走吧!” 情,使她忘却了尊贵,忘却了矜持。 情,也使她舍弃了一切。 李玉翎道:“雁霜,你先坐下歇歇。” 他把多伦扶坐在床沿儿,然后说:“雁霜,现在就走?” 多伦道:“现在就走,我要马上离开这儿,看不见我心里会好受些。” 李玉翎道:“你的身子……” 多伦摇头说道:“不要紧,德玉会照顾我。” 李玉翎道:“怎么,德玉也走?” 多伦道:“她愿意跟着我,舍不得离开我。”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雁霜,你现在不能走。” 多伦道:“不,我要现在走。” 李玉翎道:“雁霜,你等我到‘亲军营’报了到之后。” 多伦呆了一呆道:“这我倒没想到,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报到?” 李玉翎道:“那件案子已经了了,我随时可以去报到,只是你没说话,哈善也不敢要我,我现在去跟铁大哥连络明天一早上‘亲军营’报到,明早你就带着德玉出城,我让铁大哥在外头等你,好么?” 多伦点了点头道:“那你就走吧,快回来,我等你。” 李玉翎匆匆的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他又匆匆地赶了回来,他回来的时候,多伦正倒在床上歇息,一见他回来就坐了起来。 李玉翎赶一步到了床边,又把她按了下去道:“躺着,雁霜,多歇会儿。” 多伦温顺地听了他的,接着道:“怎么样,跟铁大哥说好了么?” 李玉翎道:“说好了,明儿晚上他在‘正阳门,前等着。” 多伦眼圈儿一红道:“玉翎,我又不想走了,我舍不得你。” 李玉翎两手捧着粉颊,道:“来日方长,雁霜,这只是小别。” 多伦道:“小别已经够人受的了,能不离开不更好吗?” 李玉翎道:“你可以暂时不走,也许能跟我一块儿走,可是离开了也对。” 多伦没说话,半晌之后才道“玉翎,京里不乏能人,常言说得好,明枪好躲,暗箭难防,你可千万小心。” 李玉翎道:“我知道。” 伊人情重千叮咛,万嘱咐,似是嫌少。 看看夜已深,人已静。 李玉翎道:“雁霜,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不!”多伦道:“今儿晚上我要在这儿呆一夜。” 李玉翎忙道:“那怎么好?” 多伦道:“有什么不好的,反正咱俩已经是夫妻了,这后院里只有德玉一个人,有什么关系。” 李玉翎道:“可是……” “可是什么?”多伦道:“明儿个我就走了,分离在即,我要多跟你在一起耽会儿,你忍心让我走么?舍得让我走么?” 李玉翎道:“雁霜,你身子已经够虚弱了,再一夜不睡……” “谁说我不睡了?”多伦咳道:“傻子,还让我怎么玩?” 李玉翎明白了,他为之一怔,心里一阵激荡。 多伦推了推他道:“灯刺我眼难受,熄了它吧!”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抬起手。 刹时,房里一片黝黑……多伦走了。 是由铁奎亲自护的车。 好在去处是“六里坪”,铁奎一个来回,有半夜工夫就够了。 多伦轻车简从,只带着德玉一个人儿又是在黑夜里,所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出了“正阳门”。 多伦的走,是在李玉翎到“亲军营”报到之后,将来让人发现多伦失了踪,他可以不负任何责任。 就在李玉翎到‘亲军营’报到的当夜,也就是铁奎护车送走了多伦之后,“亲军营”里就出了事儿李玉翎到‘亲军营’报了到,由于大伙儿都知道李玉翎是多伦格格的人,有多伦格格这么个面子,所以“亲军营”的那位胖统带哈善对李玉翎特别客气,一进“亲军营”他就赏给了李玉翎一个“便衣领班”跟宁世春在一个营里。 到了晚上,李玉翎刚安置好,宁世春到他屋里来了,进门四下一打量,打着哈哈说道: “怎么样,老弟,都安置好了?” 李玉翎两手一摊道:“没什么好整的,我就这么一个人儿,几件换洗的衣裳,别的什么也没有……” 宁世春挪身坐好了下来,拨拨灯蕊,带笑说道:“老弟呀,我看这个‘便衣领班’是委屈你了。” 李玉翎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心里早就防着他了,闻言看了他一眼,笑道:“宁兄这是抬举我,刚进‘亲军营’,统带马上就赏了个领班,我已经很知足了,还能干什么,当统带不成?” 宁世春道:“老弟当初在‘神武营’不也是个领班么,到亲军营,来还是个领班,这是递调,可没护擢升。” 李玉翎道:“‘神武营’跟‘亲军营’不同,神武营在外,亲军营’在内,能从‘神武营’内调京畿,已经算是爬了一级了。” 宁世春笑笑说道:“老弟你是个老实人,挺知足的。” 李玉翎道:“没听人说么,知足常乐。” 宁世春笑了笑,没说话。 李玉翎看了他一眼,道:“宁兄今儿晚上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坐了。” 宁世春道:“来瞧瞧,老弟你刚进营,一切都还生疏,怎么说我是老‘亲军’了,对老弟,总该照顾照顾,老弟有什么需要我伸个手的,尽管说,我这个人别无长处,只有一付热心肠。” 李玉翎道:“谢谢宁兄了,这年头儿有热心的人不多,宁兄能有这么一付心肠,那可是极为难得的。” 宁世春微一点头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见过的多了,可是我就是这么个人,改不了。”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在这个年头儿能有这么一付热心肠,是极为难能可贵的,何必要改。” 宁世春没说话,沉默了一下忽然笑着说道:“怎么样,老弟,一切都收拾就绪了,不出去逛逛么?” 李玉翎心里动了一下,摇头道:“不了,没地方好去,等睡觉了。” 宁世春笑道:“没处去?” 李玉翎道:“是呀……” 宁世春道:“老弟,‘北京城’的好去处多着呢!” 李玉翎道:我明白宁兄的意思,只是那个调调儿我没兴趣。” “那调调儿没兴趣?”宁世春瞅着他邪笑说道:“你这才叫老虎带掌珠,假充善人呢! 老弟呀!别在我面前头装老实了,都是单身的光棍儿谁还不知道谁么!寻花、问柳,风流一番那也算不了什么?” 李玉翎笑笑,没说话。 宁世春目光一凝,道“老弟,听说八大胡同你很熟,不假吧?” 李玉翎心里一跳,道:“宁兄听谁说的?” 宁世春道:“你常往八大胡同里跑,没这回事么?” “行了!”李玉翎笑着道:“还好我还没成家,要不然就冲着宁兄你这一句,我就非吃不完兜着走不可。” 他往床上一坐,抬腿就要脱鞋。 宁世春道:“怎么,老弟,真要等睡觉了?” 李玉翎道:“这还假得了么?也用不着假呀!” 宁世春道:“算了吧!老弟,你别整我了。” 李玉翎抬眼道:“整你?这话从何说起?” 宁世春走了过来,往他身边一坐,先涎脸一笑,然后低低说道:“老弟,八大胡同儿里你熟,那个院子里有好货色,你明白。” 李玉翎道:“怎么样?” 宁世春道:“给介绍一个怎么样?” 李玉翎看了他一眼道:“宁兄就这么一付热心肠么?” 宁世春嘿嘿直笑道:“老弟,我生平无他好,就好这调调儿。” 李玉翎微一摇头道:“八大胡同里我不熟。” 宁世春急了,忙说道:“老弟,这又何必,行行好嘛!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李玉翎“哦”地一声道:“这么严重,不去会死么?” 宁世春摇头晃脑地道:“老弟,你不知道,我爱美成瘾,隔两天要不去一趟,可是坐立不安,食不甘味,寝不安枕。” 李玉翎道:“还不至于死,是不?” 宁世春道:“一旦犯了痛,那跟死差不多了!” 李玉翎道:“这倒是头一回听说。” 宁世春道:“老弟,千万帮个忙……”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你何以谢我?” 宁世春精神来了,一瞪眼,一拍胸脯,急道:“那天咱们‘顺来楼’吃它一顿去,怎么样?” 李玉翎微一摇头道:“吃喝我没多大兴趣。” 宁世春道:“那老弟你自个儿说吧!” 李玉翎道:“我初来,一切生疏,今后你多照顾!” 宁世春忙道:“一句话,自己兄弟,这还有什么话说。” 李玉翎道:“可别到了时候冷眼旁观瞧着啊!” “瞧你说的。”宁世春道:“要这么说我成了什么人了,老弟,咱们刚认识,我这个人怎么样你还不清楚,等日子久了,你就知道我是个热心的人了。”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东城倒有个大宅院儿……” 宁世春道:“东城?” 李玉翎摇头说道:“八大胡同里的姑娘虽然标致的不少,可是那算不得好货色,人人都去得,那也不稀罕,是不?” “是,是,是。”宁世春急急他说道:“老弟说的是,八大胡同里的姑娘虽然标致的不少,可是那算不得好货色,人人都去得,那也不稀罕,这就跟一锅粥一样,你也喝,他也喝,到最后就成了剩粥了。” 李玉翎点点头。 宁世春又道:“老弟,东城那大宅院儿是……” 李玉翎道:“人家儿其实也就是人家儿,姑娘嘛是好人家的姑娘,人家这是暗的,知道么?” “明白,明白……”宁世春忙点头说道:“只有这种货色才够味儿,老弟,在东城那儿?” 李玉翎摇头说道:“告诉你也没用,那地方不是熟人儿,或者没熟人儿带着,绝进不了那两扇门儿。” 宁世春道:“那么老弟,咱们一块儿去,我请客。” 李玉翎道:“那倒不必,只是,宁兄,那地方可不比八大胡同,贵得很哪!去一趟恐怕你这一个月的官俸……” 宁世春毫不在乎的急道:“使得,就是把两个月的官俸都花进去也值得,想玩么还怕花钱,真是。” 李玉翎一点头道::‘行,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我就陪你去一趟吧!话说在前头,可只这一回……”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宁世春忙陪笑说道:“其实,老弟,只有这一回,下回再去,我是熟人儿了。” 李玉翎倏然而笑道:“说得是。” 宁世春霍地站了起来道:“走吧!” 李玉翎微一摇头,慢条斯理地道:“让我先问你一句……” 宁世春一怔,道:“什么?” 李玉翎道:“你到这儿来可有人知道?” 宁世春道:“没人知道啊!怎么?” “怎么?”李玉翎道:“要是有人知道我就不去了,万一让统带知道了,好家伙,刚进‘亲军营’就勾着人往窑子里跑,今后我还想往上爬不?” 宁世春笑了,道:“老弟放心,绝没人知道,你想嘛!我上那儿去还得跟班里的弟兄报个信儿不成?” 李玉翎似乎放下心来了,抬手熄了灯,道:“你先走,在外头那株大树下等我,我随后就到。” 宁世春应声就走,临走还不放心地道:“老弟,你可别冤我啊!” 李玉翎心想:绝不会的,我恨不得马上送你到东城去……让宁世春在‘亲军营’外头那株大桧树下等了一盏茶工夫,李玉翎到了,宁世春劈头就道:“老弟,怎么这么久?” 李玉翎道:‘我不愿意让人瞧见咱们是一块儿去的,才等一会儿就不耐烦了么?以我看就是等上三天三夜也值得。” 宁世春忙陪笑脸道:“别在这儿站了,老弟,这儿来往的人多,万一让人瞧见,今儿晚上我这乐子就泡汤了,走吧!” 李玉翎笑了,迈了步。 两个人从“朝阳门”出去,到了东城。 李玉翎带路,直达查韫玉那大宅院门前。 宁世春抬眼一打量,道:“就是这儿么?” 李玉翎道:“瞧瞧怎么样,不是有熟人带路,试问谁敢往这门儿里闯?” 宁世春道:“乖乖,好高的门头儿,论气派可不比内城里那些府帮差,上去敲门吧!老弟。” 李玉翎倏然一笑,上台阶敲了门。 宁世春跟在身后,低低说道:“老弟,我怎么心直跳?” 李玉翎道:“初来,再来就不会这样儿了。” 门里步履响动,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谁呀?” 李玉翎道:“姓李的,西城来的。” 一听西城来的,两扇朱门豁然而开,开门的是个黑衣壮汉,冲着李玉翎一欠身,道: “李爷今儿个怎么有空?” 李玉翎道:“来看看,姑娘在么?” 那黑衣壮汉忙道:“在,在里头!” 看了宁世春一眼,道:“这位是……没见过。” “朋友。”李玉翎道:“带这位朋友来跟姑娘认识认识。” 黑衣壮汉没再多说,一摆手道:“您二位请!” 把李玉翎跟宁世春让迸门,一声:“我进去通报一声去。” 步履飞快地走了。 宁世春道:“老弟,怎么这儿还有练家子?” 李玉翎道:“宁兄好眼力,‘北京城,里卧虎藏龙,什么人都有,人家要不养两个练家子行么?” 宁世春一点头道:“说得是,要让什么人都往里闯,那还行?” 说话间,已进了院子。 查韫玉已然迎出来了,薄施脂粉,美艳动人。 宁世春一见,就瞧直了眼。 一阵香风拂面,查韫玉已到了近前,微微含笑说道:“您今儿个怎么有空儿?” 李玉翎笑笑道:“给姑娘带了位朋友来,这位是‘亲军营’的便衣领班,宁世春宁爷。” 查韫玉两眼猛地一睁,旋即娇笑说道:“原来是‘亲军营’的宁领班,久仰了,请屋里坐吧!” 她拧身先往堂屋行去。 李玉翎低低说道:“宁兄,怎么样?” 宁世春两眼死命地盯在查韫玉那腰肢上,两眼要喷火,差点没垂涎,直道:“没话说,没话说……” 进了堂屋,落了座,宁世春两眼仍不离查韫玉那张吹弹得破的娇靥,查韫玉看了他一眼,含笑先开了口:“宁爷今儿个怎么有空哪!” 宁世春定了定神,忙道:“听李老弟说,这儿地熟,对姑娘,我是仰慕已久,只恨一向福薄缘浅……” 李玉翎轻咳声道:“宁兄现在可不能说福薄缘浅了。” 宁世春忙道:“是,是,是,现在我是福厚缘深,福厚缘深。” 李玉翎笑笑说道:“姑娘是知道宁兄了,宁兄还不知道姑娘,是么?现在让我来给宁兄介绍介绍,姑娘姓查……” 宁世春忙道:“查姑娘。” 李玉翎道:“提起查姑娘的身世,那可是威名显赫,大有来头的……” 宁世春连道:“当然,当然,我瞧得出!” 李玉翎道:“宁兄可知道‘辽东’有个‘长山岛’?” 宁世春一怔道:“‘长山岛’?” “不错!”李玉翎点头说道:“当年‘长山岛’上有个天地帮主‘四海龙王’查老爷子,这位‘天地帮’的帮主查老爷子,就是查姑娘的令尊。” 宁世春脸色刷地一变,但他旋即又恢复了平静,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笑着抱拳说道:“原来姑娘是当年‘长山岛’‘天地帮’查老爷子的掌珠,宁世春失敬,对查老爷子我是久仰……” 李玉翎道:“宁兄见过查老爷子么?” 宁世春忙摇头说道:“福薄缘浅,福薄缘浅!” 查韫玉笑道:“宁爷太客气了!” “真的!”宁世春忙道:“当年我久仰查老爷子的威名,想见见,可是一直没机会见着老爷子。” 李玉翎道:“那太可惜了!” “可不是么?”宁世春道:“一直没有机会见着,我也一直恨自己福薄缘浅!” 查韫玉道:“宁爷客气。” 李玉翎道:“宁兄没去过‘长山岛’?” 宁世春道:“李老弟你说的,我要是去过‘长山岛’,不就见着了查老爷子么?” “说的是。”李玉翎点了点头,忽地一皱眉道:“只是,怎么有人说在‘长山岛’见过宁兄?” 宁世春一怔忙道:“老弟你这是开玩笑!” “不。”李玉翎摇头说道:“我说的是实话,查姑娘在座,宁兄要是不信,尽可以当面问问查姑娘。” 查韫玉含笑点头道:“真的,李爷说的是实话,确实有人在‘长山岛’见过宁爷,而且是宁爷您两手血腥。” 宁世春坐不住了,霍地站了起来,冷笑说道:“好哇!李玉翎,你把我引到这贼窝儿里来了,不错,当年剿灭‘天地帮’,有我宁世春一份儿,怎么样?” 李玉翎淡笑道:“宁兄这是干什么,不嫌煞风景么?” 宁世春冷笑说道:“姓李的,你别装蒜了,没错,姓宁的现在是进了这个门儿了,京畿重地,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哟!”查韫玉道:“瞧宁爷您跟个凶神似的,我们是升斗小民,谁敢把您这位‘亲军营’当差的爷们怎么样呀?我们不过是想跟宁爷您聊聊当年……” 宁世春冷笑一声道:“聊聊?宁爷没那心情,也没那工夫,要聊你们俩聊吧!宁爷我要告辞了。” 迈步就要走。 查韫玉一个娇躯离座平起,正落在堂屋门口儿,望着宁世春笑哈哈地道:“宁爷干吗这么急呀?椅子还没坐热呢!” 宁世春双眉一扬道:“怎么,要留你宁爷?” 查韫玉嫣然一笑道:“那我们可不敢,只是走了宁爷您,这北京城,今后我们还怎么呆呀?” 宁世春脸色一变,道:“好嘛!行,你宁爷今儿个就陪你玩玩儿……” 查韫玉的脸色一寒道:“宁世春,死到临头还敢轻薄……” “轻薄?”宁世春冷笑一声道:“你宁爷没真刀真枪就算是便宜,要你宁爷留下也可以,陪宁爷玩玩,然后你宁爷自缚双手任你。” 查韫玉跨步而至,抖手一掌拍了过来。 宁世春冷笑道:“丫头,你还差点儿。” 举手一掌,砰然把查韫玉震了回去。 宁世春得意的又笑了,道:”丫头,玩别儿的也许你比我强些,可是玩这个,你得重拜师学几年去。” 李玉翎站起来道:“不错,查姑娘歇歇吧!” 他跨步欺到了查韫玉身边。 宁世春道:“怎么?李玉翎,你也要动手?” 李玉翎道:“查姑娘得重拜名师,那么我试试。” 宁世春道:“姓李的,你是‘天地帮’当年漏网的那一个?” 李玉翎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你错了,我不是‘天地帮’的人,我是‘神州八异’的门下。” 宁世春一怔,恨恨的道:“好,姓李的,今儿个你宁爷只出了这个门儿,咱们走着瞧了!” 李玉翎道:“那么今儿个绝出不了这个门儿。” 宁世春冷笑道:“你宁爷不信。” 抖手一掌攻了过去。 李玉翎挺立没动,容得宁世春掌力沾衣,突然一侧身,宁世春招式用老,身子一倾,往前冲去,他知道不妙了,就要收势变招,李玉翎一只铁掌已按在脖子后头,只觉眼一黑,气一闭,接着什么也不知道。 “来人。”查韫玉一声娇喝。 两个黑衣大汉应声跑了进来。 查韫玉一指趴在门里的宁世春道:“先把他拖出去。” 两名黑衣壮汉应声抬起了宁世春,李玉翎垂手在宁世春腰眼上点了一指,道:“查姑娘放心,他绝跑不了。” 查韫玉望着他道:“我不知该怎么谢您?” 李玉翎道:“都是一条路上的,查姑娘何必客气。” 查韫玉道:“李爷,你是怎么把他哄来的?”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道:“此人有断袖之癖。” 查韫玉娇靥猛地一红。 李玉翎道:“姑娘原谅!” 查韫玉脸上红晕未退,忙道:“您千万别这么说,无论如何您是为了我……” 李玉翎道:“姑娘,当年十个之中,有两个已然伏诛,有两个远在承德,如今这儿可能还有五个,容我慢慢的找,一个一个的来!” 查韫玉感激的说道:“多少年来我都等了,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只是偏劳您了,我也不言谢了。” 李玉翎道:“姑娘别客气,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查韫玉忙道:“您不多坐会儿。” 李玉翎道:“不了,我初到亲军营,报到,回去迟了不大好。” 查韫玉道:“你哄他出来的时候,有人瞧见么?” 李玉翎微摇头道:“姑娘放心,这点我会小心的。” 他转身要往外走,这时大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查韫玉讶然道:“这又是谁?” 只听门声响动,一个清朗的话声传了过来:“会主在么?” 查韫玉美目一睁道:“是铁大哥!” 李玉翎看了她一眼道:“姑娘好听觉,是他。” 说着院子里大步走进一个人,正是铁奎,他一眼便瞧见站在堂屋里的李玉翎,一怔说道:“兄弟,你在这儿?” 李玉翎笑笑道:“我是来公干的。” 铁奎进了屋,道:“人给你送到了,你何以谢我?” 李玉翎笑笑道:“她还好么?我是说……” “你别说!”铁奎一抬手,道:“我明白,芸姑跟她热络得跟什么似的,没一会儿工夫,两个人就揉成一团了,跟蜜糖似的。” 李玉翎心里踏实了,道:“你坐坐吧!我要走了!” 铁奎一怔道:“怎么要走?我来了你要走,这叫什么话?” 查韫玉一旁把李玉翎的来意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铁奎乐了,直叫好:“敢情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人呢?” 李玉翎道:“查姑娘命弟兄们抬出去了。” 铁奎道:“那好,你回去吧!我不留你了,雁霜让我给你带封信……” 从怀里掏出了信封递过去,道:“雁霜说万一有什么难应付的事儿,让你上‘西直门’里找‘恭亲王’去,恭王是她的干爹,她跟纪荣提过你,详情都在这里头,你自己看吧,在路上几次我想拆开来瞧瞧,可是我没敢看,怕害眼。” 李玉翎赦然而笑,把信揣进怀里。 查韫玉一旁也笑了。 李玉翎目光从查韫玉脸上扫过,道:“铁大哥,现在由你,可是有一天,你得留神我以牙还牙。” 不知怎地,查韫玉娇靥突然一红。 铁奎则怔了一怔,旋即赦然而笑。 ------------ 第三十四章 李玉翎和衣趟在床上,眼前是铁奎带回来的那封信,那封信满纸都是情意,满纸都是千叮咛万嘱咐。 李玉翎心里的感受,可以从他脸上的神色看得出来,很清晰。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那封信始终在他手里,在他胸前。 第二天一早,便衣营便出事了,领班宁世春一夜没回营,这还得了,胖统带哈善好发了一顿脾气。 这顿脾气很快地就过去了。 当然并不是没事了,而是等宁世春回来领罚。 天知道宁世春会不会再回来了? 当天下午,“九门提督”衙门送过来消息,“东便门”“一闸”水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百姓报的案,经过验尸背心有伤,似是什么利器砍的,致命就这一下。尸体的脸让血腋啮啃了,难以分辨出面目,可是尸体的腰里有张腰牌,是“亲军营”有的。 胖统带哈善又发了脾气,这一回不同于上一回,上一回冲的是宁世春,这一回是冲着凶手,大大的震怒。 本来是,京畿重地,闹出这种人命,而且被害的是“亲军营’的领班,这还得了。 按说,这种案子应该由“九门提督”辖下的“五城巡捕营”侦办,可是李玉翎一手把案子要了过来。 只因为宁世春是“亲军营”的人,也是李玉翎的同僚。 这,于情于理都说得过。 于是,这件案子就落在李玉翎身上了。 李玉翎上午接下这件案子,下午“怡亲王府”就来了人,说“怡亲王”要见李玉翎。 李玉翎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怎么对付,他心里早有了谱儿。 “怡亲王”长得挺体面,也很年轻,看样子不过卅刚出头。 对李玉翎也很客气,直把李玉翎叫到了他的书房里,还赏了李玉翎个座儿,只见他眉锋轻锁,面带轻愁。 李玉翎坐定,怡亲王望着他道:“你就是李玉翎?” 李玉翎道:“回王爷,是的,卑职就是李玉翎。” 跟大舅子见面得这样,这是从何说起。 怡亲王道:“我常听多伦提你,可是我一直公忙,没工夫见你。” 李玉翎道:“卑职不敢当,王爷跟格格看重。” 抬亲王沉默了一下道:“今儿个我找你来,是想问你一件……” 李玉翎道:“王爷只管垂询,卑职知无不言。” 怡亲王皱着眉头道:“格格昨儿晚上带着德玉出去,到现在还没见回来,你知道她上那儿去了么?” 李玉翎一怔道:“怎么?王爷,格格昨儿晚上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怡亲王点点头道:“你不知道么?” 李玉翎道:“卑职昨天一早离别格格到‘亲军营’报到去了,卑职走的时候没听格格说要出去。” 怡亲王道:“这就怪了!” “王爷!”李玉翎道:“是那位跟格格出去的?” 怡亲王道:“德玉。” 李玉翎道:“卑职的意思是说护卫……” 怡亲王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只有德玉一个,别的没带人,她就是这个脾气,从来不带人。” 李玉翎道:“王爷,京畿一带,格格可有什么去处?” 怡亲王摇头说道:“据我所知是没有,她经常往‘热河’去,不过每回她都是告诉过我才去的,这回没听她说。” 李玉翎道:“以卑职看,格格不会到‘热河’去,她刚从‘热河’回来。” 怡亲王道:“是啊!我也这么想……” 顿了顿道:“其实她就是出去玩两天也不要紧,我就是怕她出了什么差错,听说这两天京里不太安宁。” “是的。”李玉翎道:“‘亲军营’一个便衣领班刚被人害了,浮尸在‘东便门,外‘一闸’水里。” 怡亲王道:“竟敢向官家人下手,这些人也真是太胆大了。” 李玉翎道:“江湖萎民个个亡命徒,他们是从不把官家放在眼里的。” 怡亲王道:“有线索么?” 李玉翎道:“卑职刚把案子接了过来,还没着手侦察。” 怡亲王迟疑了一下道:“你看格格会不会出什么差错?” 李玉翎道:“这个卑职不敢说。” 怡亲王愁聚眉锋道:“可千万别让这些人掳了去。” 李玉翎道:“卑职不敢说没有可能,不过卑职得查查,您放心,卑职一定尽心尽力,把找格格的事放在前头。” 怡亲王道:“也只有这样了,希望她已在回来的路上了。” 顿了顿道:“我只有这件事目前还不能让‘宗人府’知道,麻烦你了,但愿她不是出了什么差错,要不然麻烦可就大了,你回去吧!有什么难办的事尽管来找我。” 李玉翎答应了一声,心里可是很不安,可是他绝不能把真相告诉怡亲王,那样事情也许会比现在更糟。 他起身告辞回去了。 回到“亲军营”,李玉翎立即着手这件命案,他把多伦格格失踪的事放在了后头,因为那那件事用不着侦查。 所谓着手侦查命案,李玉翎也是虚应故事,接二连三地把人派了出去,他就在“亲军营”等回报。 一连三天,命案接二连三的发生,继宁世春之后又有五个家伙倒了霉,这些全是官家的要人儿。 其中有“五城巡捕营”的领班,也有“火枪营”的枪手,京里人心惶惶,闹翻了天,上头说话了,限期破案,要不然就摘脑袋。 这一天,胖统带哈善把李玉翎叫进了“办公房”,见面便铁青着脸拍桌子。 “你是怎么搞的,不是你的事儿你偏要抢……”哈善不满的怒声喝道:“如今可好,不但没见一点贼影儿,反而接二连三又闹了人命,上头说话了,再破不了案要摘我的顶子,你知道么?” 李玉翎一点也没在意,容得哈善把脾气发完,他才缓缓谈道:“禀统带,卑职已掌握了一条极有力的线索,只待行动了!” 哈善两眼一睁忙道:“什么线索快说?” 李玉翎道:“根据卑职几天来的验尸,发现被害人的致命伤完全是一种利器所伤,也就是说行凶的是同一个人,而这种伤口卑职看得出,是斧头劈的……” “斧头?”哈善怔了一怔。 “是的。”李玉翎道:“卑职知道在东城有一个‘斧头会’的组织,他们的人唯一武器就是一柄利斧……” 哈善一听,猛拍桌子说道:“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不缉凶,难道要等砍掉了脖子再拿人不成?” 李玉翎忙道:“卑职怎么敢,统带待卑职厚恩,卑职又怎么会,只是……只是卑职有所顾虑……” 哈善急急道:“你有顾虑?有什么顾虑?” 李玉翎上前一步,低低说道:“统带可知道,多伦格格也失踪了?” 哈善一怔道:“怎么?多伦格格也失踪了?” 李玉翎道:“是这样的,四天前多伦格格带着丫环晚上出了城,到现在没见回来,统带还记得前两天怡亲王召见卑职的事,就是为了这件事。” 哈善大大地吃了一惊,坐在那儿两眼发直,道:“这……这……这怎么会,格格怎么会……以你看是……” 李玉翎低低说道:“卑职怀疑格格是让他们掳了去。” 哈善“啊!”地一声惊叫,差点没闭过气去,擦了擦头上的汗,道:“这……这非同小可,你可别胡说八道!” 李玉翎忙急声道:“卑职不敢,卑职也只是当着统带,卑职所以敢这么说,是有所根据的。” 哈善道:“你有什么把握?” 李玉翎道:“一连几天,六件命案,被害的可以说全是官家要员,您说是不?” 哈善一点头道:“不错!” 李玉翎道:“这不就够么!多伦格格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失了踪,要是您,您会怎么想呢?” 哈善脸色如土,汗直流,道:“这么说,格格也让他们……” 李玉翎道:“这个恐怕还没有,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没发现女尸。” 哈善机伶一颤,道:“这……这……这可不得了,万一格格有什么差错,这……这要脑袋的事,玉翎,不管怎么说,你先得把格格找回来。” 李玉翎道:“这就是卑职所以已经掌握线索,而迟迟未动的道理,卑职投鼠忌器,怕万一逼急他们,他们会对格格下毒手。” 哈善道:“那…。那你说该怎么办?总得先把格格找回来啊!” 李玉翎道:“这个统带放心,卑职已有腹案,不过这做法可行不可行,还得统带下个令,因为卑职还有一层顾虑。” 哈善急道:“你有什么腹案,又有什么顾虑,快说!快说!” 李玉翎道:“统带,那个“斧头会’组织的瓢把子是个女的,她是官家一个人的未婚妻。” 哈善一怔道:“怎么说,那女贼头是官家一个人的未婚妻,谁?” 李玉翎道:“‘九门提督’的护卫领班万子仪。” 哈善大吃一惊道:“‘九门提督’的护卫领班?” 李玉翎道:“是的,统带。” 哈善道:“你怎么知道的?” 李玉翎道:“卑职亲耳听他说的,当然,那是以前,现在恐怕他不会承认了。” 哈善道:“现在他为什么不承认了?” 李玉翎道:“统带请想,他是‘斧头会’那瓢把子的未婚夫,‘斧头会’的所作所为,他焉有不知之理,既然知道,您想,他敢承认么?” 哈善一拍桌子道:“这…这……这还得了,‘九门提督’护卫领班,竟然敢跟匪类为伍……” 李玉翎道:“只要先扣住万子仪,‘斧头会’即断不敢加害多伦格格,只能先保住格格,卑职就敢放心大胆下手了。” 哈善忙摇头说道:“不行,不行,这件事要从长计议,这不是闹着玩儿的,那姓万的是‘九门提督’的护卫领班。” 李玉翎道:“即使他是‘九门提督’,卑职也认为可行。” 哈善道:“怎么?” 李玉翎道:“卑职要请教统带,是‘九门提督’大,那是和硕格格大,再说统带有怡亲王跟恭王爷这两个靠山,又何惧一个‘九门提督’?” 哈善道:“恭王爷是怎么回事?” 李玉翎道:“统带不知道么?恭王爷是多伦格格的干爹。” 哈善道:“真的么?” 李玉翎道:“卑职有几个胆子,敢欺蒙统带!” 哈善沉吟说道:“要真有怡亲王跟恭王爷这两个靠山……” 李玉翎马上截口道:“对统带来说,卑职认为这是一件大功,只要能把这件事办成了,别的不敢说,一件黄马褂是跑不了的。” 哈善道:“可是到时候他来个矢口否认……” 李玉翎道:“这个统带放心,卑职自有一步高棋,不怕他狡赖。” 哈善道:“你有什么高棋?” 李玉翎道:“第一、卑职就是一个人证,卑职先扣住他,然后再去抓个‘斧头会’的人来,两张嘴还抵不过一张么?” 哈善两眼一睁,旋又摇头说道:“不行,那姓万的既是女贼头儿的未婚夫,那‘斧头会’的人,焉有当面指证他的道理?” 李玉翎笑笑道:“理应如此,然而,统带运用之妙,还在咱们方寸之中。” 哈善细眉一扬道:“你真有把握?” 李玉翎道:“卑职有十分把握。” 哈善猛一点头道:“好,你去办,只要给我把这件事办成了,这‘便衣营’的大领班就是你的。” 李玉翎忙恭声说道:“多谢统带恩典,请统带下个手令,卑职马上就前去拿那个姓万的。” 哈善一句话也没多说,马上提笔濡墨,一张手令一挥而就,再加上官印,顺手递给了李玉翎。 李玉翎双手接过,道:“统带,多伦格格失踪的事,怡亲王嘱暂勿声张。” 哈善点头道:“当然,这我知道。” 李玉翎告退,出了“办公房”,把那张手令往怀里一揣,径自往外行去。 片刻之后,他到了“八大胡同”,找铁奎没找着,却找到了老七,一问老七,老七说铁奎到东城去了。 李玉翎笑了,马上又折向了东城。 到东城敲开了门儿,那开门的壮汉一怔:“李爷,是您?” 李玉翎含笑点头道:“铁爷在这儿么?” 那壮汉忙道:“在,在,我给您通报去!” 转身往里奔去。 刚进了院子,铁奎与查韫玉已然双双从堂屋里迎了出来,李玉翎便道:“查姑娘,大门口门槛断了。” 查韫玉愕然说道:“门槛断了,怎么回事儿?” 李玉翎道:“让铁大哥踢断的。” 查韫玉明白了,娇靥一红道:“李爷真是……” 铁奎摇头失笑道:“兄弟,你真行!” 李玉翎道:“看来我这个大媒等不了多久了。” 铁奎上前一把拉住了他,道:“兄弟,别开玩笑了,里头坐吧!” 堂屋里坐定。 铁奎问道:“兄弟上西城去过了?” 李玉翎道:“是啊!早知道我就直奔这儿来了。” 铁奎笑了,道:“行了,兄弟,能放手时,便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找我有什么事儿么?” 李玉翎道:“本来是想让你来告诉查姑娘一声的,现在你在这儿,我就当面跟查姑娘说了。” 查韫玉道:“什么事儿?李爷。”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道:“让我先问问,姑娘跟万子仪,关系究竟怎么样?” 查韫玉道:“你突然问这……” 李玉翎道:“我有我的道理。” 查韫玉道:“你是知道的,像我这么个人,在京城里不找个依靠不行。” 李玉翎道:“只止于依靠么?” 查韫玉道:“是的,李爷,我跟他没别的关系。” 李玉翎道:“那么未婚夫妻之说是怎么回事?” 查韫玉道:“我可以告诉李爷,万子仪不是个正经人,一来他就缠我,可是为着依靠,我不能不稍假辞色,却始终没答应他的要求,我告诉他我虽然是个江湖女子,可也出身大家,他要是打算要我,一定得明媒正娶,我这么一句话,他就自命是我未婚夫,李爷,我到现在仍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 李玉翎忙说道:“查姑娘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姑娘跟铁大哥的感情我已经看出来了,都是自己人,也不应有什么隐瞒避讳,铁大哥是个怎么样的人,姑娘清楚,即使姑娘真跟万子仪有什么,他也不会计较的,我所以这么问,只是想知道姑娘跟铁大哥有什么打算?” 查韫玉低下了头,旋即又抬头道:“诚如李兄所说,都是自己人,不必隐瞒避讳,我可以告诉李爷,我要嫁给铁大哥,谁也改变不了我。” 铁奎一阵激动,道:“韫玉,谢谢你。” 李玉翎道:“有姑娘这么一句话就够了,我也好下手。” 铁奎两眼一睁道:“怎么,兄弟,难道……” 李玉翎探怀取出那张手令递了过去。 铁奎接过一看,两眼暴睁道:“什么时候?兄弟。” 李玉翎道:“出不了今天。” 铁奎道:“用得着么?” 李玉翎道:“不用,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查韫玉望着铁奎道:“大哥,是……” 铁奎道:“兄弟要除万子仪。” 查韫玉马上转望李玉翎,道:“李爷,我感激。” 李玉翎摇头说道:“姑娘误会了,我不是为姑娘,我为的是自己。” 查韫玉道:“不管怎么说,李爷总是帮了我的忙。” 李玉翎道:“真要说起来,我还得求姑娘帮个忙。” 查韫玉道:“怎么回事儿?李爷,你尽管吩咐,赴汤蹈火我在所不辞。” 李玉翎道:“姑娘言重了,要除万子仪,我必须要有个人证才行,证明万子仪是‘斧头会’瓢把子的未婚夫,要不然我恐怕动不了他,姑娘知道的,万子仪是‘九门提督,护卫领班。” 查韫玉道:“李爷是要我……” “不必姑娘。”李玉翎道:“只要是‘斧头会’的人,那一个都行。” 查韫玉道:“那么请李爷随便找一个,‘斧头会’的弟兄人人都忠于我……” 李玉翎摇头说道:“姑娘派谁,那得姑娘自己决定,不过我可以告诉姑娘,无论是谁,我现在把他带走,过两天我还会把他送回来。” “姑娘,我去。”随着这话声,堂屋门外转进个虬须大汉,浓眉大眼,甚是威猛,进屋一躬身道:“姑娘,我去,能不能回来都不要紧。” 查韫玉淡然道:“你去把二爷叫来。” 那虬髯大汉道:“不行,姑娘,你不能让二爷去。” 查韫玉道:“没什么不行的,他也是人。” 那虬髯大汉道:“姑娘,二爷去不得,要是万子仪说一声二爷是您的兄弟,李爷要送他回来可就难了。” 李玉翎一点头道:“不错,这位说的有理。” 查韫玉沉默了一下,忽然站了起来道:“赵龙,我谢谢你了!’浅浅施了一礼。 虬髯大汉忙单膝点地道:“姑娘,您这是折我,您待弟兄们恩厚,弟兄们就是赴汤蹈火也不足报。” 站起来望着李玉翎道:“李爷,咱们什么时候走?” 李玉翎道:“这就走,不过,赵大哥这样走是不行的。” 赵龙把双手往前一伸,道:“李爷,请!” 李玉翎站了起来道:“赵大哥,委屈你一会儿了。” 他解下赵龙腰上的宽带子,绑上了赵龙的双手,是背着绑的,绑得相当紧。 绑好后,他摸摸赵龙腰间,道:“赵大哥没带家伙么?” 赵龙道:“在家里没带,怎么,要么?” 李玉翎道:“最好带上一柄。” 查韫玉道:“我这儿有。” 她进屋拿出了一柄利斧交给李玉翎。 李玉翎把那利斧往腰里一插,道:“赵大哥,咱们走吧!” 赵龙当先行了出去。 李玉翎望着查韫玉道:“姑娘该换个地儿了!” 查韫玉点点头说道:“谢谢您,我马上走,我要到‘承德’去。” 李玉翎扫了铁奎一眼道:“铁大哥恐怕得跟去一趟。” 铁奎道:“我是要走,几位老人家那儿,我已经说好了。” “只记住,别惊了黄和。”李玉翎道。 铁奎点头道:“这我知道,还用你交待?” 李玉翎道:“我走了,你们坐吧!” 李玉翎带着赵龙走了。 走在路上,为免让人瞧见议论,他拿衣裳盖住了赵龙的两手,两人一路上交谈着,轻易地瞒过了路上百姓。 回到了“亲军营”,他直进了哈善的办公房。哈善正低头批阅公文,一见李玉翎进来,立即抬眼道:“玉翎,有什么事么?” 李玉翎含笑说道:“统带交待下来的事已经完成一半儿了,这个就是‘斧头会’的弟兄……” 随即一声沉喝道:“跪下。” 一腿扫向赵龙的膝弯,赵龙顺势就跪下了。 哈善脸色一变道:“在那儿拿到的?” 李玉翎道:“东城,卑职是手到擒来,没费上一点儿工夫,也没惊动他们的任何一个人。” 哈善一点头道:“办得好。” 转望赵龙喝道:“大胆莠民,这几天来这几件人命是不是你门干的?说!” 赵龙抗声说道:“是爷们干的,又怎样?杀不尽的狗……” 李玉翎手落在赵龙肩头上,赵龙闷哼一声,立即住了嘴。 哈善那里怒喝道:“好大的胆子,给我打,打死算了……” 李玉翎递过一个眼色道:“统带请暂息怒,卑职问问他。” 哈善一点就透,摆摆手道:“你问吧!要他实话实说,说好的。” 李玉翎一把把赵龙拉了起来,往边上一张椅子上一按,道:“这位,你请坐,咱们好好儿谈!” 赵龙瞪着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我们统带宽大仁厚,向来对犯人和气。” 赵龙“哦”了一声。 李玉翎接口说道:“不过这和气是有限度的,也就是说还得犯人跟统带合作,光统带一个人和气是没有用的,我这话你明白么?” 赵龙冷冷说道:“我不傻,有什么话说你的吧!” 李玉翎笑了一笑,道:“阁下是个聪明人,就冲着这一点,我们统带一定会对你很客气的……” 顿了顿,接问道:“我打听个人!” 赵龙道:“谁?” 李玉翎道:“有个姓万的,‘九门提督’护卫领班,你认识么?’赵龙冷冷一笑道:“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这种人?”眼一横,又说道:“我没那么大造化。” 哈善看了李玉翎一眼。 李玉翎笑笑道:“统带放心,这位会说实话的……”转望赵龙:“我还没有请教阁下真姓大名,怎么称呼?” 赵龙道:“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我姓赵,叫赵龙。” 李玉翎道:“原来是赵大哥。” 赵龙冷冷道:“我受不住。” 李玉翎像没听见,道:“赵大哥,你知道,杀害官家的人,是什么罪么?” 赵龙道:“大不了砍头,十八年后还是英雄一条。” 李玉翎道:“赵大哥这份豪气令人钦佩,不错,是砍头,不过那还在我们统带,说不定他会来个割,来个剐……” 赵龙脸龙一变道:“你们这么狠么?” 李玉翎道:“这能叫狠么?赵大哥,这要能叫狠的话,那一连伤了六条人命,该又叫什么?” 赵龙眼睛一瞪,冷冷地道:“要杀要砍任凭你们,只是你们要敢耍狠,我做鬼也要找你们。” 李玉翎笑道:“赵大哥,我们统带杀过不少人了,他不会怕鬼的。” 赵龙浓眉一扬,大声道:“有什么话直说吧!别拐弯抹角儿了。” 李玉翎笑笑道:“这才是,赵大哥,你帮我个忙,我帮你个忙赵龙道:“我帮你什么忙?你又帮我什么忙?” 李玉翎道:“我帮你不少一根汗毛地回到江湖去,你帮我当面指证那姓万的是你们瓢把子的未婚夫。” 赵龙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玉翎道:“一句话,开脱你,擒贼要擒王,我知道赵大哥你无辜。” 赵龙道:“我怎么能攀扯他,这我办不到。” 哈善细眉一扬,就要发作。 李玉翎忙递眼色道:“统带别急,这位赵大哥会答应的。” 哈善为着那件黄马褂,立即又忍了下去。 李玉翎转望赵龙,笑笑说道:“赵大哥你是个忠义汉子,有血性,只让人佩服,但是你太傻了。” 赵龙道:“你认为我傻么?” 李玉翎道:“赵大哥,俗说话得好,‘人不自私,天诛地灭’。人没有不替自己想的,那姓万的是人生父母养的,赵大哥,你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他主使杀,为什么要你来背这口黑锅呢,想想看,现在你落网了,眼看着就要丧命了,他却仍在逍遥,这太不公平了,是不是?” 赵龙道:“世界上的事本来就是这么不公平,就拿你们来说吧!你们在这儿流血流汗,你们那主子却在京里享福……” 李玉翎笑道:“赵大哥会说话,只是,你还有老婆孩子,是不?” 赵龙脸色一变,低下了头。 李玉翎道:“赵大哥,人没有不为自己打算的,或许忠义过人,不为自己打算还罢了,可是你不能不为你那老婆孩子着想。” 赵龙猛抬头道:“你能开脱我?” 李玉翎道:“我不能,我们统带能。” 赵龙抬眼望向哈善。 李玉翎一旁忙递眼色。 哈善咳嗽一声,官味十足地道:“只要你到时候实话实说,我开脱你就是。” 李玉翎道:“赵大哥听见了么?” 赵龙道:“一句话。” 李玉翎点点头道:“一句话。我们统带身为‘亲军营’的统带,岂会对你一个江湖人失信。” 赵龙一咬牙,道:“好吧!我答应。” 李玉翎笑了,转望哈善道:“统带,打铁趁热,事不宜迟,卑职这就到‘九门提督’衙门走一趟去。” 哈善道:“营里的人任你带。” 李玉翎摇头说道:“不用,人多了反而不好办事,有卑职一个就够了!” 站起身来,拍拍赵龙肩头,含笑说道:“赵大哥,先委屈委屈,我就去带那姓万的去,走吧!” 李玉翎带着赵龙辞出了“办公房”,把赵龙往别人手里一交,吩咐一声:“善待。”径自走了。 ------------ 第三十五章 李玉翎来到了“九门提督”衙门,按说桂荣是该在“签押房”见他的,可是经过通报之后,桂荣直把他让进内衙。 在书房里见着了桂荣,一见面桂荣就挺热络的笑着道:“老弟台今儿个怎么有空光临我这儿?” 宰相门人七品官,桂荣他会做官。 李玉翎道:“大人,您这种叫法,这话我怎么敢当?” 落了座,桂荣命人献过茶。 李玉翎问道:“怎么,子仪不在?” 桂荣道:“在,在衙理我没让他跟在身边,怎么,找他么?”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旋即道:“大人,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话,我可要直说了!” 桂荣忙道:“应该,应该,老弟有什么话只管说,只管直说。” 李玉翎道:“这几天闹的命案,大人可有个耳闻?” 桂荣道:“岂止有个耳闻,要不是‘亲军营’把案子要了过去,我早就责令他们办了,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他们这般猖獗。” 李玉翎道:“大人,这件案子已经有眉目了……” 桂荣忙道:“是……” 李玉翎道:“是‘斧头会’干的。” 桂荣大吃一惊,叫道:“‘斧头会’?” 李玉翎忙道:“大人轻声!” 桂荣忙低了话声道:“老弟怎知道,拿住人了么?” 李玉翎点了点头,一付欲言又止的道:“我刚拿住一个,没惊动别的,因为我还有别的顾忌。” 桂荣道:“老弟还有别的顾忌,是……” 李玉翎道:“大人恐怕还不知道,多伦格格失踪了,五六天没有回府,我怀疑也是他们干的。” 桂荣倒抽了一口冷气,大惊失色道:“格格失踪了,他……他们竟敢对格格下手……这……这……” 李玉翎道:“可以放心的是到现在为止,还没发现一具女尸。” 桂荣道:“是,是,是……”定了定神道:“那么老弟到我这儿来是……” 李玉翎道:“大人该知道万子仪跟‘斧头会’的关系。” 桂荣脸色又大变道:“我明白了,老弟是来……” 李玉翎道:“我打算拿他换回多伦格格,我知道他是大人的亲信,别的事我可以装聋作哑,然而事关多伦格格,怡王爷要我无论如何得把格格找回来,您想,这么重大的事,我不得不动他,只有先来跟大人报个备。” 桂荣忙道:“应该,应该,还报什么备,拿下他就是,我这就叫人……” 李玉翎忙抬手一拦道:“大人打草惊蛇不得,您这儿的人恐怕应付不了他,万一走了他,那就糟了!” 桂荣道:“那怎么办?” 李玉翎道:“我自有办法,大人命人传话要他来一趟。” 桂荣忙答应,把话传了出去。 外头的人答应一声走了,桂荣转过脸来便道:“老弟,这怎么办,他是我这儿的人,万一让上头知道,我这个顶子岂不……” 李玉翎淡淡一笑道:“这件事关键还在怡王爷,大人只管放心,怡王爷那儿我自会代大人说的。” 桂荣道:“那就全仗老弟了……” 李玉翎道:“自己人大人还客气,就是大人不说,我也会代大人说话的,本来就事不关大人。” 桂荣一跺脚道:“这都是我太纵容他了。” 只听一阵轻捷步履声传了过来。 李玉翎立即说道:“大人千万请镇定,别动声色,只要擒住了万子仪,大人也可将功抵过。” 为了这顶子,桂荣连忙定定神正襟危坐,就在这时候,万子仪进了书房,他没告进,可见他在桂荣面前是如何得宠。 李玉翎立即站了起来,抱拳说道:“子仪兄,好久不见了!” 万子仪看见李玉翎,不由一怔道:“怎么李兄在这儿……”旋即答礼说道:“真是稀客稀客。” 李玉翎含笑说道:“我是来拜望大人的,大人知道咱们俩交情不错,所以把子仪兄叫来见见面。” 万子仪“哦”地一声道:“我还当大人要出去呢!” 转向桂荣施大礼去。 就在这时候,李玉翎如电一指点在他那腰眼上,万子仪机伶一颤,霍地转头,道:“李玉翎,你……”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万子仪,事出无奈,我不得不废去你一身所学。” 万子仪勃然色变,扬掌就劈。 李玉翎右掌一挥,轻易地扣在他的腕脉之上,道:“子仪兄,你现在受不住我一个手指头,还请别轻举妄动。” 万子仪神色吓人,叫道:“李玉翎,你给我个明白。” 李玉翎道:“子仪兄,这几天来的命案……” 万子仪机伶暴颤道:“那不是我。” 李玉翎冷冷地道:“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干的,至少你是‘斧头会’那位瓢把子的未婚夫。” 万子仪道:“谁说的?” 李玉翎道:“子仪兄你亲口告诉我的。” 万子仪忽地一声狞笑道:“对了,你跟‘斧头会’也有来往。” 李玉翎道:“这话等到了‘亲军营’之后再说!” “到‘亲军营’去?”万子仪冷笑一声道:“我是堂堂‘九门提督’护卫领班,凭什么让我跟你到‘亲军营’去?” 李玉翎道:“我就凭这个。” 探怀取出了哈善的那张手令。 万子仪道:“这是什么?” 李玉翎道:“统带的手令。” 万子仪冷冷说道:“我是‘九门提督’的护卫领班,一个小小的亲军营统带无权拿我。” 李玉翎道:,‘现在不是你说这话的时候,不妨告诉你,我已经请准大人了!” 万子仪霍地转望桂荣道:“大人……” 桂荣冷冷说道:“你自作自受,我已经懒得管了。” 万子仪脸色大变,哀求着道:“大人,卑职跟随您这么多年,纵没有功劳,也该有个苦劳。” 桂荣道:“这个我知道,可是你私通匪类,知法犯法,我不能袒护你。” 万子仪往下一跪,道:“大人,请看在卑职跟随您这么多年份上,无论如何您得替卑职作个主。” 桂荣拂袖而起,道:“用不着这样,这样我也救不了你,你给我惹的麻烦还不够么,我还要担责任呢!李领班,把他带走吧!” 万子仪凉了,想想自己功力被废,连个反抗之力都没有,此去又准死活未卜,不由万念俱灰,头一低,便要嚼舌。 李玉翎眼明手快,跨步而至,出手如电地在他两耳下捏了一下,万子仪一个下巴登时脱落,他霍地转望李玉翎,两眼直欲喷火。 李玉翎淡然说道:“子仪兄,你不该怪任何人,要怪只能怪自己,大人还有机要公事待决,咱们别耽误大人的时间了,走吧!” 伸手抬起了万子仪。 桂荣马上又是一付神色,陪着强笑道:“老弟台,怡王爷那儿还要请老弟去……” 李玉翎道:“大人放心就是,包在我身上了。” 说着,他挟着万子仪出了书房。 桂荣相当客气,亲自送到了外衙。李玉翎就这么轻易地带走了万子仪。 片刻之后,他回到了“亲军营”,把万子仪往哈善那“办公房”一带,进门就把万子仪推倒在地上。 哈善望着李玉翎道:“他就是万子仪?” 李玉翎道:“回统带,是的。” 哈善一拍桌子喝道:“大胆万子仪,你竟敢勾结匪类劫掳格格,杀害官差,你,你该当何罪!” 万子仪只张着嘴不说话。 哈善道:“说话呀!” 李玉翎道:“统带,他不能说话,卑职卸下了他的下巴。” 哈善一怔道:“你卸下了他的下巴,为什么?” 李玉翎看了万子仪一眼,道:“刚才他在桂大人那儿,意图嚼舌自绝,要死了他,咱们就没有人质了。” 哈善眉锋一皱道:“那怎么办,他不能说话如何对质法?” 李玉翎道:“卑职认为只要当面指认他也就够了,用不着再对什么质。” 哈善道:“不对质怎么定案呢?” 李玉翎道:“统带,只要有人当面指认,一样是可以定案的,事关格格安危,还请统带三思。” 哈善作难了,沉吟一下道:“把那个姓赵的带进来。” 李玉翎立即传话下去,转眼工夫两个‘亲军营’的弟兄押着赵龙走进来。 赵龙进门一怔,忙道:“爷,您这是……” 身后两个“亲军营”的弟兄猛力一推,喝道:“跪下!” 赵龙一个踉跄,跪了下去,望着万子仪道:“爷,您怎么也在这儿?” 万子仪脸色煞白,只不能说一句话。 哈善冷冷问道:“赵龙,你认识这个人?” 赵龙一点头道:“认识。” 哈善道:“他是‘九门提督’衙门的护卫领班。” 赵龙道:“这个我知道,可是他也是我们的爷,我们瓢把子的未婚夫。” 哈善还待再问。 李玉翎一欠身道:“统带,这已经够了!” 哈善很听李玉翎的,一摆手道:“两个都押下去。” 两个“亲军营”的弟兄答应一声,走过来一个抓一个。李玉翎忙道:“把万子仪押下去,把这个姓赵的押在外头等着,我还有事。” 那两个双双答应了一声,扶起万子仪跟赵龙转身而去。 李玉翎上前一步道:“统带答应开脱那姓赵的。” 哈善道:“那是赚供的法子,你怎么认了真?” 李玉翎道:“不是卑职认真,卑职是为了统带。” 哈善道:“为了我?什么意思?” 李玉翎道:“统带你不答应开脱他还则罢了,既然答应了开脱,卑职认为应该履行诺言,一为今后再办案套供容易,二为统带今后的安全。” 哈善道:“为我什么安全?” 李玉翎道:“统带请想,姓赵的是个江湖亡命徒,物以类聚,他也必有不少江湖亡命的朋友,这种人动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动不动就玩命儿,万一他们知道统带答应开脱赵龙,到后来食了言,他们一定会伺机报复,这么一来,统带的安全岂不大受威胁。” 哈善道:“我堂堂一个‘亲军营’的统带,还怕这个么?” 李玉翎道:“话不是这么说,赵龙在‘斧头会’中,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多他一个没什么大用,少他一个也不会怎样,统带已拿了万子仪这个主犯,有他一个已足以换回格格跟追缉凶手,有他一个也足以使统带邀圣眷,获赐黄马褂,犯不着为一个不足轻重的小角色冒风险,您说是不?” 哈善没说话,过了一会才点头道:“对,你说的对……” 李玉翎道:“那么请统带下个条子,卑职这就送他出营。” 哈善道:“下条子,下什么条子?” 李玉翎笑道:“他是个什么身份,没您的手谕出得了城么?” 哈善失笑,微一点头道:“说得是。” 提笔就写,把一张便条交给了李玉翎。 李玉翎接过了条子辞出“办公房”,那两个“亲军营”的弟兄押着赵龙,还站在“办公房”右边一株树下。 李玉翎走过去道:“把他交给我好了,你们走吧!”那两个“亲军营”的弟兄,答应一声,双双施礼而去。 李玉翎低低说道:“赵大哥走吧!” 赵龙道:“多谢您了。” 李玉翎松了他的绑,带着他往“亲军营”外行去。出了“亲军营”,看看有了一段距离,李玉翎把条子交给了赵龙,道:“赵大哥,我不送了,凭这张条子你可以从容地出城门去,见着查姑娘,请代我问个好。” 赵龙又谢了一声,施个礼走了。 看看赵龙走远了,李玉翎折回“亲军营”。 刚进门,一个“亲军营”的弟兄匆匆迎了上来,近前说道:“领班,糟了,那姓万的碰墙碰死了!” 李玉翎一怔,一句话没说,迈步就走,到了哈善的“办公房”,哈善急得脸都青了,李玉翎进门便问:“统带,怎么回事?” 哈善跺脚道:“都是这班该死的混帐东西,一点用没有,看个人都看不住。” 李玉翎忙道:“还有救么?” “救个屁。”哈善道:“也不知道他那来那么大劲儿,一颗脑袋懂得稀烂。” 李玉翎道:“那糟了,拿什么换格格去?” 的确,再也没人质去换那位多伦格格了。李玉翎明白,万子仪一直所以想自绝,并不是他怕死,而是他的一身功力被废了,这比杀了他都难受。 曲指算算,八个师兄已去了两个了,有两个已经知道下落,还有四个至今还不知道在那儿。 只听哈善道:“是啊!玉翎,这可怎么办?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李玉翎苦笑道:“事到如今,卑职……卑职所以卸下他的下巴,就是怕他嚼舌自绝,白忙一阵,最后落个空,谁知道还是让他……现在只有慢慢再想办法了!” 哈善道:“慢慢想办法,不行啊!格格还在他们手里。” 李玉翎道:“就是因为格格还在他们手里,不能逼得他们太急……” 哈善两眼一睁道:“对了,赶快追那姓赵的去。” 李玉翎道:“来不及了,统带。” 哈善道:“那么派人围剿‘斧头会’。” 李玉翎道:“能这么做么?统带。” 哈善一怔道:“那……那怎么办?” 李玉翎道:“卑职不敢说格格一定在他们手里,原以为可以问问万子仪,谁知道……您说,卑职现在怎么敢冒这个险。” 哈善跺脚道:“也忘了问那个姓赵的了,就算现在能派人去围剿,恐怕也来不及了,那姓赵的一回去,‘斧头会’焉有不立做鸟兽散的道理。”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统带,卑职以为他们不会走。” 哈善道:“他们不会走,怎么见得?” 李玉翎道:“万子仪还在我们手里。” 哈善道:“你怎么那么糊涂,万于仪已经死了啊!” 李玉翎道:“卑职并不糊涂,万子仪死了,咱们知道,他们并不知道,是不?” 哈善一怔,猛然点头道:“对,玉翎,赶快传令下去,犯人碰壁自绝的事,任何人不准轻泄。” 李玉翎答应一声,高声说道:“来人!”门外高应一声,一名“亲军营”弟兄哈着腰走进来。 李玉翎道:“吩咐下去,统带有令,犯人碰壁自绝的事情,任何人不准轻泄,违者营规议处。” 那名“亲军营”弟兄“喳”地一声,低头而退。 传令的走了,李玉翎嘘了一口气,道:“总算在没有办法的窘境中想出了办法……” 哈善道:“玉翎,下一步怎么办?” 李玉翎沉吟了一下,道:“这下一步棋很重要,下对了,咱们就赢了这一局,要不然恐怕就要全盘俱墨了……”顿了一顿,又道:“统带,接着下来就是找个人出面跟他们接洽换人了。” 哈善怒声说道:“找人出面?个个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酒囊饭袋,干脆还是你去吧!” 李玉翎点点头道:“统带既然这么慎重,卑职自当遭命,只是万一多伦格格不在他们手里……” 哈善道:“那容易,一试不就知道了么?” 李玉翎道:“不,统带,他们也会施诈的,即使多伦格格不在他们的手里,他们也一定会承认多伦格格在他们手里。” 哈善点了点头,皱眉道:“不错,这么说,咱们一时还没办法摸清多伦格格是不是在他们手里。” 李玉翎道:“是这样……” 哈善道:“万一格格不在他们手里……” 李玉翎道:“那更好,真要这样,咱们就可以放心围剿了。” 哈善摇头说道:“可是难就难在咱们不能确定格格是不是在他们手里,让咱们动都不敢动他一下……” “砰”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京畿重地,我堂堂一个‘亲军营’统带,竟连几个江湖莠民都不敢动一下,你说,这叫什么?” 李玉翎道:“统带,情势迫人而已。” 哈善道:“悔不当初接这个案子。”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怎么,统带这案子不想办了?” 哈善道:“你不是不知道有多扎手。” 李玉翎道:“统带要真是不想办这个案子,那也容易……” 哈善“哦”地一声道:“玉翎,你有什么法子?” 李玉翎道:“把案子移到‘九门提督’衙门去,只消说一声上头让他将功抵过,准保他乖乖地把案子接过去。” “对啊!”哈善两眼圆睁,一拍桌子道:“好主意,玉翎,你真是我的智囊,咱们就这么办!” 李玉翎道:“别忙,统带,卑职还有一句话……” 哈善道:“还有什么话,你说!” 李玉翎道:“把案子往‘九门提督’衙门一推,统带固然肩上重任轻松了,可是那件黄马褂也无望了。” 哈善呆了一呆,旋即道:“算了,这件案子这么扎手,办好的希望不多,比起我这顶子来,我宁可不要那件黄马褂,算了,我把那件马褂拱手让贤了!” 李玉翎笑笑道:“统带是个明白人。” 哈善窘迫地一笑道:“玉翎,还得你跑一趟了!” 李玉翎摇摇头道:“统带,这件事非同小可,还得您亲自跑一趟,卑职不过是‘亲军营’一个领班,那够份量交案子去。” 哈善一皱眉道:“那……这么说我得自己跑一趟了。” 李玉翎道:“统带,该这样,要让卑职去交,将来上头知道,统带岂不落个太不重视这件案子之名,要知道这件案子关系着一位和硕格格。” 哈善脸色一变,点点头说道:“对,我是该自己去一趟,我这就去,营里你照顾一下,传话下去,让他们给我备骑。” 李玉翎答应一声出去了。 胖统带哈善简从去了“九门提督”衙门,把“亲军营”的大小事交给了李玉翎。 天快黑的时候,哈善回来了,从他那轻松神色,一看就知道是把案子交了,一问之下,果然没错,案子的确交到了“九门提督”衙门,而且交得很顺利,今后怎么办案,那就要看桂荣这位“九门提督”了。 哈善轻松了,李玉翎也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事就是怎么想法子应付怡亲王,跟怎么找那四个师兄了。 三天过了,“怡亲王”府那边没动静,没见有人催促,也没见“怡亲王”派人叫他去见面。 不管怎么说,这三天算是应付过去了。 第四天晚上,他闷得发慌,想到“八大胡同”走走去,听听消息去。 到了老七那儿,红姑娘下厨做菜,老七老五,还有老三,三个人正在喝酒,一见李玉翎到,马上把李玉翎按在了上座儿。李玉翎有心推拒,但盛情难却,既然碰上了,也只有叨扰一杯了。 三个人敬了李玉翎一杯,老七道:“二爷今儿个怎么有空出来了?” 李玉翎道:“多少天没出城了,我来瞧瞧,大哥回来了么?” 老七摇头说道:“还没有,连个信儿都没有,怎么,您有事儿?” 李玉翎道:“事儿倒没有,我只是不放心……” 老五道:“这您放心,大哥办事绝错不了,多少年来,从没出过漏子。” 李玉翎想说这件事跟以往不同,可是转念一想,说了也是白说,担心更是白担心,自己也不能赶到“承德”去。 当即移转话锋说道:“这几天,外头有什么热闹么?” “哈!”老三一拍桌子道:“您不提我倒忘了,这些日子外头热闹着呢,‘五城巡捕营’的全出来了,东城挨户搜,闹得鸡飞狗跳的。” 李玉翎道:“搜着了么?” 老三道:“搜着个屁,连影儿也没摸着一个。” 李玉翎笑笑道:“且看桂荣他怎么交差了,他的胆子比哈善大,居然敢冒这个险,挨户搜人。” 老三道:“我看他是豁出去了!” 老五道:“豁出去没有用,将来能交差才是能手儿。” 李玉翎笑道:“不错……”目光一扫道:“‘六里屯’有什么消息么?” “对了!”老七突然想起了道:“您不提我还忘了呢!二哥,有人找您,前两天‘六里屯’送来了信儿,让等您出来的时候告诉您一声,让您到前门大街上的‘六福客栈’去一趟。” 李玉翎“哦”地一声道:“谁找我?” 老七咧嘴一笑道:“送信的人说,您去了就知道了。” “瞧你说的。”李玉翎皱皱眉,接着又道:“我连谁都不知道,到了‘六福客栈’,我找谁呀?” 老七道:“那容易,您到了‘六福客栈’一进门,只要到柜台上说一声我姓李,来找人的……” 李玉翎道:“这就行了么?” 老七道:“可不,准行。” 李玉翎看了老七一眼道:“好吧!我这就去一趟……” 他站了起来,这时候正好红姑娘端着菜出来了,一怔:“怎么,二哥也来了,您什么时候来的?” 李玉翎道:“刚来,听说你在厨房忙着……” 红姑娘不好意思地道:“他们要聚聚,我又不会做菜,刚学,您可别见笑,好歹喝两杯。” 老七道:“二哥要走了!” 红姑娘忙道:“那怎么行,刚来就走?” 老二道:“二哥有事儿,别留他了。” 红姑娘道:“二哥,那您改天再来,改天我给您做几个刚学的菜,让他们几个陪您喝两杯?” “行。”李玉翎道:“改天我再来叨扰。” 他走了,没让老三几个送。 李玉翎来到前门大街“六福客栈”。他听了老七的话,进门往柜台前一站,道:“我姓李,来找个朋友……” 掌柜霍地站了起来,道:“您是‘亲军营’的李爷?”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不错。” 掌柜的忙一哈腰,鼻子差点儿没碰着柜台。“您里边儿请,您里边儿请!”一边说着,一边儿从柜台里迎出来往里让。 把李玉翎请进了后院里,在上房门上轻轻一敲门,屋里传出个清脆甜美的话声问:“是谁呀?” 李玉翎心里猛一跳,这不是……只听掌柜的说道:“我,姑娘,您等的‘亲军营’李爷到了。” 屋里一阵风,两扇门豁然而开,当门而立的是姑娘宫无双,以往的一身红换了一身白,连秀发上都束了条白带子,李玉翎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宫无双圆睁着一双美目,清瘦的娇靥上带着惊喜与激动,看样子要不是因为客栈掌柜的在,她能一头扑进李玉翎怀里哭个痛快。 掌柜的识趣,哈了个腰就走了。 李玉翎忙道:“谢谢你了,掌柜的。” 掌柜的人到了院子里,嘴里忙道:“不敢,不敢,您好说!” 屋里,宫无双轻轻的道:“进来吧!” 李玉翎进了屋,桌上只放个小包袱,别的什么也没有,宫天双关上门,头一低,快步走回炕边儿痛哭失声。 李玉翎知道她为什么哭,为什么伤心,走过去轻轻劝慰说道:“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令尊求仁得仁,求义得义,姑娘也不必太难过了。” 宫无双摇头说道:“我是一半儿悲,一半儿喜……” 当然,这喜是因为她见着了李玉翎。 李玉翎道:“我也希望能把这消息传送给姑娘,无如……” “我知道……”宫无双点了点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已经尽了全力了,我感激。” 李玉翎道:“说什么感激,姑娘也帮过我不少忙……”他有意移转话锋道:“姑娘什么时候来的?” 宫无双擦擦泪道:“我来了几天了,小秃子哥把信给我送去之后,我就离开‘天威牧场’了,你知道,我不能再在这儿呆下去了,以我的意思当时就跟宫天鹤把命拼了,可是小秃子哥不许,他说那划不来……” 李玉翎道:“这是我的意思,我让小秃子无论如何要拦住姑娘。” 宫无双道:“可是我也不能这样就算了呵!” 李玉翎道:“姑娘不必急,宫天鹤有一天会授首的,这一天也不太远了” 宫无双摇头说道:“我不能处处靠着别人……” 李玉翎道:“姑娘跟我不必分什么彼此了。” 宫无双猛一抬头,旋即低下了头,道:“你的好意,我不配。” 李玉翎道:“姑娘,人生际遇不定,在这浊世之中能保持一颗洁净的心,那才是最难得的。” 宫无双一听这话又哭了。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姑娘出来,宫天鹤知道么?” 宫元双哭着摇摇头说道:“我出来的时候没让他知道,可是明摆的,这瞒不了他多久的。” 李玉翎道:“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宫无双道:“不,只要他发现我走了,他就准知道我上京里来了,因为他知道你在京里。” 李玉翎心头一震道:“真要这样的话,宫天鹤恐怕已经到了。” 宫无双猛抬头,脸色煞白,道:“让他来好了,我在这儿跟他拼……” 李玉翎忙道:“姑娘,这不是闹意气的事。” 官元双微微摇头道:“我不是闹意气,我说的是实话。” 李玉翎扬了扬眉道:“即使他追到京里,我也不会让姑娘跟他见面的。” 宫无双泪眼相望道:“你这么在乎我的生死?”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姑娘。” 宫无双蓦地站起,一头扑进李玉翎怀里,痛哭失声道:“玉翎,太迟了,太迟了,为什么不让我头一个碰见的是你,为什么啊!玉翎……” 李玉翎手抚香肩,心中感慨万千,道:“玉华,先别哭,住住声,收收泪……听我说……” 李玉翎扶着她在炕边儿轻轻坐下,道:“玉华,你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宫无双点头道:“我知道,就因为我知道,所以你不在乎,我在乎。” 李玉翎凝注着她道:“玉华,别的什么也不用说了,我只问你一句话,我现在求婚,你答不答应?” 宫无双怔了一怔,道:“这……玉翎,你什么时候决定的?” 李玉翎道:“早在‘承德’我就决定了。” 宫无双道:“你不是有个芸姑么?” 李玉翎点点头道:“是的,我不但有了个芸姑,而且还有个多伦,可是她们都已经知道了。” “多伦?”宫无双轻叫道:“多伦格格?” 李玉翎道:“是的,玉华。” 宫无双道:“她知道你的身份?” 李玉翎道:“我告诉她了。” 宫无双带泪美目圆睁:“难得啊!多难得的一个多伦格格。” 李玉翎道:“她的确是个不平凡的女儿家,宦海中的奇英。” 宫无双头一低道:“玉翎,我……我自惭形秽……” 李玉翎道:“玉华,芸姑跟多伦知道你的身世,她们都同情你敬佩你。” “敬佩?”宫无双仰脸自嘲悲笑:“我那一点值得人敬佩?” 李玉翎道:“一个孝字,还有一个义字。” 宫无双道:“你也这么想么?玉翎!” 李玉翎道:“前者我知道,后者我曾经身受。” 宫无双道:“玉翎,你是可怜我,还是真对我有情?” 李玉翎道:“玉华,同情跟那个情字不能混为一谈,咱们不是头一天见面,在‘承德’的那段日子,难道你还体会不出来?那时候咱俩朝夕相随,形影不离,完全跟夫妻一样,为什么咱们不能让那美好的时光再度出现,让那段假的变成真的。” 宫无双微微摇了摇头,叹口气才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做给人家看的时候,我可以把什么都给你,也渴望着有一天会变成真的,可是一旦它要变成真的时候,我反倒有些犹豫了。” 李玉翎道:“玉华,我求你别再犹豫了好么?但愿你能像做给人看的那时候一般地对待我。” 宫无双道:“我愿意,玉翎,我巴不得有这一天,可是我这残花败柳破身子……” “玉华。”李玉翎道:“你有一颗圣洁的心,这是别人所没有的,你也不能这么轻视自己,我听了心疼。” 宫无双道:“玉翎,你,你让我说好么……” 李玉翎道:“我只要听你一句话。” 宫无双道:“这句话是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我都很难出口,玉翎,能让我考虑几天么?” 李玉翎道:“玉华,打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已考虑的够多了!” 宫无双道:“你是要我现在非说不可。” 李玉翎道:“我现在就要听你的答复。” 宫无双道:“玉翎,让我问你一句,我答应怎么样?不答应又怎么样?” 李玉翎道:“玉华,两者都可以想像……” 宫无双道:“我要听你的话。” 李玉翎正色地道:“玉华,你答应,我会高兴得掉泪,你不答应,我也会掉泪,但那不是高兴。” 宫无双道:“你这么个人,也会哭么?” 李玉翎道:“只要性情中人,他都有眼泪。” 宫无双道:“我不忍伤你的心……”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宫无双一双美目含着无限柔情,微微地点点头。 李玉翎一阵激动,上前握住了宫无双一双玉手,道:“玉华,谢谢你!”他两眼之中当真闪动着泪光。 宫无双站了起来,柔顺地偎进了他的怀里,颤声说道:“不,玉翎,是我该谢谢你,我感激。” 李玉翎感觉得出,如绵娇躯颤得厉害,李玉翎心弦颤动,只是他没有一点杂念,照映在地上的那两个人影贴得紧紧的。 宫无双梦呓似的说道:“玉翎,我盼望着有这一天,也渴求着有这一天,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我真想大哭一场,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李玉翎没说话,一任宫无双那颤抖而轻柔的话声在他耳边低诉,这是销魂蚀骨,回肠荡气的一刻。 良久,良久,宫无双从他怀中缓缓移开,白了他一眼,轻叹说道:“你怎么真掉泪了,我不许,我会心疼。” 拿罗帕轻轻地为李玉翎擦去脸上的泪痕。 那一阵幽香,轻轻地钻进了李玉翎鼻中,他心里又为之一抖,一双目光落在宫无双那张清瘦的娇靥上,一眨不眨。 宫无双人一颤,低下头道:“玉翎,不要这样看我……” 李玉翎猛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道:“玉华,你瘦了!” 宫无双抬玉手摸上粉颊,道:“是么?我自己倒不觉得。” 李玉翎道:“真的么?玉华。” 宫无双娇咳地白了他一眼道:“还让我怎么说,非让我说那相思之苦难堪不成。” 李玉翎一阵激动,轻轻叫道:“玉华……” 梆声传了进来……宫无双道:“玉翎,时候不早了,你是不是还要回营里去?” 李玉翎道:“初进‘亲军营’,我不好夜不归营。” 宫无双道:“我不想让你走,可是我又不能不让你走,好在离短会长,明天还能再见面,你走吧!明天再来。”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玉华,你换个地儿住住好么?” 宫无双道:“换个地儿住,为什么?” 李玉翎道:“这块地上什么人都有,你单身一个住在客栈里不方便,再说宫天鹤已经到京里来的话,换个地儿住比较安全些。” 宫无双道:“让我换那儿住?你有地儿让我住么?” 李玉翎道:“我有个朋友家在西城……” 宫无双道:“铁大哥他们?” 李玉翎道:“你知道铁大哥?” 宫无双道:“知道,只是我没见过铁大哥,怎么好前去打扰。” 李玉翎道:“没什么不好的,都是自己人,你到那儿去住,我比较放心些。” 宫无双道:“什么时候去?” 李玉翎道:“要去自然现在就去。” 宫无双点点头道:“好吧!我听你的。” 她伸手拿起了桌上的小包袱。李玉翎抬手熄了桌上的灯。 李玉翎把宫无双安置在老七家,老七夫妇俩自然是欢迎,而且他们那儿有的是地方住。 李玉翎把宫无双交给了老七夫妇,又交待了老七几句之后,他心里较踏实地走了。 三姑娘跟宫无双送他到院子里,当着外人,两个人不便怎么显露情意,其实只看宫元双那双美目也就够了。 老七送李玉翎到大门口,临出门的时候,又交待了几句。 ------------ 第三十六章 回到了“亲军营”,营里早已熄灯了,只有几个地方的灯还亮着,包括哈善的“办公房”在内。 这时候,哈善还没睡,在忙些什么,李玉翎想过去看看,顺便也让哈善知道一下,他回来了。到了哈善“办公房”的门虚掩着,从里面传出来的话声清晰可闻,哈善像在跟什么人说话。 就在这时候,房里的话声突然沉寂了,紧接着传出了哈善的话声道:“谁在外头?” 李玉翎立即应道:“是卑职李玉翎。” 只听一声劲力十足的朗笑传了出来:“玉翎老弟,终于让我等着你了,可真是不容易啊!” 李玉翎一听这话,立即一怔。 “办公房”门开了,灯光外泻,一个颀长的身影当门而立,又是一声朗笑道:“玉翎老弟,别来无恙。” 李玉翎心里飞快地转动了一下,举步走过去……近前,他微欠身躯,浅浅一礼:“李玉翎见过场主。”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威牧场”的场主宫天鹤。宫元双没有说错,他果然追到京里来了。 宫大鹤带笑迎了上来,出双手抓住了李玉翎的双手,热络得很:“玉翎老弟,干吗一见面就来这一套,老哥哥我可受不住啊!你现在是‘亲军营’的领班,可不比当日。” 李玉翎含笑道:“场主这是那儿话,怎么说我是‘天威牧场’出来的,要不是场主您的提拔,李玉翎断不会有今天,李玉翎就是爬的再高,场主也永远是我的场主。” 你虚我假,对付宫天鹤就得来这一套。 不知宫天鹤是装假还是当了真,只见他仰脸哈哈大笑:“玉翎老弟是个念旧的人,老怀堪慰,我就是知道我没有看错人,瞧!怎么样,现在是‘亲军营’的领班了,岂同小可,再假以时日,前途将未可限量,玉翎老弟,牧场一别,咱们可是许久未曾见面了,怎么样,好么?” 李玉翎道:“托场主的福……” 只听哈善在里头叫道:“有话进来说吧!站在外头干什么?” “说得是,说得是。”宫天鹤笑道:“见着玉翎老弟,我这么一高兴,就什么都忘了,走,咱们进去好好谈谈去!” 他拉着李玉翎进了哈善的“办公房”,总之,打从见着李玉翎那一刻起,他那爽朗的笑声就没停过。 哈善一袭便装,几上一壶好茶。 宫天鹤拉着李玉翎冲哈善笑道:“统带,您瞧瞧,这是我的玉翎老弟,‘天威牧场’出来的,人品、所学、办公事,那一样不是一流中的一流。” 哈善道:“那当然,‘天威牧场’的场主那儿来的,当然是一流中的一流,差一点儿的也进不了,凡是‘天威牧场’出来的,那一个不是好样儿的。” 宫天鹤乐得再度哈哈大笑,拉着李玉翎坐下,让李玉翎紧挨着他身边儿。 坐定之后,宫大鹤又笑着说道:“玉翎老弟,自‘天威牧场’一别之后,老哥哥想煞了你……” 李玉翎道:“场主关注,玉翎感激!” 宫天鹤一摇头道:“老弟,你说这话就见外了,也显生份,你是我‘天威牧场’出来的,怎么说咱们是自己人……” 哈善看了他一眼道:“瞧你那热络劲儿,也不怕我捻酸吃醋?” 宫天鹤哈哈大笑道:“妙哉!统带什么时候也这么风趣了,我这位玉翎老弟又不是女的,你捻什么酸,又吃那门子醋?” 哈善道:“幸亏他不是女的,不然咱俩早就打破头了!” 宫天鹤哈哈又是一阵大笑,笑过之后,他望着李玉翎道:“玉翎老弟远一点的我知道,近一点的统带刚才告诉我了,杀秦天祥,破‘大刀会’,救七贝子,杀万子仪,对付‘斧头会’,漂亮极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连我这张老脸都大有光彩,不过最让人欣慰的,还是你老弟不忘旧。” 哈善笑着道:“你可别都揽走了,分一半儿给我,要知道玉翎现在是在我这‘亲军营’当差。” 宫天鹤笑道:“幸亏玉翎不是个女的,要不然你我非当真打破头不可,行,行,别争着抢,分你一半儿就是。” 哈善乐了。 李玉翎道:“场主,牧场里大伙儿都好吧!” “好,好,好!”宫天鹤道:“我代他们谢谢你,大伙儿还让我代他们问你好呢!大伙儿跟我一样,没一个不想你的。” 李玉翎道:“我在牧场待没多久,没想到大伙儿竟对我这么好。” 宫天鹤道:“这也难怪,都是你换来的。” 李玉翎道:“场主是什么时候到京的?” 宫天鹤道:“来了半天了。” 哈善道:“可不,宫场主等了你老半天了。” 李玉翎道:“真抱歉,我不知道场主来了,要是知道说什么我也会赶回营来。” 宫天鹤笑哈哈地道:“玉翎老弟,你那儿去了?” 李玉翎笑笑道:“看个朋友,多聊了会儿。” 宫天鹤道:“别是找相好朋友去了吧?” 李玉翎脸上一热,道:“场主开我的玩笑了。” 官天鹤哈哈大笑道:“在座都是男的,有什么要紧,这么多日子不见了,怎么脸皮嫩得跟个大姑娘似的,要知道当这个差,吃这个饭,脸皮儿太嫩是不行的。” 李玉翎笑笑,没说话。 哈善道:“你放心,玉翎可不像你,老来还没正经。” 宫天鹤也笑了,挺得意的。 李玉翎道:“场主这趟到京里来是……” 宫天鹤道:“来看看老弟你啊!听说你在京里很得意。心里这一高兴,挪动腿就来了,恐怕还要你破费破费。” 哈善道:“这还用你说,怎么说玉翎也该尽尽地主之谊,明儿个这一天是玉翎的,后儿个是我的,想怎么吃,怎么玩,任你挑,任你选,满意么?” 宫天鹤笑道:“满意,满意,任挑任选那还能不满意,再不满意就显得我太不知足了,也有点敲诈……”笑容微敛,话锋忽转地道:“说真格的,吃喝玩乐都不要紧,却可以往后放放,我顺便要来办件私事儿,这才是真的,这件事我不能不放在前头,因为这件事一半儿私一半儿公。” 李玉翎心里打了个转儿,道:“什么事儿?场主。” 宫天鹤微一摇头,叹道:“说起来让人气煞、羞煞,不是老弟你是自己人,我还真难以启齿,我那不肖女儿跑了……”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场主怎么说,官姑娘跑了?” “可不?”宫天鹤道:“她不但跑了,而且还带走了我几样机要公文,女儿不肖,我可以不要,机要公文事关重大,我不能不找回来,老弟,你说是不?” 哈善道:“你这位姑娘也太不懂事了,自己跑了已经够瞧的了,怎么还顺手带走了机要公文,这不是要人命么?” 李玉翎心里琢磨上了,他跟官无双在一起老半天了,没听宫无双提过一个有关机要公文的字,要有宫无双绝不会不告诉他。 他这么一琢磨就明白了,宫天鹤是故意把事态搞大,不但造成了不追缉到宫无双不能罢手的局面,而且还让人不能收留宫元双,这一着高,而且狠。 他心念及此,凝目问道:“场主,宫姑娘是为什么走的,跟您闹意气么?” 宫天鹤叹声道:“谁知道啊!别说是闹意气了,前两天一直是好好的,我连说她一句也没有。” 哈善道:“儿女大了,翅膀都长硬了,如有一点不如意就会飞。” 宫天鹤道:“她那有一点不如意的,不缺她吃,不缺她喝,她要什么我给什么?她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单说玩儿,她还不是要上那儿去就上那儿去,爱去几天就是几天,我从没拦过她,也从没说过她一句……” 哈善道:“只怕你惯纵坏了,让她自由坏了。” 宫天鹤道:“这我承认,我一向纵惯她,她也一向任性。” “场主。”李玉翎道:“宫姑娘是什么时候离开牧场的?” 宫天鹤道:“有好几天了。” 李玉翎道:“场主怎么知道宫姑娘不是出去玩儿了,记得我在牧场的时候,宫姑娘就常出去。” 宫天鹤道:“原先,我还以为她是出去玩儿了,可是她没出去过这么久,而且几件机要公文也不见了……” 李玉翎道:“怎见得是宫姑娘拿去的?” 宫天鹤道:“牧场里别人都在,只她不在,别人也不知道我那机要公文的藏处,她走了,那几件机要公文也不见了,老弟,你说,不是她是谁?” 李玉翎道:“这么说场主是到京里来找宫姑娘的?” 宫天鹤道:“是啊!老弟你想,她带走了几件机要公文,这不是闹着玩儿的,那几件机要公文一旦泄漏出去,上头追究起来,倒霉的是我,事关身家性命,我怎不着急。” 李玉翎道:“怎见得宫姑娘是到京里来了?” 宫大鹤道:“这老弟你就不知道了,她在京里熟人多,而且听说她在京里有个情人,我料她一定是到京里来了。” 李玉翎听得心里转了几转,宫天鹤不是糊涂蛋,所谓情人,九成九指的是自己,当即他微微摇头道:“场主,我不这么想。” 宫天鹤微愕说道:“怎么,老弟不这么想。” 李玉翎道:“场主明知道宫姑娘京里熟人多,而且还有个知心朋友,我要是宫姑娘,既然存心要出走,我就不会到京里来。” 宫天鹤摇头说道:“老弟你不知道,知女莫若父,我还不知道么,老弟,她可是个有心眼的人哪!她这是瞧准了这点,认为我不会到京里来,所以才跑到京里来的。” 李玉翎道:“场主说得好,知女莫若父,场主跟姑娘是骨肉至亲,这一点我不敢争辩,不过另一件事我不得不跟您场主抬抬杠。” 宫天鹤“哦”地一声道:“老弟说的是那一件事?” 李玉翎道:“就是宫姑娘带走场主几件机要公文这件事。” 宫天鹤讶然说道:“这件事老弟跟我有什么杠好抬的?” “自然有。”李玉翎微微一点头,道:“场主确认宫姑娘带走了场主的几件机要公文么?” 宫天鹤点点头道:“我认为是她,事实上不会有别人。” 李玉翎一摇头道:“不可能,场主。” 宫天鹤道:“怎么不可能?” 李玉翎道:“是的,场主,不可能。” 宫天鹤看了李玉翎一眼,道:“我倒要听听老弟这不可能的理由。” 李玉翎道:“让我先问问场主,场主以为宫姑娘带走了那几件机要的公文,是干什么用的?” 宫天鹤道:“这我不敢说,谁知道她是什么用心?” 他老奸巨滑,绝不让人在话上抓着一点把柄。 李玉翎心里明白得很,一点也不放松,道:“场主,这很明显,要真是宫姑娘拿走了场主那几件机要公文,其用意不外二者,一是把机要公文泄漏出去,一是陷害场主,这二者是有关连,只有她把那几件机要公文泄漏出去才能陷害场主,否则她是无法陷害场主的,是不是?” 宫天鹤没说话。 李玉翎又问道:“场主以为我分析的对么?” 宫天鹤不得不答话了,轻咳一声道:“应该是这样。” 李玉翎道:“场主,事实上这二者都不可能。” 宫天鹤一怔道:“老弟这话,怎么话全让老弟说了,说她是这种意图的是老弟你,说这两种意图不可能的,也是老弟你……”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场主,这就跟办案一样,要大胆假设,然后再加以求证。” 宫天鹤道:“说她有那两种意图,是老弟你的大胆假设。” 李玉翎道:“不错,事实上,只要宫姑娘是存心出走,场主那几件机要公文是宫姑娘拿的,她只有这两种意图。” 哈善微微点头,但没说话。 宫天鹤道:“那么,这两种意图都不可能,是老弟你加以细心求证后的结果?” 李玉翎道:“不错,场主,我有理由这么说,这理由到那儿都说过去得,站得稳。” 宫天鹤深深一眼,道“我听听老弟这几乎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理由。” 李玉翎道:“这很简单,场主,您跟宫姑娘是骨肉至亲,她是您的爱女,您是她的生身之父,就冲着这一点,敢说这两种意图都不可能,也就是说宫姑娘绝没有拿您那几件机要公文。” 这一步棋高,宫天鹏为之一怔,脸色为之变了变,一时没说出话。 哈善那里点了头:“对,玉翎这话说得有理,而且的确到那儿都说得过去,站得稳,那有亲身女儿害生身父的,天鹤兄,看来是你错了,你冤枉了你的女儿。” 显然他不知道内情,可怜宫天鹤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他苦笑一声道:“是我错了么?是我冤枉了她么……”顿了顿道:“俗话说得好,有了媳妇儿不要娘,有了情郎不照样的也可以不要爹……” 李玉翎道:“不要归不要,即或不要,也断无害父害母的道理,而且世上不要爹娘的事毕竟不多,更何况场主对宫姑娘一向宠爱一如掌上之明珠,这是‘天威牧场’的弟兄都看得见的,宫姑娘断无不要场主这么一位好父亲之理。” “对,对,对。”哈善摆手说道:“玉翎说的对极,天鹤,现在让我说句公平话,姑娘出走即许属实,你那几件机要公文断不是她拿的,以我看你还是赶紧回牧场另找线索,箭头别那指向她。姑娘施施小性子,过了几天她自会回去的,在家千般好,出门事事难,玩腻了,气消了,倦鸟知返,都会想家的,这种事我见的多了,找姑娘的事包在我身上,只要她确实在京里,过两天我找着她给你送回去,行了吧!” 宫天鹤连声苦笑道:“你们都这么说,我也只好如此了……”他忽然站了起来,道: “事不宜迟,我这就走,玉翎老弟送我出去。” 李玉翎跟哈善都站了起来,哈善道:“你这就是,干什么这么急,现在什么时候了,好歹在京里住一宿再走。” 宫天鹤苦笑道:“机要公文事关重大,我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回牧场去,那还在这儿待下去,我是干什么的,还怕天黑不成,走吧!送我出去。” 他说走就走,话落举步向外行去,李玉翎只得跟出去。 哈善道:“玉翎送你,那我就不出去了!” 宫天鹤道:“老朋友了,干吗还这么客气。” 出了“亲军营”,宫天鹤道:“玉翎,走,咱们到外城找个地儿聊聊去。” 李玉翎道:“场主不马上走么?” 宫天鹤道:“不急,多少日子了,咱们总得聊聊,再说我还有事需要跟你聊聊。” 李玉翎道:“这么晚了,恐怕外城都上门了。” 宫天鹤道:“这不要紧,咱们不一定非坐着聊不可,其实,只要是清静点的地儿,那儿不能聊。” 李玉翎没说话,可是心里已盘算上了。 的确,外城差不多的人家都上了门了,到处黑黝黝的,宫天鹤是从京里出去的,对京里自然很熟。 他带路,一阵东弯西拐,到了一处僻静地儿,李玉翎看得出,眼前是南城墙脚,一片荒野地,只有几株白杨树,远离人家,确实是个僻静地儿。 宫天鹤四下打量了一下道:“这儿好,咱们就在这儿聊聊吧!不愁有人打扰,地上怕有露水,咱们就站着聊吧!” 李玉翎笑笑道:“场主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宫天鹤目光一凝,道:“老弟,咱们不外,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 李玉翎道:“应该的,场主有什么请直说就是。” 宫天鹤道:“我知道老弟是个爽快人……”顿了顿道:“老弟可知道,我刚才当着哈善说的,无双在京里有个情人,我指的是谁么?” 李玉翎道:“我知道,十之八九场主指的是我。” 宫天鹤笑了,点了点头道:“老弟,你的确是个爽快的人,老弟,无双到京里来过了么?” 李玉翎道:“来过。” 宫天鹤道:“老弟见过她么?” 李玉翎道:“见过。” 宫天鹤道:“她现在还在京里么?” 李玉翎道:“是的,她现在在京里。” 宫天鹤道:“老弟你真是个爽快人,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李玉翎道:“场主可否容许我作一个请求?” 宫天鹤道:“当然可以,你说,老弟,你尽管说,你既然这么爽快,我岂能小家子气,有什么话你说吧!” 李玉翎道:“请场主答应我跟无双的婚事?” “怎么?”宫天鹤一怔道:“你们俩这么好了?” 李玉翎道:“是的。” 宫天鹤道:“分不开了?” 李玉翎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不瞒场主说,我跟无双已然私订终身,只等场主点个头了。” 宫天鹤两眼之中飞闪异采,道“我没想到你们已经这么好了,无双是我的独生爱女,我对她的宠爱,你是知道的。至于你,论人品有人品,论所学有所学,又是个堂堂的‘亲军营’领班,简直是要什么就有什么,我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呢!只是,玉翎……”他笑了笑,一顿又道:“可没这样的事儿,女儿出走避着不肯见面,让男方出面跟我来提婚事,这于理、于礼都是说不通,对不?” 李玉翎道:“这个我也知道,只是无双告诉过我,在我们俩没成亲之前,她不敢跟您见面……” 宫天鹤讶异的道:“为什么?” 李玉翎道:“她说您绝对不会答应……” 宫天鹤笑了,道:“这孩子也真是,你听见了,我不是答应了么?” 李玉翎道:“她怕场主把她逼回去。” 宫天鹤道:“我把她逼到那儿去,真是,我既然答应了,怎么还会……” 李玉翎道:“我知道场主不会,这是什么事,以场主的身份断不会出尔反尔……” “说的就是啊!”宫天鹤道:“玉翎,你是个明白人,不像无双那么糊涂,那么任性,告诉我她现在在那儿,她本该回牧场一趟,你不能上牧场去娶么?难道说就这么成亲不成么!” 李玉翎道:“场主说的句句是理,我本该把无双的住处告诉场主,无如,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宫天鹤道:“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李玉翎道:“无双不让我说。” 宫天鹤“唉”地一声道:“我还当是什么苦衷呢?原来是…玉翎,还没成亲呢!你就这么听媳妇的话。” 李玉翎窘迫地笑笑,没说话。 宫天鹤道:“玉翎,听媳妇儿的话固然好,世上凡是听媳妇话的人,没有一个不发大财的,只是你现在应该先听听我的话,等你们成了亲之后再听她的还不迟,你想想看,做女儿的不跟爹见面,也不回家,就这么成了亲,有这种理么?再说女方的主婚人是我啊!她不跟我见面行么?” 李玉翎道:“我知道您说的是理,也是礼,无如无双曾这么说过,她说在成亲前我要让您知道她在那儿,她就一头撞死,您想。我怎么敢说?” 宫天鹤眉锋一皱道:“这孩子怎么……这是大喜之事,怎么死呀死的,那……玉翎,你说怎么办?” 李玉翎道:“元双是您的独生爱女,您总不愿意她当真碰死吧?” 宫天鹤道:“别死呀死的,我这不是问你该怎么办么?” 李玉翎道:“我说出来您可别生气,我爱无双,我不能让她做这种让我遗恨终身的傻事,以我看,您不如依她。” 宫天鹤目光一凝道:“玉翎,是不是你们俩商量好的?” 李玉翎道:“您明鉴,我不敢,我还劝过无双,她不听。” 宫天鹤沉默了,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有点阴沉,看上去怕人,半晌之后,他笑了,笑得勉强。 宫天鹤摇摇头道:“她赢了,我输了,玉翎,有件事,以前我不便说,可是现在你们俩都要成亲了,这话我不能不说在前头,免得日后你怪我瞒你……” 李玉翎道:“什么事?场主。” 宫天鹤沉默了一下道:“无双她有段不大好的过去。” 李玉翎“哦”地一声道:“无双有段不大好的过去?” “不错。”宫天鹤微一点头:“我认为我该告诉你,该让你知道一下。” 李玉翎道:“什么事?场主,怎么个不大好法?” 宫天鹤道:“过去她有过很多交往……” 李玉翎倏然而笑道:“江湖女儿,那少得了交往。” 宫天鹤摇头道:“她那些交往,个个是她的知心朋友。” 李玉翎道:“是么?场主。” 宫天鹤强笑道:“玉翎,无双是我的独生爱女。” 李玉翎沉默了,旋即他又摇了头道:“场主,江湖儿女有几个知心朋友,这也算不了什么?” 宫天鹤道:“玉翎,你好胸襟,好气度,很是难得,只是你知道无双跟那些人好到什么程度么?” 李玉翎道:“无双跟那些人好到什么程度?” 宫天鹤道:“我只能这么说,无双行为放荡,很不检点,她跟那些人,每一个人的关系都不寻常……” 李玉翎双眉一场道:“场主可是不愿让无双嫁给我?” 宫天鹤道:“玉翎,你这话……我怎么会不愿意,刚才我不是已经答应了么?” 李玉翎道:“场主别忘了,无双是你的独生爱女。” 宫天鹤苦笑一声道:“玉翎,你误会了,再怎么着我也会重视自己的女儿,我只怕你日后反侮,怕你日后怪我,不能不把丑话放在前头。” 李玉翎道:“多谢场主,我不计较,也不会后悔,更不会怪谁,场主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要回去了。” 他转身就要走。 宫天鹤伸手拦住了他,道:“慢着,玉翎。” 李玉翎回身说道:“场主还有什么事?” 宫天鹤含笑说道:“你要的是我的女儿,我算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跟我动气?” 李玉翎道:“那我不敢,我只是让场主明白,无论无双以前怎么样,那只是以前,以前的已成过去,我都不计较。” 宫天鹤淡然一笑道:“你的胸襟,你的气度,倒是我生平首见……”顿了顿道:“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看看你计较不计较。” 李玉翎一听这话,来个转身就走。 宫天鹤横身拦住了他道:“玉翎,没听我把话说清楚之前,你不能走。”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场主,你是无双的父亲,所以我一忍再忍……” 宫天鹤微一摇头道:“我正要告诉你,我不是她父亲,她也不是我女儿。” 李玉翎一怔,道:“场主怎么说?” 宫天鹤凝目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愿再瞒你,她是我宫天鹤的人,她原是个叛逆之女,为求赎她父亲的罪而嫁给了我,我曾经利用她为朝廷拉拢了不少人才,你听清楚了么? 玉翎。” 李玉翎道:“我听清楚了,怎么样?” 宫天鹤道:“你还要她么?” 李玉翎道:“为什么不要,我刚说过,无论什么事,那是以前,我都不计较。” 宫天鹤笑笑道:“看来我说的你是不信。” 李玉翎道:“场主错了,我信。” 宫天鹤一怔道:“怎么,你信?” 李玉翎道:“不错,我信。” 宫天鹤道:“你还是不计较?” 李玉翎道:“只要是已成过去,无论什么,我一概不计较。” 宫天鹤摇了头,道:“宫天鹤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像你这种人,倒是头一次遇见,你不计较;我计较,这话你懂么?” 李玉翎道:“我不懂。” 宫天鹤道:“她是我的人,这你懂吧?” 李玉翎道:“我懂,怎么样?” 宫天鹤道:“很简单,我的人是不容他人染指的,你知道这叫什么,诱拐人妻,私通,我姓宫的不能戴这绿头巾。”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宫场主,你跟无双的结合,是谁的大媒?” “没有大媒。”宫天鹤摇头说道:“这种事还用得着大媒?她愿意,我愿意,也就行了。” 李玉翎道:“那么宫无双不能算是你的妻子,只能说被你逼害,被你蹂躏的一个可怜弱女。” 宫天鹤笑了,道:“好一个可怜的弱女,你要弄清楚,不信你也可以问问她,这是她自己愿意的。” 李玉翎道:“即使当初是她自己愿意的,她为了救她父亲,可是她现在不愿意再受你的蹂躏了,若之奈何,我认为我该拉她一把。” 宫天鹤道:“这一把拉得好,你要知道,她父亲还掌握在我手里。” 李玉翎道:“她都不怕,我又怕什么,或许她不想要她父亲了。” 宫天鹤道:“李玉翎,她是个叛逆之女。” 李玉翎冷冷地道:“这个我知道,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都能要她,我为什么不能要她?” 宫天鹤道:“李玉翎,任何一个人也不甘心老婆被辱的,姓宫的不是戴绿巾的人。” 李玉翎道:“宫场主,她不是你妻子。” 宫天鹤道:“毕竟她跟过我,这,她明白,我明白。” 李玉翎道:“我也明白,我可以告诉你,对无双,这一把我是拉定了,你看着办就是了。” 宫天鹤道:“李玉翎,世上黄花大闺女多的是,凭你的人儿,不愁找不到一个好姑娘,为什么你……” 李玉翎道:“很简单,一个情字使然,她对我有情,对你没有情。” 宫天鹤阴阴一笑道:“李玉翎,别忘了,你只是‘亲军营’的一个领班,我要说句话,马上撤你的职,要你的脑袋。” 李玉翎漠然而笑道:“你不必恐吓我,我不吃你这一套,你有什么手段施出来就是,即使你能撤我的职,要我的脑袋,我在所不惜,也认为值得。” 宫天鹤阴笑更浓,道:“这倒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是可忍,孰不可忍,李玉翎,你让我戴绿头巾是不是,我就要你的命。” 说着,抬掌欲击。 李玉翎卓立未动,道:“你自信杀得了我,尽管出手。” 宫天鹤道:“那要试试看才知道。” 右掌闪电击出,直取李玉翎胸前要害,李玉翎挺掌迎了上去,砰然一声大震,两人身形都晃了一晃。 宫天鹤猛然一怔道:“不赖嘛!我知道你所学不错,可没料到你的修为这么高。” 李玉翎道:“听说你艺出少林,兼涉密宗,功力高不可测,从不轻易出手,只一次一招便伤一个成名高手,是这样么?” 宫天鹤点点头道:“不错……”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不过如此,我比那位高手略强些,你要想一招伤我于掌下,那恐怕办不到。” 宫天鹤微一点头:“不错,这倒是实情实话,我也知道一招伤不了你,我这个人有个怪脾气,要是一招无法致胜,我绝不再发第二招……” 李玉翎道:“你打算罢手么?” 宫天鹤摇头道:“你抢我的老婆,硬把一顶绿头巾扣在我头上,你们不躺下一对,我是不会轻易罢手的,除非你现在回心转意把她交还我……” 李玉翎道:“办不到。” 宫天鹤道:“那也行,你们两个就别落在我的手里,一旦落在我的手里,我会把你们两个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玉翎笑笑道:“有什么本事,你尽管施出来就是。” 宫天鹤阴阴一笑道:“就冲着你这句话,咱们俩就非死一个不可,宫无双就任你享用几天吧!过几天我自会把她要回去。”转身行去。 李玉翎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 宫天鹤走远了,身影隐人茫茫夜色中不见了,李玉翎把一双目光投注在宫天鹤适才站立之处,那块地平平的。 他皱起了眉锋,脸色渐趋凝重,旋即他也转身走了,他站立之处,有一双脚印,很浅很浅,若有若无的脚印。 他的身影刚消逝不见,夜色中一条人影疾掠而至,落在李玉翎适才站立处尺余外,是宫天鹤。 他一双目光落在李玉翎所留的那对脚印,很快地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怕人。 而旋即,他的脸色突然一变,冰冷的说道:“哼!你把宫天鹤当成了三岁孩童。”转身飞掠而去。 适时,李玉翎适才逝去处那一片茫茫夜色中,传来一个低低话声:“还好我没毁去那对脚印。” 的确对击一掌之后,宫天鹤站立之处平平的,李玉翎站立之处却留下一双若有若无极浅的脚印。这表示李玉翎的修为要较宫天鹤差一点,他怕宫天鹤折回来察看,为不让宫天鹤知道他在修为上略差一些,他曾打算毁去那脚印。 可是转念一想,他没有毁,把那双脚印留在那儿。 这一留,留对了。 ------------ 第三十七章 李玉翎带着一颗沉重的心情回到了“亲军营”。 老人家将几十年的功力贯注他一身,没想到他的修为仍比这位大师兄略差一点,这位大师兄的修为可想而知。 今后要对付这位大师兄,是艰苦的。 宫天鹤的功力高不可测,也是个极具心智的人物。 今后要对付宫天鹤,无论是力是智,都够艰苦的。 留下脚印那一着,只是欺瞒宫天鹤一时,不能欺瞒宫天鹤到底,凭宫天鹤的心智,他很快就会明白的。 突然之间,他想起应该把那双脚印毁去,那样或许能欺瞒宫天鹤久一点。 哈善的“办公房”里,灯仍亮着。 夜这么深了,怎么哈善还没歇息? 到他的住处,势必要经过哈善的“办公房”,他有心进去看看,打个招呼,转念一想,夜这么深了,哈善既还没歇息,想必在赶什么机要公文,不见也罢。 李玉翎刚走到哈善的“办公房”门口,“办公房”里突然传出哈善的声音:“是玉翎么?进来一下。” 李玉翎一怔,旋即答应一声走进去。 进“办公房”一看,桌子上只有一本书,不是在赶什么机要么文,那为什么夜这么深还没歇息? 只听哈善道:“回来了?” 李玉翎定了定神忙道:“统带还没有歇息?” 哈善笑笑道:“我在等你啊!你坐,咱们聊聊。”坐定,哈善凝目问道:“宫天鹤他走了么?” 李玉翎心念一转,道:“走了,我送他出城的。” 哈善一摇头道:“不对,玉翎,宫天鹤绝不会走的,不是你让他给瞒了,就是你瞒了我。” 李玉翎怔了一怔道:“统带这话……” 哈善道:“宫天鹤这个人跟我共事多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这个人冷酷无情,绝不会念旧从热河跑到这儿来看你,他是来找他的女儿,却弯到这儿来找你,不会无因,他不是说过他那女儿在京里有个知心朋友么?他所指的也就是你,既然这样,他怎么会轻易的回热河去?” 以往都以为这位统带是个脑满肠肥的庸俗人物,没想到他也有这么高的心智,真是人不可貌相。 李玉翎心神连连震动,道:“我不得不佩服统带高明。” 哈善笑了,道:“别小看我,恐怕他还跟你谈判了一阵子,对不?” 李玉翎道:“您就像看见了一般。” 哈善道:“那也没什么,我太了解他了,我了解他甚于了解我自己,说句话你也许不相信,他眼神一动我就知道他要干什么……” 顿了顿,接道:“先告诉我,他有没有找错你?” 李玉翎道:“不敢欺瞒统带,没有。” 哈善道:“宫无双来找你了?” 李玉翎道:“是的,统带。” 哈善道:“现在呢,她还在京里么?” 李玉翎道:“是的,她要走,我没让她走。” 哈善道:“她要走,她明知道宫天鹤会来找她,是不?” 李玉翎道:“是的,她明知道宫天鹤不会放过她。” 哈善道:“那么你为什么不让她走,你不怕宫天鹤?” 李玉翎道:“我不怕宫天鹤,不瞒统带说,我跟无双已然订了终身了。” 哈善道:“这么说,你打算跟宫天鹤斗斗了?” 李玉翎道:“是的,统带。” 哈善道:“你可知道,宫天鹤并不单单只是‘天威牧场’的场主,他另有身份,远比你为高。” 李玉翎道:“这个我看得出。” 哈善道:“宫天鹤的一身修为高不可测,在官家的好手之中,他是数一数二,几乎无人能敌。” 李玉翎道:“不瞒统带说,刚才在城外,我曾跟他对过一掌。” 哈善一怔睁大了眼,急道:“怎么样,结果呢?” 李玉翎道:“统带,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哈善道:“我知道你回来了,总该有个高下之分,是不?” 李玉翎道:“统带,要是他比我高,我就回不来了。” 哈善一点头道:“不错,这是实情,宫天鹤就是这么个人,只要他识出他比别人高,他就绝不会放过那个人的……”目光一凝道:“这么说,你的一身所学比他还高?” 李玉翎道:“不,统带,我不敢这么说,事实上只是平分秋色。” 哈善神色一松,嘘了一口气道:“行了,这样就可以跟他斗一斗了。” 李玉翎一怔道:“统带这话……” 哈善道:“我这么说自有我这么说的道理,你先别问,待会儿我自会告诉你,你已经有理由跟他斗,也能跟他斗了,现在且让咱们看看,你值不值得跟他斗……”顿了顿道:“你知道宫无双的出身?” 李玉翎道:“知道,宫天鹤告诉我了。” 哈善点点头道:“你知道宫元双的过去?” 李玉翎道:“宫天鹤也告诉我了。” 哈善道:“他就是这么个人,冷酷、阴狠、卑鄙,你知道宫天鹤跟宫无双的关系?” 李玉翎道:“统带既然了解他,就该知道他不会放过这一点。” 哈善道:“你不计较?” 李玉翎道:“统带,我若计较,就不会和宫天鹤对这一掌了。” 哈善一点头道:“说得好,这么说你决心要宫无双了,决心跟宫天鹤斗到底了。” 李玉翎点头道:“事实如此,统带。” 哈善道:“你认为值得,也不后悔?” 李玉翎道:“统带,那一掌已够说明一切了。” 哈善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方始说道:“玉翎,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一样一样的盘问你么?” 李玉翎道:“我愚昧,统带指示。” 哈善道:“那是因为我支持你跟他斗,可是必须要在你自己愿意的情形下,也就是说,将来你赢了,那是你的事,万一你输了,那也是你的事,你明白么?” 李玉翎道:“统带的意思我懂,统带只在背后支持我,万一将来我输了,绝不能把统带牵连进去。” 哈善点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不过你放心,只有我支持你,你便操十之八九的胜券,因为我了解他,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李玉翎道:“谢谢统带。” 哈善微一摇头道:“你不必谢我,我所以支持你有一件事是为了自己,可是我不敢正面跟他斗,因为我是‘新军营’的统带,他是‘侍卫营’的大领班,同任要职,宫里绝不会私斗,所以我只有找个人替我跟他斗,多少年,到今天我才找到了你。” 李玉翎道:“统带跟他有私怨么?” 哈善道:“你我既然合作,就该以诚相待,我不瞒你,天威牧场是个大肥缺,那儿也山高皇帝远,大小事都可以自己做主,多少人想争取这个位子,那‘天威牧场’场主一职,原是我的,你明白了么?” 李玉翎暗道:原来如此……当即点头道:“我明白了。” 哈善点头说道:“那就行了,别的我也不用多说,现在咱们既然合作了,接下来就该商讨对策,我知道他的致命弱点在那里,他这个人冷酷无情,这四字冷酷无情是他的长处,也是他的短处。当日他成名在这四个字上,将来他败也败在这四个字上,当这个差,干这种事,是要冷酷无情,可是就因为他冷酷无情,他得罪过不少人,我就是其中一个,你知道,国法还不外人情,可是他这个人就不讲这一点。对他最为深恶痛绝的有三个人,一个是我,因为他夺去了本该是我的‘天威牧场’场主一职,另一个是‘侍卫营’统带高禄,他怕他有一天夺他的统带职位,最后一个是‘九门提督’桂荣,因为当年他当着诸大臣让桂荣难堪过;你只要连络这三个人,你能轻易置宫天鹤于死地。” 李玉翎道:“您是我的顶头上司,您支持我了,‘九门提督’是熟人,也好办,唯独这位‘侍卫营’统带我没一面之缘。” 哈善道:“没关系,明天你去连络‘九门提督’,我去找高禄去,包管马到成功,一拍即合。” 李玉翎道:“多谢统带,只是怎么对付宫天鹤……” 哈善笑笑道:“我已成竹在胸,‘九门提督’不是正在办多伦格格失踪的案子么,可巧宫天鹤这时候在京里,只要能让他跟‘斧头会’扯上关系,高禄到时候再烧上几句,宫天鹤他就是死路一条。” 李玉翎心里跳动了一下道:“统带,他二位肯么?” 哈善道:“一定肯。” 李玉翎道:“宫天鹤到京里来是找宫无双的。” 哈善道:“据我所知,他这趟回京是秘密的,除了你我之外没第三者知道,这他就吃了亏,找他女儿的话他说不出口,上面一旦追究下来,他更是罪加一等,不管他有什么理由,只他这偷偷进京他已背了重嫌,他无法自圆其说,到时候也由不得他。” 李玉翎道:“只是,怎么让他跟‘斧头会’扯上关系……” 哈善道:“这就看你跟‘九门提督’的了,办真的不容易,办假的还不容易么,只要到时候没破绽就好了。”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那就这样了,明天一早我找‘九门提督’去……” 哈善道:“明天我也找高禄去,就这么办,时候不早了,你歇息去吧!” 李玉翎站起来欠身说道:“谢谢统带。” 哈善一摆手道:“别谢我,我不说了么?这件事一半是为自己。” 李玉翎辞出了哈善的“办公房”,一路走,一路想,他做梦也没想到会得到哈善这么一个助力。 有哈善为助,再加上“九门提督”桂荣、“侍卫营”统带的高禄,对付宫天鹤自然就容易得多了。 只是,哈善可信不可信? 万一他跟宫天鹤串通好了,是反过来整自己的又该怎么办? 想想之后,他认为他不怕这一着,多伦已经走了,官家再也没什么心事,到时候大不了一走了之。 有此一念,他那刚掀起的心又放松了。 一切等明天了。 李玉翎起了个早,收拾完毕之后,他出了“亲军营”直奔,‘九门提督’。 桂荣也有早起的习惯,客厅里见李玉翎,一壶好茶,倒却也是个享受。 寒喧了几句之后,李玉翎直问多伦格格失踪的案子,多伦格格虽然已经失踪了,可是还有回来的时候。 再说,李玉翎背后还有怡亲王这么一个靠山,桂荣不敢慢待,惭愧地摇了摇头,一声苦笑道:“到现在还没有线索,看来这件事还得老弟你帮个忙。” 李玉翎忙道:“不瞒您说,我就是为这件事而来的,不然,我怎么敢一大早就跑来打扰您?” 桂荣忙问所以。 李玉翎笑笑道:“多伦格格是皇族亲贵,案子悬在这儿总不太好,宫里即或不追究,怡亲王也一定会问,到时候不但您脸上不好看,也麻烦,是不?” 桂荣道:“当然,当然,你老弟说的是理。” 李玉翎道:“有鉴于此,我想了一个落案的办法,只不知道您愿不愿意,是否放得开手?” 桂荣急急问道:“什么办法?老弟,老弟既有高明的办法,那是帮我的忙,我那有不愿意的。” 李玉翎不提哈善,单把哈善献的计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桂荣皱起了眉,沉吟着说道:“老弟呀!这宫天鹤是‘侍卫营’的一个大领班……” 李玉翎道:“我知道,这也是您帮我个忙,当然,愿不愿意,那还在您……” 桂荣忙道:“老弟客气,单说这么办对老弟你有好处,也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怎么会不愿意呢!这个案子就这么悬着,万一上头要追究下来,我还真吃不消,只是,这个赃怎么栽法……” 李玉翎道:“那就要看您的了!” 桂荣沉吟说道:“办起来倒不难,可是总不能这么空口指人,要是能逮个‘斧头会’的人来就好了……” 李玉翎道:“这不难,只是您得答应,到时候得把他放了!” 桂荣道:“把他放了?” 李玉翎道:“您想想,要不给他点好处,他肯攀宫天鹤,对他来说,最大的好处莫过于放了他……” “那行。”桂荣一点头道:“只要他肯把宫天鹤攀上,我一准放他就是。” 李玉翎道:“我先谢谢您。” 桂荣道:“这叫什么话,上回万子仪的事不是您老弟帮忙,我就惨了,老弟这个恩我还没报答呢!” 果然是一拍即合,只是桂荣也是够狡猾的,他只说该报恩,却没有提他跟宫天鹤也有私怨。 从桂荣那儿出来,李玉翎就出了城,他直奔“八大胡同”,想办法找个“斧头会”的人去了。 一进“八大胡同”,他就觉气氛不对。 这种地方早上是冷清些,可是李玉翎觉得它太过于冷清,就像刚遭洗劫的城镇一样,还带点凄凉。 他心里嘀咕着到了老七夫妇门口,到了那小窗门儿前他便一怔,门开着,门断了,有半截掉在地上,里头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动静。 他定了定神,闪身扑了进去,进院子,没听见一点动静,没看见一个人。 站在院子里就能看见堂屋,堂屋里桌倒椅歪,一片狼藉不堪,地上还有紫黑紫黑的一滩血。 他明白了,出事了,可是出了什么事,他还不知道,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只觉全身血脉奋张,人像要爆炸一样。 怔了半天才恢复了平静,他转身便走,打算到左邻右舍去问一问,老七这儿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他刚进门,迎面走来一个卖烧鸡的汉子,一顶草帽压得很低,近前便问道:“是李爷么?” 李玉翎心里一跳道:“不错,阁下是……” 那卖烧鸡汉子道:“铁大哥那儿来的,请跟我来。” 说完这话,他扭头便走。 李玉翎心头猛跳,迈一步跟了上去,他想问,可是他知道要能说这卖烧鸡的早告诉了,当即他又忍了下去。 那卖烧鸡的步履飞快,在胡同里东弯西拐,走了好一阵才停在两扇矮门前,扭转头来道:“铁大哥在这儿,您敲门进去吧!我不陪您了!”扭头又走了。 李玉翎想谢一声,转念一想,既是自己人就不必客气,他急不可待敲了门。 一阵砰砰响动之后,里头响起了步履声,紧接着有人喝问道:“谁呀?” 李玉翎忙应道:“李玉翎。” 两扇门豁然而开,开门的是老五,老五两眼布满了血丝,跟喝醉了酒一样,一见李玉翎便道:“二哥,您可来了,大哥正盼着您呢!快请进吧!” 李玉翎一脚跨进了门,道:“老五,出了什么事?” 老五道:“您见着大哥就知道,大哥在里头。” 李玉翎没再问,迈步往里走去。 也是个小院子,形式跟老七夫妇那儿一样,不过比老七夫妇那儿略大些,一进院子,老三跟老四就迎了出来。 “二哥,你可来了!” 李玉翎道:“铁大哥呢?” “我在这儿,兄弟。”堂屋里大步走出铁奎,左胳臂吊着,脸色苍白,他笑着道:“兄弟,你可来了,差点把我盼死。” 李玉翎道:“铁大哥,出了什么事?” 铁奎道:“咱哥儿俩屋里坐去。” 拉着李玉翎进了堂屋。 落坐定,李玉翎急不可待地又要问。 铁奎笑着道:“兄弟,也不问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玉翎勉强笑笑道:“我正要问。” 铁奎道:“昨儿晚上到家的,乖乖,这一趟真够险的,要不是咱们那位师兄帮忙,我就非留在‘承德’不可。” 李玉翎怔了一怔道:“咱们那位师兄?” 铁奎道:“忘了?‘神武营’西营那位大领班莫和呀!他就是当年‘金陵镖局’的总镖头师九洲,要不是他不但除不了该除的,连我这去帮忙的也要留在‘承德’。” 李玉翎忙道:“他会帮这个忙?” 铁奎道:“我还会骗你不成?事后他跟我说的很清楚,他跟兄弟你一样,是披上狼皮,待机而动,兄弟,咱们差点误会了他。” 李玉翎点点头道:“毕竟还没有忘师训,没负师恩的,老人家英灵有知,也该瞑目了,现在曲指算算,只剩下五个了。” “可不么?”铁奎道:“宫天鹤远在热河,其余的慢慢找吧!” 李玉翎道:“查姑娘……” 铁奎道:“从热河转往‘长山岛’去了,她说在‘长山岛’等我,谁知道一回来,就碰见事儿,差点让她白等了。” 李玉翎道:“铁大哥,出了什么事?” 铁奎道:“我回来了,兄弟们要给我接风洗尘,一直热闹到半夜,刚静下,祸事来了,凭空掉下来一群煞星,不由分说,见人就砍,连我都挡不住,瞧,折了一条胳臂,挨了一掌,我一见情势不对,带着弟兄们就跑了,幸亏是我回来碰上了,要不然更惨!” 李玉翎道:“铁大哥,是谁?认识么?” 铁奎摇头道:“不知道是那个窝里出来的,一个也没见过。” 李玉翎道:“会不会是‘承德’跟下来的?” 铁奎摇头道:“不会,不会,就凭他们能缀上我,我不信。” 李玉翎皱眉道:“这会是谁?除了铁大哥这伤,别的……” 铁奎摇头笑道:“没了,伤我一人还不够惨的么?告诉你,兄弟,铁奎在这地面上多少年了,从没栽过跟头……” 李玉翎目光一扫道:“老七夫妇呢?” 铁奎忙道:“避到他岳家去了,是我让他去的,他不同,他有了家,他媳妇儿也已经有了喜……” 老三老四突然低下了头。 李玉翎看见了,道:“怎么了……” 铁奎道:“没什么,老七的岳家远,这一别不知道那年那月才能再见面,大伙儿都舍不得。” 只听老三低着头道:“二哥坐坐,后头还有事儿。” 说着,他跟老四转身要走。 李玉翎直觉地感到不对,站起来一拦道:“慢着。” 铁奎跟着站了起来道:“兄弟,他俩后头还有事儿呢!厨房没人这中饭就别吃了,你坐你的,咱们聊聊。” 李玉翎没听铁奎的,望着老三老四道:“你们俩抬起头让我看看。” 铁奎道:“兄弟你这是怎么了,相亲不成……” 李玉翎伸手抓住了老三,道:“什么事?说!” 老三猛抬头,泪水满脸,眼也红了,道:“二哥,你这是何苦……” 李玉翎血脉莫明其妙的一涨道:“说啊!” 老三张了张嘴,似要说话。 铁奎那里开了口:“兄弟,我说!” 李玉翎转脸望向铁奎。 铁奎道:“老七夫妇俩,两口子三条命,都没了。” 李玉翎机伶一颤,喝道:“人呢?” 老三悲声道:“东厢房……” 李玉翎叫了一声:“铁大哥,这你也瞒我?”一阵风扑了出去。 东厢房里,门板两块,一对白烛,还点着香,老七夫妇静静的躺在那儿,脸色焦黄身上都盖着东西。 老五守在那儿,李玉翎扑向东厢房带着一阵风,一对白烛晃动。 老五一惊而起,叫道:“二哥……” 李玉翎楞楞地道:“老七、红姑娘……” 铁奎进来了,伸手一拦道:“兄弟,咱们堂屋里坐去吧!” 李玉翎没动,道:“铁大哥,你没留下他们一个?” 铁奎面泛愧色,低下了头道:“惭愧,兄弟,我要不跑,只怕如今躺在这儿不只老七他夫妇俩。” 李玉翎道:“连话也没说一句么?” 铁奎道:“我不说了么,他们一落地见人就砍,那有工夫说话。” 李玉翎道:“人总该看清楚了吧?” 铁奎道:“跟我斗的那个,是个长眉细目清瘦老头儿;老兔崽子好高的身手,其余的全是壮汉子,都穿裤褂。” 李玉翎道:“长眉细目清瘦老头儿……”神色忽然一动,忙问道:“铁大哥,无双人呢?” “不知道。”铁奎道:“刚才我没敢告诉你,现在我想起来了,无双似乎认识那老头儿,说了声是你,翻墙就跑了,那老头儿要追无双可是我没让他脱身……” 李玉翎神色剧变,从牙逢里迸出三个字:“宫天鹤……” 铁奎一怔道:“宫天鹤?” 李玉翎道:“就是这该死的老贼……” 铁奎讶然说道:“宫天鹤不是在热河么,什么时候到京里来?” 李玉翎道:“他昨晚刚到……”接着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我正打算对付他,没想到竟让他抢先一步,老七夫妇死得好冤……” 铁奎道:“兄弟,老七夫妇不是伤在宫天鹤手下。” 李玉翎道:“人是他带来的,有什么两样,跟他过不去的是我,老七夫妇何辜,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铁奎两眼一睁道:“兄弟,你这叫什么话,吃这种江湖饭的刀口舐血,什么时候不能死……” 李玉翎摇摇头说道:“话不能这么说,要不是我,老七马上就有后了,一家三口过得好好的,如今……” 牙直咬,一缕鲜血从唇边流了下来。 铁奎急了,一把抓住他道:“兄弟,你这是……你冷静冷静好不好?” 李玉翎神色怕人,望着门板上的那一对道:“老七,红姑娘,你夫妻泉下有知,这笔债我一定要回来,会让那宫天鹤十倍偿还铁奎道:“老三、老四,把你们二哥请到堂屋里去。” 老三、老四过来,双双架住了李玉翎,硬把他架出了厢房。 堂屋里坐定,李玉翎神色依然怕人。 铁奎不住的劝他。 老半天,李玉翎才开了口:“宫天鹤怎知道这儿?” 铁奎一怔道:“对啊!宫天鹤怎么知道这儿,兄弟你不会告诉,他连边儿都摸不着,当然也无法打听……” 李玉翎道:“事实上他找到了这儿,这表示他知道……” 铁奎道:“兄弟,有谁知道你这儿有朋友?” 李玉翎道:“雁霜,万子仪。” 铁奎道:“雁霜不可能,万子仪已死了。” 李五翎道:“那就没人知道了。” “慢着,兄弟!”铁奎两眼微睁。一抬手道:“我想起来了,还有人知道。” 李玉翎道:“谁?” 铁奎道:“吴单瞪吴德明,跟那个叫柴荣的家伙。” 李玉翎微微一点头道:“对,经铁大哥这么一提,我也想起来了,除了雁霜跟万子仪之外,还有吴单瞪跟柴荣二人知道我在西城有朋友,而且他两个还见过铁大哥,只是他两个因案在押……” 铁奎道:“那只是因案在押,他两个并没有死,只要有人探监,吴德明头一个就会把你在西城有朋友这回事说出去。” 李玉翎道:“那探监的也只有七贝子府的人。” 铁奎道:“这就足够了,兄弟,这还不够么?那七贝子玉铎忘恩负义,巴不得赶快整死你。” 李玉翎道:“这么说宫天鹤是投玉铎去了!” 铁奎道:“他既然在武学上没把握胜过你,就只有在心志上跟你决一高下,既要斗智,他就必得找个靠山撑腰,玉铎就是最适当人选。” 李玉翎冷冷一笑道:“这么多日以来,我冷落了玉铎。” 铁奎摇头道:“这个人决不会就此算了的,他随时随地在等机会,他也决不会放过每一个机会,宫天鹤找上他,那还不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李玉翎道:“照这么看,我得赶快采取行动了,只是查姑娘已经回‘长山岛’了,我上那儿去找‘斧头会’的人?” 铁奎道:“容易,兄弟。” 李玉翎道:“容易?铁大哥有法子么?” 铁奎道:“当然有,‘斧头会’的人脸上没有写字,是不?” 李玉翎一怔道:“铁大哥是打算找个人冒充?” 铁奎一点头道:“你说对了,兄弟,我正是这意思,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就是,只问兄弟你什么时候要人?” 李玉翎道:“铁大哥打算找谁冒充?” 铁奎道:“这你就不用管了,不管是谁,反正得宫天鹤没见过的人,是么?” 李玉翎道:“不错,只是……” 铁奎一摆手道:“别只是了,你只管什么时候要人就是。” 李玉翎道:“当然是越快越好。” 铁奎道:“那行,你先坐会儿,老三……” 老三应声进了堂屋。 铁奎道:“去把老九给我找来!” 老三还没答应,李玉翎忙道:“慢着,铁大哥,这怎么行……” 铁奎道:“还有什么不行,咱们是人,人家‘斧头会’的就不是人么,再说兄弟你跟桂荣事先也说好了,到时候一定放人,那还碍什么事,老三,你去你的,要快。” 老三答应一声走了。 李玉翎皱着眉,没说话。 铁奎道:“兄弟,别这样,只要能为老七报仇,只要能整倒宫天鹤,冒再大的险也是值得的。” 不到盏茶工夫,老三带着人到了,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那卖烧鸡的汉子,他进堂屋冲着铁奎跟李玉翎分别见了一礼。 铁奎道:“兄弟,这就是老九。” 李玉翎道:“以前没见过。” 铁奎道:“他老在外面跑,你来的时候他没有来,他来的时候你又没有来,所以你们一直没碰过面…” 转眼望向老九,把叫他来的用意说了一遍。 老九听完便道:“这还有什么说的,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跟二哥走走。” 李玉翎微一欠身道:“好兄弟,我这里先谢了!” 老九道:“二哥,您说这话就见外了,自己人的事,难道不该么?” 铁奎道:“说得是,老三,进屋把我那斧头拿来。”老三进屋去拿了一把‘斧头会’的钢斧。 铁奎接道:“这是韫玉临走时送给我的,我一直没敢带在身上,没想到这回派上了用场了……” 把钢斧顺手递给了老九,又道:“别在腰里。” 老九把钢斧往腰里一别,道:“二哥,现在就走么?” 李玉翎点头道:“是的,兄弟,现在就走!” 老九转望老三,道:“三哥,盒子里头还有两只烧鸡,待会儿你拿进来分吃了吧!坏了可惜。” 李玉翎站起来道:“铁大哥,我走了。” 铁奎也站了起来道:“兄弟,我等你的信儿,好走,我不送了,出胡同的时候瞧清楚,保不定外头有狗。” 李玉翎道:“我知道,我自会小心,谁要敢盯我,我就拿他当要劫犯人的贼办,一个也不让他跑了。” 铁奎拍拍他肩头,强笑道:“好办法。” 李玉翎道:“铁大哥,关于无双……” 铁奎道:“你放心办你的事就是,无双我会替你找,只她没落进宫天鹤手里,我就能把她找回来。” 李玉翎带着老九走了。 ------------ 第三十八章 李玉翎押着老九进了“九门提督”衙门,一路上没见一个可疑的人。 这时候晌午已过,桂荣刚吃过午饭,一听到李玉翎,马上就迎了出来。 一见面,李玉翎便道:“大人,我把这‘斧头会’的交给您了!” 桂荣一见老九腰里那把利斧,神情一紧,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李玉翎当即说道:“大人放心,我跟他一切都谈好了,他一定老实,我保证他不会跑,也不会伤人,大人派个人先把他带下去吧!” 桂荣立即叫来几名亲兵,把老九押走了。 桂荣陪着李玉翎进了书房,书房里坐定,李玉翎便道:“大人尽可以放心,那‘斧头会’的,我已制住了他的一处穴道,他只敢有一点异动,马上就会七窍流血而死,不过,大人得晓谕下人对他客气点儿,咱们得讲究两字‘信诺’,要不然他是不会照咱们的意思来说话的。” 桂荣忙道:“这个老弟你尽管放心,要是有人苛待他,我就把他交到营里去。” 李玉翎道:“早上拜别大人,我就出城去了,在外城转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着这么一个,听他说‘斧头会’的人都撤走了,只留他一个人在这儿看看动静,探听探听万子仪的消息。再找‘斧头会’的人可就难了,大人千万善待,这件案子要落不了,怡王爷那儿可就难以交待。” 桂荣急急答应道:“我明白,我明白,老弟尽管放心就是。” 李玉翎道:“大人,眼下有个突发的扎手事,我不得不先向大人禀报一声……” 桂荣道:“什么事?老弟。” 李玉翎道:“听说宫天鹤已投向七贝子。” 桂荣一怔道:“真的么?老弟。” 李玉翎道:“我只是这么听说。” 桂荣道:“老弟在那儿听说的?” 李玉翎道:“外城。” 桂荣道:“那……恐怕不可靠吧?” 李玉翎道:“但愿如此。” 桂荣眉锋微皱,拿起鼻烟闻了两下,道:“不过宫天鹤真要投向了七贝子,这件事办起来可就麻烦了,老弟请想,办宫天鹤不就是跟七贝子过不去吗?” 李玉翎点了点头道:“大人说的是,只是,恭王爷,怡王爷跟七贝子这两头儿,总会跟一头儿过不去的。” 桂荣脸色为之一变道:“对了,老弟,你说这又怎么办?” 李玉翎淡然说道:“事关重大,我不敢擅代大人拿主张,总要得罪一头儿,那还要大人明智抉择。” 桂荣没说话,半晌才苦笑说道:“老弟,这不是明摆着的么!我宁可能得罪七贝子,也不能得罪怡王爷跟恭王爷呀!” 李玉翎道:“大人明智。” 桂荣道:“老弟,还有麻烦事儿,宫天鹤既然投向了七贝子,他要是缩在七贝子府不出来。我总不能派人从七贝子府拿他呀!只有一个办法,会同宗人府,可是这一会同‘宗人府’,事情就闹大了。” 李玉翎道:“用不着大人去拿他,也用不着大人会同‘宗人府’,这件事我自有主意,只大人派个人持大人名帖把‘侍卫营’、‘亲军营’两位统带请来就行了。” 桂荣道:“把他两个请来,是……” 李玉翎道:“到时候大人就会明白了。” 桂荣一点头道:“好,我这就派人请他两个去,来人!”一名亲随低头走了进来,桂荣吩咐说道:“叫多明拿我名帖去请‘侍卫营’、‘亲军营’两位统带到这儿来一趟,就说我有急事,快!” 那名亲随应声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亲随进来通报,高禄跟哈善到了,桂荣带着李玉翎迎了出去。 李玉翎是头一回见着这位“侍卫营”的统带,只见他身材瘦高,两眼炯炯有神,脸上微带冷意,很难见一点笑容,顶子、黄马褂,服饰齐全。 “侍卫营”的统带,派头就跟哈善不同,哈善没带人,高禄却带着四名护卫。 见礼中,高禄对李玉翎相当客气,或者他已经听哈善说过了,李玉翎是多伦格格的人,跟恭亲王、怡王都有关系。 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因为李玉翎要出面对付宫天鹤。 书房里落座,“九门提督”毕竟大些,桂荣他坐了个上位。 坐定,哈善先开了口:“卑职正在‘侍卫营’,听说大人见召,马上就偕同高禄兄赶来,不知大人有什么差遣?” 桂荣看了看李玉翎道:“老弟啊!我看还是你说吧!” 这没什么好客气的,李玉翎当即就把宫天鹤可能投向七贝子玉铎的事说了一遍。这话一说完,哈善跟高禄都皱了眉。 哈善道:“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攀上了七贝子。” 高禄道:“七贝子可是大内的红人啊!” 李玉翎道:“两位的意思是……” 哈善摇头说道:“玉翎,这件事现在难办了。” 李玉翎摇头说道:“我的看法跟两位统带不同。” 哈善道:“你有什么看法?” 李玉翎道:“事关多伦格格的失踪,一旦有人指认宫天鹤,我以为即便是大内,也不会对七贝子有所宽容,何况这件事针对的是宫天鹤,而不是七贝子,倘若有人指认宫天鹤,七贝子敢庇护宫天鹤么?即使七贝子敢,咱们有恭王爷跟怡王爷两位撑腰,七贝子又敢拿咱们怎么样?” 哈善嗯了一声道:“你这话也不无道理,咱们要是就此罢手,知难而退,大人办的这件案子便无法落案,要是这件案子无法落案,大人又怎么向恭王爷跟怡王爷交侍,一旦追究起来,恐怕咱们多少都得受点呵责。” 高禄突然一拍桌子道:“没想这混帐东西竟会这一手。” 李玉翎道:“宫天鹤这人极具心智,诚如你刚才所说,七贝子是大内红人,若此人不除,任他攀上七贝子,只怕今后他会更加骄狂,眼里一个人也放不下。” 高禄像被蛇咬了一下,刹时脸上变色。 的确,宫天鹤只跟他直接发生关系,李玉翎这一针扎得好,正中高禄的心病。 哈善那里频频点头:“有理,有理,这时候的宫天鹤已经是够瞧的了,要是他攀上七贝子,哼!那就没别人活的了,这是个心腹大患,就像长疮一样,若不及早拔脓去毒治好它,一旦蔓延,是能要命的。” “除他。”高禄一拍桌子,冷然道:“我豁出去了,我这就派人拘他去。” 李玉翎忙道:“使不得,统带。” 高禄道:“怎么使不得?” 桂荣道:“别忘了,他是在七贝子府,不是在别处。” 高禄道:“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宫天鹤他总是我‘侍卫营’的人,他犯了法就是避到大内,我照样可以拿他。” 李玉翎道:“统带,宫天鹤是不是在七贝子府,现在还不敢断。” 高禄道:“你不是说他投了七贝子么?” 李玉翎道:“那只是道听途说,一旦碰到正事,是不足以采信的,你派的人闯进七贝子府要是拿着宫天鹤,七贝子不会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万一您派出的人到那儿扑个空,七贝子可就抓住这话柄说话了……” 高禄一皱眉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李玉翎道:“我认为头一步必须先确定宫天鹤是不是在七贝子府?” 高禄道:“怎么个确定法,谁能跑到七贝子府瞧瞧去。” 李玉翎道:“这个您只管交给我就是,我有办法。” 高禄道:“你有什么办法,你能进七贝子府?” 李玉翎道:“不必进去,我自有办法引出宫天鹤……”转向哈善道:“统带,吴德明还押在营里么?” 哈善道:“还在营里,怎么?” 李玉翎道:“待会儿,咱们回营之后再说……”回望高禄道:“请统带多派‘侍卫营’的好手,最好找几个火枪手,您自己率领着,从今天起埋伏在‘总筠庵’的四周,以便拿人。” 高禄道:“‘总筠庵’?那儿去拿人,怎么回事儿?” 李玉翎道:“我自有办法把宫天鹤诱到‘总筠庵’去。” 高禄道:“你能把宫天鹤诱到‘总筠庵’去?” 李玉翎道:“是的,统带。” 高禄道:“你知道他现在在那儿?” 李玉翎道:“不敢确定。” 高禄道:“这就是了,你怎么引他?” 李玉翎道:“这个统带就不要管了,统带只管多派高手,另派几个火枪手就是,最好由统带亲自率领,因为宫天鹤是个大领班,换个人恐怕镇不住他。” 高禄道:“为什么要带火枪?” 李玉翎道:“宫天鹤那一身所学,您是拿不住他,这一回要走了他的,再想拿他可就难了,这回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高禄点点头道:“好吧!我听你的,什么时候派人埋伏去?” 李玉翎道:“这件事待会儿您回营之后再办,请记住,连您在内都要穿便衣,尽量别惊动‘总筠庵’一带的百姓,宫天鹤工心智,极狡猾,有一点异状他都不会上钩。” 高禄点点头,望着桂荣道:“桂公还有什么事么?” 桂荣道:“我为的就是这件事。” 高禄道:“那好,我这就告辞回营去办事了!”施了一札,要走。 李玉翎站起来一拦道:“慢着,统带,还有一件事。” 高禄道:“什么事?” 李玉翎道:“‘侍卫营’里,谁是宫天鹤的人,谁是您的心腹,您应该分得清楚,还有最要紧的是宫天鹤进了‘总筠庵’再采取行动,别急燥,别轻举妄动,我刚才说过,这一回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高禄点头道:“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么?” 李玉翎道:“最后我要声明一点,这话我不得不说在前头,这法子必得他在七贝子府才能奏效,否则的话恐怕引他不来,您可别怪我劳神动众。” 高禄道:“这是大伙儿的事,谁会怪你,本来就不能确定宫天鹤是不是在七贝子府,要能确定,也就用不着这法子了。”转身行了出去。 高禄一走,李玉翎转向哈善道:“统带,咱们也该回营了,这件事必得几方面的配合,任何一方面不能有一步之迟,否则就拿不住宫天鹤。” “行。”哈善一点头道:“咱们这就走。”冲着桂荣施礼告辞。 李玉翎偕同哈善回到了“亲军营”,日头已然偏了西。 在路上李玉翎就教好了他,该怎么做,哈善明白。 往办公房一坐,哈善当即就下令提吴德明。 没一会儿工夫,步履声由远而近,只听外头有人高声说道:“禀统带,吴德明带到。” 哈善道:“叫他进来。” 外头一声答应,吴德明低着头走了进来。 吴德明本来就够瘦的,如今只剩下皮包骨。 哈善没理他,望着李玉翎笑道:“玉翎,你也真是,那儿不好办事,为什么偏偏挑上‘总筠庵’,那儿能摆上几桌酒席,在营里热闹热闹不好么?” 李玉翎笑笑道:“谢谢统带的好意,我不打算多惊动人,除了几个朋友外,我没请什么人,再说我也不打算让她在京里住,成过亲,请过客后我就送她走。” 哈善点点头道:“说来也都是宫天鹤,多好的一门亲事,要不是他不是挺热闹的么! 好,好吧!就依你吧!我在这儿给你道个喜,到时候我就不去了,她一个人住在‘总筠庵’么?” 李玉翎道:“是的。” 哈善道:“那好,你忙你的去吧!没事的时候多去看看,让人家一个姑娘住在‘总筠庵’总不大好。” 李玉翎道:“谢谢统带,我告退了!” 哈善道:“你忙你的吧!我还有事儿,也没工夫跟你多聊了。” 李玉翎答应一声,欠个身出了办公房。 李玉翎一走,哈善转望吴德明,立即沉下脸:“吴德明。” 吴德明忙一哈腰道:“统带。” 哈善道:“这一阵子在‘亲军营’,好受么?” 吴德明没说话。 哈善道:“说话呀!是什么就说什么?” 吴德明忙道:“回统带,不好受。” 哈善道:“那以后就少出歪主意伤人,这是你一个教训,可要记住了。” 吴德明自然是连声应诺。 哈善一摆手说道:“你的日子满了,可以回去了,记住,下回再犯到我手里,可没这么便宜。” 吴德明不但连声应诺,而且千恩万谢,哈着腰,退出了哈善办公房。 天黑了,北京城处处都上了灯。 “总筠庵”的灯比较暗了些。 “总筠庵”座落在“达智桥”,“潮度庵”对面,不算小,土壁上写着“杨仲山先生故宅”。 杨先生是一代快男儿杨忠先生。 杨先生因为得罪了权好严嵩,被执下狱,严乃得手,欲置于死地而后己,并暗中令狱卒施酷刑,肉破骨碎,惨不忍睹。 杨先生的朋友暗中送以“冉蛇之胆”,吃了可以免除用刑时受苦,杨先生,拒之曰: “撮山自有胆,何用冉蛇哉。”其豪气倔强,有如此者,后来从容就义于菜市口。 有绝命诗云:“浩气还太虚,丹心昭千古,生存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他的夫人张氏长于文学,有上世宗:“代夫乞命疏”,文名一时。 这座“总筠庵”主要分正殿、后殿、秘堂三部份。 正殿槛有:“经云杀身以成仁,奕奕丹心早褫权奸之魄;分曰浩气还太虚,巍巍庙貌常留忠烈之魂。” “总筠庵”里的那点昏暗灯光,不在正殿,也不在祀堂,而在入口处高悬横匾:“正气锄奸”四个大字的后殿。 后殿里,那昏暗的灯光下,坐着一个人,是李玉翎,他一身俐落打扮,腰佩长剑。李玉翎绝少带兵刃,如今为对付宫天鹤,他佩了长剑,足见他的慎重,也足见官天鹤不好对付。 初更,灯影一闪,后殿里多了个人,是铁奎。 李玉翎站起来道:“铁大哥请坐。” 铁奎道:“不坐了,兄弟,我来报头一趟信,宫天鹤确在玉铎府。” 李玉翎神情一变化,道:“那我等他上钩了!” 铁奎道:“兄弟要小心。” 李玉翎道:“外面的埋伏如何?” 铁奎道:“我看过了,相当隐密,不是自己人绝难发觉,我跟几个人枪手在一起,一有异动我会马上带他们闯进来。” 李玉翎道:“让铁大哥受累!” 铁奎道:“这是什么话?”一闪不见。 李玉翎又坐了下去,时间不好过,也难于打发。 在这个时候,等更漏的滋味实在是难受,四下里静悄悄的,是什么时候,全凭钟鼓楼上的钟鼓。 二更了! 没动静,夜越深,四下里越静。 李玉翎那抚剑柄的手湿湿的,那是汗。 大风浪他经过,大阵仗,他也见过,以往,他都能够从容,也都能够洒脱,唯独这次,他自觉显得紧张。 突然间,他想起了杨先生那干云豪气,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忠烈,热血不由往上一涌,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来回地踱着,他只能听见他的步履声,就这么挨过了一个更次。 三更了! 人影疾闪,铁奎又进了后殿,他脸色凝重,有点阴沉,说道:“兄弟,宫天鹤不会来了。” 李玉翎道:“铁大哥,现在不过才三更。” 铁奎道:“兄弟,我是来报信儿的。” 李玉翎一怔,这才发觉铁奎神色不对,道:“铁大哥,怎么了?” 铁奎道:“钓鱼的香饵让鱼吃了。” 李玉翎脸色一变,跨步到了铁奎身前:“铁大哥,无双她……” 铁奎道:“兄弟,你冷静,听我说,是老五看见了,刚才宫天鹤来了,可是半路上突然杀出了严姑娘,是她迎向宫天鹤的,只说了两句话就跟宫天鹤走了,老五没敢拦,也没敢吭气儿……” 李玉翎两眼发直道:“无双她,这是什么意思?” 铁奎道:“只怕她要牺牲自己,跟老贼拼个同归于尽。” 李玉翎机伶一颤道:“老五可看见他们往那儿去了?” 铁奎道:“老五说他们往内城去了。”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铁大哥,我先赶去了,请通知高禄,随后赶到。”身形闪处,灯焰疾晃,后殿里已只剩铁奎一个。 铁奎不敢怠慢,跟着扑出了后殿。 李玉翎心急如焚,一路上腾跃飞驰,昏暗的月光下看,他捷如一缕青烟。 他一阵子急赶,没一刻工夫便驰抵了“七贝子府”。尽管他急,毕竟他还冷静,他没冒失的闯进去,夜闯“七贝子府”,这个罪名他担不起。 他扣了门环,砰然一阵响动之后,里面有了动静:“谁呀!这般敲门法。” 李玉翎没答应,直敲着门。里头那人火了,破口大骂道:“想死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隆隆响动,两扇门开了半扇,这就够了,李玉翎提腿跨了进去,进门便道:“我找‘天威牧场’的宫场主,在么?” 开门的是名亲随,他认得李玉翎,突然一惊,道:“是你呀!” 李玉翎道:“不错,是我,宫天鹤在那儿?” 那亲随道:“谁是宫天鹤呀?” 李玉翎冷笑一声:“不必装了,我不妨告诉你,宫天鹤私通莠民劫掳多伦格格案发了,我是奉命来拿他的,快说吧!他在那儿?” 那亲随听得刚一怔,里头又出来了人,是吴德明。 他一见是李玉翎,先是一怔一惊,继而说道:“是李大领班哪!什么事呀?” 那亲随把话一说,吴德明马上就沉下了脸:“李大领班,你可要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拿人拿到这儿来了,你听谁说‘天威牧场’的宫天鹤在这儿?” 李玉翎冷笑了一下道:“吴德明,你少跟我来这一套,告诉你,‘侍卫营’的人马上就到……” 话刚说到这儿,高禄带着人赶到了,他把手一挥,带来的“侍卫营”高手立即围住了七贝子府,然后他带着四名护卫进了门。 吴德明知道事态重大了,脸上变了色,道:“你们这是干什么?造反么?我禀报王爷去……”他扭头要走。 李玉翎一把揪住了他,冰冷的说道:“吴德明,你一案刚了,又想吃官司,要知道这场官司可不比前一场,说,宫天鹤在那儿?” 吴德明就像那老鹰爪下的小鸡,丝毫动弹不得,叫道:“李玉翎,你,你竟敢跑到这儿来撒野,你,你不要命了!” 李玉翎冷笑一声道:“且看咱们俩谁不要命了。”“铮”然一声长剑出鞘,往吴德明脖子下就搁。 吴德明脸色大变,道:“李玉翎,你,你真敢杀人!” 李玉翎道:“窝藏匪类与匪类同罪,还有什么不能杀的?” 这话刚说完,吴德明扯着喉咙就叫:“杀人了,杀人了,快来呀!” 刚喊了这几声,一声冷喝传了过来:“大胆李玉翎,还不住手。” 玉铎出来了,身后是八名护卫。 玉铎出来了,抓吴德明还有什么用,李玉翎当即就松了手。 吴德明跟条狗一般夹着尾巴狼狈奔向玉铎,抖着嗓门儿说了一阵,玉铎寒着脸走了过来,望着高禄冰冷的说道:“高禄,你好大的胆子,是谁叫你来的?是大内还是‘宗人府’的?” 祸既然惹了,再想抽身也来不及了,高禄头皮一硬道:“七爷,我的人犯了法,不必经由大内跟‘宗人府’,我有权拿人。” 玉铎厉声道:“大胆!” 高禄道:“七爷您别生气,不是高禄大胆,我的人串通江湖莠民掳走了多伦格格,上头追究起来,连我也要掉脑袋,为此我不得不拿宫天鹤。” 玉铎道:“你听谁说宫天鹤掳走了多伦,又听谁说宫天鹤藏在我这儿?” 高禄道:“回七爷,有人看见他进了您这贝子府。” 玉铎道:“谁看见了?” 李玉翎震声道:“卑职李玉翎。” “放屁!”玉铎怒喝一声,扬掌就掴。 李玉翎抬手一格,硬把玉铎震退了好几步,他冷冷说道:“玉爷,卑职是奉恭王爷跟怡王爷之命行事。” 一听这两位,玉铎含糊了,道:“恭王爷跟怡王爷,那好,我找他们二位理论去。”他要往外闯。 李玉翎伸手一拦道:“玉爷,等卑职拿着宫天鹤之后再去不迟。” 玉铎脸色铁青,咬牙说道:“李玉翎,你别忘了,我是皇族。” 李玉翎道:“卑职知道,只是窝藏匪类,就是皇子也跟百姓同罪。” 玉铎叫道:“李玉翎,你敢害我?” 李玉翎道:“这话请您在卑职拿不着宫天鹤之后再说不迟。” 玉铎道:“我不让你们往里去,看看谁能把我怎么样?” 李玉翎道:“事关多伦格格安危,这恐怕由不得玉爷您,您固然是皇族,但卑职也是奉有恭王爷跟怡王爷之命拿贼,真要让宫天鹤连累了您,一个包庇劫掳皇族匪类的罪名落在头上那是划不来的。” 玉铎不知是气还是怎么,身子发了抖,连嘴唇都起了哆嗦,道:“你听谁说宫天鹤勾结江湖莠民劫掳了多伦格格,你有什么证据?” 李玉翎道:“等卑职拿着宫天鹤后,自有证据面呈玉爷。” 玉铎道:“不行,我现在就要证据。” 李玉翎道:“我可以告诉玉爷,是一名‘斧头会’江湖莠民指认宫天鹤。” 玉铎道:“那‘斧头会’江湖莠民呢?把他带来。” 李玉翎摇头说道:“玉爷原谅,卑职不能冒灭口之险。” 玉铎冷笑一声道:“空口无凭,我岂会相信你,在我没见着那江湖莠民之前,任何人别想拿宫天鹤。” 李玉翎道:“事关多伦格格的安危,卑职身负王命,万一走了宫天鹤,这个责任负不起,事出无奈,还请玉爷原谅……” 一挥手,喝道:“咱们搜!”带着人就往里闯。 “慢着。”玉铎厉喝一声道:“李玉翎,你真要搜?” 李玉翎道:“事关重大,岂有儿戏。” “好。”玉铎怒极而笑,一点头道:“我让你们搜,搜着了宫天鹤,我让你们把他带走,要是搜不着宫天鹤怎么说?” 李玉翎道:“卑职认个冒犯皇族之罪,任凭你议处就是。” “好。”玉铎猛一撇身,几乎是喊:“你搜。” 李玉翎带着人扑进去,刚到前院,摹地里后院方面传来轰然一声火枪声,还夹杂着几声震荡夜空的叱喝。 李玉翎立即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了,大叫说道:“统带,跟我来!”带着高禄往后扑去。 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这七贝子府庭院深深,院落重重,穿过了好几重门才抵达了亭、台、楼、榭一应俱全的后院。 后院里树海森森,黝黑一片,没一处灯火,在那昏暗的目光下,只能看见左近云廊缕回,树海中偶露几角飞旋狼牙,到那里去找宫天鹤。 忽然间,后院墙翻上一人,是一名侍卫营好手,只听他大声叫道:“禀统带,宫天鹤已然中枪受伤,属下看见他又折回了这院子……” 话声未落,倏地一声惨叫翻了下去。 高禄两眼冒火,大叫说道:“宫天鹤,你死到临头还敢伤人?” 后院静悄悄,只有高禄的声音震得四下里回响,别的那有半点动静。 李玉翎冷笑一声道:“统带不必跟他多费唇舌了,围住了那座小楼就是。”他抬剑指向树海中一座小楼,人也扑了过去。 高禄带着四名护卫跟了过去,抬眼望望门窗紧闭,毫无半点灯火的小楼,道:“你看见了么!他躲在这儿?” 李玉翎道:“没错,统带,适才贵属中暗算翻下墙头的时候,我曾见小楼上一点光亮疾闪。” 高禄冷笑一声,望着楼头道:“宫天鹤,有我在此,你还不赶快下来认罪么?” 小楼上静悄悄的,似没反应。 高禄火了,道:“宫天鹤,难道你要等我上去请你不成?”小楼仍是静悄悄的。 高禄大叫说道:“火枪手进来两个。” 打后墙外翻进了两名火枪手。 高禄抬手往上一指,怒喝说道:“给我轰他两下,看他下来不下来。” 两名火枪手一声答应,举起了枪……李玉翎拾手一拦,高声说道:“宫天鹤,男子汉大丈夫,敢做要敢当,你缩在楼上不肯下来还则罢了,连话都不敢说一句,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蓦地一声冷笑自楼头响起:“好吧!算我怕激,卑职无罪。” 高禄道:“站出来跟我说话。” 楼上一扇窗户呀然而开,宫天鹤露出半截身子,就站在窗前,只听他道:“统带,卑职在这儿。” 高禄道:“你给我下来说话。” 宫天鹤摇头说道:“统带原谅,在话没说清楚之前,卑职不能下去。” 高禄道:“罪证确实,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宫天鹤道:“统带,卑职我有什么罪?” 高禄道:“你有什么罪,你自己清楚,不必问我。” 宫天鹤道:“在卑职看来,卑职一未作奸,二未犯科,一点罪也没有。” 高禄怒声说道:“勾结江湖莠民劫掳皇族亲贵,这不是罪是什么?” 宫天鹤道:“统带说卑职勾结江湖莠民,劫掳皇族亲贵?” 高禄道:“不错,难道冤枉你么?” 宫天鹤道:“且莫说冤枉不冤枉,卑职要问问,是那一个告卑职的?” 高禄道:“没人告你,是一个犯人招出来的口供。” 宫天鹤道:“犯人,那儿来的犯人?” 高禄道:“‘亲军营’拿获的‘斧头会’江湖莠民。” 宫天鹤道:“这‘斧头会’的江湖莠民,是‘亲军营’那一个拿获的?” 李玉翎道:“我拿获的。” 宫天鹤笑了,道:“李玉翎,别人拿获的,我认罪,唯独你拿获的我不能认罪,这话你我心照不宣,是不?” 李玉翎冷冷笑道:“任何人缉获的叛逆,只要他指认你,你都得认罪。” 宫天鹤道:“统带,你可知道那犯人为什么指认卑职劫掳皇族亲贵么?” 高禄道:“我怎么不知道,那是因为你劫掳了皇族亲贵。” 宫天鹤道:“不是这么一回事,统带,是因为卑职跟李玉翎之间有私怨,他要陷害卑职。” 高禄道:“你跟‘亲军营’李领班之间有什么私怨?” 宫天鹤道:“他想要卑职的女儿,卑职没答应,所以他要陷害卑职。” 高禄道:“简直狗屁不通,他要你的女儿,你不答应,他就要害你,这种事听也没听过,再说他想要你的女儿,足证他跟你那女儿情投意合,既然这样,他怎么会陷害自己情人的父亲,简直狗屁不通。” 宫天鹤道:“统带,卑职说的句句是实情。” 高禄道:“那么我问你,你那女儿今在何处?” 宫天鹤道:“这个……您就要问李玉翎了。” 李玉翎冷冷一笑道:“要我说么?她就在你掌握之中,在这座小楼之上。” 高禄道:“宫天鹤,听你的口气,只是‘亲军营’李领班想要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并不愿意。” 宫天鹤道:“卑职的女儿本来就不愿意。” 高禄道:“那好办,把你的女儿叫出来,让我当面问问她愿意不愿意,她要是不愿意,有可能是‘亲军营’李领班陷害你,她要是愿意,那就是你满嘴里放狗屁,快把你女儿叫出来吧!” 宫天鹤道:“回统带,卑职的女儿并没有跟卑职在一起,要知道她现在那儿,恐怕你只有问李玉翎。” 李玉翎道:“据我所知,你那女儿就在这小楼之上。” 宫天鹤道:“统带,你可不能听他的,卑职跟了您这么多年,卑职是个怎么样的人,别人不清楚,您还不清楚么?” 高禄冷笑道:“我清楚,我太清楚了,你不是不承认劫掳了皇族亲贵?那也该到‘亲军营’去跟那犯人对质。” 宫天鹤摇头说道:“卑职不能到‘亲军营’去,卑职一去就活不成了。” 高禄冷笑一声道:“你这不是自知有罪么?” 宫天鹤摇头说道:“统带误会了,卑职倒不是自知有罪,卑职是明知这是设好的圈套,只等卑职往里钻呢!卑职可以告诉统带,那个犯人事先他们已买通好了。” 高禄道:“谁事先买通了犯人?” 宫天鹤道:“自然是如今站在统带身边的李玉翎。” 高禄冷笑一声道:“李玉翎不过是一名领班,即或他能买通犯人,‘亲军营’还有统带在……” 宫天鹤道:“你不提‘亲军营’的那位统带还好,提起来卑职就更不敢去了!” 高禄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指他们上下串通不成?” 宫大鹤道:“卑职不敢这么说,卑职只敢说自己人没有不护自己人的,‘亲军营’的统带,当然是护着他‘亲军营’的人,难道还会护卑职这个‘恃卫营’的人不成?这是显而易见的,即或没有袒护谁之心,他的下属知法犯法,一旦揭露对他也不大好,他一定装作不知情……” 李玉翎冷笑一声道:“身犯重罪居然还敢诬蔑我们统带,人所共知,我们统带一向公正无私……” 宫天鹤笑道:“他若公正无私,也不会给你出这个高明主意,让你出来陷害我了。” 李玉翎神情一震,厉声道:“你说我们统带……” 宫大鹤道:“即或这高明主意不是他出的,至少他曾经认可,要不然单凭你一个人绝害不了我,李玉翎,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分明是你把多伦格格弄走了……” 李玉翎心头震动,忙道:“你怎么知道是多伦格格?” 宫天鹤冷冷一笑道:“多伦格格失踪,这是件大事,谁不知道,我既来到京里,岂有不知道的道理,事实上只有多伦格格一个人失了踪,你说的那皇族亲贵不是多伦格格还会有谁?” 李玉翎冷声道:“你倒反咬我来了啊!” 高禄突然道:“宫天鹤,你说你是冤枉?” 宫天鹤道:“回统带,卑职本就冤枉。” 高禄道:“你说李领班陷害你?” 宫天鹤道:“回统带,这是实情。” “那好。”高禄一点头道:“不管怎么说,你总是我‘侍卫营’的人,是跟了我多年的部属,我不能任人陷害你,只要你有一丝冤枉,我自会代你作主,你下来吧!只管跟他们到‘亲军营’对质去。” 宫天鹤突然笑了:“统带怎么把卑职当三岁小孩儿?” 高禄两眼一睁道:“你这什么意思?” 宫天鹤道:“卑职追随统带多年,别人不知道,统带该知道卑职是个怎么样的人,卑职还不至于那么傻,傻得连都是谁要害卑职都不知道。” 高禄笑了,红着脸笑了,笑得有点羞,也有点怒:“凭这一点,你有罪没罪,我已经很清楚了,我最后问你一句,你下来不下宫天鹤道:“七爷这座小楼,不是长久安居之地,卑职当然要下来,只是下面都是要命的人,卑职不敢下去。” 高禄冷笑一声道:“看来你是非等我轰你下来不可了。” 宫天鹤道:“卑职很放心,统带不会这么做的,至少李玉翎不会眼睁睁让统带往楼上放火枪。” 李玉翎冲着高禄低低说了几句。 高禄冷笑道:“因为你女儿在楼上,是不是?” 宫天鹤笑道:“看来卑职不想承认是不行了。” 高禄道:“你女儿如果不愿意跟李领班,李领班不会有什么顾虑的,是不是,照这么看你那女儿愿意,你那女儿既然愿意,李领班就不会无端的陷害你。” 宫天鹤道:“统带不必多说什么了,情势对我大不利,我不认罪也得认罪,干脆,我认了,统带看着办吧!” 高禄双眉一扬道:“你认了,那就好办……” 一招手,喝道:“轰他。” 两名火枪手举起了火枪。 李玉翎忙道:“慢着,统带,卑职愿意上去拿他下来。” 高禄道:“你是他的对手么?” 李玉翎道:“他受了伤,要不然他可以以宫姑娘为要挟,早就跑了,一个受伤的人,功力会打折扣的……” 只听宫天鹤笑道:“不错,要不是我受了伤,我早就走了,岂会囚在这小楼上任你们包围,只是,李玉翎,你敢上来么?” 李玉翎神情一震,刚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道:“宫天鹤,你拿无双要挟我?” 宫天鹤笑道:“那是当然,现成的人质,岂有不利用的道理,你只要敢登这小楼一步,我就杀了她。” 高禄道:“宫天鹤,你要杀自己的女儿?” 宫天鹤道:“统带明知道她不是我女儿。” 高禄怔了一怔,冷笑说道:“不错,我知道了,我是今天才知道的,宫天鹤,就冲这一桩你就死有余辜。” 宫天鹤哈哈笑道:“统带太认真,一个叛逆的女儿值得么?” 高禄道:“你少废话了,眼前你只有一条路,你下不下来都是一死……” 宫天鹤笑道:“统带,只怕未必……” 高禄冷笑道:“宫无双在你手里,李领班有顾忌,我可没有,轰他。” 他是真要轰。 李玉翎忙道:“统带且慢!” 高禄道:“李领班,宫天鹤是我‘侍卫营’的人,他犯了死罪就该死,谁有顾虑这么耗着,我可没那闲工夫。” 李玉翎道:“卑职以为只要在这儿多困他几天,他没吃没喝……” 宫天鹤哈哈大笑了起来,道:“李玉翎,你别打那么好的算盘,这座小楼上可不缺吃喝,有酒有肉,一旦酒足饭饱兴来,我说不定还要跟宫无双在这小楼上痛痛快快的乐上一番呢……” 李玉翎一扬眉道:“宫天鹤,你敢?” 宫大鹤笑道:“还有什么不敢的,统带说得好,眼前只有死路一条,不乐是死,乐也是死,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做个风流鬼。” 李玉翎怒叱一声,闪身欲动。 宫天鹤立即喝道:“别动,李玉翎,先看看这是谁,你敢动一动,我就拍碎这颗乌云玉首。” 李玉翎目光所及,不由心头猛震,立即收住了扑势。 窗户上出现一个乌云蓬松,衣衫不整的女人,一看就知道是那苦命的严玉华。 她整个人靠在宫天鹤身上,娇躯软绵绵的,分明是让宫天鹤闭住了穴道。 这可怎么办?高禄一心只想杀宫天鹤,他没有什么顾虑,要是他真再下令轰击,恐怕还真拦不住他。 偏偏严玉华落在宫天鹤手里,自己又不敢冒然上去。 这怎么办? 只听宫天鹤哈哈一笑道:“李玉翎,你看清楚了,我现在就要跟她乐乐了。” 抬手一扯,“嘶”地一声,宫无双那本已零乱的衣衫被扯破了,任谁都可以看得见,宫无双全身已然裸露了。 李玉翎两眼直欲喷火,可就不敢冒然上去。 突然一声传了过来:“兄弟,过来一下。” 李玉翎转眼一看,只见铁奎站在树丛暗影里向他招手,他当即纵了过去。 铁奎道:“兄弟,现在是你拿定主意的时候了。” 李玉翎道:“无双在他手里……” 铁奎道:“我知道,要让高禄下令轰击,无双也是死路一条,要让官天鹤污辱了她,那就更是生不如死,要除宫天鹤只有眼前这机会,这回要除不了宫天鹤,那祸患之大是可想而知的,兄弟,你要拿得起放得下,怎么说大局为重。” 宫天鹤一声得意长笑从小楼响起。 李玉翎双眉突扬道:“我若上楼去,不等于亲手杀了无双么?” 铁奎道:“你要不上去,那就任宫天鹤污辱无双,你的感受又如何,无双又怎样,还能活么?” 李玉翎唇边渗出了鲜血,他两眼都红了,一点头颤声道:“好吧!我上去。” 这句话是施尽了他的力气。 铁奎道“你从前头上去,我从后头上去。” 李玉翎道:“不,让我一个人上去,你带着伤……” 铁奎道:“那老贼的伤很重,我瞧见了,火枪打着他两条腿,我一条胳膊对付得了他,快去吧!” 转身往后楼扑去。 李玉翎一咬牙,跺脚拔起,直扑小楼,半空中他舌绽春雷,一声霹雳般震天大喝:“宫天鹤,我上来了!” 喝声中,他连人带剑撞进了小楼。 摹然一声大震,一扇门硬生生的被他撞得粉碎。 他进了小楼,看见宫天鹤跟宫无双,可是他怔住了! 宫无双仰卧在床上,上身赤裸着,宫天鹤就躺在她身边,两只裤腿都焦了,胸前插着一柄匕首,刀刃全没人胸膛,仅留刀柄在外。 他望着李玉翎,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道:“李玉翎,你来迟了一步,我不会让你杀我的。” 适时铁奎也进来了,入目眼前情景,一怔叫道:“兄弟,这是……” 宫天鹤笑道:“噢!你也来了,咱们是熟人了,是不是,胳膊上的伤好了么?” 铁奎没理他,道:“兄弟,给无双盖上去。” 李玉翎摹然惊醒,走过去拉开一床被子盖在宫无双那赤裸的身上。 宫天鹤道:“李玉翎,我没想到你真的敢上来,算你运气,我本来是想杀了她的,可是转念一想,临死之前做件好事吧!所以我把她留给了你,从现在起,她是你的人了,抱她走吧!” 李玉翎道:“我自会抱她走,不过在你临死之前,我要给你个明白,你不叫宫天鹤,你叫吕沧良,是不是?” 宫天鹤猛然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李玉翎吸了口气,道:“我艺出‘老爷岭’,你明白了么?” 宫天鹤突然脸色一变,继而目闪异采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目光一凝,看着铁奎道:“你呢?” 铁奎道:“我是‘神州八异’六先生门下,‘老爷岭’上的那位,是‘神州八异’中的二先生,你明白了么?” 宫天鹤突然笑了,道:“我全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只是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李玉翎道:“‘大刀会’独臂黄奇,你可知道?” 宫天鹤道:“原来是他,这才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呢!好吧!我认了,李玉翎,老爷岭门下,你行几?” 李玉翎道:“我行九,是老人家最后一个弟子。” 宫天鹤道:“原来是九师弟,老人家可好?” 李玉翎道:“你心里还有老人家么?” 宫天鹤凄然一笑道:“九师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打从我两腿受了枪伤,那时候起,我就后悔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九师弟,大师兄我已经是不行了,你要好好的干,千万别学我……” 李玉翎道:“八位师兄,我找到了四位,还有四位……” 宫天鹤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杀了四个叛师门的人,可是杀了他们四个之后,我也变了,主要是因为我定力不够,意志不坚,竟受了他们各种诱惑,九师弟,今后你也要小心,他们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话声一顿,脸上起了一阵抽搐,旋即也凄然的一笑道:“九师弟,我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我自知愧对师门,罪孽深重,我死了之后,这具臭皮囊任凭九师弟怎么办了,九师弟,我,我……” 抬手一阵乱抓,两眼一直,头突然歪了,那只手也跟着垂下。 楼梯一阵响动,高禄上来了,一怔睁大眼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玉翎道:“统带,他自杀了!” 高禄冷哼一声,上前拔出佩剑,要砍。 李玉翎毕竟仁厚,伸手一拦道:“统带,人已死,何必多这一剑!” 高禄恶狠狠的一句:“便宜了他。” 提着剑,转身行了出去。 铁奎道:“兄弟,咱们也走吧!” 李玉翎道:“他的尸体……” 铁奎道:“咱们不能埋他,让他们去料理吧!” 李玉翎没说话,上前抱起宫无双转身出了房。 等他两个下了楼,高禄带着他的人撤走了,去得还真快,等都不等。 巨大一座七贝子府如今空无一人,想必玉铎畏罪跑到宫里求救去了。 铁奎道:“兄弟,你回那儿去,该留的留,该除的也除了,那四个死在宫天鹤之手,你的事暂时算告一段落了,我看你到我那儿去吧!到我那儿解开无双的穴道,歇息一会也该离开这儿了!” 李玉翎嘘了一口气,有如释重负之感道:“铁大哥说的是到了铁奎那儿,把宫无双抱进了上房屋,头一件事就是解开她的穴道。 一掌拍下去,宫元双应掌而醒,李玉翎刚要叫她,宫无双张口狂喷一口鲜血,娇躯一阵抽搐,不动了。 让人想救都来不及,也让人不知从何救起。 李玉翎心胆欲裂,大叫道:“无双,无双……” 任凭他怎么叫,宫无双就是不动了,血,顺着她的嘴角还往外流,两片香唇逐渐变了色,发紫。 李玉翎做梦也没想到会这样,他惊飞了魂,也手足无措,铁奎在一旁吓呆了。 老半天,李玉翎才直着眼,颤声道:“铁大哥,这是……” 铁奎说话有气无力,道:“兄弟,无双是中了毒,你不看她嘴角都紫了。” 李玉翎道:“这是谁……” 铁奎道:“或许是她找宫天鹤的时候就服了毒,她原想找宫天鹤拼个同归于尽的,谁知宫天鹤闭了她的穴道,而今穴道一解,毒性也因压制过久,猛然发作了。” 李玉翎流了泪,颤声说道:“无双,你这是何苦?” 一阵砰砰敲门声传了进来。 铁奎一怔道:“这是谁……” 老三和老四从东厢房窜了出来,铁奎道:“小心点儿,问清楚是谁再开口。” 老三、老四双双答应一声,开门去了,转眼工夫他俩带进一个人来,是老九,李玉翎一怔道:“我怎么把老九给忘了?” 老九进堂屋,见香消玉殒的宫无双,突然一惊便要问。 铁奎忙递个眼色,道:“老九,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老九强自平静了一下道:“桂荣听说宫天鹤已经死了,就把我放了回来……” 转望李玉翎道:“二哥,他还请你去一趟。” 李玉翎道:“有什么事么?” 老九道:“他没说,我也没问。” 李玉翎目光从宫无双脸上掠过,道:“铁大哥,不管怎么说,桂荣帮了我的忙,我该去一趟,无双还请铁大哥照顾一下,我去去就回来。” 铁奎道:“兄弟只管去就是。” 李玉翎转身要走。 铁奎突然伸手一拦道:“慢着,兄弟。” 望着老九道:“桂荣怎么知道你二哥在这儿?” 老九怔了一怔,旋即说道:“那谁知道,想必他是让我碰见二哥顺便说一声……” 铁奎道:“别忘了,你是冒充‘斧头会’的人。” 老九又复一怔,道:“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铁奎收回目光道:“兄弟,你慢点儿走,等我想想再去。” 李玉翎没多想,这时候他也没心情多想,铁奎让他慢点儿走,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 铁奎沉吟说道:“难不成桂荣看穿老九不是‘斧头会’的人目光一凝,望着李玉翎说道:“兄弟,你告诉桂荣,老九是‘斧头会’的人,是不?” 李玉翎道:“我是这么说的” 铁奎道:“那他不该知道老九是西城我这儿的人。” 李玉翎道:“铁大哥以为……” 铁奎摇头道:“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总觉得事有蹊跷。” 一顿抬眼向外,道:“老三,外头瞧瞧去,有没有人盯老九的梢?” 老三应声而去。 老九道:“大哥,我临近门时,还四下瞧瞧,没人。” 铁奎道:“慎重些总是好的。” 李玉翎道:“铁大哥,桂荣没理由这么做。” 铁奎摇了摇头,道:“我也这么想,可是……” 老二进来了,道:“大哥,我四下里都看过了,没什么动静。” 李玉翎道:“铁大哥似乎是多虑了!” 铁奎皱眉沉吟了一下,出堂屋拔起,正上堂屋屋脊,他站在堂屋屋脊上,居高临下,四下看望,天都快要亮了,在这黎明前,天色显得更暗更黑,远近空荡寂静,没一点儿动静,他跳下屋脊进堂屋道:“兄弟,你去吧!从哈善那儿出来,别到这儿来了,咱们‘六里屯’见。” 李玉翎道:“怎么,铁大哥要走?” 铁奎道:“不管情形怎么样,只要玉铎在一天,他就不会放过西城这般朋友,我看这儿是呆不下去了。” 李玉翎点了一下头道:“也好,咱们‘六里屯’见吧!” 目光移向无双的尸体,心里猛又一酸。 只听铁奎道:“兄弟放心,我会把无双跟老七夫妇一块儿带走,他们都是咱们的人,我得找一块静地埋他们。” 李玉翎道:“无双等我回来之后再安葬。” 铁奎道:“那当然,兄弟放心去就是。” 李玉翎没再说什么,这里的气氛悲凄,让他伤心,让他断肠,他也不愿意多留,转身要走。 铁奎突然伸手拦住了他,道:“兄弟,天亮之后你要不回六里屯,我可会同大师兄他们去找你去。” 李玉翎道:“铁大哥,用不着……” 铁奎道:“兄弟,凡事小心点总是好的。”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好吧!” 转身出门而去。 ------------ 第三十九章 大街上冷清清的,静悄俏的,李玉翎一个人进了城,进了“九门提督”的衙门。 书房里见着了桂荣,桂荣一夜没睡,却没一点倦意,精神很好。 一见面他便笑道:“恭喜老弟,贺喜老弟!” 李玉翎强笑道:“谢谢大人,全仗大人义赐鼎力……” “没那一说,没那一说!”桂荣摇手说道:“高禄、哈善,我,没一个不是为了自己,我更是连一点忙都没帮上,想想我们挺不好意思的?” 李玉翎不好说什么。 落了座,桂荣含笑说道:“老弟,我听哈善说过了,你跟那位严姑娘挺要好,如今宫天鹤授首了,什么时候叨扰你老弟一杯啊!” 李玉翎只觉心里一阵刺痛,有心告诉桂荣宫元双已经死了,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让桂荣知道,当即他强笑道:“这个大人放心,到时候我会来恭请大人。” “不敢当,不敢当。”桂荣锊着胡子哈哈笑道:“其实就是老弟不请我,我也是一定礼到人到。” 李玉翎极不愿意再说这些,当即话锋一转道:“大人找我来有什么事?” 桂荣“哦,,地一声道:“先前我还担心那‘斧头会’的人碰不见老弟呢!没想到他竟碰见了老弟,是这样的……” 眉锋微微一皱道:“老弟,宫天鹤死了,可是多伦格格失踪的这件事不能落案,你看怎么办?” 李玉翎道:“不能落案,为什么?” 桂荣迟疑了一下,不安地笑笑说道:“我说了老弟你可别生气,在‘七贝子府’宫天鹤曾反咬你一口,有没有这回事?” 李玉翎点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莫非……” 桂荣道:“这话让高禄听见了,当然宫天鹤是死到临头,情急乱咬人,可是当时还有‘七贝子’的人在,这话听进他们耳朵里,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七贝子往宫里一报,宫里马上就派人找上了我。 固然,当时那‘斧头会’的人还在,我可以拉他出来指认宫天鹤,可是我不敢,万一他们把人要了去,叫我怎么跟老弟你交待,我只有偷偷把那‘斧头会’的人放了,叫他赶快找来你老弟商量个对策,你看看咱们怎么办?” 李玉翎道:“宫里来的人还在您这儿么?” “早就走了。”桂荣道:“他们不会待在这儿的,只交待一声,让我速速查明,往上禀报就行了!” 李玉翎沉吟了一下道:“唯一的办法是找恭王爷跟怡王爷替我说句话……” 桂荣道:“这倒不失为一个法子,其实只要你老弟能再拿个‘斧头会’的人来,让他堂上一指宫天鹤,那就更好办了。” 李玉翎摇了摇头,道:“大人,这我恐怕办不到,我拿住的那个,是‘斧头会’仅留的一个,留下来打听万子仪等消息的,这一放他岂有不连夜逃出京去之理,上那儿再找他去呢!” “也是!”桂荣皱着眉头,沉思着道:“那说不得老弟只有找找恭王爷跟怡王爷了…” 忽然举起茶杯,道:“老弟,来,咱们喝口茶再聊。” 李玉翎欠个身道:“大人请!” 桂荣喝了口茶,刚放下茶杯,一个随从在门外告进,进来之后,冲桂荣身一躬,道: “禀大人,营里顾总领班有急事谒见。” 桂荣“哦”地一声道:“这时候……他人呢?” 那亲随道:“禀大人,顾总领班在前头候着呢!” 桂荣迟疑了一下,冲李玉翎一笑道:“老弟,我失陪片刻,去去就来。” 李玉翎站起来说道:“大人要没别的事,我也要走了。” 桂荣忙一拦道:“别,别,老弟再坐一会儿,我还有别的事儿,请候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听桂荣这么说,李玉翎只得又坐了下去。 桂荣刚走,他刚坐下,就听见一阵杂乱而极轻微的步履声由远而近,就像有人衔枚疾走一样。 起初,李玉翎没在意,只当是发生了什么急要大事,刚才那亲随不说了么,“五城巡捕营”的顾总领班有急要大事求见,若非是急要大事,那位顾总领班断不会在这个时候求见桂荣。 可是后来他听听不对,这些杂乱而极轻微的步履声,到了书房外就停止了,而且四周都有,并不是从一个方向传来的。 他心中动了疑,站起来想看看,他刚站起,外头响起了话声:“李玉翎,东窗事发了,你快快束手就逮吧!” 是哈善的声音。 李玉翎心头一震,拉开了书房门,一看之下,他心头猛地又是一震。 哈善正对着书房门站着,两旁的“亲军营”好手,还有“五城巡捕营”的巡捕。 这还好,最使李玉翎心惊的是他一眼就看见四名火枪手。 刹时,他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怪不得桂荣找他来,怪不得铁奎认为事有蹊跷,在铁奎那儿,他没心情多想,现在想一想,铁奎的怀疑并没有错,他当时也觉出事有蹊跷,可惜他当时没心情多想。 他定了定神道:“统带这是什么意思?” 哈善道:“什么意思?东窗事发了,你还不明白么?” 李玉翎道:“卑职不明白,统带明示。” 哈善道:“桂大人刚才没告诉你么?宫天鹤指你勾结江湖莠民劫掳多伦格格。” 李玉翎心里跳动了一下。 “统带,连桂大人都知道那是宫天鹤临死之前急乱咬人。” 一阵嘿嘿冷笑。 哈善接着又道:“我也知道,可是七贝子一状告到宫里,宫里不相信是宫天鹤临死之前情急乱咬人,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亲军营’统带,怎么敢跟宫里抗辩,宫里叫我拿人,我只好拿人了!” 李玉翎道:“统带,关于这件事,卑职刚才跟桂大人说过,卑职预备找恭王爷跟怡王爷去……” 哈善摇头道:“你用不着跑这一趟了,我可以告诉你,不管你怎么说,恭王爷跟怡王爷都不会相信你的,因为上头已经掌握了证据,证明你确是勾结江湖莠民……” 李玉翎道:“上头有什么证据?” 哈善笑笑道:“你一向挺聪明的,怎么这回这么糊涂,你不是拿着个‘斧头会’的人么,桂大人故意把他放走了,而且叫他找你到桂大人这儿来一趟,你要没勾结江湖莠民,他绝对找不到你。可是,他把话带到,你也来了,这是有意试试你,料不到我只用这么一点小智,你就不打自招了,这证据还不够吗?” 李玉翎听得心头连震,道:“统带……” “还有!”哈善道:“我这叫计中计,桂大人放走的那‘斧头会’的人,不但试出了你勾结江湖莠民,把你引了来,而且还揭出了那伙江湖莠民的藏身处。我可以告诉你,‘侍卫营’统带早就带着人包围那地方了,只等你一离开,马上就下令围剿,凭高统带带去的那些人,相信准能一网打尽他们,待会儿等高统带带着那伙江湖莠民回来,你就无从狡赖了。” 李玉翎听得心头狂震,一声“统带”,迈步就要出去。 一名火枪手喝道:“退回去。” 李玉翎不敢造次,连宫天鹤那种身手都伤在火枪之下,可见是无法跟这些火器硬碰的,于是他忙退了回去。 只听哈善又说道:“别说了,李玉翎,再怎么说也没人相信你的,当初杀宫天鹤我是为了自己,现在拿你,我也是为了自己,要走了你,我这顶子就没了,现在想想宫天鹤死得好冤枉。” 李玉翎明知哈善说的不错,老九一时不察,中计直找到铁奎那儿,自己一时不察,糊里糊涂的送上门来。 这完全是不打自招,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沉吟了一下道:“卑职说句话,不知道统带信不信?” 哈善道:“什么话?” 李玉翎道:“卑职拿的那个人,不是‘斧头会’的人,自万子仪案发,‘斧头会’的人早就跑光了,为了宫天鹤,卑职不得不找个朋友冒充……” 哈善一点头道:“这,我信,可是上头不信,我也知道那一伙儿是你的朋友,可是上头把他们当成江湖莠民,我有什么办法。” 李玉翎道:“统带总该给卑职申辩的机会。” 哈善道:“打从你开门至今,你申辩的还不够么?你要再申辩也可以,让我拿住你交到宫里,到那时你再申辩也不迟。” 李玉翎知道自己绝不能让他拿着,只这一让他拿着,那就全完了。 他心念转动,迟迟没说话。 哈善那里又开了口:“李玉翎,我不妨告诉你,上头要我拿你可是死活不说,火枪的威力你是知道的……” 李玉翎道:“统带,卑职无罪……” 哈善倏然而笑,笑得奸滑,道:“你还嘴硬么?我不妨再告诉你一点,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你是‘神州八异’的门下,艺出‘老爷岭’,这绝不错吧!” 李玉翎机伶震颤,道:“统带听谁说卑职是……” 哈善道:“你亲口说的,不是么?” 李玉翎道:“卑职亲口说?” 哈善道:“在‘七贝子府’那座小楼上,你忘了?” 李玉翎心神狂震:“谁听见卑职……” 哈善道:“自然是有人听见,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 李玉翎怔住了,心想:他说这话的时候,只有铁奎、宫无双、宫天鹤在场,铁奎不必考虑,官无双跟宫天鹤都已经死了,死人不会告状,这是谁听见的? 难不成是高禄?不可能,当时高禄在楼下,绝听不见楼上的谈话。 那么是另有别人隐在楼上?更不可能,凭自己跟铁奎的听觉,别说楼上另有别人,就是有人靠近小楼,也绝瞒不过自己跟铁奎的耳朵。 那是谁? 是哈善施诈? 不会,施诈那有诈得那么巧的,时间、地点、说的话完全对,就跟哈善他自己当时也在场一样。 现在“罪证”已然确切,就是舌头能把天翻过来也没用了。 怎么办? 留也不能留,冲也不能冲。 他既是这么个“叛逆”,留是死路一条。 他是个血肉之躯,绝受不了那火枪灼热的铁砂。 怎么办?为今之计只有退进“办公房”死守,等候铁奎援后到来,自己有一柄长剑在手,抵挡“新军营”跟“五城巡捕营”的这些高手绝无问题,至于火枪虽然威力大,不让那些枪手靠近,谅无大碍。 有此一念,他立即退进“办公房”关上了门。 只听哈善在外头叫道:“李玉翎,你这是打什么主意,要知道你今天是逃不了的,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听候发落么?” 李玉翎没答话。 只听哈善又在外头叫道:“李玉翎,你莫非等我下令火枪轰你么?出来吧!李玉翎,只要你肯乖乖出来束手就逮,念在你跟我这一阵子的情份上,我会请求上头对你从宽议处的……” 李玉翎暗暗一声冷笑:玩心眼儿玩到我头上来了,你不过一个“亲军营”小小统带,有什么资格说话? 心念甫至此,突然惊觉有人靠近。 绝不能让任何人靠近,只让后窗伸进一管手枪,自己便算交给他们了。 身上苦无暗器,当即伸手从桌上抓起一支笔打了出去。 一支狼毫到了他手里何异一柄飞刀,“飕”地一声那支笔射出后窗,后窗响起一声惨叫,砰然一声有人倒地。 突听后窗外响起大叫:“叛逆伤人了,叛逆伤人了!” 前头哈善一声惊叱怒道:“好大胆的叛逆,死到临头还敢拒捕伤人,给我冲。” 李玉翎只听得衣袂飘风从前头响起,他心知有人扑了过来,听听那衣袂飘风声,扑过来的还不只一个。 当即他一紧手中长剑,退一步关闭了后窗。 他是怕背腹受敌。 他的顾虑没有错,当前门被撞开,冲进四个“五城巡捕营”高手之际,后窗“轰”然一声响,一看后窗被火枪轰炸得粉碎,一蓬灼热的铁砂打了进来,正好迎着扑进来的那四个人。 前头的两个惨叫声中倒了下去,后头那两个有前头那两个为盾牌没挨着,魂飞魄散地急急退了出去。 看看倒在门口的那两个,面目全非,一身都焦了。 这能怪谁,要怪只能怪带着拿人的哈善前后没协调好。 只听哈善在前头厉喝骂上了:“饭桶,饭桶,你们这是干什么?难道我找你们来打自己人的不成,也不看看是怎么回事就乱放枪,下次没我的命令,谁要是敢再乱放枪,我就马上摘谁的脑袋。” 有哈善这一句,任谁也不敢乱放枪了,无形中倒帮了李玉翎不少忙。 他没想到,如今后窗明开,只一管火枪伸进“办公房”去,马上就能制住办公房每一个角落,这是拿叛逆的最佳时机。 只听哈善话锋顿了顿,接着喝道:“再给我冲!” 冲吧!一声答应又是四个“巡捕营”的好手扑到。 李玉翎一挥长剑扑了过去,剑气寒光,飞卷而出。 同是兵刃,兵刃在他手里威力又自不同,只见剑花朵朵分袭四巡捕持刀腕脉。 大叫迭起,四柄腰刀落了地,四巡捕抱腕暴退,个个从指缝里往外渗血。 哈善急忙喝道:“放枪!” 轰然一声,他身旁一名火枪手放了枪,李玉翎早已避开前门一蓬灼热的铁砂落了空,从后窗打了出去,后窗外那些人,个个惊呼,纷纷走避。 哈善恼羞成怒,跺脚直骂:“都是饭桶,所有的火枪都给我对着‘办公房’轰,索性轰垮了它,看他还往那儿躲?” 李玉翎心头刚一震,轰然两声,前后火枪齐放两声,打得“办公房”桌倒椅飞,声势惊人。 有一小部份,铁砂激荡斜飞,直袭向李玉翎的双腿,要不是李玉翎躲得快,两腿非被打中不可。 李玉翎一颗心当即沉了下去,他明白,哈善这一着恼,火枪要是再这么轰下去,这办公房就待不住了。 真要那样,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冲出去,找放枪的空隙冲出去。 他知道,这种火枪虽然威力强大,但一枪放过之后,得装药、填铁砂,等老半天才能放第二枪,只看准这一间隙冲出,运气好或许不会伤在灼热的铁砂下。只不要伤在铁砂下,那两个营的好手并不足虑。 心念至此,他当即一紧长剑,就预备找那放枪的间隙冲出去。 就在这时候,突然“九门提督”桂荣的声音传了过来:“停手,停手,别再放了!” 话声来自办公房左,究竟桂荣为什么下令停手,李玉翎看不见,不得而知。 可是他看得见哈善,清清楚楚的看见哈善的脸色一变。 紧接着,一个劲道话声从适才桂荣话声传来方向传了过来,冰冷:“统带爷,桂大人倒霉落在我手里,你不听我的也得听桂大人的,叫你的人往后撤吧!” 铁奎! 李玉翎的心猛然一松,嘘了口气。 他听见了,是哈善的怒叱:“大胆叛逆,岂敢……” “统带爷,闭上你的嘴巴!”铁奎冷冷道:“愿不愿意后撤随你,不勉强。” 只听桂荣“哎哟”一声,即惊声说道:“哈善,你还不快退,退呀!” 李玉翎看见了,哈善一跺脚,带着人往后退去。 铁奎的话声传了进来:“兄弟,你可以出来了!” 李玉翎提着长剑行了出去,往左一看,他心头一震,铁奎混身是血,伤痕处处,一把长剑架在桂荣脖子上,桂荣脸色如上,直哆嗦。 李玉翎立即纵了过去,道:“铁大哥,你这是……” 铁奎一摇头道:“兄弟,离开这儿之后再说吧!你先走,让桂荣陪我断后。” 李玉翎伸手抓住了桂荣,道:“不,铁大哥先走,我来断后。” 铁奎道:“兄弟,你……” “铁大哥,以往我听你的,这回你何妨听我一次。” 铁奎想再争,眼前的情势也不容耽搁,他微一点头道:“好吧!兄弟,我就听你一次,带着他不便穿屋越脊,咱们走出去,门口正好有辆马车是‘亲军营’这位统带的。” 松了桂荣,大步往外行去。 李玉翎倒提长剑,拉了桂荣就要走。 只听哈善道:“李玉翎,你敢……” 李玉翎冷冷他说道:“你放心,我还嫌他不够份量呢!到了该放他的时候,我自然会放他的。” 桂荣白着脸,颤声说道:“老弟,你可怜可怜我,这不是我的主意……” “桂大人。”李玉翎道:“统带这称兄道弟,我不配,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你不过是个小小看门官,走吧!” 拖着桂荣往外行去。 果然,大门外停放着一辆双套马车,挺气派的,铁奎早就登上了车辕拉起了缰。 他一见李玉翎出来,便道:“快上车吧!兄弟,有他做伴儿,出城是不成问题的。” 李玉翎把桂荣往车上一推,道:“铁大哥陪他在车里坐,我来赶车。”跃身登上了车辕。 铁奎还待再说。 李玉翎一把夺过缰绳道:“铁大哥,多听我一次又何妨!” 铁奎没奈何,把鞭往李玉翎手里一交,转身钻进车里,可怜车里桂荣已吓软了。 李玉翎挥起一鞭赶动了马车。 这时候天已亮了,赶车的是李玉翎,里头发生变故,京城的步军还不知道,谁都认识李玉翎是“亲军营”的李领班,当然是开城放行。 出了内城,要按李玉翎的意思,就要放桂荣。 可是铁奎道:“兄弟,让他多陪咱们一段路,等出了‘永定门’再说吧!” 李玉翎没多说,挥起一鞭马车停也没停地直出了“永定门”。 离城半里,马车停下,铁奎把桂荣推下车,道:“对不起,桂大人,马车我兄弟要用,只有劳动您桂大人的玉趾回去,我辈素重信诺,没动你你就该知足了,请吧!桂大人,来日方长,咱们后会有期了!” 李玉翎挥鞭抖缀,马车顺官道如飞驰去。 桂荣站在官道中央,还在白脸哆嗦,他是知足,死神手里,刀口下捡回一条命,那有不知足的。 车行十丈,李玉翎道:“铁大哥,咱们上那儿去?” 铁奎的话声突然变得有气无力,道:“兄弟,你只管往前走就是。” 铁奎道:“不碍事,死不了的,兄弟。” 李玉翎道:“我听哈善说,高禄带着人埋伏在你那儿四周铁奎道:“我就是那时候受的伤,你刚走,高禄就围上来,他带的人不少,尽是‘侍卫营’好手,弟兄们全留在那儿了,只有我带着无双冲出重围……” 李玉翎脸色一变道:“铁大哥,老三、老四、老五和老九全留在那儿了?” “可不!”铁奎道:“弟兄们死得好惨,硬是让乱刃剁死的,要没他们东挡西挡,我也出不来。也幸亏高禄没带火枪。” 李玉翎心中一阵酸痛,道:“老七夫妇呢?” 铁奎道:“活人都出不来,何况是死人,再说一个人也带不了那么多,只有把无双带了出来。” 铁奎这种血性朋友上那儿去找,舍弃了自己亲手足一般的患难兄弟,却把朋友的人,拼死带了出来。 李玉翎心中又是一阵绞痛,道:“铁大哥,我只能说声感激铁奎道:“自己兄弟,还说这个干什么?” 顿了顿又道:“兄弟,前头有座庙,瞧见了么?” 李玉翎早就看见了,前头是有座庙,座落在半里之外,庙后是一片树林,挺密。 他当即道:“看见了,咱们在庙前停车么?” 铁奎道:“不错,雁霜、芸姑,还有小秃子,都在那儿等着咱们呢!几位老人家跟大师兄他们有事他去了,不然我不会一个人闯进内城找你去,本来该让雁霜跟几位老人家一块儿走的,可是雁霜要等你,说什么也不肯走。”半里距离不远,说话间已然近那座庙。 李玉翎看得清楚,那座庙不怎么大,也够残破的,想是年久失修,久绝香火。 只见一人从庙里窜了出来,是小秃子,他老远便看见了高坐车辕的李玉翎,立即嚷了起来。 小秃子这一嚷,庙里又出来两个人,是芸姑跟多伦,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想必是哭过。 适时马车已到了庙前,李玉翎跳下了车辕来,道:“小秃子,快帮忙把你六叔给扶进去。” 小秃子还没答应,铁奎已自车上跳了下来,道:“干吗呀!我走不动了?放心,兄弟,铁奎九条命,绝死不了的。” 话虽这么说,他脸色白得怕人,脚下也一个踉跄。 芸姑跟多伦忙走过去扶住了他。 “瞧!”铁奎笑道:“我这俩弟媳妇儿多好。” 别人可没笑,芸姑跟多伦脸都没红一红,有的只是一脸优,一脸愁。 铁奎笑着一摆手道:“小秃子,把马车赶进庙后树林里去,掩避好。” 小秃子答应一声,跳上车辕赶车就走。 小秃子是赶车能手,车飞快,却四平八稳。 几个人进了庙,芸姑跟多伦把铁奎扶到一堆干草旁坐下,李玉翎抬手先闭住了铁奎几处穴道,抬眼说道:“有金创药么?” 芸姑点点头道:“有,刚才我就要给六哥敷伤,可是六哥不肯,放下无双就去找你去了。” 李玉翎抬眼一扫,没见宫无双的尸体,道:“无双呢?” 芸姑道:“在后殿里。” 李玉翎明白,所以把宫无双的尸体放在后殿,是怕他看见了难过,他沉默了一下道: “你给铁大哥敷上药吧!” 芸姑这儿为铁奎敷伤,多伦那儿问道:“玉翎,内城情形怎么样?” 李玉翎当即说了个大概,最后苦笑说道:“都怪我,没听铁大哥的,要不然什么事也没有了!” 铁奎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还说这个干什么,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这就是经验,这就是历练。” 李玉翎强笑道:“经验、历练是有了,可是几个好兄弟没了。” 铁奎唇边掠过一阵抽搐,道:“江湖上的有几个长命百岁的,这血债总有一天咱们要讨回来。” 李玉翎没说话。 铁奎道:“兄弟,哈善怎么知道你对宫天鹤说了什么?” “谁知道!”李玉翎苦笑摇头道:“我怎么想也想不通。” “保不定那老兔崽子没死!” 小秃子说了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进来了。 李玉翎没接话,这是不可能的事,他眼见宫天鹤一柄匕首插进了胸膛里,眼见官天鹤气绝的。 铁奎皱眉沉吟了一下道:“兄弟,宫天鹤此人可是狡猾得很。” 李玉翎道:“铁大哥,你我都曾眼见他气绝。” 铁奎道:“不,兄弟,你我只是眼见他不动,并没有眼见他气绝。” 李玉翎道:“那有什么两样?” 铁奎道:“大不同,兄弟,气绝是真死,不动却有可能是诈死,咱们并没探过他的鼻息,摸过他的脉,是不?” 李玉翎道:“话是不错,只是……” 铁奎道:“兄弟,除了宫天鹤,当时楼上没别人,高禄在楼下,听不见咱们的谈话,楼上要是躲的有别人,绝错不过咱们的两对耳朵,可是小秃子无心说中了,我怀疑当时他只是诈死,等咱们走后,在临死之前把咱们抖露出来。”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也许……” 摹地里,外头传进个话声:“李领班在这儿么?” 铁奎一惊道:“这是……” 小秃子闪身就要往外扑。 李玉翎伸手一把拉住了他,转脸向外,沉声道:“是那位,请进来说话!” 庙门口人影一闪,大步进来一个人,李玉翎一见此人脸色就是一变,此人他认得,是高禄那四个护卫中的一个。 李玉翎把小秃子往后一拉,跨前一步挡在几人身前,道:“你们的本事不小啊!居然能找到这儿来。” 那人道:“李领班跟这位铁爷只顾着跑,把留在地上的车轮印给忘了。” 不错,当时李玉翎跟铁奎谁也没想到这点。 李玉翎道:“既然你们找到这儿来了,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你们只管进来就是,我不惜殊死一拼。” 那人笑道:“李领班大半是误会了,其实也难怪李领班误会,在这个时候有我这个人蹑踪而至,的确让人误会……” 顿了顿,又道:“李领班,我是一个人来的,李领班要是不信,可以派那一位出去四下看看去。” 李玉翎一怔道:“你是一个人来的……” 小秃子闪身窜出去,转眼间他又窜了回来,道:“没错,二叔,他真是一个人来的。” 李玉翎疑惑地望着那人道:“你是什么意思?” 那人道:“李领班是问我的来意?” 李玉翎道:“不错。” 那人道:“我叫赵龙标,是高统带的贴身护卫……” 李玉翎道:“这个我知道,我见过你。” 赵龙标道:“我是奉高统带和哈统带二位之命而来……” 李玉翎道:“怎么样?” 赵龙标道:“两位统带让我给李领班送个信儿来,不过他二位有个条件……” 李玉翎道:“是什么要紧的信儿,我还不清楚?” 赵龙标道:“宫天鹤没有死。” 李玉翎一怔。 铁奎霍地站了起来道:“宫天鹤果然没死?” “看!”小秃子得意了,歪着秃头:“我没说错!明儿个我也能摆卦摊儿了!” 赵龙标面泛诧异之色,道:“怎么,诸位,诸位已知道了?” 铁奎道:“我几个只是这么猜,可没确定,我几个猜当时他也许还剩下一口气……” 赵龙标道:“宫天鹤根本就是好好的,连一点伤都没有。” 铁奎讶然说道:“这话……我明明看见一把匕首插在……” 赵龙标笑笑道:“那是他打马虎眼,那是一把断刀,他早就把锋刃弄断了,只剩下一个把儿往胸前衣襟上一夹,乍看上去就真跟一把刀插在胸口一样。” 铁奎不由为之动容道:“好狡猾的兔崽子……” 李玉翎道:“高禄跟哈善让你把这信儿送来,是什么意思?” 赵龙标道:“您二位不是要杀宫天鹤么?两位统带知道,宫天鹤是您二位师门的叛徒,您二位非杀他不可,怕您二位被他瞒过,所以……” 李玉翎道:“他二位有什么条件?” 赵龙标道:“两位统带说,您二位尽管进城杀宫天鹤去,他们绝对不闻不问,不过您二位杀了宫天鹤之后,不能在京畿一带再停留,马上得走……” 李玉翎道:“他们两个说的是不错,我们非杀宫天鹤不可,或许宫天鹤能瞒过我两个一时,但瞒不了我们一辈子的,只要我们知道宫天鹤他没有死,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置他于死地……” 赵龙标道:“您的意思是……” 李玉翎道“不必他们告诉我,我迟早会知道的” “您错了,李领班。”赵龙标笑笑说道:“固然,官天鹤诈死只能瞒人一时,不能瞒人一辈子,可是在您来说,早除宫天鹤应该比晚除宫天鹤好。再说,宫天鹤两条腿伤仍重,现在也正好处在穷途末路的劣境,这时候除他应是易如反掌,如若一旦他两腿伤好,等他掌握大权,到那时候,即使几位发现他是诈死,除他可比现在难得多。” 铁奎道:“阁下这话有理,是不是我们不答应这条件,就除不了宫天鹤?” 赵龙标摇头说道:“我不敢这么说,当然了,两位若是不答应这条件,两位统带是不会让两位恣意进去内城杀害宫天鹤的,不过凭两位的身手,要拦二位也不是易事,可是二位不知道宫天鹤藏身何处,内城地方不小,找起来……” 铁奎道:“一天找不着还有第二天!” 赵龙标道:“那当然,可是两位统带若是在宫天鹤的住处布上几支火枪,那可比他二位不闻不问难多了。” 铁奎道:“设若我二人擒下你,逼出宫天鹤的藏处呢?” 赵龙标笑了,谈淡地道:铁爷,我们统带待我不错,土为知己者死,为友两胁可以插刀,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再回去,再说,我明知道像二位这种顶尖儿的人物,是不屑为此的。” 铁奎道:“你是个人物,也挺会给人戴高帽子。” 赵龙标道:“其实我不妨实告二位,两位统带已经在宫天鹤的住处四周布上了防卫,虽不敢说铜墙铁壁,固若金汤,可是火枪的威力也够瞧的,我要是不带满意的答复回去,他二位是不会撤人的。” 铁奎道:“照这么说,我兄弟只有答应这一条件了!” 多伦突然开口说道:“高禄跟哈善这是什么意思,听口气好像他们俩也不愿让宫天鹤活着?” 赵龙标微一欠身道:“回格格,这您问李领班就明白了。” 多伦一震道:“你认识我?” 赵龙标道:“小的见过格格。” 多伦不安地望向李玉翎。 李玉翎双眉微扬道:“高禄跟哈善的条件我答应!” 赵龙标道:“那我的任务便算达成了,至于格格的事,您放心,不管怎么说,我也是江湖上来的,事不关我,我不会多嘴的。” 李玉翎道:“宫天鹤躲在那儿?” 赵龙标道:“景山有座‘万福阁’……” 李玉翎道:“宫天鹤躲在‘万福阁,里?” 赵龙标道:“正是,景山是大内之镇,他自信躲在那儿安全。” 铁奎道:“我问一句,诱李领班进内城,高禄带着‘侍卫营’好手包围西城,可是宫天鹤出的主意?” 赵龙标道:“铁爷,您料对了!” 铁奎道:“我能提出条件么?” 赵龙标道:“您请说,只要能答应的,我随时随地可以作主!” 铁奎道:“我要向你们统带要几具尸体。” 赵龙标截口说道:“我明白了,行,一句话,我可以代他二位作主,那几位也在原处,您尽管去抬……” 铁奎摇头说道:“这辆马车我还要派别的用场,再说我一个百姓提那么多具尸体出城也不方便,我看不如这样,为表示两位统带的诚意,麻烦那位给我送到这儿来,我们哥儿俩等到尸体送到,再进城上景山去找宫天鹤。” 赵龙标一点头道:“也行,我回去之后,马上就命他们给铁爷送来。” 铁奎道:“那就先谢谢了,最后一句话,还望阁下带回去给两位统带,双方既属互惠,就该以诚相待,最好别施诈玩花招,要嘛最好一下把兄弟留下,我兄弟只走脱一个,这笔帐总要算的。” 赵龙标道:“这个您放心,赵某人愿以这条还不太贱的命担保。” 李玉翎道:“那么阁下请回吧!我兄弟只等几个罹难的弟兄送到,马上就进城去。” 赵龙标没再多说,一抱拳,转身大步出庙而去。 铁奎一嘟嘴,小秃子灵巧地跟了出去。 多伦道:“没想到,他们也会勾心斗角。” 芸姑道:“那儿都一样,官场中尤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背地里争权夺利的厉害,只有利害而没有道义,别看他们是自己人,一旦自相残杀起来,比对外人还厉害。” 多伦道:“高禄跟哈善,能相信么?” 铁奎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防不能不防,我怕他们施的是一石两鸟之计,借咱们之手除去宫天鹤,然后就近埋伏对付咱们,其实,倒不怕他们的人,怕的是他们的火器,那东西可真霸道……” 芸姑道:“以宫天鹤引咱们入毅,心腹大患除了,咱们也上了当,这倒是一着很好的计,狠而且毒。” 多伦道:“那别去,等机会再来,反正已经知道宫天鹤没有死,他这个人是不会离开京城的。” 李玉翎突然说道:“铁大哥,待会儿他们把老三几个送来之后,车有两辆,你护着芸姑跟雁霜,带着小秃子先走。” 铁奎道:“你一个人进去?” 李玉翎道:“不错,总不能全待在这儿等他们包抄去。” 铁奎道:“话是正理,主意也不错,只是不行,要去,咱们俩一块儿去。” 李玉翎道:“铁大哥,要知道你帮不了我的忙,而且很可能成为我一个累赘。” 铁奎道:“你怎么说我都不在乎,我是去定了,非去不可。” 人影一闪,小秃子进来了,道:“上那儿去,我也去。” 铁奎道:“偷东西去。” “好啊!”小秃子叫道:“那是我的本行,我最拿手,上那儿偷,偷什么?” 芸姑寒着脸道:“别胡扯了,人呢?” 小秃子道:“走了,真走了,我跟了他老远,没错,只他一个人。” 铁奎道:“看来高禄跟哈善倒挺有诚意的。” 芸姑道:“当然有,等着你上钩呢!还能没诚意么?” 多伦道:“明知道为什么还要去?” 李玉翎道:“雁霜,这险是值得冒的。” 铁奎道:“玉翎说的不错,宫天鹤是师门叛徒中一个巨孽,对整个武林来说,他是个枭雄,留不得。” 多伦道:“可是您的伤这么重,他一个人……” 铁奎道:“谁说他一个人去了?” 李玉翎目光一凝,望着铁奎道:“大哥真要去?” 铁奎道:“这还假得了么?” 李玉翎道:“你带着伤连番折腾,元气未复怎么能跟我一块去?要去也可以,等我助你运运功恢复元气再说。” 铁奎道:“那好办,来吧!” 猛地上一坐,盘膝闭上了眼。 李玉翎走过去一指点出,铁奎倏觉指风所点的部位不对,两眼猛一睁,就要说话,可是已经迟了,李玉翎一指点实,他眼前一黑便躺在草堆上。 芸姑道:“玉翎,你这是……” 李玉翎道:“我不能让他跟我一起去,不这样没法子拦他,他要是好好儿的,我也不会拦他,待会他醒来后,让小秃子驾车,另一头拴在后头,等出了二十里再解开他的穴道。” 只听一阵辘辘车声跟得得蹄声传了过来。 小秃子道:“别是他们来了?” 闪身扑了出去,随听他在庙外叫道:“二叔,没错,他们来了!” 李玉翎举步行了出去。 出庙一看,只见一个黑衣汉子赶着一辆单套马车疾驰而来,那赶车汉子一看就知道是“侍卫营”的人。 李玉翎道:“小秃子,提防车里藏着活人,进庙去。” 小秃子还真听话,转身进了庙。 那辆单套马车疾驰而至,庙门口停稳,那黑衣汉子跳下车辕一抱拳道:“李领班,赵龙标赵爷命我送人来……” 李玉翎走到车旁掀开车蓬一看,唇边闪过一丝抽搐,随即放下车蓬道:“谢谢您了,还得麻烦您先回去。” 那黑衣汉子道:“不要紧,赵爷本是这么交待的,李领班要是没别的事,我回去了!” 李玉翎道:“你请吧,见了赵爷请告诉他一声,我马上进城去。” 那黑衣汉子答应一声,抱拳一礼,转身而去。 李玉翎喊道:“小秃子。” 小秃子一阵风般到了跟前。 李玉翎道:“把树林里那辆车赶出来。” 小秃子应声如飞而去。 小秃子去赶车了,庙里走出芸姑跟多伦,她两个架着铁奎。 小秃子赶来了马车,芸姑跟多伦把铁奎扶上了车,然后芸姑又转身进庙把宫无双抱了出来。 李玉翎心中一惨,把脸转向一旁。 一切都妥当了,小秃子把拉尸的那辆车拴在坐了人的这辆车后,随即跳上了车辕,道: “两位姑娘请上车吧!” 芸姑望着李玉翎道:“让雁霜先走,我跟你去。” 李玉翎道:“你?” 芸姑双眉一耸道:“不行么,我可不比你差多少?” 李玉翎摇头道:“芸姑,这不是你的事。” 芸姑睁大美目道:“那你说是谁的事?” 李玉翎道:“我的事,你跟雁霜等着做少奶奶吧!” 芸姑一怔,红了脸,旋即低下了头,当她要抬起时,李玉翎一指点在她“睡甜穴”上,她应指而倒,李玉翎扶着她,把她扶上马车,道:“小秃子,不过二十里不许解穴,听见了么?” 小秃子忙道:“二叔,我知道。” 李玉翎转过身来道:“雁霜,你也上车吧!” 多伦流了泪,道:“玉翎,你……” 李玉翎伸手扶了扶香肩,道:“放心,雁霜,我不会出什么差错的,上车吧!” 连扶带拉的把多伦扶上了车。 多伦车里探出螓首,满脸是泪,道:“玉翎,我帮不了你的忙,你可千万小心。” 李玉翎一边点头,一边示意小秃子赶车。 小秃子一声强笑道:“二叔,您可快来,别让大伙儿为您牵肠挂肚。” 挥起一鞭,赶着马车驰去。 李玉翎的神色,跟着那如飞驰去的马车,渐渐的阴沉,阴沉,就好像他的欢乐被马车带走了,越带越远的离开他一样…… ------------ 第四十章 天黑了,夜空如云,碎星闪烁。 今夜月升的较迟,在月亮还没有升上来之前,大地上就跟泼了墨一般,黑漆漆的。 “景山”黑黝黝的一堆,座落在夜空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声音,就连虫走蚁闹之声都听不见。 “景山”在“神武门”北,距宫城不过百步之遥,又称煤山,因崇祯皇帝吊死在煤山而家喻户晓。 后山上广植树木,殿台阁榭,无一不备。 山上之正门,叫“北上门”,门内有倚望阁之胜。 山后之东,叫“山左里门”,西叫“山右里门”,中南向着,是“寿皇殿”、“观德阁”、“倚望阁”跟“万福阁”,地处左右里门之间,广九间。 如今,在这黝黑的“景山”之上,只有“万福阁”透着一点灯光,灯光不算明亮,由于这一带楼阁广九间,四周又遍植树木,灯光也不虞外泄。 在那“万福阁”里,有一个黑袍老者,两腿裹着布,胁下一双拐杖,正在灯下练习走路,一步一步的,走得很慢,看上去相当艰难。 他每走一步便皱一下眉头,看样子两条腿很痛。 一双拐杖落地有声,卜卜地直响。 走着走着,另一个小小的声音起自“万福阁”外,跟他这拐杖落地声相吻合,他每走一步,阁外那声音也是小小两响。 起先,阁外这卜卜声音为拐杖柱地声所遮,黑袍老者一直没注意,可是走没几步之后,他听见了,马上停了步,凝神倾听。 就在他听的时候,那阁外卜卜之声也停止了,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见,就跟他拐杖柱地的回音一样,不走,那阁外之声也随之寂然。 他听了一阵,旋即神色微松,摇头笑了,笑得有点凄凉,也有点悲惨:“人到困时,便连自己走路声听来都有草木皆兵之感,得意多少年,以往何尝如此,看来人不能有困时,否则不如早死了好。” “好”字方落,阁外突然传进一个冰冷话声:“不错,你算是看破了看透了!” 黑袍老者突然一惊,冲口喝问道:“什么人?” 阁外那冰冷话声道:“老爷岭上的同门。” 黑衣老者机伶一颤,脸色大变,他想熄灯,由于停身处距灯太远,他无法如愿,匆忙间扬手将一把拐杖掷出,电一般的射向桌上孤灯。 就在这时候,一阵劲风从门缝里吹进,正迎着那把直奔桌上孤灯的拐杖,“叭”地一声,拐杖中断倏飞,落在数尺以外。 黑袍老者机伶再颤,失声说道:“小接引?” “不错!”阁外那冰冷的话声说道:“你毕竟还认得师门神功。” 黑袍老者趁阁外那人说话分神,扬左手便要掷左拐。 阁外冰冷的话声适时又道:“没用的宫天鹤,就是你把灯熄了;我也看得见你,何况你不能再掷左拐……” 黑袍老者身躯摇晃,连忙以拐柱地,稳往身躯。 那两扇门的门闩,“叭”地一声断了,两扇门跟着开了,李玉翎缓步走进来。 宫天鹤倒抽一口冷气,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李玉翎道:“宫天鹤,你已经无路可退了!” 神情一松,倏然而笑道:“不错,我已经无路可退了,索性站挺点吧……”顿了顿,接问道:“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李玉翎冷冷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是高禄跟哈善告诉我的。” 宫天鹤笑道:“我没料错,果然是他们俩告诉你的,他们俩竟出卖了我,这倒是我始料未及了,孰可忍,孰不可忍,这笔帐我要好好跟他们算算。” 李玉翎道:“你还有机会么?” 宫天鹤道:“我这个人向来是不死心的,除非我咽下最后一口气,要不然我绝不相信我会死。” 李玉翎道:“这回我不容许你再施诈了。” 宫天鹤哈哈笑道:“我那一着不错吧!把一柄断刀往前襟一夹,看起来就跟真没胸及柄一样,按理我应该先杀严玉华再自绝的,可是我没有,我怕我杀了严玉华招你悲痛愤恨补我一下,那样我就死定了,果然我没杀严玉华,你也没补我一下,而且还拦住了高禄,你不该不让高禄砍我一刀的。” 李玉翎道:“你错了,我庆幸没让高禄砍你一刀。” 宫天鹤哦地一声道:“那是为什么?” 李玉翎道:“我要让高禄砍你那一刀,今夜我就没办法手刃你了。” 宫天鹤先是一怔,继而哈哈笑道:“说得是,说得是,要是让高禄砍我那一刀,我早就死了……” 目光一凝,接道:“九师弟……” 李玉翎道:“你不配!” 宫天鹤道:“好吧!我不配,那么我叫你一声李玉翎,李玉翎,你一定要杀我么?” 李玉翎道:“师令不敢违,师恩不能辜负。” 宫天鹤道:“今夜你非杀我不可?” 李玉翎道:“那是当然,不然我早就走了!” 宫天鹤道:“为什么,怕我一旦伤势痊愈,夺得大权,到那时再杀我就不容易了?” 李玉翎道:“可以这么说。” 宫天鹤笑道:“你这个心跟高禄、哈善两个,倒是不谋而合,好吧!既然今夜我是死定了,我就不必罗嗦什么了,让我告诉你一件事,严玉华死了么?”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你问这是什么意思?” 宫天鹤笑笑说道:“你带走了严玉华之后,一定会急不可待地解她的穴道,那知穴道不解还好,穴道一解,严玉华立即就口喷鲜血,香消玉殒了,是不是?” 李玉翎两目之中射出威棱,道:“这么说,是你……” 宫天鹤笑道:“傻子,我是个什么人,我得不到的岂容落人别人怀抱?没杀她,那是借她解我一次危厄,我绝不会让她逃出我手中。” 李玉翎机伶暴颤,目射威棱:“宫天鹤,这是真的?” 宫天鹤笑笑道:“这还假得了么?还是因为今夜你一定要置我于死地,要不然我是不会说的,我既然要死了,总该让你明白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下辈子要再碰上,你最好别再动我的禁脔。” 李玉翎神色怕人,道:“宫天鹤,我希望你有十条命。” 宫天鹤笑道:“可惜我只有一条,只能死一次,其实,我现在是两腿带伤,行动不便,否则鹿死谁手还很难说呢!” 李玉翎道:“那是你恶贯满盈,报应当头。” 宫天鹤道:“恶贯满盈也好,报应当头也好,反正总是一个死,好死是死,坏死也是死,随你怎么说吧!” 李玉翎吸了一口气道:“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 宫天鹤道:“你要动手了?” 李玉翎一点头道:“不错!” 宫天鹤道:“不能容我再说几句么?” 李玉翎道:“难道你还有什么遗言不成?” 宫天鹤道:“那倒不是,我一无子嗣,二无亲朋,还要留什么遗言,又留遗言给谁?我只是告诉你,李玉翎,我死并不寂寞,虽然你是来杀我的,可是这‘万福阁’中将要埋尸两具……” 李玉翎道:“你打算背水一战,殊死一拼?” 宫天鹤道:“我确有此心,但却无能为力,我要有此力,这‘万福阁’中的埋尸就不止两具了,你可知道高禄跟哈善为什么要假你的手杀我么?” 李玉翎道:“你死在我之手,跟他们无干。” 宫天鹤道:“这固然是一个原因,但主要的原因并不在这儿,你可愿意知道那主要原因在那儿么?” 李玉翎道:“我知道,用不着你说。” 宫天鹤似是不信,讶然道:“你知道么?” 李玉翎道:“不错,我知道。” 宫天鹤道:“能说说看么?” 李玉翎道:“你不信?” 宫天鹤摇头说道:“那倒不是,我只怕你弄错了……” 李玉翎冷笑道:“我要是弄错,那不正遂你的心,合你的意么?” 宫天鹤道:“话说得是不错,可是在临死之前我得拖上几个垫背的,我已经不能杀他们两个了,但是我又不愿放过他们,任他们活在人世逍遥,所以我只希望借你之手杀了他们俩。” 李玉翎道:“原来你有这么一个打算,好吧!让我告诉你,高禄跟哈善一计未成,又告二计,这一着叫一石两鸟……” 宫天鹤一呆道:“你真的知道?” 李玉翎道:“我还不算太糊涂。” 宫天鹤道:“你既然知道你还来?要知道那火枪的威力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抵挡的,只你进了这‘万福阁’,你就必死无疑。” 李玉翎点头道:“我知道这一趟相当险恶,能活着下‘景山’的机会只有十比一,可是你我不能不除,只要达成恩师所交付的使命,我认为冒这个险值得……” 宫天鹤道:“要知道,你这一趟不只是冒险,简直是送死。” 李玉翎道:“眼前这京畿一带,只剩我一个,其余的人都撤走了,我不惜死,只能达成恩师交付的使命,虽死也值。” 宫天鹤睁大了眼道:“我没想到你竟……” 忽然一叹,接道:“从这些话里,也可以看出你杀我的决心,你有这个胆,有这份豪气,为达成使命,上报恩师不惜杀身,同门师兄弟九人,应该以你为最,死在你这个人手里,虽死何憾……” 李玉翎道:“你应该往东面两拜……” 宫天鹤道:“我应该往东面两拜?为什么?” 李玉翎道:“先皇帝自绝在‘景山’东麓殉国,这头一拜……” 宫天鹤哦地一声叫道:“我明白了,只是我不能作这一拜。” 李玉翎道:“那么,第二拜你总该……” 宫天鹤道:“这第二拜是……” 李玉翎道:“恩师花五年心血造就你……” 宫天鹤笑道:“这第二拜我也不能拜,我已经不是老爷岭门下了,不必拜,也无颜拜,我要是你的大师兄,你也就不必杀我了,是不是?”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说得有理,那么准备吧!我给你个放手一拼的机会。”他缓缓拔出了长剑。 宫天鹤摇头笑道:“我现在跟个残废人没有什么两样,还谈什么放手一拼,算了我放弃了,你动手吧!” 李玉翎道:“这是你自愿放弃的,怪不得我。” 长剑平举,缓步逼了过去。 宫天鹤站立处本离李玉翎没多远,李玉翎不过迈了五步便逼到宫天鹤身前。 宫天鹤突然说道:“李玉翎,你会杀一个不还手,而且带着伤的人么?” 李玉翎道:“我本不愿意在这时候杀你,可是我不能不杀你。” 宫天鹤道:“不能给我个自新的机会么?” 李玉翎道:“你要有自新之心,你就不会把我和盘托给高禄他们,也不会献计把我诱进内城,残杀我那些热血的好兄弟了。” 宫天鹤倏然一笑道:“看来不能有一次谎诈……” 话声突然颤抖,道:“好吧!李玉翎,希望你能留给我一个全尸。” 跟着阖上了两眼。 李玉翎长剑平举,缓缓递出,道:“以你的所作所为,虽碎尸万段,挫骨伤灰也不为过,还求什么全尸?” 宫天鹤没睁眼,脸色却突一变,道:“李玉翎,你太狠了,反正都是死,你何不留我个全尸。” 李玉翎道:“我只递一剑,绝不递第二剑就是,想想惨死的严玉华跟多少忠义之士,你应该知足了。” 宫天鹤唇边浮起一丝笑意道:“说的也是。” 说话间,李玉翎手中长剑剑尖已递进宫天鹤咽喉。 宫大鹤突然睁开眼,道:“李玉翎,你可能把剑收回几寸,听我说一句话。” 李王翎道:“你说吧!”当即把剑往回一收。 就在他掌中长剑往后一退的当儿,宫天鹤突然瞑目大喝,举起那仅剩的一根拐杖,猛然点出,直戮李玉翎心窝。 李玉翎双眉一扬道:“宫天鹤,我早就防着你了!” 身形微退半步,长剑猛然递出。 宫天鹤狞笑一声,身躯往前一倾,化戮为扫,拐杖拦腰横扫,力道千钧,快捷无伦。 李玉翎之所以往后微退半步,就是为怕宫天鹤点中,可是他没想到他掌中长剑往前猛递的情形下,宫天鹤会来个身躯前倾。 他想躲,可是在时间上已经不容他躲,只听“噗”,“砰”两声,李玉翎一个身躯踉跄左冲,喷了一口鲜血,坐在地上。 再看宫天鹤,他咽喉上一个血洞直通后脑,血往外喷,人挺立不动,两眼似睁得老大,脸色狰狞可怕。 李玉翎一咬牙关,以剑撑地缓缓站起,可是刚站一半却身躯一晃,砰然又坐了下去,他点了点头道:“宫天鹤,我明白你的用心,能同归于尽则同归于尽,不能同归于尽,则伤得我重一点,不让我逃出高禄跟哈善之手去……” 宫天鹤唇边泛起一丝笑意,两眼一闭,砰然倒了下去。 就在这时候,“万福阁”外传来了一个冷冷的话声道:“李玉翎,宫天鹤已经死了,是不?” 李玉翎双眉扬起,猛挥一剑,剑气所及,桌上孤灯倏然而灭。 只听那冰冷的话声又说道:“没有别的,李玉翎,你的命就跟那盏灯一样,马上就要熄灭了。” 李玉翎咬紧了牙关,支撑着站起来,站稳了身形之后,他勉强提气说道:“是高禄么?” 外面那冰冷的话声道:“不错,是本统带。” 李玉翎道:“哈善也来了么?” 只听哈善的声音在“万福阁”外响起:“当然来了,我怎么能不来?” 李玉翎道:“你两个言而无信。” 高禄道:“谁说的?我只说不闻不问,让你进来杀宫天鹤,可没说宫天鹤死了之后还放了你。” 李玉翎道:“这么说我上当了?” 哈善道:“恐怕你早已料到。” 李玉翎道:“毕竟你有心智。” 哈善道:“既然你早就料到了,那就不能说什么上当,说言而无情了,足见你是自愿的,既然是自愿的何能怪谁?” 李玉翎道:“我不能怪谁,因为你们不能容我,就跟不能容宫天鹤一样……” 哈善道:“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就行了,姑不论你是不是叛逆,景山之上杀人,要是让你下了景山,我两个的脑袋就没了。” 李玉翎道:“你们确信宫天鹤已死了么?” 高禄道:“那当然,你跟宫天鹤人影映窗,我看得清清楚楚,你两个只斗了一招,你先倒下,宫天鹤也倒了下去,你还能说话,宫天鹤寂然无声,我敢说宫天鹤是死了,而你也受了伤,伤的恐怕还不轻,要不然你不会先倒下去,更不会刚站起又倒下去。” 李玉翎只听得心神震颤。 只听哈善的话声跟着响起:“其实,就是宫天鹤还没有死也不要紧,我们俩一举杀了两个,不也一样么?” 李玉翎道:“你们自信杀得了我么?” 哈善道:“一个带着重伤的人还能有什么大劲儿,施展什么身手,这不正是跟你对付宫天鹤一样么?” 李玉翎咬了咬牙道:“好吧!那么你们俩就派人进来吧!” 高禄道:“不必派人进来,只消放把火,或者轰上几枪,你就是死路一条。” 李玉翎道:“这个我很放心,景山之上放火动枪,谅你们还没那个胆。” 一点不错,别说是一个“待卫营”统带高禄,就是来一个和硕亲王,他也不敢在景山之上放火。 高禄道:“你看看我敢不敢?” 李玉翎道:“敢你尽管放就是,高处不胜寒,我正想有点火取取暖。” 高禄哼了一声,没听他再说话,也没有什么动静,显然,他只是说说而已。 半晌之后,才听哈善话声响起:“李玉翎,咱们都明白,我们俩要是不派人进去,是没有办法拿着你的。” 李玉翎道:“这才是明白人。” 哈善道:“可是我俩不打算派人进去。” 李玉翎道:“那你就没办法拿我……” 哈善道:“你错了,到头来你仍然会落在我们两个的手中,我们两个只消带着火枪手围住这‘万福阁’,一天、二天、三天这么耗下去,你身受重伤,又没吃没喝,想想看,是谁倒霉。” 李玉翎心头一震,他知道自己伤的不轻,要不赶快治疗,恐怕难挨一个对时。 他道:“你两个真打算这么做么?” 哈善道:“当然了,这是上策,是不,不发一兵不卒,兵不刃血就能让你乖乖就擒,何乐而不为?” 李玉翎道:“好吧!那也只有由你们俩了,咱们耗吧!我跟宫天鹤一样,不到黄河心不死。” 哈善道:“行,我们俩跟你耗定了。” 话声落后,没听他们再说话。李玉翎知道,这回不是说说而已,高禄、哈善当真是跟他耗定了。 同时也明白,只这么耗下去,对他是大不利。 他更知道,就是不耗,恐怕他也是死路一条,好人都逃不过火枪一轰,更何况自己已受了这么重的伤。 铁奎他们都已远在百里之外,如今别再指望人来救他了。 其实,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着的,既然早就料到会有这一着,还硬往景山上闯,那是因为他认为只要杀了宫天鹤,便是死也值得,既然如此还担什么心? 有此一念,心中不由也就泰然了。 他闭上眼静静地歇着。 伤处痛得厉害,右肋一带跟火烧一般。 那痛一丝一丝地往里渗,就跟活的东西,会往里钻一样。 他知道伤势在逐渐恶化。 要任它这样恶化下去,别说是一个对时,就是半天恐怕都挨不过,不到明天正午就非躺下不可。 他抬手闭住了两处穴道。 痛是好了点儿,可是由于血脉不能流动,右半身麻木,已经难提剑了。 望望眼前横卧地上的宫天鹤,再想想自己。 宫天鹤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自己呢?不也走了一半了么? 宫天鹤在武学上苦练,在名利上钻营几十年,到头来是这么个下场。 自己呢?不也是即将面临这一下场么? 刹那间,他又想起了芸姑、多伦,还有可怜的严玉华,拿这三个比一比,他觉得自己跟严玉华比较有缘。 不是么?他现在不是离芸姑跟多伦越来越远,离严玉华越来越近么? 他是不怕死,可是他不讳言有点舍不得。 想到这儿,他唇边浮起一丝凄凛苦笑。 突然,哈善的声音打断他的思潮:“李玉翎,你还活着么?” 他强提一口气道:“你放心,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哈善道:“你在干什么?” 李玉翎道:“静坐想过去。” 哈善道:“过去的已成过去,有什么好想的。” 李玉翎道:“再不想就没有机会了!” 哈善道:“过去的值得留恋,是不?” 李玉翎道:“我并不讳言……” 哈善道:“那何不出来就擒,你立过功,也许可以赎些罪。” 李玉翎道:“我并不是很留恋过去的人。” 哈善道:“李玉翎,缕蚁尚且偷生,要知道,只能不死,就还能回忆过去,见着自己想见的人,可是……” “哈善!”李玉翎道:“我比你清楚,反正你们拿我是死活不论,你为什么那么关心我的死活?” 哈善道:“我是为你着想……” 李玉翎道:“恐怕是拿个活的,功劳可大一点吧!” 哈善道:“你错了,对我来说,你死活都是一样。” 李玉翎道:“那你就不必再说什么了。” 哈善道:“好吧!我听你的。” 又是一片寂静。 这“万福阁”里更静,李玉翎只觉得这座“万福阁”像死了,没有一点声息。 他缓缓闭上了眼,就在这时候,一丝异响传进了李玉翎耳中,他听得出,那是极其轻捷的步履声,来自那扇门。 也就是说有人进了那扇门,要进“万福阁”。 李玉翎暗暗一声冷笑,立即剑交左手,单臂凝力。 他看见一条人影如同鬼魅般滑进了门,他也举起了长剑。 突然,那人影开了口,声音极其轻微:“李爷,可别动手,是我。” 李玉翎听得一怔:“是你?你进来干什么,你比别人胆大?” 那人影道:“李爷误会了,曾记得我说过这句话,我愿以性命担保高、哈两位统带不会施诈?” 李玉翎道:“不错,你说过,怎么样?” 那人影道:“江湖上轻死重一诺,我来履行自己的诺言。” 李玉翎道:“你来让我杀你?” 那人影道:“不,我来救你出去。” 李玉翎道:“你有办法救我出去?” 那人影道:“只有一个办法,你跟我换换衣裳。” 李玉翎心头一震道:“不行,这事我不能干。” 那人影道:“李爷,要知道,眼下您只有死路一条,您还有大作为,为什么要把这有用之身留在这?值得么?” 李玉翎道:“固然不值,我不能……” 那人影道:“李爷,您我有多少工夫,您要不答应,为履行我的诺言我只好死在这儿……” 李玉翎道:“我总不能让你替死!” 那人影道:“我并不一定会死,是不,我是个好人,而您受了这么重的伤,您没有机会,或许我能闯得出去。” 李玉翎道:“那只是或许……” 那人影道:“您要是不答应,我连个机会或许都没有。” 李玉翎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人影道:“一方面为履行我的诺言,另一方面,我毕竟是个汉人。” 李玉翎道:“您让人敬佩,可是……” 那人影道:“李爷大局为重,我这么做值得,难道您为一时小不忍,而置大局不顾么?” 李玉翎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那人影把衣裳脱下来丢了过去,道:“李爷,我不过去,请把您的衣裳丢给我吧!” 显然,他是怕李玉翎不相信他。 李玉翎暗一咬牙道:“阁下,我感激……” “你别感激了。”那人影道:“只要您把我当成朋友,我就感激了!” 李玉翎道:“阁下是位烈士。” “谢谢李爷。”那人影道:“您快脱衣服吧!迟恐有变。” 李玉翎将心一横,脱下自己的衣裳递过去。 那人影穿好了李玉翎的衣裳,道:“李爷,你要看准机会,把握机会!”转身行了出去。 李玉翎颤声说道:“阁下,李玉翎有生之年……” 外面响起了一声震天霹雳大喝。 外头,一条人影冲出了“万福阁”,凌空横渡,直往山下扑去。 哈善惊叫:“李玉翎,放枪,快……” 火枪震响,满天铁砂,那人一头往山下栽去。 “追!”一声追,高禄、哈善带着人就往山下追去。 很快地,追到了,那人静静地趟在山坡下,脸上带着笑意,混身上下,没一处不焦。 哈善猛然一怔。 高禄跟着大叫:“赵龙标……” 官道上,一黑衣人影神情樵淬,脸色苍白,频频回顾“北京城”,他,挂着泪两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